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庄旅馆的一楼是由大厅与厨房组成,客房则全部集中在二楼。整栋建筑物的规模小到称它为“旅馆”都有点言过其实,轻井泽附近应该也有许多类似这种西洋风格的建筑物。但是,毕竟这里还是拥有“让客人住宿并且品尝料里”的营业项目,姑且不论规模大小,它的经营方式确实与旅馆相同。
在铁道支线的车站下车然后转搭巴士,接着还必须徒步行走二公里以上的距离才能抵达。由于交通不便,即使到了夏日旺季旅馆依旧没有客满。附近有多种鸟类出没是这里唯一的魅力,所以经常光顾这里的客人一般都是野鸟学会或是爱鸟会等团体。早上清醒时俯卧在床上,边享受早晨的第一根烟,耳边还能听到由杜鹃鸟、筒鸟、郭公鸟、棕腹杜鹃等鸟类混杂而成的鸟叫声。若让鸟吉来发表评论,他们肯定会说出“真是棒透了”的台词。所谓的“鸟吉”指的是那些爱鸟成痴的赏鸟迷①,居住在这栋旅馆里的客人经常使用这个单字。
①日文中“鸟吉”即是“鸟きちかい”的缩写。
一打开茜庄入口大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约八十几坪的大厅,正面是连接二楼的阶梯,旁边则是通往厨房的门。其他地方则摆放了沙发、桌子等家具,然后墙角还摆放一张铺着纯白桌巾的餐桌。整体空间兼具餐厅与聊天室的功能。
现在有两名年轻男性与一名女性坐在大厅里。他们身上穿着时髦的衣服,从这点可以判断他们应该不是特地来赏鸟,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鸟吉”。鸟吉们为了捕捉野鸟生态,必须潜藏在草丛或树林中才不会惊动鸟儿,所以经常都是一副登山者打扮。
男人们的面前摆放着酒精饮料,女人则是喝到一半的汽水。虽然待在室内,但是女人的脸上却戴着墨绿色的太阳眼镜。一大早就开始喝酒,或是在室内戴上有色眼镜,像这种坏习惯应该不可能会在由一群健全身心的人所组成的赏鸟团体里发生。
听完谷崎玲子的说明后,证明他们果然与野鸟没有任何关联。
“……这把扇子的主人就是电视演员野原进。现在人气如日中天的野原在当时一直无法顺利争取到好角色,在电影界中渐渐被冷落遗忘。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段焦虑与失意的时期呀。
另一位男性则是流行歌手碧川三郎。该怎么说呢,虽然他现在已经是相当知名的歌手了,但是当时他还只是个刚出道的新人,尚未习惯演艺圈里的规矩,身上还飘散着一股未经世故的天真气息。
第三个人是著名的电视女演员石井千鹤子。石井在当时已经是各大电视台都竞相邀请的当红明星。二、三天前我才在电视上看过她主演的连续剧,我还记得自己被身材娇小的石井所表现出来的精湛演技深深感动。
从谷崎玲子的介绍中可以清楚掌握到出场人物的要领。包括每个人的特征、经历、地位等等,谷崎玲子全都使用相当简短的字词来叙述,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言。
事实上,野原进的确给人毛毛躁躁的印象,总是连续不断地用扇子啪搭啪搭搧风。碧川三郎是名演艺圈的新人,眼神闪烁着对于未来的憧憬,但是他的态度却相当谦虚客气,似乎也间接透露出内心的不安感。
一位是以演出青少年的角色后初露头角,却由于年龄增长而进入青黄不接时期的小生演员;另一位则是出道后便迅速在歌坛窜红的新人歌手。他们的立场虽然不尽相同,唯一的共通点便是对于‘名气’这种东西相当介意。
……但是,当天莅临旅馆的还有另一名客人。那位客人比碧川他们早一步抵达后就在旅馆里等待其他人的到来。他的名字叫做神田荣,身为一名影剧圈杂志的记者,他的资历算是非常资深,在业界也算是小有名气。年纪大约四十五、六岁,身材高大,全身上下透露出自视甚高的傲慢气息。”
02
神田的房间非常简单朴素,四面墙壁贴满米白色壁纸,房内的家具只有摆放床铺与衣服。在米白色的墙壁上还能看见些许绿色光点,那是由于窗户外头树丛的叶子颜色反射在墙上的缘故。
打开房门,神田动作迟缓地走进房里。男人的身材高大,因此总是像巨人魔像般耸起肩膀走路,而这种走路方式也算是他的特征之一。
跟随在神田之后,演员野原进也走进房里,然后随手将门关上。
“坐下吧。”神田用下巴指向椅子,自己则站立在原地,等到野原入座后才开始说话。
“其实呀,我准备了一样东西要卖给你。”
“……”野原没有说话,抬头凝视着他。长得与保罗·安卡非常相似的俊秀脸孔上浮现惊讶的神情。另一方面,他同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神田打开公文包后所取出的笔记本。
“就是这个唷。”神田啪啦啪啦地翻开笔记本给对方观看。
“这是什么?”
