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吉是一个小小的温泉镇。他原本想搭出租车到警察署去,但连一台出租车都没有。无计可施之下,他把行李箱寄放在车站,问了当地人该怎么走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前往。奇妙的是,问当地人路该怎么走之后,反而是对方向他道谢。都已经进入秋季了,头顶上炙热的南国阳光还是一样强烈。但是人们的脸色却意外地苍白。
他要拜访的辛岛警视因他的意外造访感到高兴,邀请他到人吉城址一游。虽然明治初年一场火灾烧毁了城楼,之后仍对外开放为市民公园。他们坐在石墙边的长椅上,球磨川从脚下流过,昔日进城的侍卫们所走的长桥,历经风霜依然架在河上。商家的土墙仓库成排并列在对岸,仓库雪白的墙壁在西下夕阳的笼罩之下,映照出暗红色的光彩。
“看上去,简直像是广重或北斋的版画一样。”
“嗯。”警视深深点头,“至少像这样的乡下小城市,还没有受到近代机械文明影响。”他感慨地说。
附近没有人,只有偶尔传来伯劳鸟高亢的鸣叫。不过还有不知道哪边的宣传车上录音机播放的歌声,粗鲁地搅乱了这古老小镇的宁静气氛。
在聊完久别重逢的话题之后,辛岛说出他到这小镇出差的原因,并试着详述发生在绿风庄的案子。即使是辛岛,也不认为他的昔日友人有能力解决连星影龙三都束手无策的案子,但是现在连寄望的私家侦探都大发雷霆,完全看不出有破案的征兆,他多少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远来的客人,在辛岛说完之后默默地思考良久。然后就在警视开始后悔把自己的失败谈赤裸裸说出来的时候,对方以冷静沉稳的声音,开始述说自己的意见。
“关于这位姓星影的先生的才能,之后再来谈我对他的评价是否与你一致,不过他也有敏锐之处。举例来说,美术学校的学生应该不会有色盲,他没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并从喝利口酒那一点就看破横田在生理上的缺陷,若非星影先生是办不到的。”
“是啊。我当时也有观察那些嫌犯的举止,努力想找出谁才是凶手,但因为横田的态度太不冷静了,所以我想他一定就是凶手。可是,就算是现在我还是认为那也无可厚非,从表面上看起来,不管是谁都会认为他形迹可疑,他应该也发觉到这一点,所以情绪才平稳不下来吧。”
“不过啊,辛岛,即便当时横田是色盲这件事没有被点破,我想我也可以指出来喔。”
“这个啊,虽然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辛岛老实地说:“我问过他们是不是色盲也可以进入艺术大学,似乎像雕刻科这种就比较没那么不方便。不只是在入学时而已,每年学校都会进行身体检查,但横田好像都很巧妙地过关了。”
“原来如此。”对方点了点头。接着他以十分开朗的表情凝视着警视的脸。
“对了,辛岛,我的推理能力虽然很平庸,但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起承转合不是都非常明确吗?”
“别开玩笑了,鬼贯,连我和星影都掉进死胡同里了,现在的状况已经是一筹莫展。”辛岛皱着眉头说。
“那不是你的错,因为你的推理能力被某件事情给蒙蔽了。没想到那会对凶手有利。”
“喔?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了?”
“嗯,第一和第二件案子的凶手,我已了如指掌了。但是第三个案子,我还要再多调查一下每个人的动静,不能妄下断语。”鬼贯说话的语气若无其事,辛岛警视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说:“真、真的吗?这么说来有共犯吧?”
“不,没有共犯。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你只要换个角度去看,一切就会忽然之间豁然开朗了。”
鬼贯突然不说话了,暂时沉默了一会儿,不久之后说:“对了辛岛,你知道那个扩音器放的歌叫什么名字吗?”
