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老套牙的方式来叙述的话,团平简直就像是遇到石像开口说话的场面般,被对方大大吓了一跳。
“这么多人都拥有杀人动机,我想刑警们应该也会感到很困扰吧。”
“我可管不着。”
“怎么样,你认为我也有杀人动机吗?”
“我不清楚你是否有杀人动机,不过我知道你也有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呀……”
“哦?我倒想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呀……”
不知道什么缘故,原本讲得正起劲的团平却突然噤口不语。而且,为了掩饰这个不自然的举动,他故意装出被香烟呛到的样子。他总共咳了二分钟之久,直到权九郎放弃追问才停止。如果再让他继续说下去,秘书富美子的动机很有可能会是要求调薪而遭到拒绝后就一直对豪辅怀恨在心,而且说不定连我都会被冠上子虚乌有的杀人动机。于是,女画家将手背抵在红色嘴唇上,优雅地打完呵欠后对着大家说“差不多该去睡了”。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脱身了。
“虽然应该无法入眠,不过真的累了呢。”
富美子回应道。搜查人员早就已经打道回府了,现场只剩下阻止犯人逃亡的几名刑警。
“团平先生都一把年纪了,做事却还是这么冒冒失失呀。”
站在窗边仰望着夜空,身旁突然传来小惠的声音。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呀。”
“哎呀,你的心胸真是宽大呀。”
招待员仿佛在责备我一般,语气变得相当严肃。
“既然如此,我也来发表不负责任的个人意见吧。烧掉原稿的应该是田边先生吧?”
“为什么?”
“第一点,听说田边先生的志愿是成为一名作家。”
“是吗……”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但是的确不无可能。因为文坛上的确有许多编辑出身的作家。
“第二点,虽然我只从客人那边听到部分内容,不过,根据他们的说法来判断,田边先生寄放在老师这里的原稿并不是原创作品,而是改编他人作品的小说。原本以为能不被世人知晓,但是近来翻译作品越来越多,所以才开始感到慌张唷。”
“嗯。”
“如果被拆穿的话就糟糕了。不但会再次惹怒老师”各式各样的阻碍也会接踵而至。”
“嗯,田边先生看起来明明是这么正经的男人呀。”
我有点无法置信。当我追问这项疑点时,她也缺乏自信地说道:“这么说来,也有可能是另一位田边先生呀。因为田边这个姓氏相当普遍呀。”
我沉默不语地点头,抬头继续仰望星空。
秘书富美子、摄影师藤冈、招待员小惠,以及团平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还留在餐厅。喝太多阿泷帮我泡的咖啡,所以现在毫无睡意。然后,跟我一样喜欢沉迷在咖啡因的咖啡喜爱者还有两位。那就是插画家千惠子与前编辑田边。
我与千惠子压低声音漫无边际地闲聊。遭遇杀人事件后说话还能有条有理的人反而更奇怪吧?至于田边与担任监视者的刑警部长始终保持沉默。但是,今晚的田边却稍稍打开了心房,不时露出微笑。我们的话题从谈论豪辅的回忆延伸到扭曲汤匙的念力现象,再转变成讨论通货膨胀现象并且批评政府的无能,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又变成长良川的“鹈饲” ①。千惠子就是在这个时候用手指抵着嘴唇,发出“嘘”一声,示意大家不要讲话。画着眼线的大眼睛仿佛充满恐惧般,眼神游移不定。
①长良川的“鹈饲”拥有一千三百年的历史。这是一种让驯养并训练的十只左右的鸬鹚潜到河里,捕捉水中的香鱼的传统捕鱼法。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八音盒的声音?”
我与田边,以及身旁年约四、五十岁的刑警全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原来如此,的确可以听见非常小声的八音盒的乐音。曲子是以“晚空晴朗秋风吹”这句歌词而广为人知的英国民谣。
“这是小惠的八音盒呀。那个人的闹钟正在响着呢。”
她回房的时间也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在凌晨三点的这种时间里,为什么八音盒会响起音乐呢?我们的脸色惨白,互相注视着对方。
“我去查看一下本人的房间吧。位置在哪里呢?请带领我过去吧。”
年约四、五十岁的刑警部长说完后便站起身来,而我们直到听见他的声音后才回过神,跟在他的背后离开餐厅。大厅没有任何人影,最靠近这座大厅的是团平的房间。然后再隔了一间空房间后才是招待员的房间。
站在小惠房间门前的刑警相当有礼貌地不断敲门,并且小声叫唤对方的名字,但是仍旧得不到任何响应。八音盒持续演奏音乐,节拍渐渐变得缓慢,最后突然噗哧一声地停止声音。我们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小惠以自己的意志按掉开关,而是发条失去弹力所以才让八音盒自动停止演奏音乐。
“备份钥匙在哪里呢?”
“应该是统一交由阿泷保管。”
千惠子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不能离开现场。田边先生,不好意思,能否请你替我去借钥匙呢?还有你!”