“你忘了吗?这是你亲笔写下的原稿呀。看,这里还有你的签名。”
“什么?”野原脸上出现动摇的神情。
“这是你在学生时代亲笔写下的东西唷。写了很多年少轻狂的发言呢。但是,如果将这个发表在我们杂志上的话,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野原紧紧咬住嘴唇,鼻孔因为急速呼吸的关系不停抽动。
“像你这么优秀的演员呀,我也不愿意看到你的电影演艺生涯葬送于此,说得夸张点,这可是日本电影界的损失呀。”
“……你这可是恐吓勒索喔?”
隔了一会儿后,他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口气中充满强烈反抗的意味。
“喂,喂,让我们一起好好解决这则见不得人的消息吧?我是因为心肠好所以才告诉你这件事情。”
“……”
“虽然我也很想免费归还给你,但是为了拿到这个东西我可是花了不少钱呀。所以呀,你只要付给我那笔金钱就可以了。怎么样?只要五百万……”
“开、开什么玩笑!”神田的声音在颤抖。突然,神田的态度立刻转变成宛如流氓记者般的粗鲁口气。
“喂,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吧。野原进目前的人气正在走下坡唷?这半年间也完全没获得任何象样的角色。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呀。如果现在舍不得花这五百万,反而让自己无法东山再起,这样可以吗?!”
“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野原刚站起身就迅速扭转上半身,想要趁机将笔记本抢夺过来。但是神田突然一转身,让野原扑了个空。
“喂,别再做傻事了。买?还是不买?快点说清楚吧!”
流氓记者咆哮说道。野原别过脸,肩膀上下摆动,大口大口地喘气。
03
厨房里,身兼经理与厨师职务的元村和彦正在料理晚餐,而谷崎玲子则在一旁帮忙。今晚的菜单是冷肉拼盘、切丁色拉、玉米浓汤以及咖啡,所以准备工作不算繁忙。
“牛舌好恶心,真是令人作呕的食物呀!”
“不是这样的。牛舌的口感比你想象中还要软嫩,是非常美味的食物喔。我切一块给你试吃吧。”
元村突然将大把菜刀所切下的牛舌薄片递到玲子面前,她夸张地发出惨叫声后急忙躲开。一旦成为山中人家的主人后,果然个性也会变得稍微不拘小节。
“喂,元村先生。”
当玲子往后退开时,看到挂在墙壁上的照片。那是一帧头戴战斗帽的青年肖像。肌肤被阳光晒得黝黑,但是面容却显得有点憔悴,或许是因为经历过日以继夜的激烈战争后所留下的疲惫感吧。
“照片里的人物是谁呢?之前我就想询问你了……”
“是我弟弟唷。”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啊啊,他在缅甸不幸身亡了。”元村的深邃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哀伤。
“是战死吗?真可怜呀。”
“不是战死。”
元村低头看向吐司面包,低声呢喃。
“什么!”
“他在前往侦察任务的途中,被想要独吞所有功劳的小队长射杀了。”
“太残忍了。”
“没错,真是个相当过分的家伙呀。结果他毫发无伤地光荣退伍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遇见这个男人,我正在等待这个时机到来。”
平底锅里的玉米浓汤已经煮到沸腾,犹如火山口的岩浆。平时总是将料理调味摆第一的元村却像着了魔般继续说话。
“我在等待……如果让我遇见那家伙,我不会饶过他的。弟弟……我绝对会替弟弟报仇。绝对……绝对会……”
“你知道对方的名字吗?”
“不知道。但是对方的身体上有个特征。”
“……”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个刺青唷。有个刺青呀。”
“这样呀……”
隔着沸腾的汤锅,元村与谷崎玲子伫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04
神田荣的房间
碧川三郎面向桌子,在支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这名好青年的发型梳理得相当整齐,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羞耻,脸上一片潮红。神田站在旁边,脸上浮现淡淡冷笑。照这个情况看来,这位流行歌手应该已经答应他的要求了。
最后,杂志记者终于从碧川手上拿到支票,吹干支票上的油墨后一脸满足地凝视着记载在上头的数字。
“这应该不是空头支票吧?”
