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为时已晚,不过我现在才明白知井美弥子所提到的“冒牌货”并不是我所诠释的“冒牌画作”,而是“冒牌顶替者”。被发现是名色盲之后,进而被识破“冒牌顶替者”的身分,对他而言不仅将会失去这栋豪宅与数千万日圆的财产,还必须以诈欺犯的罪名锒铛入狱。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只能将知道一切秘密的知井美弥子杀人灭口。
“是吗,原来如此,我终于完全明白了。所以该怎么说呢,袭击国平先生的人也是这个男人啰?”
森警视一边仔细地注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边询问道。
“没错。”
“将画藏起来的人也是他吗?”
“啊啊。”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替身先生,如果接下来我的推理有误的话,请你立刻纠正。”
星影对着冒牌货说完这番话后,再次转过身来面对部长。
“首先,袭击国平先生这件事情可以让东滨与鸟取一起陷入不利的处境。这是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理由,如果那幅画是真品的话,情况将会变得如何呢?如果考虑到这一点,应该马上就能明白了吧?”
“真品?”
部长发出犹如哀鸣般的声音。庭院前的数只油蝉发出嘹亮的虫鸣声。那种虫鸣声传入耳里反而让人觉得更加闷热,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没有精神再去思考任何事物。
“没错。听仔细了,因为我们深信那些画是冒牌货,所以才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带来那些画的鸟取与东滨两人,冒牌田代先生才能待在不被怀疑的安全范围内。不过,如果交由国平先生鉴定后,确认那些画是真品的话,后续发展又会如何呢?案情将会出现大逆转的改变啊!”
“……”
“鸟取与东滨的嫌疑犯身分将被推翻,理所当然地,知井小姐所说的那番遗言也会被再次提出来检讨,我们就会注意到那番话的原意并不是‘冒牌的画作’而是‘冒牌的顶替者’,甚至有曝露身分的危机呀!所以,对于冒牌田代先生而言,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鉴定结果出现才行。”
“有必要将画藏起来吗?”
“这件事情很好理解呀。麻烦请你动动脑筋吧。国平先生倒下后,你对于东滨、鸟取两人的怀疑就会达到最高点。然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画作交由另一位鉴识专家鉴定真伪。‘请借给我这些画作,我现在即刻赶往东京,将这些画作交给鉴识专家’,要是你对冒牌田代先生说出这种话,以他的立场将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吧?然而,如果将画隐藏起来,不仅无须担心这种事情发生,还会加深你对画家学生们的怀疑。真是完美的作战计划呀。事实上,你澈澈底底中了他的圈套,还因此大发雷霆呢。我之前一直认为‘头上冒出热气’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形容词,不过,那时候的你还真的气到冒烟了唷!”
仿佛畏光一般,部长赶紧将视线转向别处,然后面对坐着的男人询问道:“喂,你把画藏在哪里?”
“我的床铺底下。”冒牌田代先生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田代先生,我猜测这应该是一场你与律师共同串通好的大骗局,你们各别获得多少利益呢?”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唷。你的左手是在哪里失去的呢?”
星影继续质问。
“在南方……在战征途中被格鲁曼战机袭击。那个律师发现到无所事事、四处游荡的我,于是向我提出这项共同侵占财产的计划。他对我说真正的田代孝一已经身死异乡,所以无须挂虑会被揭穿身分。”
“原来如此,这世上居然有这么恶劣的律师。”
“我接受了这项诱惑,因为我想要赶快挥别贫穷的生活。”
“你在这个布局下生活了几年呢?”
“再二个月就满三年了。但是,那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居然想要多管闲事。”
“为什么你会被发现罹患色盲呢?”
“那是因为我错将鲍里斯肖像中皇冠上的红宝石讲成祖母绿了。可恶!都是那个女人,因为她的关系……”
极度的愤怒让嘴唇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即使如此,居然能发现将红宝石讲成祖母绿的错误,真是观察细微的人呀。娶到那种女性的丈夫想必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上酒店寻欢吧。话说回来,杀死玉江小姐的过程又是如何呢?”