便衣刑瞥部长转身面对着我。
“外头有两名刑警。你转告他们其中一人继续执行监视任务,然后叫另一个人过来我这里。”
虽然语气里充满命令味道,但是声音却是拚命压抑的轻声细语。千惠子维持紧紧抓住刑警的姿势,以同样小声的音量自言自语着。仔细一听才知道她正在念颂佛号。庭院里刑警们分别在建筑物的东南与西北的角落放置一张椅子,然后全身覆盖着蚊帐坐在椅子上。他们的腰间垂挂着水壶,里头装了可以提神醒脑的咖啡。不用说,监视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脱。
我带着一名刑警来到大厅、小惠房间的门与电灯被打开,这二件事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年轻刑警目睹到这一幕后,表情似乎变得更加紧张,沉默不语地跑向前方。
然后,等我也跑到小惠房间的时候,我们二人并肩站在一起窥探室内的情形。
“被杀死了……”前编辑以沙哑声音如此说道。
客房的摆设几乎都差不多。右手边是小型的收纳柜,左手边是床铺,然后正面的窗户边摆放了一张小桌子。招待员就以仰躺的姿势倒在那张床铺旁边。尸体的颈部与豪辅的情况一样,上头缠绕着相同的绳子。当我看到这幅景象后,我才发现凶器是一条窗帘绳。
出问题的八音盒则是以面对我们的方向被放置在桌子上。
“发生什么事情了?”身边突然传来声音,我差点就被吓到跳起来。摄影师穿着睡衣,正站在自己的房间前面。
06
“负责当局居然只留下三名刑警后便打道回府了,这种处置是否过于轻忽大意呢?”类似这样的责难声浪不断出现,但是警方也有警方的考虑。虽然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不过,当警方沿着豪辅陈尸的工作室往内部房间做调查时,的确在现场发现有他人闯进来的痕迹。
南侧与西侧的墙壁上各有一个窗户的这个小房间被叫做数据室,理所当然地室内空间的大半部都被书架所占据,剩下的仅存空间则以佛像或壶等古董品装饰。由于其他地方还有藏书室,所以这里的书架主要是用来放置经常使用的书籍。犯人似乎就是从敞开的西侧窗户闯进室内。当刑警调查窗户的正下方时,发现天竺葵花圃被践踏得乱七八糟,泥土上还看得见左右一对并且形状近乎长方形的凹洞。不用说,那就是架设梯子时所留下来的痕迹;再者,当警方前往后院仓库检查躺在屋檐下方的梯子后,由于上头沾黏着红色花瓣而且梯脚也与凹洞痕迹相符合,所以分析犯人就是利用这座梯子闯入数据室。
那些美术古董物品一件都没被偷走。所以可以想象犯人的目标应该是在摧毁文件。而且,犯人宁愿冒着危险也要在现场将文件烧毁,从这点可以推测出那些文件的数量应该相当庞大。事实上,火炉上也的确堆积了大量的灰烬。对于课长的质问,富美子表示遗失的文件应该是读者寄来的原稿,但是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才能确认。
或许是认为只要能获得这位流行作家的推荐,自己的作品就能顺利出版成书,因此,老师常常会收到许多业余作家寄送来的小说原稿。但是,豪辅是位大忙人,当然没有空闲去过目那些原稿,所以那些原稿全都布满灰尘并且被集中堆积在文件夹收纳箱里。为什么非得烧掉原稿呢?目前动机不明。也有人推测或许是豪辅在挣扎时不小心被犯人所伤,因此而让血迹喷溅到原稿上。甚至在刑警中还有“烧掉原稿其实是豪辅本人”的说法,但是如果真的是豪辅烧掉的话,他何必紧闭窗户偷偷摸摸地进行这种事情呢?
以课长为首的大部分搜查人员则是主张“犯人外来论点”。从大胆地架设梯子入侵室内这点来判断,犯人应该晓得豪辅有午睡的习惯?同时也知道梯子就放在仓库那里?也就是说,警方已经归纳出犯人形象应该是“对于这座山庄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了如指掌,立志成为作家的年轻人”,所以山庄内的警备也只是徒具形式。但是,当第二起事件发生时,也就代表着这项推论被澈底推翻了。因为这个缘故,正在轻井泽警署里小睡片刻的搜查课长被吵醒后便板着脸孔赶来此地。
现在已经是草木皆眠的凌晨三点多,山庄里挤满多名表情紧张的刑警。警方将全数的留宿者召集到餐厅,然后在案发现场的小惠的房间里一下子拍摄相片,一下子撒下采集指纹专用的铝粉。
有二名刑警正在监视着我们。其中一人站在入口,他摆出来的架势仿佛在宣告着如果有人敢逃跑的话,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逮捕。两人就像橄榄球选手般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外表看起来就像是行动敏捷的肌肉型猛男。
小惠被杀害后还剩下六个人。严格来说,只剩下单手的团平不可能是犯人;再者,当小惠被杀害时,田边、千惠子与我都在这间餐厅里,所以拥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负责人员却已经没有余裕去思索这些事情了。所以当千惠子要前往洗手间时,其中一名刑警便立刻追赶上去。
千惠子突然停下脚步并且转过身来,大大的眼睛盯视着对方。
“刑警先生,你好色呀。”
年轻刑警羞红了脸,连忙低头说道:“因为这也是课长的命令……”
满脸尴尬地做出辩解后,刑警便与千惠子一起离开餐厅。
“日本的警官真是缺少幽默感吶。遇到那种事情时,只要耸肩说句:‘为了补偿你,等到换我去解手时再让你看个够吧!’不就好了吗?”
