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的,野原进的态度则显得十分镇定。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那张长得像外国人的脸庞充满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如此从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相信他的清白,却也能解释成是为了顺应情势所伪装出来的演技。
石井千鹤子的双眼低垂,双手僵硬地摆放在膝盖上。元村的情绪相当激动,原本黝黑的肌肤转变成咖啡色,双眼不断左顾右盼。这样的举动代表着元村可能就是在半夜袭击神田荣的凶手。但是,当元村看见惨遭杀害的神田尸体之后,同时也在瞬间得知对方就是自己寻觅已久的杀弟仇人。因此,也有可能是因为遭受这起意外事件打击后,元村才会表现得如此惊慌失措。
“首先,我想先听听大家的想法。我们从铺在被害者房间与阶梯处的地毯上检测出血液反应。由于没有发现强行拖曳的痕迹,因此我们推断犯人应该是将被害者扛在肩膀上带出房间,再将尸体丢弃在草丛中。请问在场有人目击到犯人扛着尸体外出的身影吗?”
一名中年警官以熟练的口气询问现场的所有人。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这个问题。
为了小心起见,警官再次出声询问。
“都没有人看到吗?”
身上穿着滚边蕾丝围裙,谷崎玲子露出坚定的神情并且抬起头来。
“我有看到。”
“哦?你有看到吗?”
“是的。”
“虽然没有扛着尸体,不过,深夜时因为觉得口渴,我正打算倒水壶里的水来喝时,碰巧从窗帘隙缝间隐隐约约地看见一名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里。”
“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
玲子摇头。警官失望地露出沮丧表情。
“因为我只有隐约看到,过不久后那个身影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那时候大约几点呢?”
“这个嘛,大约十二点多的时候。”
“有听到对方返回的声响吗?”
“是,当我躺在床上快要睡着时,似乎有听到门被开启的声音。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在心里想道:啊啊,现在才回来呀。”
“嗯。其他人呢?”
“我没看见。我吃完安眠药后就陷入熟睡之中了。”
野原进如此回答。其他人也同时摇头。
“嗯,那么我想再请教各位一个问题。这个钮扣是谁的呢?”
连结各项疑点是推论真相的要领。他将隐藏已久的王牌出示在大家面前。那是一颗绿色钮扣。
“碧川先生,我刚刚已经偷偷注意到你裤子后头的钮扣已经掉落了吧。”
听完这段话后,他反射性地站起来,伸手触碰口袋上的钮扣。不见了。
“还有其他人遗失绿色钮扣吗?如果没有的话,这应该就是碧川先生裤子后头的钮扣了。”
流行歌手伫立在原地无言以对,只能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在、在哪里发现的?”
“在二楼的被害者的房间里唷。就掉落在衣橱旁边。”
“……”
“你能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没有半点挑衅,警官以沉稳的口气询问。碧川原本打算说出搪塞之词,却因为事出突然而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站在原地急促呼吸。
“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就是了。事实上,今天早上外出散步时,我就发现到神田的尸体了。他的尸体就躺在通过那个小径后的出口旁边,所以即使不愿意也一定会看到。”
“然后呢?”
“当然,我在那一瞬间没有浮现任何同情心。老实说,我甚至在心里幸灾乐祸地欢呼‘你这家伙活该’!但是,下一瞬间我立即想到昨天遭受这个男人恐吓后所支付的那张支票。边想着:很好!马上回旅馆将它拿回来吧!边小跑步回到旅馆后,我随即潜入那家伙的房间,在他的公文包里找到那张支票。这原本就是他以非法手段所夺取的巨款。我只是同样以非法手段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绝对没有打算做坏事的意思唷。钮扣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掉落的吧。我完全没有发现缝线已经松脱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没有等待警官的回应便瘫坐椅子上。
“所谓非法手段指的是用刀子刺杀被害者吧?”
“不、不对!我指的是自己偷偷潜入那家伙的房间,未经同意就擅自将支票带出来的违法行为。”
“哦?”警官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后随即陷入短暂的沉默里,并且用手轻轻抚摸着下巴。流行歌手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冀望能早点从这种不愉快的场合中解脱。
11
“在警官的讯问之下,每个人立刻承认自己曾经遭受被害者勒索。但是,当警方继续推敲犯人究竟是谁时,发现他们三人在案发时间的深夜里都已经独自就寝,所以全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不,我没有将神田先生的左手上有樱花刺青的事情告诉老板,也没有通知警方。因此,老板也跟其他三位客人一样没有不在场证明。老实说,在这群人当中没有杀人动机的人只有我一个。
虽然我也认为杀死这种威胁他人的家伙反而对于社会是种益处,但是案情就此陷入模糊不清的胶着状态,总让人觉得心里头有疙瘩。怎么样呢?如果你能解开谜题的话,请告诉我犯人的名字吧!”