这位天一坊①以相当愤怒的声音说道:“所有过程和你推理的内容一模一样!”仅仅发出一声斥喝,随后又像牡蛎般紧闭嘴巴。
①天一坊改行(1699.7.3~1729.5.18)为日本江户时代的一位僧侣。由于他总是向四周的人吹嘘自己是德川家八代将军——德川吉宗的私生子,所以作者才以“天一坊”称呼本篇的犯人。
“你真是个愚蠢的男人呀。犯下杀人罪行之后,态度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呀!”
星影的语气里充满责备,眼神悲悯地俯视着男人。男人则面无表情,颓丧地坐在原地。
引述日记的纪录只到这里为止,但是,到这里停笔的话会让文章成为有头无尾的格式,所以接下来将稍稍补充不足的部分。
事件发生在一九五六年的夏天,经过二年之后,假冒田代孝一先生的原将校——真庭一马被判处死刑,但是因为不服判决而提出上诉。
杀害两名女性的杀人犯理应被判处死刑,那么他为何不服判决呢?连我也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律师则以侵占罪遭受起诉,在保释的过程中因病死亡。
最后,勃克林与列宾的画的鉴定结果出炉,判定两幅都是赝品。带来这些画的两位学生感到非常羞耻,逃离了居住舒适的蔷薇庄,而手川瑛江也追随在东滨之后离开。他们企图利用赝品来大赚一笔,不过两人并没有共谋诈欺,几乎是各自进行自己的计划,看来那种人所能想到的勾当几乎大同小异呀。只有单脚不便于行走的津田五平一人到毕业前都还待在蔷薇庄。现在就职于地方上的农事试验所,从事染色体研究。据说在那起事件结束后不久就结婚了,那位令他感到不快的玉江淑子、以及他们之间所产生的恋爱问题等等,也早就被他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我在日记中曾经提到“田代先生与托斯卡尼尼长得非常相似”。但是如果非得举出真实人物来形容真正的田代先生,他的容貌应该比较接近温莎公爵①的长相。总之,说来讽刺,冒牌者的长相还比田代先生更像正派人士。
①温莎公爵即为英国王爱德华八世(1894.6.23~1972.5.28)。
再来是一连串的年表记事。美佐卧病在床,以及律师在欧洲报纸上刊登广告的时间都是一九五二年,美佐在翌年去世。由于刊登广告后迟迟未接获任何响应,深信田代先生已经死亡的律师突然兴起谋反之意,塑造出一名天一坊并将他送入蔷薇庄。此时是一九五四年的春天。
之后过了二年左右,正当身处在提洛的正牌田代孝一先生前往村落中的食品店购买吉士时,无意间看到老板娘为自己食物打包的旧报纸上,居然意外地刊登着寻找自己下落的广告。上头标示着四年前的日期,即使是波希米亚主义的信奉者,田代先生还是老泪纵横地思念分离四十几年的亲生姊姊,甚至怀念起往日回忆。
虽然立刻寄信给刊登广告的主人——位于日本的律师,不过却迟迟未收到回应。没有回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蔷薇庄杀人事件就是发生在那一年的夏天,那位律师的计划已经事迹败露,并且与真庭一马同时入狱。直到数个月后,律师所属的事务所才捎来回音,这位今浦岛(编按:意指田代先生为当今的浦岛太郎)才明白发生在姊姊身上的剧变。
来年,也就是一九五七年二月,田代先生才终于回到离开四十几年的祖国,紧接着必须面临的是庞大的遗产,以及继承遗产所要办理的麻烦手续。没有时间洗尽旅途中的疲惫,田代先生马上着手处理这些问题。等到解决完所有问题后,田代先生成为蔷薇庄的主人,时间已经是距离现在大约一年前的晚春了。