“怎么可能。如果给你空头支票的话,你一定会再次要挟我吧。”
被看穿心事的瞬间,神田的巨大身躯不禁颤抖了一下,脸上立即浮现别扭的笑容。
“以新人来说,你的出手真是阔气呀。你一定有办法出人头地。”
“那是我的全部财产。”
“再赚就有了。只要有一张唱片热卖,比这个数目再多两倍的金钱就会自动滚入你的口袋里啦。”
边将支票折好,神田如此说道。但是碧川只是紧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相较之下,像我这种杂志记者的工作内容还真是无趣呀。这种生活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呀。”
“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了。”
碧川突然说出这句话,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听起来粗暴的脚步声似乎透露着“不愿意再成为流氓记者嘲弄对象”的讯息。
“喂,你能帮我叫石井过来吗?”
神田对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如此说道。
坐在大厅沙发上,小生演员陷入沉思中。从刚刚开始,他用单手撑住下颚,一直维持着与罗丹所雕刻的那个有名雕像一模一样的姿势。
“发生什么事了?”
关掉电视,石井千鹤子看往这个方向。
“不,没什么。”
“你的脸色很差唷。”
“真的没什么啦!只是呀,如果你有接到神田的邀约,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唷。”
“哎呀……”千鹤子的脸上出现不安的神情,向前探身做出想要询问问题的姿势,但是随即又改变主意坐回到椅子上。
“是吗……”千鹤子低垂着眼。她似乎忽然联想到某件事情,脸上浮现胆怯的神情。听到一阵脚步声,野原抬起头来。
“石井小姐……”碧川出声叫唤。
“咦?”
“神田请你到他房间去一趟。”
“是吗,谢谢你。”
千鹤子起身,与野原相对而视。紧紧闭上嘴唇,眼里透露出充满决心的坚定眼神。
从野原身边经过时,千鹤子不忘向他点头示意。之后,两人便看着那对美丽的双腿往二楼走去。
“碧川,你也被恐吓了吗?”
“……是的。”沮丧地回答问题后,流行歌手坐到椅子上。
“真是令人感到惊讶的男人呀。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卑鄙的家伙。”
“你也……”
“没错,我也被威胁了。他要我出钱买下以前的笔记本。”
“你给了他多少钱呢?”
“没有,因为我现在没钱呀。”
“是吗。我付了唷,用支票。”
碧川挥着手里的一束老旧信件。一定是以前随手写给女人的情书。信封上写的是女性的名字。
“哦?出手真是阔绰呀。”
“不,那是我全部的财产。”
碧川起身走到尚未点火的壁炉前,用打火机点燃那捆信件。这个举动相当于将自身全部的财产都烧毁了。直到火焰快要烧到手指后,他才松开手指。掉落在炉底的纸片还冒着阵阵白烟直到完全燃烧殆尽,最后,壁炉里只遗留下层层重迭成长方形的黑色灰烬。
05
石井千鹤子背对着窗户伫立在原地,眼睛凝视着眼前的恐吓者。娇小身躯内散发出犹如火焰般的强烈怒气。虽然想要飞扑过去将对手的咽喉咬断,千鹤子却清楚明白这个念头并非自己的能力所及,因此内心感到相当悔恨。
“坐下吧。”脸上浮现冷笑的神田如此说道。
“不用了。”
“哼,随你高兴。”
冷淡地瞪了她一眼,杂志记者将那个公文包拿到面前。而千鹤子则是忧心忡忡地看着记者的动作。
“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他挥舞着从公文包里取出来的一张文件。
“知道呀。那是你准备拿来要挟我的把柄呀。”
“嗯,你的第六感猜得真准呀。真不愧是电视台的知名女演员呀。”
说完后,流氓记者用鼻子哼出一声冷笑。
“你这样夸奖我,真是令人高兴呀。”
“像你这样的美人居然会向我道谢,我也感到相当荣幸呀。那么,如果你还是不了解状况的话,就由我来说明吧。这个就是能够证明你已经结过婚的相关文件。”
脸上写满“怎么样”的表情,他凝视着千鹤子。千鹤子的脸色在瞬间刷白,毫无血色。从微微开启的唇间,还能隐隐约约看见雪白皓齿。从刚刚开始,她就没将对方放在眼里。虽然说是勒索,原本以为顶多只是自己与电视台制作人一起喝茶的照片,所以才会如此轻蔑对方。虽然那种消息称不上丑闻,不过如果金额数目不多的话,千鹤子原本打算花钱消灾。但是,现在神田手上握有的文件却比她想象中的更重要。
千鹤子屏住呼吸。
“你离过一次婚。同时,你拥有必须隐藏这项事实的理由。”
千鹤子眼神呆滞的凝视着对方犹如外星生物般不断啪搭啪搭蠕动的嘴唇。或许是因为打击太大,千鹤子完全感受不到自己正在被勒索的真实感。
“……你是走清纯路线的演员。现今的演艺圈里净是一群板着脸孔的女演员,像你这种类型的演员非常少。观众、制作人与脚本家都是被你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清纯魅力所吸引。”
“……”
“听好了,比起你的演技,大家其实更欣赏你身上的清纯个人风格呀。那位石井千鹤子呀,虽然现在仍然单身,却曾经拥有失败的结婚经验,而且还生下小孩。如果这些事情被别人知道的话……”
“骗人、你骗人!”
