面对着我扬起下巴。
“不过呀,我心里其实也有二、三个构思。那是能将名侦探耍得团团转的完美圈套唷。和你们创作的小说不同,犯人非常聪明。无论你从哪个方面下手分析也都无法解开谜题,是一起完美犯罪唷。不,我的构思并不只是纸上谈兵。即使是在现实生活中进行犯罪也绝对不会被看出破绽的完美计划唷。”
在快滑落的近视眼镜底下,丑太郎的一对鼻孔朝向我大大张开。丑太郎感到得意洋洋,那个黑色洞孔也随之微微抽动。想必他的构思肯定只是一些对他人没有任何益处的想法吧。我沉默不语地思索这个问题,丑太郎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紧接着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吃起蓝色马鲛鱼腹肉法式吐司。
良介先生与猪谷老人正在热衷地讨论下棋的话题。
03
情绪低落。绘马子为了安抚我不悦的情绪,主动提起最近刊载过的日本与国外的长短篇文章,并向我叙述她的读后感。虽然对于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眨斥推理小说的丑太郎感到反感,不过这位美丽的小姐居然阅读了许多作品,让我非常讶异。
“像我们这种推理小说的读者,其实还是可以感受得到作者花了多少心思在创作这部作品。因此,我们必须抱着认真的心态来阅读这些作品,若能试着发掘作者的苦心,就不会做出不负责任的毒舌批评了。”
“你如此认真地阅读这些作品,我觉得非常感动吶。”
我也深有同感。真想让现在的推理小说评论家们也能听到这番话。
“我也很喜欢推理小说吶,不过,毕竟我们只有三人居住庄如此深山中,那种书的内容太刺激啦,我不敢看唷。说不定还会因此而失眠。果然还是幽默小说的内容比较适合我看呀。”
海彦从旁插嘴说道。战争前,他也是在伪满州国各地担任税务官,曾经是良介先生的下属。归国后,立刻进入东京税务署工作,以执达吏①的身分展现过人优异的手腕。我认为没有人是出于喜好才故意欠税不还,但是这些执达吏却伺机出现在这些因为经商失败而深受打击的人们身边,丝毫不讲究情理地强行扣押对方财产。所以,如果不是个性冷酷的人应该无法胜任这个职务吧。而且,他可是在首都各区税务署竞赛中年年夺下冠军的能干官员,光是听到这件事,就可以大概推测出海彦这号人物是个怎样的男人了。因为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成见,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抱持着好感。
①执达吏,又称执达主任,是负贵执行及传达法律裁决的官吏。其常见工作包括强制收回物业,没收货物、执行拘捕令等。
丑太郎的笑声响起。
“没想到你是这么胆小的男人吶。不过,也难怪吶。听说你在担任执达吏的期间,隶属辖区内的自杀者在短时间内急速增加呀。‘人魂飞往税务署’,这首川柳①就是在描述你的事迹呀。无法获得安息的死者不知何时会化成怨灵呢?”
①川柳(日文:せんりゅう)是日本诗的其中一种,与俳句一样,也是17个音节,按照5、7、5的顺序排列。
“笨蛋,别开玩笑了!”