在前面的文章中也有提到田代先生是位相当喜爱推理小说的书迷。理所当然地,他也对这起杀人事件相当有兴趣,他前往图书馆反复查阅当时的相关新闻、听阿妙小姐的口述、旁听真庭一马的公审。甚至请我到宅邸详细地叙述事件经过。也因如此,我曾多次拜访蔷薇庄,所以知道提洛村庄的故事,也看过先生单手拨弄兰德勒筝的姿态。
经过公审后,确认律师开始策划这起天一坊事件时,美佐已经去世了。但是她在世时曾经非常巨细靡遗地交代亲生弟弟的资料,据说律师就是因为掌握了这些详细情报,所以才相当有自信可以利用替身来欺瞒世人的眼光。失去左手、年约六十岁的男人,而且为了避免后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没有家累的单身者最为理想。
被律师发掘的真庭一马的家族全都因为空袭而殉难,而且无论是年龄、一本正经的外表等方面也都相当符合要求。
那位终日无所事事的真庭一马立刻就答应参与这项计划。但是这条被钓起的鱼却远比渔夫所预想的还要大。一马相当具有投机心思的性格让律师大吃一惊。两人一起整合各自的诡计后拟定出一套计划,因此,过程进展地相当顺利。
“喂,你的左手可不是被格鲁曼战机击伤的唷!而是在法国前线进行紧急迫降时弄伤的。”
“我知道,我绝对不会露出马脚啦。”两人连微小的细节也绝不轻忽地反复商议。
虽然我与冒牌田代先生在熟识到开口闲聊之前,一马就已经如他的名字般露出马脚,不过,如果询问他居住欧洲时的生活,他一定会回答老早前就和律师商议好的答案,例如住在巴黎后街、或是在比利时安特卫普港的商业区经营蔬果商店等等,他都有办法将这些事情描述得绘声绘影,让我陷入他的谎言圈套而不自知吧。但是,不管他多么擅长捏造谎言也绝对想不到隐居在提洛的说词,假使有百万种偶然交互重迭,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吧。
当我重读这篇日记后,我马上发现对于森警视的描写充满不客观的情绪。毕竟初次见面就被对方批评自己的作品毫无价值,所以自己的情绪似乎有点歇斯底里。现实中的森先生是位头脑聪颖的干练警员,容貌也绝非与狸猫相似,而是充满男子气概的端正脸庞。圆圆的眼睛更是迷人之处,非常讨人喜欢。我们在那之后成为了交情很好的朋友,最近与星影一同策划三人饮酒聚会,到时候一定会谈论到许多有趣的话题吧?这让我相当期待这场聚会。
直到如今,田代先生还会特地从提洛村庄进口吉士供自己品尝。每次登门拜访时,先生总会取出吉士招待。不过,我倒是不觉得阿尔卑斯山脉的乡村乳制品有如此美味。
让我满心欢喜的是,用纤细手指将吉士切片后盛装在器皿中请我品尝时,可以看见露出虎牙的阿妙小姐的笑容。
鲇川哲也附注:请将来自作者的挑战文(第八十八页)的最后一句倒着念①。
①原文为“知井(ちい)を杀(ころ)した犯人(はんにん)は?”,若是倒着念则会变成“はんにんはたしろこをいち”,音相似于“犯人(はんにん)は田代孝一(たしろこういち)”。中文意思则为“犯人是田代孝一”。
第三话 恶魔在此处
01
台风的行进路线确定北转。半途中下起雨势惊人的豪雨。好不容易抵达山庄入口时,说来丢脸,我早已经头晕目眩到不由自主地紧靠在门柱上。
坐五十分钟的小田急线从新宿到神奈川的本厚木,然后再花一个小时换乘巴士前往半原。抵达终点站后,沿着中津川河流的走势前进,冒雨攀爬了超过四公里的上坡路。过没多久,连内衣都被雨水淋湿了,我甚至想过如果中途出了一点意外,我会不会因为过度的饥饿与冰寒而冻死在路上呢?