谷崎玲子拿着扇子朝向穿着浴衣的胸部附近不断搧风,当她说到“如果”这个字眼的时候特别加重语气,就这样结束这段讲述许久的故事。
12
侦探星影龙三有十五分钟的思考时间。在这段时间中,星影仿佛在为自己占卜般,纤细漂亮的手指开始玩弄着纸牌。双眼紧紧闭起。围绕的人们似乎深信星影绝对有办法想出毫无破绽的完美解答,他们的模样看起来相当镇定,时而小声交谈,时而啜饮玻璃杯里的美酒。只有谷崎玲子,个人的小巧脸蛋上浮现焦虑表情,坐在原地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就在十五分钟限制时间即将结束之前,星影先生将所有纸牌收集在一起后放在桌子上,所有人转身面向他。看起来相当睿智的眼眸里闪耀着充满自信的光辉。咳嗽一声后,这位名侦探从容地开口说道。
“杀死杂志记者神田的凶手是谁呢?”星影先生直接切入重点。
“在没有不在场证明并且缺乏明确指出犯人身分的决定性物证的这种情况下,当我们在追究整起事件责任的时候,必须重新考虑犯罪行为所遗留下的痕迹。那些痕迹为我们开启一扇仅能朦胧窥探事件真相的窗户——为何犯人必须将尸体搬运到户外呢?这代表着……”
名侦探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解释。
“我们先假设犯人是A男吧。
他杀死神田后应该只要将尸体留在原地就行了。若是耍点小聪明,还能选择将尸体放置在其他人的房间门口,如此一来,就能将杀人罪嫌嫁祸给对方,让自己处于更有利的立场。但是犯人不仅冒着被人目击的风险,还扛着尸体下楼梯,最后再将尸体丢弃在庭院里。退一步分析,即使要将尸体搬运到外头,犯人应该也没有必要采取这种作法吧?而且,考虑到女性不可能扛着像神田那样的彪形大汉行走,那名A先生甚至遗留下犯人就在那群男性关系者之中的暗示。
如同每个杀人举动的背后都隐藏着杀人动机,在那之后的处理工作或是伪装也都有其意义,并且伴随着相当的必然性。但是犯人将尸体搬运到室外的举动却完全看不到上述的必然性或必要性。我们应该要如何解释这些举动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呢?
直接跳至结论吧。其实事情相当简单。如果移动尸体的必然性不存在,那就表示犯人根本没有移动过尸体。弄乱房间、从那间房间一直蔓延到走廊的血迹,这些全都是为了营造出搬运尸体假象的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什么准备工作?一行人歪着头揣测星影先生话中的意思。
“案发现场其实是发现尸体的庭院。犯人将这项事实伪装成我们所看见的假象,其目的只有一个——犯人企图暗示有办法背着身材高大的神田尸体,并且走到庭院里的人其实是个男人。换言之,犯人必须让别人留下凶手不是女性的印象。
没错,犯人就是石井千鹤子。她使用花言巧语将神田约到庭院后杀害,之后再折返回去,用沾满血液的布擦拭神田房间的地板,好让旁人误以为犯人擦掉了原本滴落在地板上的血迹。不仅如此。她还将单只鞋子以及从碧川衣服上偷偷剪下的钮扣摆放在房里,并且在走廊上涂抹死者的血液。谷崎小姐在深夜中所看到的那名男性身影,应该就是被石井千鹤子约出去的被害者唷。”
解说完毕。在今晚的集会中,星影先生依旧成功解开谜题,获得出席者的一致赞赏。不过,桀骜不驯的星影侦探脸上看不见一丝愉悦,反而露出理应如此的表情,开始擦拭VIRGIN BRIAR烟斗。
第七话 恶魔之灰
这起杀人事件发生在野田教授的宅邸里。首先,我们先来听听前来寻求解决方法的野田家工读学生井上是如何叙述这件事情的。
“……野田老师是一位财力雄厚的资产家,并且于自家宅邸内设立规模庞大的研究室。他从早到晚都与一位与我同年、名字叫做久保鹤子的助手埋头于研究工作中,几乎不曾关心家庭的事情。
不知该说这就是老师的生活态度呢?还是个性使然?总之,老师的年轻妻子铃子小姐对此相当不满。两人之间犹如外人般客气见外,冷淡到让人不禁怀疑他们真的是夫妻吗?老师没有小孩,其他家属也仅有弟弟良彦一个人而已。这位良彦先生也住在这座宅邸里。
由于我专攻的是经济领域,所以几乎……不,应该说是完全不懂老师的研究内容。那么,我的解说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开始叙述事件的经过。”
01
如同学生井上所言,位于二楼的研究室占地约八十坪上下,看起来相当宏伟。研究室里有两扇面向庭院的窗户,每扇窗户都有用铁栏杆围起来。桌上摆放着烧瓶、烧杯、试管以及本生灯、酒精灯等等。笼子里,白老鼠与天竺鼠正专心地吃着饲料。
