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啦。好了,你安静听吧。”鸣神从怀中拿出一本小手册,舔一下手指,急急地翻页。
“路易十四世把这颗钻石放进宝物库里,但一个名叫莫里斯·悠曼的宝物库管理长官一看到这个钻石就眼睛发直,照片上看起来还是个不错的帅哥,结果就在他正要悄悄偷走钻石时,被近侍卫兵发现,最后被送上绞刑台。当时还没有断头台咧。”
“可是,看到上等宝石便起盗贼之心这种事,世上到处都有啊。想偷东西被发现了,受刑罚是理所当然的。你也不能说悠曼的下场是因为受到湿婆诅咒。”我又提出抗议。鸣神把所有的事都说是因为湿婆的诅咒,我对他这种态度很不满。
“你的反驳的确有理。我一开始也是那么想的,可是湿婆的诅咒还继续绵延下去。”
他很辛苦地吸着已经短到快要烧到嘴唇的烟,然后才下决心把烟丢进火盆。
“路易十四世把那颗钻石交给荷兰的宝石师傅,命令他们把钻石磨亮,并用黄金做一个别扣加上去。你应该也听说过吧,那里有很多优秀的宝石师傅。可是,一个叫做凡·艾克的抛光师又看一眼就心动了,于是他拿一个假货回宫中收藏,把真正的湿婆之眼揣在怀里,但是东窗事发,他成了通缉犯。因此艾克把钻石放在口袋里逃到海格去,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他走进比利时安特卫普的一间教堂,在耶稣像面前冻死了。”
“我只知道那颗钻石美到让看到它的人都被诱惑,一个骗子被国家追捕,最后冻死,这和湿婆的诅咒有什么关系?这一点我实在不了解。照你这样说来,那国定忠治(注33)会从赤城山下来,也是因为湿婆的诅咒啰?”
注33:国定忠治是江户时代后期,出生于赤城山下国定村的游侠。明治、大正、昭和初期在讲谈,新京剧中作为题材广为流传。
“你还真是个多疑的大叔耶。宝石师傅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修女发现的,但就连修女看到湿婆之眼后都胡涂了,把它占为己有。但毕竟是神职人员,一直觉得良心不安。最后她去向神父告解,神父因不知如何处理,于是献给玛丽亚·特里萨(注33),这期间诅咒没有再发生,但她的女儿玛丽·安托瓦内特结婚时,特里萨把钻石作为饯别礼送给她。不久之后,安托瓦内特和丈夫路易十六世一起在断头台上须命。”
注34:玛丽亚·特里萨(Maria Theresia von Habsburg,1717~1780),奥地利女皇。
“嗯哼……”
“法国大革命的时候,有法国的贵族逃往英国,没多久湿婆之眼也出现在伦敦,落到富豪爱德华·怀特尼手上。他才刚拿到手就心脏痲痹猝死。不知情的女儿将钻石装饰在额头上,出席凯特公爵的宴会时,房子起火把她一个人烧死。”
“原来如此。这里听起来就比较像诅咒了。”我也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怪异,老实说。
“一一举例实在太麻烦了,钻石持有者从俄国的侯爵、巴黎的歌剧女高音、到安南王子,每当持有者改变时就会发生凶事,最后辗转流落到西贡的印度贸易商手中。”
“差不多又要回到原点了吗?”
