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是个初次得到别人买给自己相机的小学生一样。”
“对呀。都一把年纪了,真是奇怪的人!”
富美子似乎有点动怒了——反常态地口出恶言。
“哎呀,时间已经这么晚啦。我得赶紧去帮忙阿泷了!”
我们将车子停放在原地走上阳台,突然间,富美子转过头来看着我。
“早点拿到稿子比较好吧。”
“你说的没错,希望能尽快拜会老师。”
我立刻同意这个提议。繁忙或是粗心大意的作家常常会发生短少原稿的事情,造成执行后续作业上的困扰。所以收到原稿后,编辑都会有尽量将稿子全数浏览一遍的习惯。
在富美子的带领之下,我爬上大厅的楼梯。二楼与一楼的格局相同,走廊往北侧延伸,房间则集中在南侧。那些房间几乎都是豪辅的个人办公室、起居室、卧房与书房,至于最靠近西侧的房间则是豪辅的工作室。
站在核桃色的房门前,富美子不断叫唤与敲门。由于门内迟迟没有响应,于是富美子伸手转动门把。但是房门似乎从内侧被上锁了,所以无法打开。
“应该在午睡吧。”她拚命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还是再等一下吧。如果吵到他的话,他可是会不高兴的呀。”
她朝着我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我也闭起单只眼睛响应她的笑容。窗外的蝉声过于喧嚣,几乎让我听不见正在帮助我的富美子的声音。
再次下楼后,富美子走进厨房,我自己一人到淋浴间将一身的汗臭清洗干净。由于想喝杯冰凉的麦茶,我抱持着愉悦的心情走到餐厅。
位于大厅隔壁的这间房间本来被规划成招待客人的接待室,建到一半才突然更改设计。所以,按照惯例,根据那些不留口德的人的说法,这间房间就像是疗养院的候诊室,但是实际上看起来并没有如此杀风景。这里经常会准备好茶水,让客人随时都可以来这里饮用。理所当然地,在这里很容易会与别人碰面并且聊上两句。
“哎呀,这不是田中先生吗?”
正当我大口喝茶时,背后突然传来叫唤声。
“晚餐还没准备好吗?”
说出这句话,原本以为是富美子的我直到转过身后才发现对方不是富美子,而是一名身穿浴衣的娇小女性。头发染成茶色,嘴唇上涂着接近白色的淡色口红。唉?她是谁呢?
“呀,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吶。”
看到我因为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而不知所措的模样,她扭着身体做出要槌打我的姿势。这个时候,涂上银色指甲油的手指正闪耀着微微光芒。
“是我呀,小惠呀。最近都没有见到你,很久没光顾了?”
听她这么说我才终于想起来。对方是在位于银座顶级酒吧“ViVi”里工作的女招待员。听说银座一流酒吧的客群几乎都是公司业务与出版社员工,我以前为了应酬的确去过几次。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现在我所负责的作家与画家都是不喝酒的人,自然而然也减少去那种地方的次数了。老实说,我还记得当时有几次醉得很厉害,还借住在她位于目黑的公寓里。因为隔天早上她特地为我煮的味噌汤非常美味,所以让我印象深刻。
“有一半以上的招待员都已经换人啰。请你下次务必再来店里玩唷。”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毕竟你对我有一宿一饭之恩呀。”
如此回答完后,大腿突然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原来是高大身体包裹在红色衬衫之中的画家并江千惠子刚好走进餐厅。小惠的脸上虽然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其实内心害怕我被捏大腿的惨叫声被其他人听到而显得有点慌张。
连千惠子也是装出一张扑克脸,似乎已经将在阳台上的异样举动完全抛在脑后,朝着我们例嘴一笑。
“怎么了?看起来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兜风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只是在等待原稿而已唷。我必须搭乘七点半的电车回去才行,但是老师还在午睡……晚餐的时候应该就会起床了吧?”