“唔,是不是一首叫作《黑色瞳眸》的俄罗斯民谣啊?”他不太懂鬼贯这个问题。
“没错。你听听看那个歌词,是男人赞美女人的黑色瞳眸。不过原本的歌词是相反的。这本来是一首女人唱给有黑眼睛的男人的歌。”
“咦……”辛岛的表情变得愈来愈不知所谓了。
“我要说的是啊,像‘Я увИДела’之类的,有歌词的话马上就可以知道了。我并没有要向你讲解俄语的意思,不过那个国家的语言里,可以从过去动词的语尾有没有加上‘a’来分辨是男是女。因此,这首民谣的主角如果是年轻男子的话,我刚才所说的歌词,就应该是‘Я увИДел’才对。”
“喔喔。”
“如果写成英文,就一律变成‘I met’,性别之差马上就消失了。所以用英文版本重译的作词家,被陈腐的先入为主观念所支配,歌曲主角就变成男人了。”
“嗯。可是你到底——”
“哎呀,我想说的是,因为透过英文的缘故,使得女人变成男人,这一点和这次的案子有相似之处。如果打从一开始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这个案子的话,恐怕结果不会是这样,但由于那位以天才私家侦探扬名的星影龙三先生的名声完完全全影响了你,你透过他的眼睛来看这个案子,这就是错误的源头。要说的话,应该直接从俄语翻译过来才对。也就是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案子啊。”
“嗯。总之,你是说星影的眼睛失常了吗?”
“是啊。”
“可是他是有名的私家侦探耶。”
“不对不对,这就是错误的开端。他的确是家喻户晓的名侦探。可是你知道这个吧?当魔术师要把左手握住的东西藏到口袋里去的时候,一定会把观众的视线集中到他的右手上。星影这个手法使得很成功。他常常拿成功的案子在大众面前夸耀,而失败的案子就用左手悄悄放进口袋里。最近的新兴宗教不是也很常使用这个手法吗?说是只要每天诚心地清扫教祖的门庭,灵验的神明,一定会把当事人的病治好。的确有长年胃疾患者被治好,但在台面下,应该也有病情反而变重的结核病患。但是教祖大人一个劲儿把恶化的病患藏起来,只专注宣传因为贪吃而把胃搞坏的患者康复的事情。我所要说的是,星影先生绝对有充分的资格当新兴宗教的教祖;另一方面,你这么简单就被街头魔术师骗到了,你和那些愚蠢的信徒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警视正想响应鬼贯的嘲讽时,听到有咳嗽声从长椅后面传来,接着看到一个背对着夕阳的长影子走近。辛岛发觉那人是星影龙三,这下场面变难堪了,他在心中“啧”了一声。
星影龙三穿着精梳毛料制的单排扣西装,头戴红色帽子,像之前一样斜斜地靠着蛇纹树,右手拿着石楠木烟斗,左手摸着嘴唇上方的胡子,用带有强烈敌意的视线看着鬼贯,然后转向辛岛警视。
“我到署里去拜访你,听说你到城址这里来了。我刚才无意中听见,这位男士说了些莫名奇妙的话。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口说无凭,要眼见为证,我要把我所拥有的卓越推理能力以及观察力显示给你们看。”
星影龙三用怒不可遏的语气说了之后,把手杖前端伸到长椅下面弄了一会儿,没多久就用手杖捞起一条削得长长的苹果皮。
“好了。削这苹果皮的人是怎么样的人,你们知道吗?我可以清楚地说出来,就好像那个人在我眼前一样。给我听好了。削这条皮的人,是战后突然致富的有钱人家太太,年纪大约四五十岁,没什么社会道德,是个很有耐心而且注意力很集中的人。左手灵巧是她最大的特征,不过她还是个右撇子。怎么样,你们明白了吗?”