“这个贸易商为了助印度独立一臂之力,把锧石提供给钱德拉·鲍斯(注35)了。”
注35:苏巴斯·钱德拉·鲍斯(Subhash Chandra Bose,1897~1945),印度的激进独立运动家。
“什、什么?”故事突然出现现实感,我得再往前坐一些。搭飞机前往西贡的鲍斯,在几个小时后在台北机场意外身亡。这么说来,这也是湿婆的诅咒吗?在军事秘密机关工作的鸣神,对这种情报知之甚详。
为了确认我有没有对他的话起反应,鸣神一直盯着我的脸看,“不只湿婆之眼,鲍斯从泰国和新加坡当地印度人那里,得到很多捐献的宝石和贵金属,他带着那些东西一起遇难。奇怪的是那些东西的下落。日本的将校把散落在失事现场的疑似宝石物品都收集起来,交给了印度独立联盟的人,但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因为在东京本部的印度人起了骚动,所以军方觉得有责任,极其秘密地搜索着。可是半年来依然连个影子都没有。”
鸣神说到这里时,也到了剧场的休息时间,人们一窝蜂地来到走廊上。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02
没多久,开演的铃声响起,我们二人回到座位上。因为战争来到最高潮而变得懒得出门的我,在鸣神邀请之下,来到许久不曾造访的须田町的立花。年轻的三流相声家被排除在战事之外,中坚和大牌都被强拉去慰问团,但即使如此来客还是意外地多,我们只能坐在后方角落。
当天晚上的演出者中,有现在患心脏病的口技家奈美野一郎、后来在横滨空袭时牺牲的支那魔术师李彩、罹患战后失语症过世的权太楼等人,毫不知情下被拉过来的我,获得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快乐回忆。
不过,那天晚上有一个最受欢迎的节目,宣称将公开印度瑜珈行者的密法,婆罗门修行者卡里·辛的秘术意外引起我的兴趣。这位行者有一只脚不方便,行动看起来非常困难,但他在手腕插上很粗的针,并在那根针下面吊了好几个十贯重的大石头;仰躺在舞台上,让彪形大汉在他的腹部跳上跳下;走到观众席后面,把舞台上的蜡烛吹熄;吞下大颗铁球之后又直接吐出来。为了不伤到地板而铺了垫子,卡里虽然把铁球吐在垫子上,但铁球撞击地面时仍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不是魔术,不是妖术也不是戏法,真要说的话,有一种叫做“练术”的东西,出乎意料地几个实地表演颠覆我们的常识,观众连拍手都忘了。
“喂,你仔细看看。”鸣神拉拉我的袖子。“那家伙戴在头上的宝石。那个形状,那个光泽,跟我在书上看到的一样。一定就是湿婆之眼。”
“啊?”我惊讶地盯着舞台上看。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在卡里·辛的头巾正面,有一个很大颗的黄色宝石装饰其上。因为灯火管制的关系,那时候的光线颇暗,但即使在那么昏暗的光线之下,那颗宝石仍旧宛如燃烧般闪闪发光。但是,我想都没想过那东西会是湿婆之眼。
隔天和下一天,因为剧烈的空袭警报不断响起,关东地区一片骚动;然而到了第三天则好像没事似的,是个宁静的晴天。刚好是星期日,我到院子里素描防空洞旁的樱草,一直画到下午,傍晚时穿着国民服(注36)与绑腿的鸣神突然来了。
注36:1940年制定,太平洋战争时日本国民男子的标准服。
“虽然曾经听说过瑜珈术有多么神奇,但我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还挺厉害的呢。”我赶快把话题导向之前的卡里·辛。为了逃避现实面的黑暗战争,当时的我本能地扯开话题。
“什么?那种东西只是玩玩而已啦。那个卡里·辛大概就只是那样而已,不过所谓的瑜珈秘术,可是能够办到我们怎么也想不到的事。像是在钉满钉子的长椅上面生活,或是把种子撒在手掌上,就能够让它在手上长大结果,这些事你应该也听说过吧?可是那是可以媲美达摩大师面壁八年的单调苦行。他们的本事,就是锻炼平滑肌,让它如骨骼肌一样控制自如,并且可以自由松开关节。所以他们可以让心跳频率降到非常低,还可以让肠子由下而上反过来蠕动。”
鸣神忽然亢奋起来,变得很多话,开始说很多他在南方经历过的一些关于瑜珈的不可思议事情。我顺手记下来,在印度有一种符合主观与客观上理想的神秘哲学“Yoga”,或是称为瑜珈,而其信奉者则称为“Yogi”。
“那是我驻守在新加坡时候的事。我认识了一个皮肤很好的印度女孩,曾经去拜访过她家。到她家吃午餐聊了一个小时后,她爸说要去睡午觉先失陪了,接着就哗啦哗啦地走进院子里的池子,我还想说他在干嘛时,他就沉下去了。我‘啊’地叫了一声站起来。但是那位老爹不是溺水,他躺在池底,开始在水里睡午觉。就那样潜在水里大约一个小时。”
实在很怪异。
“那中间都没有浮上来过吗?”