现在,野田教授的好友泷泽医生正在这个研究室里,一手拿着病历表,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透过电灯的光线查看X光底片。医生的身材高大,平时是位乐观活泼的男人,但是今晚却不知何故,脸色异常凝重。
“野田……”最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身面对教授,因为即将说出难以启齿的话,医生的说话方式显得有点结结巴巴。
“如果是一般的患者,我会以别种说法说明。但是,对象是你的话,我认为或许直率地解说清楚会比较适合你。虽然在临床医学领域里无法做出具有商业性质的医疗行为,但是基本上你依然算是一名医生。”
“嗯。”坐在椅子上,教授目不转睛地仰望着对方。虽然双眼稍稍被近视眼镜所遮蔽,却看不到任何不安的情绪。
“你说的没错。早点知道、晚点知道的结果都一样,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是吗,那么请你听我说明吧。”
泷泽医生将椅子拉到身边,与教授相视而坐。
“从这个阴影来判断,你的情况已经病入膏肓了。这种病在初期尚可医治,但是你的病情已经出现末期病征,以现代的医学水平而言已经无能为力了。”
“……是吗。谢谢,我明白了。”
深深鞠躬。
“那么,我还剩下多少日子可活?”
“嗯,保守估计的话大约剩下三个月吧。”
“……三个月吗,三个月。现在所进行的研究工作里,光是要获得进一步的分析数据就需要花费半年以上的时间。”
这时候,那张几乎看不到任何感情波动的朴实长脸上,第一次浮现懊悔的神情。
“野田,不是这样的。你顶多只剩下一个月左右可以继续进行研究的工作。剩下的时间里,你可能连维持日常生活的能力都没有。”
“呃?病情会恶化到那种地步吗?”
“对。”
“是吗……我无法忍受中断研究工作并且整天躺在床上的生活呀。如果这样,我宁愿选择死亡……”教授的声音听起来相当虚弱。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知道吗?”
“嗯,没办法了。我就顺从命运的安排吧。不过,泷泽,请你千万不要让这个消息传进我妻子的耳里。即使她知道了,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泷泽医生用力点头表示同意。他相当了解对方的心情,因此感到痛心不已。
野田从烟盒中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然后将盒子递到医生眼前后,点燃香烟。
“……虽然中断研究工作相当可惜,但是另一方面,我确实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哈哈,我可不是因为逞强才这样说的唷。”
不断吸着烟,教授露出寂寞的微笑。
医生没有答腔,默默地将病历表与照片收回公文包。
“……再过不久,我即将成为一把灰烬。就像这个烟头一样呀……”
似乎已经无法再忍受他如同自嘲般的感想叙述,医生拿起自己的公文包。
“我就此告辞了。”
“是吗。请恕我招待不周……”
医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野田为客人打开通往走廊的大门。
02
那间夜店的店名叫做《Pink Pear》。乐团正在演奏爆发力十足的音乐,人声鼎沸的环境里充满娇声与大笑声,穿着低胸衣服的女人们正娇媚地依偎在男性客人的怀里。野田铃子与她的秘密爱人高津宏紧紧靠在一起,坐在墙角的桌子旁。铃子虽然没有令人惊艳的绝佳美貌,但是本身的知性与教养却充分补足这项缺点。高津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一名身材纤瘦的银行员。高级的羊毛材质衣服配上帅气的领结,脸上戴着浅度数的无框眼镜。一看就知道是名个性轻浮又爱装模作样的男人。像野田铃子这种女性居然会与这种令人厌恶的男人陷入热恋,着实令人不解。不过,或许是因为她拥有一位个性呆板又成天以钻研学问为重心的丈夫,所以才会有这种反抗举动。
高津拿起酒瓶在酒杯里倒满香槟。像女人般白皙的手指上戴着一只闪闪发光的大颗戒指。
“别倒了,我不能再喝了。”
“来嘛,再喝一杯。”
“那就再喝一杯而已,说好啰?”