“这点我可以保证唷。因为那位老师最喜欢在大家面前喝红酒了。”发出嘻嘻笑声,千惠子如此说道。
不服输的豪辅对于“因为寂寞所以才会呼朋引伴”的这种舆论相当反感,因为他常常只是出自于好意才会招待朋友。如果没有兴致,他会将招待客人的事情全权交给富美子负责,自己则躲到二楼房间里避不见面。不仅如此,还订下山庄内严禁饮酒的规定。
有许多人对豪辅的这项作法大有意见。大约二年前,一名喜欢喝酒的客人在酒后高歌乱舞。而且这名男人待在山庄的期间内完全没有处理手头上的工作。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所以才宣布禁酒规定,但是身为主人的他却无须遵守这项规定。晚饭时他会拿出珍藏在地窖的葡萄酒瓶,刻意在那些嗜酒如命的客人面前细细品尝。关于这一点,有许多爱抱怨的客人认为他的态度过于傲慢。但是豪辅只当这些言论是疯狗乱吠而一笑置之。这就是为什么女插画家会发出窃笑声的原委。
可能是受到焗烤香味的引诱,自称诗人的散文作家团平慢慢走进餐厅。男人已经换上浆好的夏威夷衬衫。
“啊,这不是田中吗?啊啊对了,难怪我觉得很眼熟,果然是田中呀。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原本以为对方是在责备自己刚才态度太过冷淡,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团平拖着肥胖身躯坐到椅子上后,随即抬起堆满脂肪的红润脸庞来。
“我相信你是正直的男子汉所以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你能帮我保管这个东西吗?”
还来不及回答,他便硬塞了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纸包给我。
“应该不是定时炸弹吧?”
“啊哈哈,笨蛋!如果这是炸弹的话,我就会到没有其他人会看见的地方再转交给你唷。”
“不然是什么?”
“我不能说。不过呀,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唷。只有你最适合保管这项贵重物品。”
他以奉承的语气说道。这种庸俗之人的委托不但令人感到困扰,同时也是不值得庆幸的麻烦事。但是,这个纸包引起我的好奇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某方面来说,大麻也算是贵重物品。难道是宝石吗?”
“我看起来像有钱人吗?你应该知道我一年到头总是囊空如洗吧?”
“不过,如果被偷的话就糟糕了。我还是拒绝吧。”
“你太残忍了。我相信你是男子汉才愿意低头请求你的协助,现在居然对我说不想帮忙。我原本想请你将这个东西带回东京,然后放到编辑部的保险箱保管。”
我们出版社的编辑部里有个专门拿来放置重要原稿的保险箱。团平知道这件事情。
“看来其他人不值得你信任吶。”
将包裹放进口袋,我朝着他说出这句讽刺的话。诗人再次扭动着上半身哈哈大笑。“不是这样的。若是交给野川女士的话,取回物品时还得大老远跑来这里。但是,如果拜托这位小惠小姐,等到需要拿回来时又会被迫消费价格不菲的酒。关于这一点,你算是省钱又好用的最佳人选唷!”
他对这个唐突情况做出还算合理的解释。看来他是个反应灵敏的男人。
04
味道浓烈的焗烤香味不断刺激着我们的食欲。餐具互相碰触的声音伴随着香味一起传来。我重新体会到即使在杂音里面也能发掘到美妙音色的道理。
“加上田边先生,这样应该算全员到齐了吧?”
“还有一个人预定会拜访这里唷。刚刚已经有打电话联络阿泷,对方说会晚点抵达,所以不需要准备他的晚餐唷。”
这也是这座山庄的规定之一,如果迟到的话就没饭吃。小惠与团平会提早现身也许就是担心自己会错过用餐时间。看到完成所有料理准备工作的富美子边脱掉装饰有手工布花的围裙边走进餐厅来,我立刻请她坐在旁边的位置。
“老师会与我们一起用餐吗?”
“如果现场有他讨厌的人便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唷。但是我猜他今天晚上应该会下楼吧。”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看到老师本人了。最后一次看见本人是他还住在东京的时候唷。”
虽然我常常来轻井泽拿取原稿,但是几乎都是从富美子手上拿到原稿后就立刻折返。
“你看,阿泷要上楼服侍老师了。”
从这里可以看见阿泷对着擦肩而过的留宿客人微笑点头,然后爬上楼梯的宽阔背影。
前编辑田边犹如忍者般一声不响地走进餐厅。他的视线直盯着地板,低着头走过我身边,最后选择了一张离我不远的椅子坐下。虽然老实温顺是好事,但是这个男人几乎已经达到死气沉沉的地步了。
“顺带一提,他还必须询问老师今晚的红酒要开哪一瓶唷。虽然我对酒没有研究,但是根据那些行家们的说法,这里似乎收藏了许多美酒呢。”
“老师提供我们免费食宿,可说是盛情招待呀!我们何不前往老师所在的房间,一起举杯祝福老师身体健康呢?”