此时,我感觉门与玄关的距离相隔甚远。我用湿淋淋的手指按压门铃。平时总是嘹亮响起的铃声被绵绵细雨所掩盖,声音变得有些闷沉。终于,听到内侧似乎响起某位女人的声音,然后离鼻尖不远的大门被打开了。
“啊,你来了呀。快,快请进。哎呀哎呀,你全身都淫透了呀……”
好久没听过良子独特的尖锐嗓音。我迅速地进入屋内,为了避免大雨灌进室内,我立刻将大门阖上。
“我帮你拿包包吧。”
将小型的旅行包递给她,我慌张地将雨帽与防水外套脱掉。鞋子与裤子都湿透了。
“牧先生还好吧?”
在牧一族里,被我尊称为“牧先生”的就只有良介先生一个人。今天是良介先生六十岁诞辰庆祝会。
“是的,非常健康。我偶尔还会被老爷大声斥责呢。”
接过外套后,将伞上雨珠抖落后插入到伞架里。
“不过,你也真是有心呀。冒着大雨大老远地从东京出发……”
“因为难得接获邀请呀,当然一定得来呀。对了,其他客人呢?”
“一共有六位,你是最后一位抵达的唷。”
略为歪头,妩媚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是一位美人。
由于我与良介先生都对于日本的旧货币感到相当有兴趣,双方因此而结识。只是年龄与气质相差甚多,其实我们之间也并非有多么深入的交情。不过,这个人并没有其他亲密的朋友,所以只要一有要事就会邀请我前来拜访。隐居在神奈川深山里的这种环境中,想必感到非常寂寞吧。与其说是为了与我谈话,倒不如说良介先生其实是想要感受伴随我一同来到此地的城市氛围吧。
旅行包里除了盥洗用具之外,还有微不足道的小礼物。良介先生家财万贯,如果换算成层层迭起的钞票几乎都可以把地基压垮。像这样的大富翁也许会觉得我这种程度的礼物就好比在咖啡馆收到的火柴盒,不过,毕竟也是一份聊表心意的礼物。
我被带到去年秋天时也有住过的二楼房间。当时,我能从窗户眺望山腰处的美丽枫叶,但是现在的时令是晚夏,而且因为下着倾盆大雨,也无法冀望能听到鸽子的叫声。
“马上就要用餐了喔。还是你要先去洗个澡……”
“好,请让我先洗个澡。我感到相当寒冷。而且我在新宿时来不及吃午餐,现在肚子饿扁了。”
“哎呀哎呀,那么,请你赶快去洗澡吧。我帮你在这边准备了一套浴衣唷。”
定眼一看,椅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菊花图样的干净浴衣。从她的声音与态度可以感受到真心招待客人的心意。向她道谢后,我从包包里取出毛巾与肥皂。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我,所以当我洗完澡后马上就开始用餐。我很熟悉餐厅的模样。但是,坐在那边的男女们,除了良子与他的丈夫海彦、这个家的主人良介先生以外,其他都是我没有看过的面孔。
“今天是六十岁诞辰的庆祝会,在现场的都是稀客呀。这位是我的下棋对手猪谷老先生,其他人则是我的甥侄。”
良介先生心情愉悦地介绍大家。战前的人们以五十岁为人生的分水岭,迎接六十岁诞辰时,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穿着红色背心,显得相当老气横秋,不过到了现在,六十岁诞辰寿星的打扮已经跟青年几乎一样了。良介先生红润的双颊发出油亮光泽,看起来相当健康。身高很高,身材胖得结实,浓密的黑发渐渐褪色成银发。近视眼镜里的眼眸不时闪耀的阵阵光芒,正是年轻时担任海关官的痕迹。不论在国内外,良介先生始终如一地从事这个职业,以海关关长的身分在伪满州国迎接战争结束。回到日本后便辞官隐居此地,开始展开所谓悠闲自在的生活。与大多数的归国者不同,良介先生的经济方面没有任何不法所得,所以在海外的资产并没有被冻结,谣传他的资产总数高达数千万。
“我叫做猪谷,在八王子经营一家书店。”
一位与自己的名字相符、肥大脖子犹如猪颈的人坐在原地自我介绍。我故作镇定地向他鞠躬。似乎比良介先生还要年长个二、三岁,是位身材矮小又肥胖的男人,留着与海豹相似的胡子。头上已经秃得精光,看到胖胖鼓起的肚子总会让人不禁联想到布袋和尚。
“顺带一问,你是罗马拼音论者,还是假名拼音论者呢?”