“啧,女人这种生物真是固执呀!不见黄河心不死呀。你看,就是这个唷,这个!”
千鹤子一个箭步向前,打算夺下神田拿在手上不断卖弄的文件。但是她的身材矮小,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飞扑柳树的青蛙。
“不行唷,拿三百万来交换吧。我会给你二、三天的时间,你仔细考虑清楚吧。”
“你这个无赖!”
“混账!你嘴巴放干净点!我脾气不好,如果惹我生气的话对你可没好处!说不定我会将金额由原本的三百万提高到六百万唷!我要你乖乖地把所有的钱都吐出来!”
就在这个一触即发的紧急时刻里,忽然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千鹤子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将视线转向别处。
“请进。”
然后,门被打开了。谷崎玲子拿着托盘走进房间里,上头放着威士忌苏打。千鹤子立刻与她擦肩而过并且走出房间。
“让您久等了。”
“啊,放在那边就好。”
神田指向桌子。接着从钱包里拿出千元大钞后轻轻递给玲子。
“这个你拿去吧。”
往前伸出的左手手掌上可以看见一个樱花花瓣的刺青,谷崎玲子不禁倒吸一口气。刚刚在楼下厨房里所谈及的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这位客人吧?
“怎么了?”
“啊,没什么,您给的小费太多了……”
“没关系,你就拿去吧。”
他的语气里充满施予恩情的自满。玲子并非正式的服务人员,她的身分只是一名女子大学生,职务也只是工读生。因此,对方恩赐小费的举动反而让玲子感受到自尊心受辱的不悦感。
话虽如此,玲子还是必须接受这笔小费,不能让客人感到不高兴。因为满足对方的优越感也是旅馆作业人员的服务之一。
“非常感谢您。”
玲子接过小费,用单手拿着托盘走出房间。刚刚所见的樱花似乎在眼前飘飘飞舞。是否该告诉元村这个消息呢?
06
指针标示在十点的位置。野原进独自一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单手撑住长得像外国人的脸庞,似乎正在等人。突然,门被打开,元村从厨房走出来。
“让您久等了。”他脱下厨师服,换上整齐的西装,手里拿着盛满水的杯子。
“已经没有新的了。这是我喝剩的……”元村说着,将添加药物的茶色小瓶子递给对方。
“啊啊,谢谢。这样就可以了。”
“野原是因为罹患失眠症所以才睡不着吗?”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随身携带药品。只是偶而会像今天这样,情绪过于亢奋而难以入眠。”
“哎呀,会不会是餐后咖啡的关系呢?”带着一点愧疚的心情,元村询问道。
“不是、不是,咖啡非常美味唷。”野原边起身边回答道。
“说起来相当失礼,不过我真的没有料想到,能在这种深山旅馆中喝到如此美味的饮料呀。”
“是吗。因为我也相当喜欢咖啡,即使只是咖啡豆我也会细细品尝它的美味。”
“难怪。那么,晚安了。”
“晚安。”
互相鞠躬后,野原踏着静悄悄的步伐往楼上走去。
07
地点依旧是大厅。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同时也传来鸟鸣声。那是三光鸟、这是戴菊鸟,然后正在远方鸣叫的则是黄眉姬鹟,这是个会让鸟吉感到欣喜雀跃的早晨。但是,千鹤子对这些鸟叫声丝毫不感兴趣。与其说是不感兴趣,倒不如说是一窍不通。千鹤子能单靠一声鸣叫就能辨识出品种的鸟类也只有麻雀跟日本树莺而已。
正当千鹤子出神地听着收音机时,野原从楼上走下来,眼神显得无精打采。
“早。”
“早安。有睡着吗?”