“那会变成强制狼亵罪的现行犯唷。你就将自己逮捕起来吧。还能获得积分奖励唷。”
满脸胡须的摄影师如此回应团平的评论。考虑到时机与场合,现在的确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是,我们正身处于刑警的监视中,如果再不想办法消除这些无穷无尽的压迫感,随时都有可能窒息呀。
在我环顾在场的每一个人时,发现当小惠被杀害时,拥有不在场的每个人都穿着外出服,相反的,已经就寝的富美子、藤冈权九郎、团平这三个人则是以睡衣姿态现身。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时间换衣服,富美子穿着粉红色睡袍的姿态令人着迷,害我因为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在哪里而感到困扰。
“你们说八音盒在当时响了?”那位令人目眩神迷的女人如此说道。
“居然将闹钟的时间订在深夜,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也有使用过那种款式的闹钟所以相当清楚唷。普通闹钟的发条被分为用来转动时针与分针的发条,以及专门让铃声响起的发条。但是这种闹钟却不一样,它只有依靠一个发条来启动所有机关。所以只要闹钟被上紧发条后,还必须按下停止键让它停止鸣叫唷。”
“……”
“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小惠在就寝前应该有设定闹钟的习惯吧。然后,当她正准备压下按钮将闹钟设置在不会鸣叫的状态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决定暂缓按下停止钮的举动,将时钟放在桌子上后便开门把客人迎到房内。”
“等一下。”
从洗手间回来的千惠子突然插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小惠原本打算按下不会让闹钟鸣叫的按钮呢?招待员大多是夜猫子族群,所以通常都无法早起吧?因此,那会不会是她刻意提醒自己早起的铃声呢?”
“真是一针见血的反驳呀。”
“订在三点?”
“对呀。那是吃点心的时间呀。”
虽然被卷入这场骚动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吃点心,但是山庄内每次到了三点就会端出布丁或果冻之类的简单甜点来招待客人,据说小惠非常期待每天的下午茶时间。
“原来如此,那么这种解释也能成立。小惠扭紧发条后,原本打算将闹钟的指针调到起床时间。接下来就如同刚刚的推测,由于突然有访客在深夜中来访,所以才中断这项作业。至于闹钟的指针指向三点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小惠在前一天将闹钟调到点心时间后就没再更动过时间了吧。”
“没错,我认为这样的推理较符合逻辑呀。”
千惠子看起来似乎是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重新补妆,胭脂附着在脸上显得相当漂亮。但是,身体的疲劳却是无法隐藏的,眼睛周围已经出现黑眼圈了。
“这么说来,难道犯人其实不知道闹钟会在深夜响起的事情?”
“无论是多么瞻前顾后的人在犯罪前后的时段都会处于情绪高涨的状态呀,所以根本没有余裕去管闹钟的事情呀。如果闹钟没有响起、如果没有像你这种听力敏锐的女人听到闹钟响声,理所当然地,尸体就会在隔天早上才被发现,包含犯人在内的全体人员都会被当作嫌疑犯唷。犯人一定是打着这种主意。不过途中却发生这种预料之外的事情导致尸体在深夜时就被发现了。结果,我们三人拥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犯人就隐身在剩下的三个人之中。这项失误应该对犯人造成不小的伤害呀。”
“分析得真好呀!有点像名侦探福尔摩斯呢。”
权九郎的嘴巴在胡须下微笑着。这个男人的话中总是带着剌,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听在耳里都像是一种挑爨。
“那么,我想请问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她为什么会被杀死呢?”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但是我知道肯定是杀死筱崎老师的犯人所下的毒手。”
“真的吗?会不会又是团平先生擅长的虚张声势呢?”
“不是,而且我也已经掌握到证据了。”
团平一反常态,以认真的语调回答。全部人员都不自觉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就在这个时候,大厅传来刑警的声音。小惠的遗体被搬运出来了。
我们站在阳台上目送着即将被送往信州大学的遗体。夏天的夜晚很短暂,周围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附近的树林里,戴菊鸟发出与这种场合不相称的鸣叫声,因为牠的叫声听起来很像“喝一杯酒吧”。但是更加讽刺的是,杀害小惠的犯人就混在正以肃穆的心情目送小惠的六个人之中。
无法再继续承受这种感觉,我在半途中先行进入大厅。我不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想的,不过,他们仿佛也受到我的影响,全都跟在我后头一起返回餐厅。
“话说回来,关于刚刚的那个话题呀。”专业摄影师尚未坐到椅子上,便说出这段话。
“既然你知道杀害筱崎先生的犯人是谁,为什么不告诉课长呢?”
“协助警方办案是善良市民才会做的事情唷。不管再怎么看,我都不算是善良的人吧。”
传来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人声交错的喧闹持续了一阵子,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这么说来,犯人就躲在我们六人之中吧?”