不用说,这个建议当然是团平提出的。
“不要,我讨厌红酒。”
一直保持沉默的服务员小惠突然用尖锐的嗓音说道。可能是出于职业病使然,她将手搭在团平的肩上然后依偎在他的身边。散文作家似乎感到相当愉悦,笑到瞇起了眼睛。
“你不喝也没关系啃,因为我会帮你喝。”
“无论你用什么借口,老师都不会轻言答应的唷。”
画家毫不留情地否决这项提议。对于这场骚动完全充耳不闻,自由工作者的校稿师将手肘靠在桌子上,无神的眼睛凝视着正面墙壁。
“那么,假设老师打算自己待在房间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老师难得免费招待我们如此丰盛的料理,如果连基本的健康祝贺都不愿意去做,可能会被别人当成忘恩负义的家伙唷。人言可畏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曾经有人带着罐装啤酒进去老师的房间,当时被发现后,老师就立刻下达逐客令唷。从那之后,那个人就变成反筱崎派的最前线人员啰。”
“哎呀……那个人是谁呢?作家?编辑?”
小惠透露出极大的兴趣。这时候,阿泷一脸困惑地回到餐厅。他向大家说明无论怎么大声叫唤豪辅仍然没有清醒,房门被上锁所以无法打开。
“情况好像有点奇怪……”
豪辅本来就是浅眠的人,不可能会没听到这种音量的叫唤声。阿泷似乎希望富美子能一起同行却又羞于启齿,肥胖的身躯只能扭扭捏捏地伫立在原地。
“虽然讲这种话很不吉利,但是会不会是突然生病了……”
“那么我上去看看。请帮我拿备份钥匙过来吧。”
家中的钥匙皆由阿泷保管。拿到钥匙后,两人随即前往楼上。没想到隔不到一分钟,我们突然听到奔跑在走廊上的跑步声,接着就从楼梯上也传来阿泷的惨叫声。
“来人呀!快点!老师他……”
我们错愕地互相对看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然后下一瞬间立刻跑到餐厅外头。两步并作一步地爬上二楼后,我们看到位于走廊尽头的豪辅的工作室。此时工作室的房门已经被打开,富美子紧绷着脸站立在入口处。
等到靠近工作室后,我突然闻到纸张燃烧过后的焦味。心里头觉得奇怪,我来到门口往房内窥伺。正面的两扇窗户都被关上了,密闭的室内充满着烟雾与湿气,几乎快要让人喘不过气。由于这样的环境让人一直想咳嗽,所以我用手帕摀住口鼻,透过烟雾环顾室内的情况。几乎就在房间的正中央,豪辅以面对着天花板的凌乱姿势躺在地板上,脖子上缠绕着类似绿色绳子的东西。
无论如何,目前最重要的是让这个房间恢复通风。准备打开走廊窗户的我不经意地俯视后院,当我意外发现那里居然站了一个人影时,我立即反射性地往后退。虽然对方站在庭院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所以无法清楚看见长相,不过从影子可以看出对方是名男人。从趴在草地上的身影来判断,对方可能是在寻找遗失物品。此时,或许是察觉到别人的视线,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看到我正从窗户看着他后便立刻往旁边逃离,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这之间的过程非常短暂,大约只有二、三秒。但是,那个男人的满脸胡子的长相却转化成异常清晰的残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
几乎就在我打开走廊窗户的同时,团平也推开工作室的窗户。凉爽的晚风流入室内,原本充斥在房内的烟雾与热气也渐渐散去。我朝着室内踏进一步,战战兢兢地看向尸体。豪辅似乎有试着挣扎反抗,白黑相间棋盘格纹图样的夏威夷衬衫上有两颗钮扣已经掉落,从衣缝间可以看毛发浓密的胸膛。
工作室的空间大约十二张榻榻米①。两扇窗户皆面向南方开启,左侧是与隔壁房间相接的墙壁,那里放置了金属材质的数据收纳箱以及用来小睡片刻的折迭床。豪辅应该是午睡过后才遇害,因为质地轻薄的毛毯被人粗暴地丢弃在床边。
①日本习惯使用迭席(榻榻米)来计算房屋坪数,一块称为一叠,一叠的标准尺寸为宽九十公分,长一百八十公分,厚五公分,面积一点六二平方公尺。一坪的面积约等于二块标准迭席面积。
我看见右侧墙壁有一扇黑色的木门,里头应该是壁橱或储藏室。那面墙壁与靠近走廊墙壁的角落处设置了小型流理台与瓦斯炉,让人可以在此烹煮茶水。
目前还无法判断究竟是犯人还是豪辅自己点的火,只知道火炉上堆积着大量灰烬,用手指触摸时还能依稀感觉到残留的温度。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将燃烧过后的灰烬再次捣碎,现场几乎只剩下粉末。我看见其中一片比较完整的灰烬掉落在地板上,凑近一看才辨识出上头有格子与文字。这些被烧掉的灰烬恐怕就是张数不少的原稿吧。
即使身处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之下,自己仍然以工作为优先。“被烧掉的该不会是我们出版社所委托的原稿吧?”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豪辅的桌子就介于二扇窗户之间。我将视线转到桌子上,《黑暗祝词》并没有被烧毁。不过,虽然原稿平安无事,但是被翻开的原稿页数却只有停留在第三十二页。而且红笔修改的进度也只到第二行。也就是说,经由作者删改修正完成的完稿页数只有三十一张。虽然不知道主编会如何处置,但是如果依照尊重死者的作法,能刊登到杂志上的部分应该只有这三十一张原稿吧。虽然过去也有几个例子是将作者死后未完成的遗作直接对外发表,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同,因为作品已经接近完稿了。但是,如果要以中断内容的方式发表这篇作品,身为责任编辑的我一定会感到相当懊悔。虽然这只是我个人任性的见解,但是比起悼念豪辅的死亡,中断豪辅作业的犯人更是令我感到火冒三丈。