星影龙三露出牙齿,哼哼地冷笑着继续说:“如果认为我在胡说八道的话就未免太蠢了,就把理由说给你们听吧。这个苹果是金冠苹果(Golden Delicious),金冠苹果在南方是一种很贵的水果,穷人不可能吃得起。然后从皮削得非常薄这一点看来,这个人以前过的是很小气的生活,而且以前的习惯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这不用多说,就是新兴的暴发户了。这样的有夫之妇,年纪也大约推算得出来。”
“那,你怎么知道道个人是女的?”辛岛问。
“这皮不是很窄吗?因为是用女生用的小型刀子削的。从道苹果皮并没有被丢进垃圾桶这点,可以得知她是个无视公德心的人。再仔细观察皮一开始的部分就可以知道是用右手拿刀;加上可以把苹量削得这么长,不难推测其个性。怎么样啊,那边那位绅士。”
只差没说出“你们懂吗”,星影侦探转过身去,把苹果皮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哎呀,真的是十分厉害呢。”鬼贯笑盈盈地说:“可是哪,我也可以做出差不多的推理喔。像是——来看看掉在这里的这颗落花生好了,吃这颗花生的是怎么样的人,您知道吗?”
星影龙三皱着眉头,一脸怏怏不乐的表情。“先听听你的看法。”
“您希望的话我就说了。吃这花生的是个男子。年纪约五十一、二岁的日雇劳动者。右脚有点跛,戴着鸭舌帽,穿的是灯芯绒上衣——”
“住口!”星影侦探摆出宛如佐藤贤了(注14)一般的强横态度说:“别信口开河!从区区一个花生壳就能说出那些事,这哪是推理。如果你坚持你不是胡说八道的话,就把推理过程说来听听。”他用蛇纹木手杖敲着地面,气势汹汹地说。
注14:佐藤贤了(1895~1975),日本陆军中将,甲级战犯。太平洋战争时期的陆军军务局长,人称东条英机身边的三奸四愚之一。1938年于国会上对退役陆军大佐宫协长吉大吼:“住口!”,这就是往后为人所知的“住口事件”。
“哎呀,你气成这样我会很伤脑筋的。要是那根重要的手杖断掉,不就糟了吗?我不记得我有说过我要推理呀。我只说您知道吃这颗花生的是什么人吗,如此而已。”
“卑鄙小人!不准诡辩!不要瞎掰,你为什么说那个人戴鸭舌帽还跛脚?快说啊,喂!”星影侦探像螃蟹一样从嘴里喷出泡沫。
“因为我看到了。”鬼贯依然冷静地说:“那个男的就在我眼前吃落花生,所以我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你、你这个诈欺师!”
“我是不是诈欺师,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我想说的只有这样而已。我的方法无他,就是实证主义。也就是我不故弄玄虚。这虽然是个朴实又辛苦的方法,但一定会找到正确答案。”
“这么说来,你是指你可以解决那个案子吗?哈哈哈哈,这小子真有意思。嗯,你就做给我看吧。但是可不要到最后哭了唷,哈哈哈哈哈。”在夕阳余晖中,星影龙三的侧脸染上褐色,狂笑不已。
11
第二天,二人回到熊本市。当时在绿风庄的学生们,现在因为大学校庆结束了回去上课,所以鬼贯主张没有必要再一直待在人吉市里了,辛岛警视也听从他的建议。毕竟对鬼贯来说,他已经掌握凶手是谁了,所以当然这么说。
鬼贯加洗了好几张某人的照片,并将之交给数名刑警,到市内可疑的旅馆或饭店巡一巡,自己则在辛岛的带领之下在水前寺公园散步。这里的泉水之美,是熊本人最自豪的。但是鬼贯对于立在该处的宗不旱(注15)歌碑非常感兴趣。这位与世俗对抗,自由不羁的诗人,晚年的某一天出门随意散步,就此音信全无。
注15:宗不旱(1884~1942),和歌诗人。
用过午餐回来之后,一名刑警拿着报告走来。一间位在天神町后面,叫做“Flageolet”的饭店老板娘说她记得照片上的人。鬼贯与辛岛马上驱车前往。
那间饭店是一间外装新颖的便宜饭店。挂了桃红色窗帘的窗户外面,有绿白相间的遮阳棚,“Flageolet”这个英文字像蛇褪下的皮一样,潦草地写在抹了蓝色灰泥的墙壁上。
二人被带到老板娘的个人办公室,在那里,鬼贯再次拿出那张照片。
“听说,这个人好像常常使用贵饭店的房间。”
“是的是的,常常来唷。”老板娘霸地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的,从今年初,一直到九月那阵子。”
“九月那阵子?之后就没再来过了吗?”