“不是六人唷。你们应该要改口说‘犯人就躲在现场的四位男性之中’唷。”
他以嘲讽的语气如此说道,当现场的男人们被这个答案吓到目瞪口呆而陷入沉默时,富美子与千惠子刚好进来了。女秘书低垂着脸,手里紧握着白色手帕。但是不知为何插画家的眼睛却闪闪发光,脸上露出调皮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来她在刚刚才向死者道别。
“刚刚呀,信州大学已经发出通知表示老师的解剖结果出炉了唷。因为刑警不知道我就待在他的身边,所以在电话旁边将传话全部复述一遍了。”
“哦?那么,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大家还记得犯人在现场点燃某种物品让工作室的温度上升吧?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尸体变化的速度加快,让专家迟迟无法推敲出精确的死亡时间而深感困扰。到最后只能归纳出‘凶杀时间落在中午到下午四点之间’这种模糊不清的结果。”
我不加思索地注视富美子的脸。我们二人出发前往兜风的时间是一点以后,因此根据刚刚的情报来看,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就丧失意义了。
“还有呀,老师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对吧?如果他有吃早餐的话,还判断他是在用餐几小时后才遇害,但是老师的胃里空无一物,根本无从判断呀。”
越来越令人不解。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看向富美子,她看起来似乎跟我有同样的想法,白色的脸庞堆满忧郁。
“话还没说完唷。录制在卡带里的老师的绝笔……称呼它为绝笔似乎有点奇怪?”
“我不觉得奇怪呀。”
“那篇绝笔作品确实是老师的声音……《黑暗祝词》的誊写原稿则是野川小姐与田中的字迹,用红笔修改的部分也确定是出自老师之手啃。”
“哎呀,真过分。意思是连我这个秘书都遭到怀疑啰?”
富美子斜眼看着刑警,以冷静沉稳的语气抗议道。但是这二位刑警却袖手旁观,连一根烟都没吸,只是目不转睛地持续监视着我们。
“警察本来就会对于任何的人事物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唷。”
“没错。而且呀,既然那个红色墨水被判定是老师的笔迹,也就间接确保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唷,因此我们其实没有生气的必要。虽然当我听到死亡时间是在中午以后时,的确曾经感到相当慌张。”
我急忙补充说明安抚富美子。发生这种杀人事件后,警方会展开调查行动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居然连自己的笔迹都会被调查。
后院的茅蜩突然开始鸣叫,然后,仿佛是听到声音才从睡眠中清醒的森林同类们也开始随之共鸣。我在之前一直以为茅蜩只会在傍晚鸣叫,对我而言这可说是一项意外的发现。
07
“喂,要不要来喝一杯咖啡?”虽然处于这种情况,身为接待人员的富美子仍然不忘用心招待客人。
“说得也是,在酷热的大白天里虽然也很适合喝麦茶,但是最适合在深夜里品尝的饮料却只有咖啡呀。拜托你泡浓一点吧。”
“你喜欢哪种咖啡豆呢?”
“哪种都可以呀,反正我都分辨不出来呀。反正在这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下也睡不着,所以希望你能帮我泡杯浓郁香醇的咖啡吧。”
“哎呀,真是令人吃惊。团平先生居然也会精神紧绷呀?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真是失礼了……”
胡子脸上挂着微笑,藤岗讽刺地说道。
“其他人有需要吗?”
“我不用了,因为那很伤胃呀。”
“伤胃的应该不是咖啡吧?而是你的心里有鬼吧?”
团平立即报仇。这二个人都是精力充沛的类型,可能是为了发泄过多的精力所以才会时常吵架吧?
富美子根本不理踩这两个人,嘴边数着一二三,最后才喃喃说出“总共五人份呀”。自从听到小惠被杀害后,阿泷与女佣人便感到相当害怕,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他们坚持等到天亮时就要返回老家,让富美子相当慌张。
当她往大厅对侧方向的厨房走去之后,一股沉默的气氛便在餐厅里蔓延开来,耳里听到的声音只剩下小鸟的鸣叫声。
“姑且不论野鸟,我从来不知道茅蜩居然会在破晓时分鸣叫呀?”
看来千惠子似乎与我有相同的看法。
“那种蝉在二十度左右时会特别活跃。而夏天在早晨与傍晚这二个时间的气温最容易达到二十度吶。”
“连法布尔①都得对你退避三舍了吧?真是卓越的解说呀。”
①让·亨利·卡西米尔·法布尔[1]??(Jean-Henri Casimir Fabre,1823-1915),法国著名博物学家、昆虫学家、文学家、科普作家。以《昆虫学回忆录》(Souvenirs entomologiques,或译《昆虫记》)一书留名,被世人称为“昆虫界的荷马”(相传荷马为古代希腊两部著名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作者),昆虫界的“维吉尔”。他用水彩绘画的700多幅真菌图,深受普罗旺斯诗人米斯特拉尔的赞赏及喜爱。他也为漂染业作出贡献,曾获得三项有关茜素的专利权。
藤冈以讽刺的语气说完这段话后便开始等待对手的反击,但是对于这段话团平却置之不理。
“话说回来,何时才会开始讯问呢?居然将我们一直关在这种地方,简直是侵害人权呀。”
“你就别跟警方计较了。那位搜查课长已经忙得昏头转向,根本就忘了我们的存在了唷。”
正当藤冈权九郎表示不认可团平的发言之际,富美子捧着托盘走进来了。看起来像工艺品般的朴素茶杯冒出热气,餐厅里弥漫着香气。
“哎呀,真糟糕!我忘记拿牛奶了!”