单手拿着点燃的香烟,高津摆出外国电影里英俊小生的姿势在杯里斟满酒。铃子看起来非常高兴,笑到瞇起眼睛。
“哎呀、哎呀。”
“别担心,如果你醉倒的话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既温柔又用心地照顾你,你说好吗?”
“真是的,高津你都是用这种手段来欺骗女人吧?”
“别、别开玩笑了!太太,太过分了唷,居然说那种话!”
两人就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说有笑。铃子平时待在家里时总是一脸冷漠,此时却露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淫靡笑容。
“啊啊,最近变得好喜欢喝酒呀。都是承蒙你的教导所致唷!以前我的酒量很差。”
“那是因为你有喝酒的天分唷。不全是我的功劳呀。”
“我不清楚旁人是否会投以钦羡的眼光,但是学者妻子的生活其实是非常郁闷又无趣唷。如果再继续过这种生活,我也许会无聊到窒息而死呀。”
凝视着玻璃杯里残存的液体,铃子低声抱怨。忽然间,她看了一眼手表后才意识到时间已晚。
“哎呀,已经十点了呀。我得赶紧回家了。”
“有什么关系嘛,还早呢。”
无视高津的挽留,铃子拿起手提包打算从里头取出化妆镜盒。当她打开包包钮扣时,金色包装的管状口红与香水小瓶子等物品从包包里滚落到桌子上。
“咦?”高津一眼就注意到混在那堆物品里的黑色钥匙。
“这是什么的钥匙?”
“那是丈夫的研究室的钥匙唷。里面养了一堆天竺鼠与白老鼠,臭死了。”
铃子补妆完毕后,将随身携带的化妆用品收进手提包里。高津装模作样地弯起手指示意服务生过来,接着回头看向人妻。
“我送你吧。喂,应该没关系吧?”
“但是呀,你太经常送我回家了。要是不小心引起别人的注意,我可就伤脑筋了。”
“别担心啦。你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不过,我时常觉得我们的事情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真是胆小呀。”
“也许你说的对。但是呀,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呀。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但是我一直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暗中监视我,有时候让我觉得相当毛骨悚然呀。”
看到铃子的严肃表情,高津明白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刚刚所涂抹的口红在苍白的脸蛋上显得格外刺眼。
乐团开始演奏起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Tiger Rag》。那是一名肥胖的中年醉客所点播的歌曲。那名肥胖男人看起来似乎长年流连在这种声色场所,给人行为不检点的污秽感。现场响起低沉到让人腹部发痒的大提琴琴声,单簧管的独奏吹出零零碎碎的切分音,与提琴声紧密结合。
当他们来到入口处时,铃子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与跟随在后头的高津撞在一起。可以清楚听见铃子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怎么了?”
“咦?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究竟何时来到这里的呢?坐在花盆对侧桌子的人居然是丈夫的同父异母弟弟良彦,以及丈夫的助手久保鹤子。由于两人都闭上眼睛专心玲听爵士乐曲,所以应该没有发现铃子与高津的身影才对。但是,难保他们不是故意闭上眼睛,其实暗地里正秘密监视着铃子的一举一动。
铃子催促着高津,希望能尽快离开酒馆。无须冷风吹拂,铃子原本醉茫茫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03
待在研究室里穿着白色长袍的久保鹤子,与前往酒馆游玩时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外表看起来就像是名清纯学生。此时她的耳朵正贴在听筒上,眼角上扬凝视着天花板的角落。柔和的冬日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暖洋洋的照映在她的脸颊上。让原本白皙的肌肤隐约浮现出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你在说什么呀。我绝对不会跟穷人结婚!不管对方的外表长得多英俊……骗人、骗人!没错!没钱的话一切免谈!”