“是的,突然间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唔,突然间啊。”
老板娘大大地点头,之后为了泡茶而离开。听到她的脚步声远离,鬼贯小声地说:“其实这是一件很简单的案子喔。就连你啊,因为透过了星影这个透镜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假象,才会推测出错误的结论,你如果可以用自己的透镜来看这个案子的话就好了。像我昨天所说的,在知道星影这面透镜其实意外的是个不值一哂的东西之后,虽然自己的透镜没有他的那么好,也该用自己的来看。我有一件事想请教,橘的鱼篓里的十三条香鱼里,有十条已经腐烂了,这个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不就偶然间香鱼腐烂了,难道还有其他意义吗?”
“原来如此。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认为凶手拿出黑桃国王和皇后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星影也有说过,就是要为整件案子增添谜样的色彩吧?”
“那小子不行的啦。”鬼贯轻轻地拍了对方的肩膀。“都是星影这样说那样说,你不确立自己的想法是不行的。在现场留下纸牌,就等于给警方一个线索了唷。如此危险的举动,凶手会只是为了单纯要增加什么色彩而做吗?这可不是在演戏喔。好了,我再问一次及凶手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嘛。”辛岛皱着眉头,抚摸下巴。
“并不只是纸牌而已喔。凶手还特地搬出御津贺传说,应该是经过计算的。若非为了增加案件的神秘感,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
“……”
“这是我自问自答,我发现完全没有证据,可以显示沙吕女看起来比橘还早被杀。如此一来,我立时就明白凶手为何要留下纸牌的原因了。也就是说,女生先被杀,男生后来才被杀,纸牌的目的是要把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植入你们的头脑里。搬出御津贺传说的目的也是一样的。我看过法医的尸体检案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嗯,我知道。推定的死亡时间,幅度非常大。”
“橘的尸体浸在冰冷的水里,这当然也是凶手为了这个目的而做的。但是,你们上的当可不只这一个。”
“……”
“回到刚才香鱼的问题。以橘的技术要钓到那些鱼,大概要花上一小时是吗?所以你们就认为,从他开始钓鱼起算,至少一个小时之内他还是活着的。也就是他被杀的时间是从一点半左右开始算。这也是凶手设的陷阱。”
“唔,是这样吗?”
“不难了解吧?他本人钓的香鱼只有三条而已。剩下的大概是凶手在前一天从鱼店还是渔民那里买来的。我认为应该是用冰块保持鱼的鲜度,但等到鱼放进橘的鱼篓之后,理所当然,那些鱼就开始腐坏了。从这里想的话,不管是谁都可以知道答案了。在沙吕女被杀之前就离开绿风庄的,只有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男的是被害者,所以加害者当然就是女的。”鬼贯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放在老板娘座位前面的照片。但是被他点到的柳直美,还是一如往常地露出可爱的酒窝,绽放笑靥。
辛岛愣愣地看着被指出的凶手,默默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垂着肩膀。“就算是这样,鬼贯,我一直认为这个女孩因为在结婚前的订婚期间,所以那么天真又开心,结果到头来,被害的橘对牧村说的‘女人是不贞的动物’那些话,说的不是沙吕女而是直美吗?”
“这是当然的啊。”
“这么一来,利用横田是红绿色盲这点的,就是直美啰?”