“对啊。在那之前,我以为他单纯只是个脏兮兮的老爹,没把他当一回事,这件事让我对他另眼相看了。问了之后才知道这就是‘Yogi’……”
与其说不可思议,不如说有点让人觉得恐怖且不舒服。不知是否回想起当时那异常的往事之故,还是寒气从透着暮色的庭院里悄悄进来,鸣神的身体打了一个颤,接着将不平静的眼眸望向我。
“喂,今天晚上要不要再到立花去?”他问了出乎我意料的话。
“不要啦,就算我再怎样喜欢权太楼,一直听一样的段子也会没趣的。”
“不是啦,不是要进去。我想调查卡里·辛。我想知道那颗钻石到底是不是湿婆之眼,如果真是湿婆之眼的话,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应该不是简单聊几句就可以的吧。”
“当然啊。直接去问的话一定会被拒绝的,所以要用点激烈手段才行。”
“与其做那种事,不如通报警方不是比较好吗?”我不是要泼他冷水,会那样想是理所当然的。然后鸣神摇摇头说:“行不通的。现在只是单纯怀疑而已,警方不会介入。更何况他们现在人手不足,连年轻警员都要从军队里调。”
说到这里,鸣神小声地说:“我不想把警方扯进来是有原因的,其实我想把这个变成我个人的功绩。如果在这里不干一件大事的话,我怕会被送到前线去。现在我的同事里,有人三个月都没有好成绩。那两个家伙被派到菲律宾去,一人战死,另一人也在前线病死了。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个‘Yogi’说实话,然后再叫警方还是什么机关来接手。”
当他用悠闲从容的表情讲述钻石的事情时,我还觉得他的境遇真好,现在听到如此内幕,忽然觉得在平凡银行上班的我,实在是太幸福了。
“那还真是不得了。”
“嗯,事到如今再说丧气话也于事无补。对了,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可以好好对付那个印度人,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带他去的话,我会有点不安。与其说不安不如说有点可怕,毕竟我是曾经实际体验过‘Yogi’是怎样的人。”
说完后,好像在等我回答似地,他从挂在腰间的白铁罐子里拿出一根烟。可是在听过这么多关于瑜珈行者不可思议的故事之后,我更觉得那个叫卡里·辛的男子让人毛骨悚然,所以无法立刻给他答复。
“喂,你会一起来吧,拜托。”
他那双像老鼠一样,既小又睫毛浓密的眼睛哀求般地看着我。被一个大男人用滑稽的动作拜托,更让我无法拒绝。
“这样啊,你同意了吗,谢谢。我刚刚在过来的途中,曾经打电话到后台休息室去,他们说卡里·辛的节目会在八点半左右结束。在那之前,我们就慢慢来吧。”鸣神说了之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他从国民酒场拿来的威士忌给我当谢礼。我们就喝那瓶酒来杀时间。
请我搭木炭自动车(注37)的也是鸣神。我们在立花前面下了车,站在外面等印度人出来。隐约可以听见三味线伴奏《梅花开了》的音乐声,好像是柳好出场了。接着听到的是拍手声,然后安静下来,偶尔可以听见闷笑的声音。笑声听起来十分空洞。为了抵抗寒冷,我断断续续地原地踏步。在灯火管制的路上,往来的行人也稀稀落落。
注37:木炭自动车是在昭和初期石油缺乏的年代,在车上加装木炭瓦斯产生装置,利用燃烧木炭产生的一氧化碳与氢气为动力行驶的车辆。
“来了!”鸣神突然叫道,把身体贴着墙面。在又暗又窄的路上,卡里·辛的白衣一边飘动一边走近。鸣神屏住呼吸,一语不发跳出去拿手枪指着他的头,然后打开等在一旁的木炭出租车车门,硬把他推进车内,自己则坐在他旁边。鸣神敏捷的动作完全制敌机先,行者用印度语叫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就安静下来了。
“喂,到调布的久原町。”我一在副驾驶座上坐好,鸣神就说出一个我想也没想过的地名。
03
我从后照镜看着卡里·辛的脸。紧绷的脸颊汸佛被削掉似地没有肉,沉着的锐利眼眸像是胸有成竹般发出自信的光芒。装饰在头巾上的钻石已经拿下来了,不过看起来应该放在他牢牢抱着的包包里面吧。相对之下,鸣神还比较不镇静,他一手使劲地用手枪抵住辛的侧腹,另一手神经质地擦着脖子上的汗。
车子在开往早稻田的途中往右转,很辛苦地发出喘气声爬上山坡。不过车子没有中途抛锚,继续在黑暗的路上奔驰,停在鸣神指定的地点。
“这里是你——”车子离开之后我才刚开口,他就抢先说道:“对啊,就是你曾经来过的塔之家。”
他粗鲁地回答。他那冷淡无情的语气,明显曝露出心中莫名的不安。而我也没比鸣神好到哪里去。绝非因为我们是胆小鬼,而是因为对象是如此令人害怕的术者。三人之中,最悠然自得的就是这个被掳的卡里·辛了。