“我去拿吧。”
没有丝毫耽搁,千惠子站起身来。同样身为女性,她也时常进出厨房,所以知道牛奶摆放在何处。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千惠子走出餐厅。富美子先将热腾腾的杯子递给二名刑警。然后,当她往我们这个方向走过来时,突然伸出红色舌头。
“讨厌,忘记拿砂糖了。果然脑袋变得怪怪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唷。”
“我去拿砂糖吧,请帮我分给大家唷。”
似乎想要赶上千惠子,富美子快速地离开餐厅。田边罕见地主动站起身,将杯子分给大家。怕会伤胃而拒绝咖啡的藤冈则拿起冰凉麦茶的杯子。
隔没多久,富美子单手拿着锡制的砂糖罐,用小跑步的速度返回餐厅。她先拿给刑警,最后砂糖罐才传到我们手边。除了不喜欢甜味的田边之外,全部的人都依照自己喜好在杯子里加入适量的砂糖。
之后,千惠子拿着七只倒满牛奶的小容器回到餐厅。喜欢黑咖啡的田边在这个时候也拒绝了牛奶。
杯子与汤匙的碰撞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有人发出失礼的啜饮声,甚至还有人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饮料。
除了权九郎看似闲得发慌而深深打了一个呵欠之外,其他人都沉默地品尝眼前的茶色液体。
全部的人都已经累到说不出话来,同时,那其实也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传来杯子掉落地板的声音。大家同时转过身。团平离开椅子,单手紧紧揪着喉咙。虽然只是偶然,但是与豪辅的情形相同,他也将夏威夷衬衫的钮扣扯掉了,紧接着他的手靠在桌子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每个人的脸色发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正在眼前上演的惊悚哑剧。最后,团平发出一阵短暂的呻吟声,然后便瘫倒在桌脚旁边。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的二名刑警赶紧冲上前,以熟练的手势一下子测量脉搏,一下子检查心跳声。
结果,其中一名刑警一语不发地摇摇头,而另一名刑警则以小跑步的速度往走廊奔跑而去。
“这样简直就像是我亲手杀死他一样。没错,是我杀了他呀?”
富美子歇斯底里地大声叫喊,相反的,千惠子咬着嘴唇,精神恍惚地坐在原地。听到这项消息的课长脸色大变,眼神透露出凶恶光芒,急急忙忙赶来此地。直到他赶来此地之前,我们只能不知所措地互相注视着彼此。
★★★★★给读者的挑战书★★★★★
请读者开始推理事件的真相。指出犯人的名字虽然比较容易,但是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题所在。
再者,解开本次事件的谜题并不需要任何特别的知识。这是猜测犯人小说的重要规则。
08
变成犯罪现场的餐厅立即被封锁,入口处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被驱离餐厅后,警方将我们暂时“监禁”在位于一楼西侧的某间撞球室,负责监视我们的警力也随之倍增。顺带一提,撞球室的位置刚好就在豪辅工作室与数据室的正下方。
我们背对着墙壁,各自选了喜欢的位置坐下来后,有些人交叉双臂、有些人闭着眼睛,一起等待警方的传唤讯问。团平的尸体早在一个小时前就被搬运出去了。由于这次大家都遭受禁足,所以无法目送尸体离去。他喝过的咖啡杯、汤匙,还有装牛奶的器皿、砂糖罐等等,全都被送去做毒品检验。
直到吃完早餐后警方才开始讯问,而我是最先被传唤的人。警方借用与上次相同的客房当作调查室,但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课长的身边多坐了一位脸型修长的中年绅士。他的皮肤白皙,留着装模作样的科尔曼胡须,在炎炎夏日中居然还整整齐齐地穿着外套并且打上蝴蝶结。在听取详情的三十分钟内,这位绅士一句话都没有说。课长也频频将视线移到他的身上,姿态相当卑微。
这次的讯问内容相当详细,对方请我说出抵达山庄后亲眼目睹以及亲耳听见的一切事物。所以我将千惠子在出发去兜风的前一刻突然改变心意的事情、团平特地等待我们回来并且拍摄照片的事情,以及团平扬言自己知道真凶的事情都说给他们听。虽然我觉得这些毫无关联性的琐事应该帮不上忙,但是那位绅士却听得津津有味,从头到尾都相当专心地侧耳倾听。
在这三十分钟内几乎可以说是我的个人演讲,等到全部说完后,课长窥伺着那位绅士的神情,仿佛正在询问对方的打算。看到他点头示意后,课长才告诉我讯问结束。
“可以了。下一位是野川小姐,可以麻烦你帮我叫她过来吗?”
已经起身走到门口的我在原地停下脚步并且转过身来。因为我突然想起团平委托我保管的东西。理所当然地,课长与绅士都相当重视这项线索。
“好,我让刑警去拿过来吧。东西放在哪里呢?”
课长似乎还无法百分之百地信任我,所以命令一名刑警去将东西取回。接着,将取回的包裹放在桌子上摊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卷拍摄过的底片,以及鳄鱼皮材质的钱包。皮包里面放着五张一万日圆钞票与数张千日圆钞票,其他还有一张上头注明“上杉谦吉先生”的当票。我可以想象那卷底片里可能纪录了某些重要画面吧?但是钱包里的东西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呢?
如果钞票是伪钞则另当别论,如果不是伪钞的话,秘密可能就是隐藏在那张当票里。
“我们在这边空想也不是办法。首先,我们先尝试将底片洗出来吧。喂,来人呀?”