“是啊,星影侦探已经来到事实的边缘了,却受到先入为主的想法所害而无法看破真相,实在让人惋惜。虽然这还只是我的想象,不过她大概察觉到,橘和沙吕女注意到她不端的行为了吧。站在橘的立场,牧村一直相信她是个没有坏心眼的女孩,结果却出乎意料的是个骗子,身为朋友的橘想给牧村忠告,但不知是无法忍受看见朋友失望的模样呢,还是可怜直美呢,总之,他犹豫不决。我在想啊,他应该曾劝过直美吧。也许也威胁过直美,如果不听他的劝,他会把事实说出来。结果角色就对调了。虽然只看案件的轮廓,无法笃定断言,不过我想她应该从以前就怀抱杀意了,而让她把杀意具体计划并付诸实行的,则是这次的绿风庄之行。”
“说得也是,因为场所的不同,犯罪的结构也会有所不同。不过她还真是个聪明的女孩。”辛岛有感而发地说。但是他在后面发生的事里,才真正见识到直美有多聪明。
不久,老板娘走回来,把泡好的茶端给他们,鬼贯继续先前话题。“老板娘,那时候这个女孩的同伴是怎样的男人?学生?上班族?”
接着老板娘夸张地点着头说:“说到她的同伴啊,不是日本人耶。”
“这么说来是外国人?”
“是的,是美国的军人呀。”
“美军啊。”鬼贯表情意外地说:“这样啊,不过这样说来,她好像晚上在驻军那里打工嘛。可是没想到她的同伴居然是G.I.(注16)。我还想说她的对象会不会是横田呢。居然跟G.I.有一腿,实在让人反感。”
注16:美国陆军。
“真的是。我认识的女孩只要一被知道是在驻军做勤务的,婚事都会告吹咧。对了,老板娘,你刚说这女孩突然就没再出现过,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发生过这样的事。她和G.I.要一起离开这里的时候,刚好遇到两个正要进来的客人,他们都吓了好大一跳。我在想,那时候是不是发生什么很不妙的事情。”
“你说刚好要进来的两个客人,是这二位吗?”鬼贯拿出橘和沙吕女的照片,推到老板娘面前。“如何?请仔细看看。”
老板娘瞄了两人的照片一眼,喉咙间忽然发出短促的声音,接着她的大手掌啪地打了一下。
“就是这个呀,就是这个呀。这二位常来,我记得他们。”
“这样啊。”鬼贯和老板娘相反,用冷静的语气说:“如此一来都吻合了。尚未明朗的,就只有横田为何被杀这一点了。如果他是直美的暧昧对象,而直美和有洁癖的牧村订了婚,他当然就变成一个麻烦。橘和沙吕女是相当危险的人物,所以有杀他们的动机,这是我现在的想法。可是如你方才所说,警方把他看作凶手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要死,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波及真凶了。当他想起自己有色盲时,也许也发现他并不知道从被害者口袋里掉出来的刀子到底是不是红色的。若是如此,因为他十分清楚他不是凶手,在寻找真凶上比星影侦探有利。然后他如果导出和我一样的结论,事情将会如何呢?与其直接向警方告发,我认为他应该会先告知直美。毕竟他们关系很好,考虑到他们的友情,这样做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吧。于是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不知当天她的行动如何?”