通话的对象应该是与自己相当熟识的人。现在这种语气跟她的外表不符,显得相当粗暴。
“……当然呀。人生这种东西呀,从一开始就是未经彩排的正式演出,根本没有机会让你重演一次唷……哎呀,老师已经来了,下次再说吧。”
听到脚步声,她匆促道别后便挂上电话。门几乎在同时间被打开,身穿白衣的野田教授走进房间。或许是因为遭受精神打击,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憔悴。
“没关系,久保,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不需要感到介意。与女性朋友聊天应该很有趣吧?像我这种老人根本无法体会呀。”
“不会,我们已经讲完了。”
鹤子有点惊慌失措地回答道。深受教授提拔,在毕业的同时成为研究室助手的鹤子理所当然地拥有卓越出众的才能与头脑,但是,她同时也拥有在现代女孩身上常见的冷漠无情个性,以为世间的任何事物都能用金钱衡量。但是,如果让教授看透自己的这种价值观,还是会感到相当羞耻呀。
野田教授点燃一根Peace香烟,就在吞云吐雾之间,他的视线落在今天早上被放在窗边的盆栽。
“嗯?怎么有这盆花?”
“我在上班途中买的唷。”
“喔?居然有花能在如此寒冷的隆冬之中盛开呀?”
鹤子吃了一惊,看着教授说道。
“不对,这是温室花朵唷。”
“温室花朵?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呀。这应该是樱草吧?”
“哎呀……这是瓜叶菊唷。”
连温室栽培法都不清楚,也无怪乎会弄错花草的名称了。教授似乎感到非常有兴趣,将盆栽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哦?瓜叶菊呀……嗯,居然有如此美丽的花朵呀。颜色真是漂亮呀……它的一生应该过得相当单调吧?每一个日子里应该只有细菌之类的东西会陪伴在身边吧……”
鹤子被野田这种接近于感叹的自言自语所震慑,呆立在原地不动。唯有透过培养、动物实验,还有观看显微镜下的世界等等事情才能让教授感受到存活的意义,但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教授居然会说出后侮做过这些事情的言词。
此时,野田仿佛已经完全忘记站在身旁的鹤子了。
“……我还没有种过花好好观赏过,也没有带铃子去看过表演……至少在剩下的三个月里,我必须当一个好丈夫……”
“老师……老师……”
鹤子完全不晓得来龙去脉,对于野田的自言自语感到非常害怕。
“您没事吧?老师……”
“嗯?啊啊,是你呀?”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什么?为何这么问?”
“因为,你刚刚好像说了‘剩下的三个月’之类的话唷。”
“什么?”
突然间,脸上浮现狼狈神情的教授原本打算狠狠斥责对方,但是最后还是以虚弱的口气说道。
“是吗,你听到了呀。”
“是的。”
“被听到的话也没办法了。或许把事情跟你解释清楚比较好吧……”
“……”
看见教授露出沉痛神情,鹤子立刻察觉到接下来要讲述的内容一定非同小可,只是关于详细情节,她依旧摸不着头绪。
静静凝视着伫立在原地的教授。
“因为事出突然,你也许会感到惊讶。不过,我将手头上进行到一半的这项研究转交给大学部的笹原负责。”
“哎呀,为什么呢?”
露出讶异的表情,她如此询问道。但是,野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询问其他问题。
“久保,你干脆换到笹原那边继续研究工作吧?你的意愿如何呢?如果你也同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书写推荐函唷。”
“老师,为什么……为什么……”
“嗯,久保,事实上呢,接下来我所说的事情你必须对我的妻子保密。因为我不想让她操心……”
“是的。”
受到对方严肃口吻的影响,鹤子第一次做出如此慎重并且犹如誓言般的回复。只是,两人完全没有发现铃子其实一直伫立在门外。因为想到有事情要询问丈夫所以才会来到研究室,正准备敲门时,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直在半空中。铃子不禁开始专心聆听从房内泄漏出来的丈夫的声音。
04
玄关挂钟上的时间已经超过五点了。冬天的太阳渐渐落入武藏野的尽头,四周很快就陷入一片灰暗。
久保鹤子穿着外套,单手夹着包包,紧握着手套走到户外。
今年冬天流行的外套穿在她身上看起来既时髦又可爱,让人联想到九之内附近的年轻上班族女性。
比鹤子稍稍晚一步现身的良彦急忙跟在后头拚命追赶。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的脸色看起来相当凝重。
“鹤子!”
“怎么了?”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一下,你与我哥哥有点过于亲昵了吧?”
“你说什么?”
鹤子转过身来。语气听起来虽然冷静沉稳,但是却散发出如果没听到合理解释则绝不轻言饶恕的弦外之音。
“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刚刚你用手帕擦拭了哥哥的额头吧?”
“哎呀,你看到了呀?居然干出这种偷窥的事情,真是不知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