课长大声唤来刑警,将底片交出去后,随即命令刑警要火速赶回警署将底片冲洗出来。
09
“唷,讯问时间真久吶!你肯定是被狠狠逼问了一番吧?”
当我回到撞球室时,权九郎代表全体人员向我询问这个问题。我沉默地点点头,然后请富美子前往调查室。她的脸上浮现严峻表情,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当她踏着坚定的步伐离开后,大家又陷入一阵沉默并且继续坐在原地。这个房间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杂志,所以闷不吭声地坐在原地是消遣时间的唯一方式。
果不其然,富美子的讯问也花费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接下来被传唤的顺序分别是千惠子、权九郎、田边,这三人在离开时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来时却仿佛事先约定般,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需要不断地对于警方追根究柢的质问提出答辩。
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到最后警方居然再一次传唤我,我边纳闷着“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边进入调查室后,原本打算点燃香烟的课长立刻停止动作,然后请我入座。桌子上放着数张经过冲洗放大的照片。
“通常我是不会轻易地亮出手中王牌,但是毕竟这卷底片是你提供的,再加上有人帮忙说情。”课长指向绅士。
“我们选了五张认为有必要放大的照片,但是,这五张都是在你与野川去兜风的期间内所拍摄的照片。”
我看见递到手里的冲洗照片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就有说过团平趁我们出发去兜风前突然照了一张富美子与千惠子的合照;后来又特地等我们兜风回来后用闪光灯照了一张照片。五张被放大的照片底片就夹在这两个场面的中间。
“我想你应该有听说撞球室窗户正下方有一个花坛,里面遗留了梯子的痕迹。那名利用梯子的男人被照到了。”
我将视线移到照片上。第一张照片的内容是有人爬上梯子后打算穿越窗户的姿态。这张照片似乎是从相当遥远的地方所拍摄,所以人物看起来相当微小,完全看不清楚特征。但是,之后四张应该是装上望远镜头后才拍摄的照片,连一些小细节都拍摄得相当清晰。团平(严格来说,其实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拍摄这五张照片的摄影师就是团平)似乎感到非常慌张,连续按下好几次快门,所以照片上都是背对着我们攀爬梯子的身影,只能看出照片里的人物将白色衬衫的袖子高高卷起,是名年纪大约四十几岁的男性。但是,最后一张照片却清清楚楚地拍到对方的真面目。对方从高处爬下来后站立在地面上,然后面对镜头的方向准备收起梯子。团平就是在这一瞬间拍下第五张照片。
“就是这个男人杀了筱崎先生。”瞠目结舌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10
藤冈权九郎于越南战争时从戎,后来一举成为知名的新闻摄影师。作品总会流露出一股人权主义风格。而这项特点正是最能撼动人心之处。那位权九郎为何非得杀死豪辅不可呢?
听到我询问如此单纯的问题,课长立即摇摇头。
“我在私底下不露痕迹地询问过新闻记者,藤冈先生目前人正在波兰举办个人摄影展。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是藤冈先生的冒牌货呀。然后,我们依据放在钱包里面的当票的线索打电话给当铺,结果确认名叫上衫谦吉的常客就是那个人。”
“他是什么人?”
“独来独往的私家侦探唷。刚刚当票摆在本人眼前后,他马上就屈服了。”
“他有承认犯罪了吗?”
课长再次用力摇头:“我将他的说法归纳如下:三年前,横滨的某位古董美术收藏家的仓库遭到小偷入侵,并且从仓库里偷走一尊佛像。最近有情报显示那尊佛像就装饰在筱崎先生的资料室里。因此,那位收藏家认为筱崎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强行推销购买赃物,所以才希望能以温和的方法取回失物呀。于是,收藏家试着主动询问筱崎先生,想要先行确认数据室的佛像到底是不是赃物。但是,筱崎先生根本不予理会。”
那是当然的。我在心里如此说道。对方可是刚愎自用而且自尊心又比别人高上一倍的豪辅呀,如果没有好好解释清楚,他肯定会大发雷霆的。然后,一旦豪辅发脾气后,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收藏家只好委托私家侦探上衫谦吉进行调查。上衫逐一拜访居住东京的作家与编辑,等到掌握一定程度以上的情报后才混进这里。当然,如果老实报上私家侦探的名义必定会被拒于门外,所以他才会假冒摄影师的身分。当你与野川秘书前往兜风后不久,他便抵达这座山庄。因为他与名字叫做田边的前主编搭乘同一班特快车唷。”
课长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才趁这段空档初次点燃香烟,然后津津有味地抽着香烟。至于那位绅士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抽着相当好闻的烟斗烟草。
“原本只是打算在拜托对方让自己参观之前先去观察状况,没想到资料室的窗户居然刚好是开着的。上衫早就已经调查过筱崎先生有午睡的习惯,所以他认为绝对要把握这个绝佳机会。他将被放置在储藏室走廊的梯子拿到现场,再利用梯子偷偷闯入数据室。由于他的目的只是拍摄佛像的照片,所以当他改变角度拍下几张照片后,便立刻沿着梯子逃出数据室。因为他担心万一不小心吵醒豪辅的话,就糟糕了。”
上衫否认自己有杀人。他确实没有杀害豪辅的动机,但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豪辅听到异样的声响后被吵醒,上衫遭受豪辅的严厉指责后二人因此而起争执。不,不仅是杀害豪辅,当小惠被杀死时,他也是因为缺乏不在场证明而成为最可疑的嫌疑犯之一。
“但是……”我不禁在心里自问自答。团平被毒死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触碰到杯子、牛奶与砂糖呀?