“睡得很熟。”
“那就好。”
“因为旅馆主人有给我安眠药吶。”
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人继续谈话。
“我也有带安眠药。但是我不能睡得太熟呀。因为会作恶梦……”
“是吗。发生那种事情以后,果然情绪会变得过于亢奋吶。”
就在两人的谈话间,入口处的大门忽然被打开。刚散步回来还将身上白色榇衫袖子高高卷起的碧川匆忙进屋。碧川看起来相当慌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早安。”
“啊。”碧川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千鹤子他们,慌慌张张地朝二楼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
“好奇怪呀。”野原微微歪头。从厨房的窗户传来焦烤奶油的香味。
08
约莫三十分钟后,大家开始用餐。如今,碧川已经恢复平静,三人坐在餐桌边有说有笑。在东京时,虽然可以在电视或是广播发现对方的身影,但是彼此并不算熟识。反而在山上的小旅馆合宿后,才发现城市人之间果然是志趣相投,拥有许多共通的话题。而且,这三个人都是遭人威胁的被害者,因此内心里同样相当怨恨神田。
“事情已经解决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回去呀?去程是一个人的单独旅行,非常无趣呀。”
野原的提议得到其他两人的同意。玲子拿着托盘从厨房走出来,开始在餐桌上摆放碗盘。
“请问,神田先生还没出现吗?”
一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神田发生了什么事情。
“菜要变凉了,我去叫他起床吧。”
谷崎玲子手上还拿着托盘就往楼上走去。由于吃饭时看到神田那种流氓嘴脸的话会影响食欲,所以大家都不希望他被叫醒。毫无掩饰的厌恶神情泄漏深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真心话。
“我们先吃吧。大家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嗯,开动吧。”
立刻达成共识。并非饥肠辘辘,只是必须等待那个家伙起床的情形让他们感到怒火中烧。
09
爬上楼梯,伫立在神田荣房间前面的玲子轻轻敲门。叩、叩……
“早安……早安,神田先生。”
但是,无论叫唤多少次,房内都没有任何回应。而且奇怪的是房门并没有上锁,朝内侧打开了六公分左右的空隙。玲子突然被强烈的不安感侵袭。仿佛房间里正发生一场不祥的灾难,玲子没来由感到惊慌。
“早安。请问您醒了吗?”
再次出声询问,玲子专注地聆听房内是否有响应。内心开始翻腾汹涌。依旧没有回应,于是玲子毅然决然地轻轻推开门房。
窗户边的窗帘被拉开,边桌上的台灯亮着,蓝色灯罩投射出微弱光芒。
不知何时,玲子曾经与友人前往江之岛的某座水族馆游玩。眼前的景色不禁让她联想到那座水族馆里被荧光灯照射的鱼缸之一。那个水槽是全新打造的,目的是为了迎接远从非洲抵达此地的鱼类们。底部铺满沙子与碎石,也种植了水草,但是水槽里头却没有放养最重要的鱼只,因此让整个水槽看起来特别凄凉。这个房间的灯光颜色以及空无一人的景色都与那个鱼缸非常相似。
被扔在地板上的大型枕头率先吸引住玲子的视线。然后,当她看到附着在白色枕套角落的暗红脏点后,玲子在瞬间睁大眼睛,脸上转变成泫然欲泣的表情。
玲子直觉性的揣测事态相当严重。毋庸置疑的是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相当恐怖的事故。如果神田受伤了,只要他还活着的话,应该会逃出房间并且寻求外界的援助。即使身负重伤而动弹不得,应该也有办法出声求救吧?但是在实际的情况里,神田既没有在地上爬行,也没有发出任何一声呻吟。
她战战兢兢地环顾室内。一方面因为过于恐惧而感到意识模糊,却也同时期待着那个男人笨重庞大而又沾满血迹的尸体会从隐密处滚落出来,玲子怀抱着这些复杂的情绪慢慢环顾四周。
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谷崎玲子对星影侦探如此描述:“我在瞬间就猜到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因为现场可以看见流淌在地板上的血迹被人用布等工具擦拭过的痕迹,神田的单只鞋子也被扔在一旁。再加上房间里似乎有发生过激烈争斗,东西全都被弄得乱七八糟。
经过三十分钟后,我们在距离旅馆五百公尺处发现横尸在草丛里的神田荣。前来调查现场的警医推断凶器是一把锐利的小刀,而神田先生则是当场死亡。等到太阳高挂在天空中,大约接近十点半的时候,警方才开始侦讯我们的证词……”
10
大厅里,所有关系者与警方面对面坐着。流行歌手碧川三郎、电影演员野原进、电视女演员石井千鹤子三名客人,再加上经理元村和彦、谷崎玲子这两位旅馆工作人员,总共有五名证人。
不知为何,碧川战战兢兢的态度显得有点神经质。虽然他的形象原本就是定位在纤细的男高音歌手类型,但是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忐忑不安似乎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