用低沉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从涨红的脸庞可以看出海彦将戏言当真而恼羞成怒。丑太郎抿嘴一笑,然后继续将鲑鱼卵法式吐司频频塞进嘴巴里。
因为执达吏这个职务名称,我曾经想象他的容貌应该是冷酷无情的中年男子长相,不过,与我的预想相反,当我看到海彦其实是一位动作迟钝的男人时,着实令我感到意外。从脸颊到下颚留着不修边幅的稀疏胡子。空闲时会一边抖着脚,一边清理战争结束后才上市贩卖的小型黄铜烟管。
脸色铁青是因为胸腔疾病,全身肿胀则是因为过度食用营养食品的缘故。发病后,海彦立即辞退税务署的工作,从那之后,他就以山庄管理员的身分定居于此,对于痛失爱妻又孤伶伶一个人的良介先生而言,这对外甥夫妇待在这里也能事事照料他的生活,算是好事一桩。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大家用餐完毕。因为入浴以及饭后的饱足感,我完全恢复了精神,来时的旅途辛劳也早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我们去那边吧。”
将收拾碗盘的工作交给良子与绘马子后,良介先生缓缓起身,率先走在男人们前面离开餐厅,往客厅的座位移动。提到山庄,只会让人联想到用来避暑的舒适建筑物,但是牧家一整年都长居于此,所以在建筑方式上也特别下了功夫。这个客厅的四周是由栎木壁版镶嵌而成,天花板也安装了荧光灯,装潢得非常华丽。墙壁上挂着香月泰男的静物画与海老原喜之助的人吉城遗址的风景画,这些东西都是被交付给扣押品拍卖会时,海彦以便宜的价格所买到的画作。
各自选定喜欢的座位入座后,大家开始享用饭后的一根烟。雨势完全没有变小的迹象,窗户被紧紧关上。毕竟此处位居深山,所以气温偏低,我虽然手里拿着扇子却没有掮风的意愿。
“那么,来听听气象报告吧。”
良介先生站起身来打开收音机,主播正在报导台风正在冲绳的西南端往北行进中。
“如果行进方向能改变就好了……”
“不需要担心那种事情。神奈川县还没有发生台风肆虐的先例。”
“你说的没错,这里的确和九州岛、中国地方不同。不过,话虽如此,还是不能过于乐观。”
老先生们之间的对话告一段落。然后,仿佛正在等待这个空档,坐在远处窗边椅子上的海彦开口呼唤道。
“伯父!”虽然只是一句简短的话,却反常地充满认真的语气。
良介先生似乎也注意到这件事情,纳闷地转身朝向那个方向。
“什么事?”
“关于刚刚的事情呀。”
“什么刚刚的事情?”
“遗书的事情呀。伯父的遗产原本要平均分配给我们,但是,现在绘马子出现在你的眼前,我认为她应该没有继承部分财产的资格。”
“过来这里。雨声太吵了,我听不到你的声音。”良介先生似乎有点动怒,皱着眉怒骂道。
“总之就是……”
海彦站起身走到伯父的身旁后坐下,将刚刚所说的话重复叙述一次。从下方抬头仰视自己的伯父,脸上浮现相当卑微的表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一毛钱都不要分给绘马子,对吗?”
“不是,我的意思并不是要你一毛钱都不要给她唷。我还是懂得世间的人情义理呀,我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薄情的举动。不过,如今突然冒出一个侄女,而且她还能跟我们同享一模一样的条件,我觉得实在有点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良介先生额头间堆起阴森可怕的皱纹。海彦小心翼翼地避开这张脸。
“海彦,我问你哪里不合理呀?”
“是!……不对,这个……我只是……不……不只是我,不管是丑太郎还是悟,我们都相当重视伯父,简单来说,我们长期服侍在伯父左右……”
“混账!”
良介先生气到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张大的嘴巴几乎要裂到耳朵附近般地大声叱喝。海彦缩起脖子坐在椅子上直打哆嗦。嘴巴微微张开,表情显得有点呆滞。
“混账!你在胡说些什么!像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还好意思说服侍我?”
“是。”
“无法独立养活自己的妻子,而且还罹患肺病,念在你是我的外甥的份上才将你捡回来养。应该说是我在照顾你吧?”
“对不起。”
“给你几分颜色就开起染房啦?你说服侍我?说这什么话呀!”
“我向你道歉。”
“闭嘴、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很好,干脆把原本要给你的遗产完完全全地转让给绘马子,我决定不留任何一毛钱给海彦。明天就叫律师来这里更改遗嘱。懂了吗?”