我右手抱着辛的包包并拿着手电筒,一边照亮鸣神脚边一边走上石阶。由于今晚很暗,无法看得很清楚,不过往上一看,就可以看到又粗又短的四方形站立在五层楼高的塔上方。民宅上面有塔,听起来也许很奇怪,但塔的上面还有一个T字型高台,听说里面开赌博的场子时,可以从那里监视警方的举动。因此一楼的房间配置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设计,还在想是否有伪装成墙壁的门时,会因为不知道隔壁房间的地板矮了一阶,一脚踩进去就跌了个四脚朝天。我曾在白天时来参观过,印象中只觉得这里真是诡异。
鸣神一边推着卡里·辛,一边从门廊的楼梯往上走,带他进入约六坪半的和室。这间屋子已经废弃近两年,踩在腐朽的榻榻米上时,会出现好像会陷进去似的凹洞。卡里·辛被硬按着坐在这里。
“喂,把这家伙的包包打开来看看。”
我照着做了。里面放了手帕、钢笔和好几种小道具,用白布包裹的钻石和这些东西混在一起。这颗宛如鹌鹑蛋一般大小的宝石,在我的手掌上眩目地反射手电筒的光,闪耀着隐含了众多谜团与诅咒的美丽。
“喂,给我看看。”
我和鸣神交换位置。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宝石鉴定用放大镜,放在眼前仔细地看着宝石,然后把上面装饰的带扣翻过来看。“喂,这东西跟我想的一样,就是湿婆之眼。上面刻着一八四二年,海格·凡·艾克。就是那位宝石师傅的名字。”
他想冷静下来调查,但声音又因兴奋而变尖。就在我正要对此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知我的态度哪边露出空隙,辛的左手突然伸出来,就在电光石火间一把抓住湿婆之眼,下一秒钟塞进嘴里吞下去。我还听到“咕嘟”的声音。
回过神的鸣神像头猛兽似地叫了起来,同时扑向卡里·辛,纠缠在一起两、三回之后,一只脚不方便的辛终究不是鸣神的对手,被鸣神按倒在榻榻米上打巴掌。被打的时候,印度人用低沉的声音呻吟着。
“喂,那颗钻石是在哪里拿到的?”鸣神用让人害怕的语气问,但印度人完全听不懂。他刚才断断续续所说的话,我也完全听不懂。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辛忿怒得脸都扭曲了,他紧咬着白色的牙齿,狡猾的眼中充满憎恨地瞪着我们。
“畜生!不想说吗?不过只要知道那是湿婆之眼就够了。喂,把这家伙交给警察吧。我到那边的派出所马上回来,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喂喂,你也太岂有此理了吧!”我有点惊慌。和这个底细不明的陌生妖术师两个人一起留在这间废屋里,光用想的我就背脊发麻了。
“你留下来。我去派出所。”
“别、别说蠢话。我、我才不要。”这次换鸣神惊慌起来,连说话都结巴。“要看住这家伙是可以啦,毕竟他的脚不好……对了,把他丢进那里面去吧。”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绳子,硬是把辛的手脚绑起来,还说辛要是嚷嚷的话就不好了,于是用手帕把辛的嘴巴塞住。
“绳子只绑一遍就可以了吗?绑三四遍会不会比较好?”我小心说了之后——“不,这家伙一定知道怎么解开绳索,对这些人而言那是常识。要解开绳索的话,绳子愈长愈好。如果一公尺的绳子可以有五公分的空间,三公尺的绳子就有十五公分了。绳子愈长愈容易被解开。”鸣神一边喘着气一边检查完毕。
“我打算把这家伙关到那台电梯里面,来帮我。”他说着就把印度人拉起来。
“电梯”这名字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不过附近的人带我来这里时是这样称呼它的。要把菜肴运送到塔上面延伸到前方的高台上时,如果一阶一阶地爬楼梯上去,不但花时间也很累。于是在院子里放了一个木制箱子,用钢索把箱子吊起来用。形状大致上很像公用电话亭的缩小版,在正面有一扇门可以开。
我们把卡里·辛扛起来,从门廊的楼梯走到院子里,然后转身往后面走。电梯就站立在塔正下方的墙边。我用手电筒照亮里面,把上下左右做了十二分的调查。就算经过这么多年,箱子都没有坏,看来做得还挺坚固的。我们两人合力把辛放进箱子里,马上把门关上。鸣神强装冷静,但还是看得出来他很慌张,因为他的手指被门夹到了,他痛得哀嚎。
“畜生!喔喔好痛……你啊,来打打这个门看看。我记得在门廊旁边应该有木工留下的钉子和铁锤。你去把那个拿来吧。噢,手枪先给我。”
经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曾经在门廊角落看过有五寸钉掉在地上。我向他借手电筒往回走,但都找不到钉子。因为我担心鸣神在那里等我会害怕,想赶快拿东西回去,可是愈慌就愈找不到。我拿手电筒在屋子里到处照,终于在隔壁房间的门坎处找到了。我把所有钉子都放进口袋里,双手拿着铁锤和手电筒,回到院子去。