正当我等待入座时,布袋和尚突然问道。
“两者都不是。当我书写时习惯使用新假名拼音。”
“真是可惜吶。若将新假名拼音追根究柢到极限之处,还是不得不变换成假名拼音呀……”
良介先生在一旁微笑,听着他遗憾地说道,最后才露出恶作剧的眼神看向我。
“这位可敬的先生可是名狂热的假名拼音论者吶,而我则热衷于罗马拼音主张,所以两人常常为此争论。其实猪谷老先生信奉的假名拼音文字主义,是希望能提倡所有书籍都用假名拼音文字来印刷,如此一来,老人与小孩年龄层的读者将会增加,想必书籍的销售量也会跟着上升,的确符合他书店老板的身分,相当注重现实根据呀……”
“您答得真好。真是不好意思呀,啊哈哈哈哈!”
老人们面对面互相看了一眼后,一起放声大笑。严格说起来,良介先生其实算是性格严谨的人。或许是因为今天是庆祝会,所以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也可能是因为我与他的交情浅薄,当时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大笑的姿态。
良介先生转身面向我。
“还有一位稀客。喂,我不知道何时跟你提过,当伪满州国还在掌权的年代,我有位下落不明的亲戚吧。今年春天,报纸地方版面的随笔专栏上曾经刊登由我书写这件事情的文章唷。然后,当事人也偶然地看到这篇文章吶,相隔二十年后我们伯侄二人终于泪眼相认了。”
“简直是一出浪漫爱情剧吶。”
书店老板说道。可能是因为他的嘴巴一直靠着玻璃杯,所以发音有点奇怪。我听起来的发音是:“浪漫漫情剧”。
“毕竟待在对岸时,我只有与她见过一次面呀。当初那位穿着水手服、系着蝴蝶结的短发女孩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当她来拜访我时,我甚至忘记自己的岁数也有变老,只是一味地感到相当意外呀。”
良介先生喜悦的声音显得有点急促,不知道是不是想到当时的回忆,语气里充满感慨。
“她的名字叫做牧绘马子,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绘马子站起身向我打招呼。小小的脸蛋上有着清楚显眼的双眼皮,年约二十四、五岁的女孩。炯炯有神地发出耀眼光芒的大眼睛,看似腼腆的樱桃小嘴,高耸挺立的鼻子,这样的五官组合似乎暗示出女孩矛盾的性格,是张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容貌。最近加里普索风格已经退流行,女孩仿佛困惑着不知该如何顺应现今潮流来整理头发,黑色长发披散在左肩胸口。
良子身穿全新的白色围裙端来料理,绘马子似乎看不下去,立刻站起身来。胭脂红的衬衫搭配奶油色的裙子,由于身材纤瘦,绘马子苗条的姿态犹如一只羚羊。这个姿态必会在异性之间引起一股骚动,杞人忧天地担心着她是否还是单身呢?有没有未婚夫呢?