“伯父……伯父……”眼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海彦急忙喊出结结巴巴又尖锐的声音。
“这样不行,太过分了。伯父,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吧。希望你能公平分配资产给我。四等分也没关系,我绝对不会有怨言的……”
顾不得体面,海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哭丧着一张脸苦苦哀求,不断叩头作揖地道歉。猪谷老先生的视线在伯甥两人脸上来回移动,兴致盎然地吸着烟。
我也相当好奇这件事情将如何收尾,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海彦的动作虽然非常迟缓,可是不久之前当我们的话题谈论到日本米产值的时候,他就曾经以非常熟练的手势拨打算盘,并且结算出正确的产值。看到这个举动后,我不仅赞叹这个男人不愧是税务官出身,同时,也从拨弄算盘的绝佳手势看出这个人在金钱鉴定方面似乎拥有异于常人的执着。结果,我的看法果然是正确的。
“伯父,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呀?你就原谅他一时失言吧。”实在看不下去,丑太郎从旁插嘴说道。
“他都频频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伯父。”
“嗯……”良介先生似乎改变心意般地点点头。
“没错,今天是难得的生日,而且客人们都在现场。就按照丑太郎所说的去做吧。我这次就原谅你。”
原本暴出的血管也渐渐恢复原本的型态,脸上只残留下对于自己急躁性情的羞愧表情。
“非常感谢……”海彦说出致谢的话语后,再一次低头鞠躬。可以看到白皙的额头与鼻尖已经冒出涔涔汗珠。
04
玩了许多种游戏打发时间,直到一行人返回楼上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后的事了。由于我还想再抽根烟,所以独自留在客厅里。然后,我掀起黑色的窗帘,伫立在阳台的玻璃门前观赏外头的雨景。
沐浴在从二楼寝室倾泄而下的光芒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庭院的景色。花圃里的花草全都饱受风吹雨打的凌虐而沾满泥泞,黑色的雨水汹涌翻腾地往地势低下的地方流去。树丛的枝干摇晃颤动,叶子剧烈地翻转,挣扎,痛苦、扭曲着树干大声哀号的姿态犹如正在承受鞭刑之苦的受刑人。我想起以前曾经阅读过普洛姆菲尔德的长篇小说《The Rain es》,脑海中浮现这本书里对于风雨的描写片段。
……突然间,我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让我吓了一跳。注意聆听后,来者不只一个人,似乎有两个人。站在外侧的我全身都被垂帘遮蔽,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到还有第三者的存在。
“……相隔六年了。等等,是相隔七年了呀。总之,真是好久不见啦。若不是为了参加伯父的六十大寿祝贺会,我也不打算来这里。只要看到你的脸,我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内心又会被再次搅乱,我讨厌这样。”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站在窗帘旁边而已。不只声音,剧烈的叹息声也和敲打在窗户上的雨声混杂在一起,清清楚楚地传入我的耳里。
从这个声音来判断,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牧悟。以插画家的身分被介绍给大家认识,不过,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有话藏在心里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微笑。玩游戏的时候也几乎一语不发,连我都看得出来他相当介意海彦的存在,而且刻意避开他。
“不过,你一点都没变。看起来很幸福吶。”
可以听见女人的喘气声,窗帘剧烈飘动着。
这下糟糕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冲出去。如果外头没下雨,我或许还能选择从阳台走到庭院后离开,不过,现在却没有办法这么做。真是伤脑筋……