“上衫迅速地逃离现场。因为达成目的后,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在此久住了。”
“那么他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因为当他要购买返回东京的车票时,才注意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唷。口袋里虽然还剩下一点零钱,但是那些钱顶多只能买到前往高崎的车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决定返回山庄住宿。于是他先在车站前打电话,让对方误以为自己直到刚刚才抵达目的地,由此可知他应该是个善于心机的男人。”
“这么说来,他在后院所寻找的遗失物品就是……”
“就是他的钱包呀。根据他的说法,为了掩饰自己非法侵入的痕迹,他马上就将梯子放回储藏室了,所以很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掉了钱包。但是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钱包已经被团平捡走,而且还遭到偷拍。不过,根据他充满挑衅的态度来看,被对方掌握弱点的这件事情,或许他自己心里已经有谱了。”
“事情的真相会不会是因为遭到对方勒索呢?如此一来,他就拥有杀害团平的动机了。”
“团平的确有勒索对方的打算呀。他将底片转交给你的原因之一便是害怕东西会被上衫偷走;另一个原因则是避免被他人怀疑这是合成照片。如果交到你手中的话,其他人就无法动手脚了。总而言之,就是‘信任感’的问题吶。团平特地拍下你们兜风回来的照片,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界定上衫闯入数据室的日期。”
课长稍微停顿了一下:“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知道淋浴间的架子上放着玫瑰花的杀虫剂吗?”
课长突然改变话题。每个人都知道那里放置着杀虫剂的罐子。听到我如此回答后,他才点点头继续说话。
“根据解剖的结果,他就是被那种杀虫剂毒死的。因为那是一种无臭无味的毒药吶。”
“凶手是将毒药混杂在咖啡里面吧?”
“不是。凶手是将毒药,涂在会接触到嘴巴的茶杯外缘部分唷。”课长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11
虽然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那位留着不讨人喜欢的科尔曼胡须的绅士并不是普通人,但是一直到事件结束后,我才知道原来他的身分就是在警界中颇负盛名的业余侦探。
“顺便告诉你犯人到底是谁吧?因为谜底已经完全揭晓了。”
接下来由那位中年绅士代替课长解说,当他以自信满满的语气向我说话时,我不自觉地在椅子上重新坐直了身体。
“当你正在喝麦茶时,招待员小惠突然对你说话。在那一瞬间,你将小惠错认成秘书野川富美子。所以根据这段小插曲,我能得知这两个人的声音应该非常相似吧。”
他是今天早上才被邀请到山庄来,所以绝对不可能有听过已经去世的小惠的声音。
“如此一来,与豪辅起争执的人也许就不是招待员小惠,而是女秘书才对。然后,如果我们试着假设野川就是犯人的话,一切的谜题便能迎刃而解。接下来只需要抢先一步搜索到物证就可以了,我相信过没多久应该就会有警察来报告进度。”
我沉默不语地点点头。现在仔细想想,当初遭到团平追问的小惠大喊着“骗人,你在骗人”并且频频否定这项说法,原来那时候的举动就是在澄清事实呀。
“野川拥有杀人动机,再加上前往兜风的不在场证明如果确实属实的话,她很有可能就是在出发前犯下这起罪行。如此一来,就能清楚切割出正确的犯罪时机,而犯人刻意策划的计谋也将不攻自破。烧掉原稿用纸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室温上升,加快尸体的死后变化速度,并且让死亡时间变得暧昧不明。”
“这项推论有矛盾之处吶。因为筱崎老师其实是在批阅过三十二张誊写原稿后才被杀害。而且那些原稿还是在我的帮忙之下,一直到出发去兜风前才完成的唷。从这一点来分析,行凶时间应该是落在我们出发前往兜风之后的一个小时左右……”
“所以我认为应该有二份相同的誊写原稿。她先写完第一份誊写原稿,接着再另外抄写一份相同的原稿内容直到第四十八页。她将第一份原稿送到筱崎的手上,请他用红笔修改原稿;另一方面,她将第二份原稿放到自己的桌子上,然后等待你的大驾光临。”
虽然无法理解这段话的含意,我还是沉默地点点头。
“接下来,野川抱着那份由你誊写完毕的原稿前往二楼工作室。抵达工作室后,她把经过筱崎亲笔修正过的原稿,也就是第一份誊写原稿的第三十三页以后的部分全数销毁;然后取而代之的是把第二份誊写原稿的第三十三页以后的部分放进去。虽然这只是我的推论,但是筱崎应该是在你抵达山庄之前就惨遭杀害了吧。”
终于能够渐渐了解他话中的意思了。但是,我还是有满脑子的疑问。
“下一个惨遭杀害的人是招待员。你与插画家对于某件事情的叙述让我获得解开这个谜题的灵感。那件事情就是‘正在晾衣服的并江千惠子捡到飞出窗外的原稿’……”
“也就是说所谓的第二份原稿中应该会夹杂着二、三张沾到并江指纹的稿子。但是,放在杀人现场的第一份原稿除了筱崎与秘书之外,完全找不到其他人的指纹。要是让警方察觉到这个矛盾点就万事皆休了。因为一旦让别人知道有第二份原稿的存在,犯人费尽心思所伪造出来的不在场证明也会随之瓦解。”
老实说,光是要跟上他的解说速度就已经耗尽我全部的心思了。我甚至已经忘了课长还站在我身边。
“然后,我从并江的供词里得知一项线索——她曾经在与小惠闲聊的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招待员小惠。接下来希望你能仔细聆听我所说的话,如果我们站在小惠的立场,应该马上就可以知道大声嚷嚷要对方认领小孩的女人并不是自己。而且从声音的相似度来分析,她马上就发现那名女人其实就是秘书,于是她就以这项假设为出发点并且得到与我相同的结论。其实只要脑袋够聪明的话,这样的推论过程并非难事。”
总觉得对方似乎绕着圈子在嘲讽自己的头脑愚昧,是我多虑了吗?