“唔,你还是直接问直美好了。可是我先告诉你,那天不只是她,所有关系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喔。因为前一天白天举行火葬,那个男的好像说气氛太沉闷还是什么的,吃完晚餐之后到后町去喝酒,然后就被抓进拘留所了。因为这样,所以他有非常可靠的不在场证明。另一方面牧村和日高,在案发当日一步也没有离开。这有管理员田上夫妻作证。剩下的柳直美,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嗯,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喔。”鬼贯像鹦鹉一样重复地说,然后喝了一口茶。
“我刚才说过在案发前一天,也就是十一月一日时,两名被害者举行了火葬,他们的父母带着他们的遗骨回到熊本时,直美也跟着一起去了。沙吕女的母亲很可怜,所以陪他们回去,这是她的理由啦。哎,就因为这样,当我们发现横田的尸体赶到绿风庄去时,行武才刚从拘留所出来,直美也才刚从熊本回来。”
“喔。”
“详细情形,你还是去问他们本人比较好。”
鬼贯察觉到,辛岛警视在那一瞬间出现复杂的表情。
12
造访熊本艺术大学的西画科制作室时,直美把一面镜子放在窗边,正面向着校园画自画像,她认出辛岛之后对他微微一笑,放下画笔站起来。她感觉起来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可爱,穿着被画具弄脏的外袍的模样,也别具魅力。辛岛还没开口,她就察觉到他的来意,很快地收拾一下画具,匆匆脱下外袍,请辛岛二人和她一起到校庭的草坪去。
在一片苜蓿草上,没课的学生三十三两两聚在一起,阳光从蓝天照射下来,是个令人舒爽的午后。三人面对面坐下时,辛岛向直美介绍鬼贯,自己则退到旁听者的位置。
鬼贯一直凝视着这位有深亮大眼睛的女孩,当他用深沉的男低音说话时,从旁人角度看来,宛如兄长在告诫亲爱的妹妹。“你能当艺术家实在很幸福,因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但是我们就不是这样了,我们的兴趣并不是对别人穷追不舍喔。但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除了把工作做到最好之外,也没有其他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了。我接下来要问你的问题,也许会让你感到不愉快,但看在那是我忠于职务的份上,希望你能体谅。”
“我明白了。”直美冷静地回答。“您如此郑重其事,着实让我惶恐。之前的侦探先生真的是个讨厌的人,硬要扭曲事实,可是我看您不是那样的人。请您尽管问吧。”
“不,柳小姐,在不同的情况下,也许我也会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可是若真到这地步,如我方才所说,还希望您能谅解。那么,在本月一开始,详细说来是十一月二日的下午两点二十分,在人吉站后面的古坟入口,你的朋友横田在那里被射杀。我现在要调查的是当时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知道牧村先生和日高小姐,当时没有离开过绿风庄一步,也知道行武先生被警察留置在拘留所里。”
鬼贯说到这里变了语气:“行武先生怎么样了呢?他说让大学之名蒙羞,好像非常沮丧。”
“嗯,他停学一周了。以前大学里只有男生的时候因为大家都很粗野,所以被送进拘留所好像不是很稀奇的事;可是现在变成男女共学之后,好像变得相当严格。不过,停学一周还算是好的了。”
辛岛警视看着眼前这位该隐(注17)的后裔彷佛散发光芒似的天真美貌,以及充塞在她头脑中的邪恶聪慧,不禁感慨地抚摸下巴。“原来如此。对了,没有交代清楚当时行动的人,就只有你了。所以我今天才想针对这一点来请教。”
注17:圣经中该隐杀了自己的弟弟,是世界上第一个杀人犯。
“我明白了。可是,为了清楚交代我的不在场证明,我想从那天早上开始说起,可以吗?”
“悉听尊便。愈详细愈好。”鬼贯顺势说道。
“我想一下。”直美剪了短发的头微微倾斜,“也许有的地方你会误会,请你也要去问别人喔。”
“好的,就这么办。请吧。”
“那天的前一晚,也就是十一月一日晚上,我和沙吕女的父母一起回到这里来。因为我十分沮丧,而且我还要连络学校和沙吕女的好朋友。然后第二天也就是二日早上,我到学校来,和人事课的职员还有班上同学说话,接着就回到牧村那里去了。从学校到熊本站时大约十点半,我在车站的食堂吃了午餐,搭十一点十分出发的火车。”
“请等一下。”鬼贯从口袋里拿出时刻表,翻开鹿儿岛本线那一页。那是十一月一日修订的新时刻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