“海彦将你夺走了,畏首畏尾的我却无力阻止,即使到了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此没出息,就会忍不住流下懊悔的泪水呀。但是,我只是一个贫穷画家,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支付出好几万的巨款。目送你穿着新娘服下嫁给海彦的心情真是令人难受呀。”诉说着依依不舍的爱恋。看来谈话内容渐渐透露出新潮流悲剧的味道。良子原本是在新桥地区颇负盛名的艺妓,后来会成为像海彦这种执达吏的妻子是有其缘故的。她的恩客是名实业家,在经商失败时被严厉的海彦冻结财产,为了请海彦高抬贵手酌量减轻罚则,于是说明一切原委后,就将良子当成一尊美丽娃娃赠送给海彦。
虽然我不知道良子受到那位恩客多少照顾,不过像她这种美女居然唯唯诺诺地下嫁给其貌不扬的海彦,从这件事情可以得知,她的思想其实出乎意料之外的保守。受到江户之水灌溉琢磨的良子居然得待在只听得到山鸠叫声的深山中,伺候唠叨的良介先生与脸色青肿的无能丈夫,对于这种生活,良子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我非常想得知真相,所以试着不留痕迹地窥伺里面的动静,但是,所谓的日本古典美人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我完全无法看穿她的想法。
“不过呀,太太……”悟用讽刺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以前深信你是爱着我的唷。不过,你却对那个愚蠢的恩客唯命是从,从这一点就可以判断当时你躺在我膝上发出娇憨声音的举动,只是诓骗我的一种花招吧。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发现,被你迷到晕头转向,连我自己都感到嫌恶呀。”
以自嘲的语气说道,然后悟的声音突然明显地变得急促。
“怎么样?年纪轻轻地却必须屈就在这种乡下地方,一定很辛苦吧?你将与那个邋遢的海彦一起白头到老,难道你都不觉得悔恨吗?所谓有话好商量,干脆跟我一起回东京吧?也许说出来你会取笑,不过我还是单身唷。我对你依旧余情未了。我无法忘记你。所以,我完全没有跟其他女人结婚的念头。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喂……良子……”
谈话内容越来越脱序。虽然我非常好奇良子会如何响应,不过,我并非如此寡廉鲜耻之徒。于是我慌张地用手指塞住耳朵。
良介先生的身材高挺,容貌更是一表人才。但是,不知道他的外甥们是否遗传到另一个家族的血统,每个人的身材都是又矮又胖,外表更是其貌不扬。以悟本身来说,一双眼睛在犹如罹患黄疽病般呈现青黄颜色的脸庞上咕噜咕噜转,实在没有资格批评海彦“邋遢”。假设悟取代海彦成为良子的丈夫,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美女配野兽。对我而言,他的自恋实在显得相当可笑。我继续用手指塞住耳朵,并且拚命地忍住笑意。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我试着将手指抽离,试图探听两人谈话的结果,但是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动静。悄悄地掀开窗帘确认他们已经离开房间之后,我才从窗帘后头现身。这时候我才发现额头上已经布满湿漉漉的一层冷汗。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动作迅速地躲进卧室里。
05
起床后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每次旅行在外时,我都无法好好入睡,不过,昨晚我却睡得很熟。看来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关系,才会感到如此疲惫。
我穿着拖鞋走到窗边掀开窗帘。真是惊人的雨势呀。石灯笼被吹倒后碎裂成三等分,巨大的山茶花树丛也被连根拔起倾倒在路旁。如果这里有巨人魔像,应该也会落得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凄惨下场吧。我穿上衬衫后走下楼。
由于昨天大家都很晚睡,所以今天将早餐与午餐兼并,用餐时间也订为十一点。洗完脸后,我来到餐厅。桌上的碗盘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完毕,良子看见我的身影后便从厨房擦着手走出来。
“啊啊,真早呀。你睡得好吗?”
“是的,睡得很熟。台风状况如何?”
“据说已经横越九州岛地区了。气象预告报导这里也会有危险。”
“真是伤脑筋呀,这下回不去了。”
“有什么关系呢?和我们不同,你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工作……请安心地住下来吧。”
对于昨晚上演的新潮流大悲剧,良子只字未提。她应该没料到我居然隔着一片窗帘听到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吧?