“绘马子小姐,不用麻烦了唷。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可是客人呀,请坐下来吧……”
“才不麻烦,请让我帮忙吧。”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那么,我现在就拿围裙给你。”
良子一边说道,一边在我面前摆放盘子。刚出浴的脸颊微微泛红,几乎就要触碰到我的脸颊。左手按着浴衣袖子的身段显得相当娇媚,当我意识到这点时,胸口不禁噗通噗通地狂跳。不愧是以前经常从新桥受邀出席宴会的人,与绘马子轻快的动作相比,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日本风味,不管是单眼皮的眼睛、纤细的鼻梁、没有个性的小嘴等等,都会让人联想到与菩萨相同的高雅。
良子将盘子摆放完毕后,与绘马子一起离开餐厅。如果将日本风味的良子与现代的绘马子摆在我眼前,硬要我从两人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可能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管哪位都是出色的美女。
02
在如此不方便的深山中,居然还能准备如此美味的食材,对于这点我真是感到既吃惊又佩服,而端上桌的料理也都非常丰盛。为了准备这些料理,主妇一定花了很多心血吧。一想到这点,即使再怎么感到饥饿,也不能做出狼吞虎咽的失礼举动。无视肚子的催促,我尽可能慢慢地品尝。
法式吐司上放着没见过的蓝色颗粒物。我想起“不耻下问”这句成语,所以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我原本只是打算向良子询问这个问题,没想到隔壁的人却以一种奇妙的轻蔑语气回答我的问题。是一名戴着银色边框近视眼镜的青年,身材犹如泡水肿胀般白皙肥胖,脸上不断浮现冷笑。从最初的自我介绍时,我就不喜欢这个男人。他是良介先生的外甥,在某处的专卖公社担任低阶的公务员,年约三十岁,名叫牧丑太郎的男人。
“喂,那是卡尔涅勃亚唷。”
我知道卡尔涅勃亚是指里海特产蓝点马鲛鱼的腹肉。不过,我几乎滴酒不沾,迟迟没有机会亲眼见识到这项料理。
“写小说维生的男人,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吶,这可怎么办才好?”良子故意大声嚷嚷地说道。真是坏心眼的讽刺。
“丑太郎,因为这位先生几乎是滴酒不沾呀。不知道这种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良子的责备犹如火上添油般让情势更加恶化,丑太郎张牙舞爪地朝我冷笑。
“所以说呀,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有办法写出酒吧的场景呀?即使是三流文人也应该要怀抱决心立志写出优异的文章呀。如果没有经验的话,你说要怎么创作出好作品呢?你说因为不喝酒所以也没去过酒吧?别闹了,你认为读者会接受这种事情吗?”
迅速地向后转身,指向摆放着玻璃杯的托盘。
“给我喝下去,这杯是高球杯①。另一杯则是威士忌沙瓦。好好品尝卡尔涅勃亚吧,那可是身分卑贱的人们所不知道的味道。”
①高球杯是一种由威士忌、通宁水、苏打水调制而成的烈性鸡尾酒。据说以前的英国高尔夫球员在喝过这种酒后就能打出漂亮的高飞球,故得其名。
“丑太郎,你在说什么呀!”
“我只是在教育他而已呀,因为我是个亲切的人呀。喂,快喝呀!”
“我拒绝,能伺候我喝酒的只有年轻女性。严格说起来,你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虾米唷。”
平时总是刻意让自己的行为举止像个绅士,但是在那个时候也忍不住发出如此的警语。
“你说不喝酒就写不出酒吧场景?那么,毫无杀人经验的作家也写不出杀人小说啰?如果没吃过氰化钾的作家一样也无法描写毒杀的场面啰?”为了反驳他的话,我刻意说出这番有点刁难的发话。
不过,戴着银色边框眼镜的白猪却处之泰然地回看我。
“如果是想象力丰富的人就没问题。我指的是像你这种特定人物才会产生的情况。”
“不要再说了,对客人很失礼呀?”
“我也是客人呀!”
脸上浮现冷笑,他讽刺地大声说道。眼镜滑落到鼻尖,闪烁光芒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张脸看起来果然与白猪非常相似。
一阵沉默持续蔓延。绘马子也对我深感同情,并且对丑太郎投以责备的眼光。
不过,他并没有注意到绘马子的眼神,反而露出一抹微笑。肯定是想到如何继续质问我的方法了。
“我曾经读过二、三本你称之为推理小说的作品唷。”
字里行间似乎流露出“我曾经读过你的书,所以好好感谢我吧”的语气。
“其实不只是你,每次只要看到聪明机智的名侦探在小说里大显身手,总会觉得那是夸大其词的描写吶。那并不是名侦探的脑袋优秀,而是犯人太愚昧了。因为犯人愚蠢得像个低能儿,所以事件的真相才会马上就被揭穿唷。现在的推理作家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吶。大家都误以为是藉由侦探的优异头脑才解开案件之谜。你也是一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