“所谓的相同结论指的是‘有二份誊写原稿’以及‘第一份原稿没有并江小姐的指纹’这两件事情吗?”
“没错。于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应该如同我以下所述——当四名男女各别返回自己寝室的途中,小惠把刚好从自己房门前经过的野川叫进房间,并且将刚刚那番推论说给她听。至于目的究竟是勒索呢?还是劝野川自首呢?关于这点就无从判断了……被逼到走投无路的野川只好展开反击,这就是第二起事件的经过。”
“那么第三起事件又是怎么回事?例如杀人动机为何……”
“其实杀人动机相当单纯呀?因为她听见团平说出‘我知道犯人是谁’这种话。既然被发现了,当然就不能放过他。”
“但是,团平先生当初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犯人是男的’唷。因为他一直以为杀死筱崎老师的人是那名冒牌摄影师呀。”
他慢慢地摇头,彻底否定我的反驳。
“你错了。园田团平说出‘犯人就躲在现场的四位男性之中’这句话的时候,野川还尚未返回餐厅。所以她一直深信团平口中的犯人指的就是自己。”
听完这项分析后,我发现绅士所言甚是。刚好就在团平说完那句话的一、两分钟后,她与女性插画家才从大厅返回到餐厅。
“但是呀,如果野川小姐真的是犯人,她要如何将涂抹毒药的杯子递给已经遭到凶手锁定目标的被害者呢?分配杯子的是田边先生,难不成他也是共……”
“不对,事情不是那样。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单独犯案。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凶手将毒药涂抹在每个杯子边缘的同一个部位’。团平不管拿到哪个杯子都会被毒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其他人也很有可能会被……”
“等一下。毒药只有涂抹在会接触到团平嘴唇的部分。请你不要忘了这一点,否则会徒增我的困扰。”
“但是……”
“你忘记团平是个左撇子了。换言之,你同时也疏忽了其他人是右撇子的这件事情。所以如果是右撇子的人拿起那个杯子,被涂上毒药的部分就会变到杯子的外侧。即使是小婴儿喝到那个杯子也能平安无事唷。”
人们常常说的“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呀。之前一直认为不可能实现的疑问居然在一瞬间就被解开了。
“如果那二名刑警当中也有人是左撇子的话,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吧?”
“没错,由于他们至始至终都交叉着双臂,所以根本无法判断他们究竟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她将最初的二个杯子递交到刑警手中,然后再佯装成忘记拿砂糖的样子,其实这个举动背后隐藏着相当重大的意义。原因就是只有那二个杯子没有涂上毒药的缘故。于是,她亲手将无毒的杯子交给刑警之后,先是拜托田边替她分配有毒杯子,然后自己再前往厨房拿取砂糖。”
传来一阵敲门声后,刑警从门缝间现身。
“已经收到来自鉴识科的报告了。如您所说,除了刑警饮用的那二个杯子以外,其他茶杯都被涂上毒药了。”
12
当天下午,终于遭到“释放”的我们搭乘同一班列车,一起踏上返回东京的路途。可能因为乘车时间是礼拜日傍晚,绿色车厢里看不见平常日的拥挤人潮,我们三个人就并排坐在紧邻走道的位置上。
所谓的“三个人”指的是并江千惠子、田边,还有我。那位私家侦探则因为非法入侵民宅的罪嫌遭到警方拘押。
当列车驶离轻井泽车站时,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里头感慨万千。我将装着录音带的包包放在膝盖上,用手紧紧按住。
在山庄所经历的这起怪异事件似乎带给其他二人很大的打击,让他们时常陷入沉默之中。当然,我也是如此。
当列车通过碓冰岭往下行驶时,我的脑子才开始渐渐腾出空间回想这二天所发生的事情。
眼睑里浮现被杀害的小惠与团平的面貌,然后又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迭印出被铐上手铐并且遭到警方逮捕时,富美子那垂头丧气的背影。
突然,我想起张开腿站立在阳台上的千惠子。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不过你当初为何临时改变心意不去兜风了呢?”
忽然面临这个意料之外的质问,千惠子的表情显得有点狼狈。
“讨厌,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她低垂着眼睛。
“野川曾经说过这种情形让她联想到克莉斯蒂的某篇长篇小说……”
“哎呀,事情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个样子。我老实说吧,那是因为松紧带突然断掉了?”
“松紧带?”
“就是内裤的松紧带啦。”千惠子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说出这句话。
田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只是静静凝视着窗外即将没入黑夜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