桌上除了原稿之外,还有连接麦克风的卡式录音座、便条纸和各式各样的文具,这些东西都被集中收纳在桌子的一边。后来我才知道桌上的卡带里头录了老师预定执笔创作的现代小说,大约是十几张原稿的录音长度。
“这是什么?储藏室吗?”听到团平的声音后,我才回过神来。
“隔壁有间小房间唷。我们称它为数据室。”
女秘书与团平露出惧怕的眼神凝视着那扇黑色房门。虽然我认为犯人应该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但是犯人也有可能错失逃跑的机会而躲在里面。
“田中!麻烦你联络一一O!”
仿佛被那个声音震飞般,我立刻离开房间来到走廊,紧接着跑下楼去。电话就放在大厅里。
奔跑在楼梯上时我抬起头来,透过门扉敞开的餐厅入口可以看见一直坐在原地的田边。或许是因为这场突发事件让我变得头昏脑胀,直到刚刚为止,我一直认为他混在那群女性之中并且伫立在二楼的命案现场。那个田边将手肘顶在桌子上,两手托着下颚,维持与刚刚相同的姿势凝视着墙壁。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会没听到二楼传来的骚动声,他居然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
通报一一O时,我并没有说出豪辅被杀害的事实,“告知警方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如果让媒体知道被害者就是现今当红的流行作家,这座山庄肯定会被脏鞋子踩得乱七八糟,而我们也会遭受大批媒体的不断追问吧。与其让情况变得更加混乱,还不如尽量拖延对外公布的时机。
接着,我拨打公司的电话号码。
“你还在轻井泽?笨蛋!你以为现在几点了?我可是努力忍着喝一杯生啤酒的渴望在等着你呀!”
就在我转述豪辅被杀害的途中,原本生气勃勃的主编却突然乱了手脚,并且开始语无伦次。
“喂!敏子……不,田中,刚刚的话……是……是真的吗?”
这位能干的主编居然会将我与爱妻的名字搞混,这真是前所未闻的新鲜事。但是,当时的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好,我明白了。你一定要获得野川小姐的谅解并且将原稿带回来唷!既然是筱崎先生的绝笔作品的话,肯定会在读者之间引起一阵抢购呀。”
挂上电话,正打算返回二楼时,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不断响起。这种按门铃的方式听起来就像是门外的人因为迟迟等不到响应所以才感到不悦。
如果听到铃声,田边怎么不出来应门呢?边思索着这件事情,我急急忙忙地打开入口处的大门。由于晚上除了纱窗门之外,外头的木门也会被关上,所以需要多费一点工夫来开门。
站在阳台上的是刚刚在后院里看见的那名男人。满脸胡须,年纪大约三十几岁,单手拿着旅行袋伫立在原地。
“我叫做藤冈权九郎。”
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是在以拍摄新闻照片而闻名的专业摄影师。
05
我们全部的人从没想过这件事情到后来会演变成连续杀人事件。以我本身来说,我既没有非要致豪辅于死地的动机,而且案发当时我拥有正在兜风的明确不在场证明,所以应该会立刻被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说不定明天就能顺利返回东京了。只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这起事件朝着我们都料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而且再次出现我们料想不到的牺牲者。
由从长野县警察局赶来此地的搜查一课课长在深夜里进行第一次讯问。我们被召集到餐厅集合,然后一个一个被叫到空房间里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不过,根据警方的说法,他们是在“请求我们协助办案”。
轮到我接受调查时,突然从大厅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豪辅的遗体被搬运出去了。之后听到团平的叙述,我才知道来到大厅目送遗体离开的千惠子、小惠与秘书富美子皆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眼角,相反的,所有男性则是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在我之后,下一个被传唤的是藤冈。不过,这位摄影师或许是因为在事件发生后才抵达,所以讯问过程很快就结束了。就在极度亢奋的情绪中,大家在餐厅进行一段闲聊。
“那个课长真是蛮横。他居然要我提供原稿,并且打算将这些原稿作为证物进行扣押。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对着富美子宣泄心中的怒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我可以借你录音带,你可以带回东京重新誊写。只要有四、五个人分工合作,很快就能完成唷。”