“大家应该快起床了。”
良子看着墙壁上的时钟说道。脸上擦着一层薄薄淡妆,将往昔艺妓的娇媚风情衬托得更加艳丽,让人不禁嫉妒起能将如此美人纳为内人的海彦。
“你睡得好吗?”我勉强找出其他话题与良子交谈。
“嗯,我也睡得很熟。我在睡前喝了一点葡萄酒,所以很快就入睡了。我的丈夫则是完全没喝……”
常常出席参加酒宴陪酒的话,酒量自然会变强。喝完睡前酒后,眼睑被染成樱花色的良子的姿态应该更加撩人吧。羡慕海彦的心情不禁越来越强烈。
然后,海彦终于起床了,动作迟缓地现身在餐厅里。这个男人不管睡得再九,脸上永远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他应该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居然与别人商量私奔的话题,脸上的表情相当平静。
过了没多久,绘马子穿着犹如火烧般的艳红对襟毛衣外套来到餐厅。假使与良子相对而坐,就会着迷于她的美丽,但是如果看见绘马子,又会受她吸引。真不知道该说我是感情丰富,还是不知检点呀。
接着,丑太郎与悟也相继入座。昨天与悟见面时,他身上穿着浴衣,今天早上的打扮则是罕见的俄式民俗风。看来这些画家们不仅技巧拙劣,连穿衣品味也相当拙劣呀。
我凝视着聚集在餐厅里的这群人,如果将某些人相似的肥胖体型摒除在外,大家的容貌与个性都各不相同,几乎没有任何共通点。他们靠着良介先生这一个连结点才勉勉强强地维持住彼此之间的关系,不过,若是有一天老先生去世了,他们必定会立即崩坏成一盘散沙。
正当我心不在焉地思索这个问题时,耳边突然听到有人说话了。
“喂,你最近都写些什么呢?”
绘马子的眼睛凝视着我。和丑太郎那个白猪不同,一想到有如此美人儿会阅读我的作品,我的心中就会自然而然地洋溢着无比喜悦。
“大约长达六百页的作品唷。再写完剩下的一百页就能完成了。非常辛苦,我都因此消瘦啦。”
“哇,好高兴,真是令人期待呀。”
绘马子露出雪白的皓齿,声音里充满兴奋的语气。即使是客套话,也是让人听完后会心情愉悦的发言呀。
对于绘马子而言,丑太郎与悟等人都只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而且这些堂表兄妹们必定不会对突然出现就能分得遗产的她投以善意的眼光。聪颖的绘马子不可能不明白其中道理。她会与我亲近并不是因为我外表俊秀或是为人爽朗的缘故,主要的原因仅仅如前文所叙述。但是,无论理由为何,任谁都会喜欢美人面对自己时所展现的亲昵微笑吧?
正当我们喝着樱花汤①时,姗姗来迟的猪谷老先生终于现身了。爽朗地与大家打过招呼后,猪谷老先生一坐到椅子上就立刻叫唤良子说道。
①一种将腌渍樱花放进热水里的饮料。
“太太,请给我一些补给品吧……”
犹如小孩子对母亲撒娇的语气。虽然他还不到酒精中毒的地步,不过,据说如果他在每天早中晚这三个时间没有补充酒精的话,身体就会感到不适。只要是含有酒精的饮品皆可,不管是威士忌、啤酒、还是日本酒,全都一视同仁。良子了解他的意思后,在玻璃酒壶中倒进半壶日本酒,趁着酒的温度还冰凉凉的时候亲切和蔼地奉上。
“哎呀,太太,真是不好意思……”
猪谷老先生笑容满面,慢慢啜饮品尝。当猪谷老先生喝得津津有味时,突然停了下来,纳闷地自言自语道。
“牧先生怎么还没出现呢?”
“对呀,真慢呀……”良子看向时钟。已经十一点十几分了。
“我去叫他。”
说完后,我走出餐厅。事实上,我回想起自己忘记将丢在寝室烟灰缸里的烟蒂熄灭,所以感到非常介意。
先打开自己房间的房门。看到烟头已经自动熄灭了,心里念了一句“哎呀哎呀”之后,紧接着我便到良介先生的房前敲门……二次、三次、四次,尽管我试着叫唤了这么多次,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年纪老迈的良介先生应该不可能睡得这么熟。还是因为应门的声音被雨声所掩盖,所以我才听不到呢?
忽然感到一阵不安,我转动门把,发现门并没有上锁,我轻轻地打开门。推开栎木材质的沉重房门。寝室里的窗户被窗帘遮掩着,光线昏暗,未关的桌灯倒在地上,灯光冷冰冰地照射着良介的身躯。
事情有点古怪!这时我已经顾不得礼仪,赶紧走进房里。但是,当我走到只离良介先生身边二、三步的地方后,我却静止不动了。因为我看到从刚刚开始就面向对侧暗处的额头被人残酷地打裂,地板上留下一小摊血渍。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撞见被杀害的尸体。刚好一年前,一样是发生在神奈川县的真鹤地方,也就是所谓的“蔷薇庄杀人事件”,我曾经在那个事件里看过两具尸体。但是,无论看过几次,这都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景色。心脏狂跳不已,喉咙深处阵阵作呕,我紧紧闭起嘴巴。桌子上倒着一只沾满血迹的文镇。
正当心里想着“得赶快通知海彦才行……”而抬起头时,我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
良介先生倒下的前方墙壁上,挂着由先生搜集而来供自己玩赏的“女脸面具”,数量大约有二十几个,分成四排整齐地装饰在墙上。这些面具的正确名称其实是“乙”,通常都是泛指一些脸型肥胖的丑女面具。“乙面”有许多种类杂多的表情,而它们的共通之处就是面具所表现的都是些丑陋婢女的容貌,不过,被收藏在此处的面具表情全都不一样。脸型圆润的、长脸的、肤色白皙的、黝黑的……然后,现在吸引我目光的是某个伸出舌头的“乙面”被人转了一圈倒挂在墙壁上。那个面具的正确位置是从第二排右边数来的第三个面具。难不成这是一种咒术吗?然后,下一瞬间我立刻跑向走廊。
听完我的紧急通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跑上楼,站立在走廊往房内窥伺。全部的人都一语不发,脸上布满讶异与惊恐的神情,像一根根图腾柱般伫立在原地。
良子抽抽噎噎地开始啜泣,绘马子的手按住双肩,试着让自己保持冷静。除了她们之外,只有良介先生的下棋对手猪谷老先生露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至于良介先生的外甥们虽然感到讶异,在他们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哀伤。难道这几位外甥们并不敬爱良介先生吗?还是他们都是属于最近流行的冷漠派呢?答案恐怕两者皆是。
“喂,那、那个面具怎么了?”
听到丑太郎金属般的声音后,我回过神来。他的声音相当刺耳,只要听到那个声音的人,无论睡得多熟都会被吵醒吧。
“你看到现场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吗?”
令人感到不快的声音与质问方式。仿佛意有所指地暗示“是不是你这家伙的恶作剧”。我沉默不语地朝他点头。
“昨晚最后进来这里的人是谁?”
“我想应该是我唷,我来这里将水壶里的水换新的。”
“那个时候就已经被倒挂了吗?”
“这个嘛,有没有呢……”良子在讲话时,语尾常常没有说完就消失不见。
“我想应该是没有吧,伯父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呀,如果有人恶作剧的话他应该不可能会闷不吭声吧。”
海彦说的没错。丑太郎用力地点头。
“嗯,好吧,我们稍后再一起商量吧。还有,必须赶快报警。房门也必须上锁,任何人都不准进来。海彦,把这个房门的钥匙拿来,由我来保管。”
终于,用海彦送来的两把钥匙将房门上锁后,丑太郎就将钥匙丢进口袋里,然后转过身来以锐利的眼光看着大家。
“伯父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的。目前可以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犯人就隐藏在我们七个人之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