正在气头上的我完全忘记录音带的存在。所以,当我听到这项消息的瞬间,虽然有点不够庄重,但是我的脸上却还是堆满了笑容。
“不过,如果是录音带内容的话就会缺少老师用红字修改的部分了。所以请务必在文章结尾加上一句说明,让读者能够了解这项要点。”
“我知道。如果之后有预定要出版老师的作品全集时,再重新收录最后的定稿就好了。虽然说是定稿,实际上修改完的部分也只有一半……”
就在谈话之间,最后被传唤的小惠也完成讯问而回到餐厅了。由于大家或多或少都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即使各自回房也无法顺利入眠,因此决定待在这里继续这段谈话。情况已经演变如此,大家当然会下意识避开与豪辅的死亡有所关联的事物,选择毫不相关的事情来当话题。
直到大家因为聊到没话题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插画家千惠子终于按捺不住,用她的独特嗓音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喂,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呀!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这里呀!到底是谁杀了老师?团平?还是田边呢?”
“笨蛋,失去一条手臂的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做这种事情。别开玩笑了!”
生性冲动的团平立即大声驳斥对方的说法,但是表情却又突然缓和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露出微笑。
“你为什么突然中断去兜风的计划呢?”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应该相当憎恶豪辅老师吧?抛弃温柔的丈夫与可爱的女儿然后投入流行作家的怀抱是无所谓,但是没想到只过了一年豪辅就对你感到厌烦了。话说如此,你也无法回到老公身边。因为他已经再婚了呀。”
“而且,这次的结婚对象是名相当珍惜老公的好太太。你的孩子也与她相处融洽。每次听到这种传言,你对于豪辅老师的恨意应该也会随之加深吧?”
团平大肆雄辩,而且越说越得意忘形,缓缓地环顾一行人的表情后说道:“但是呀,拥有杀人动机的并不是只有并木一个人唷。小惠,你也一样。我忘记是前天还是大前天,当我散步在夜晚的庭院里时,从二楼窗户偶然听到你拜托豪辅老师承认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却被一口回绝了吧?”
“这是谎话!你这个骗子?”
“我没有那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低级嗜好,立刻就离开那个地方。不过,我还是听得到你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并且大声说道:‘我们走着瞧!’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呢?”
“骗人,你在骗人!骗人!”
然后,团平相当干脆地不再继续追问,反而将眼神移到田边义夫身上。一瞬间,那位光头的前编辑露出惊慌神情,但是随即又恢复成平常的扑克脸。
“你也不能说是完全没动机唷!几乎所有编辑都知道这件事情,你曾经把从豪辅老师那里收取而来的原稿遗忘在电车上的置物架。即使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拾得者依旧迟迟不肯现身。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你恳求豪辅老师出借录音带,但是老师却相当固执,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你的请求。居然用如此草率的态度对待重要的原稿,也难怪老师会觉得自尊心受创吶。”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田边的消瘦脸颊看起来变得更加惨白。
“老师执意要妨碍你的工作。你负起让杂志开天窗的责任而引咎辞职,后来,只要你想要进入其他家出版社工作时,老师一定会插手捣乱。总之,求职失败的你只好在出于无奈的情况下成为一名自由工作者的校稿师……你应该很恨吧?”
“我并没有任何怨恨唷。原本我的个性就不适合当上班族,所以我反而很庆幸能成为自由工作者。老师也有反省自己过于感情用事的举动唷,现在我们已经重修旧好了。如果不是这样,老师也不会建议我来此地静养吧?”
“谁知道呢。我生气的时候会变得口不择言,但是事情过后便会忘得一乾二净。但是,你似乎是个会将真心话藏在肚子里的男人吶。”
团平得意忘形地胡乱说话,油亮的肥胖脸庞闪闪发光。秘书富美子虽然皱着眉,却依然保持着镇定态度。
“原来如此,只要仔细调查一下就能挖到不少内情呀。”摄影师藤冈权九郎终于开口说话了。原本他只是不停抚摸着不修边幅的脸颊与下巴的胡须,静静地担任聆听者的角色。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