“喂,找到了。”
“这样啊,太好了。快给我。”我们在重点部位钉上五寸钉,但光这样还不够,我们再捡木板来,在门上钉成叉形。
“好,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嗯,等一下。再把这东西吊起来吧。这样就更完美了。”
他跑到墙壁边去,接着我听到黑暗中传来生锈的轮轴转动的声音,以及为了防止齿轮倒转的喀达喀达声。箱子顶上有一个铁环,钢索绑在那个环上,经由塔顶的滑轮再回到地上的轮轴。之前来的时候我就用手摸过,尽管经过雨淋日晒,钢索和滑轮都还很牢固。鸣神就是忽然想起这点。
立在我眼前的箱子摇摇晃晃,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往上升。在齿轮不稳定的节奏、轮轴吱吱嘎嘎的声音、以及滑轮叽叽的呻吟声伴奏下,关着印度人的电梯继续往上升。
“这么高应该可以了吧。”他说了之后放开轮轴,回到我这里来。然后他用手电筒照亮被他吊上半空中的箱子,很满意似地点着头,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电筒的光在一瞬间闪了两、三次,然后就突然熄灭了。剎那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将我们包围。
“咦?怎么了?电池没电了吗?”他一边抱怨,一边试着按开关,但还是不亮。偏偏今天晚上是新月出现之前的无月之夜,连唯一可依赖的手电筒都不亮的话,就和眼珠被挖出来的湿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用脚在地面摸索着,好不容易才能往前走两、三步。
“喂,给我看看。”
这次换我把手电筒拿来,试着啪啪地按着开关以及拿出电池,但还是没有用。想到那个底细不明的妖术师还被吊在我们头上,我忽然觉得害怕得不得了。
“这个还真烂。”
“总之,我们先去派出所吧。”鸣神已经想逃了。就在我们二人屏气敛息,正想离开的时候,半空中的卡里·辛好像在发出什么信号般地敲着箱子,而且声音由上往下降。在那个当下,我感觉到一种宛如有人死而复活一样的惊讶与恐惧,好一会儿双脚动弹不得。鸣神应该也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动弹,抬头看着箱子吧。他用不成声的声音说:“喂、喂,卡里·辛那家伙,该不会把绳子解开了吧?”
“不、不可能。我、我已经绑得很紧了。”
我用发抖的声音回答。叩、叩、叩……印度人敲着箱子门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地传来。
04
我们想赶快结束这件事。我们一直自我鼓励,好不容易才能动身赶往派出所,不过,途中我们到亮着灯的民宅去敲门,拜托他们联络警方,之后就再度回到现场。该说是有预感吗?把那个箱子独自留在现场,总是有点担心。我们离开现场大概才三分钟左右吧。
就连我们站在黑暗中等待警官到来时,也一直听得到卡里·辛敲箱子的声音,那声音一直源源不绝,没多久终于变小,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接到电话通知而赶来的二位警官到场时,现场已是一片沉默。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也大大地恢复了精神,简单地把事情向警官陈述。然后在警官用手电筒照射下,我和鸣神把电梯放下来。虽然把上面的钉子拔掉还挺费力的,但卡里·辛好像已经放弃了,一声不响地沉默着。
终于拔掉将近十根钉子,打开箱门。生锈的合叶发出叽叽叽的声响。等在一旁的警官用两支手电筒照过去。门一打开,四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呼。里面连卡里·辛的影子都没有。
“糟、糟糕。被摆了一道!”
“里面什么都没有啊。”年长的警官责难似地说。这也无可厚非,没看过卡里·辛的秘术的人,是不会相信他从里面消失的。
“喔,有绳子掉在里面。”年轻警官叫着说,从箱子里捡起绳子和手帕。二者都还维持绑得紧紧的状态。
“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啊,那是绑着卡里·辛的绳子!”
“没错。这条手帕是拿来塞他的嘴巴的。”
我们七嘴八舌地说。可是看到这两样东西:让人不禁认为卡里·辛并不是解开绳索逃走,简直就像蒸发消失一样。
“嗯,真奇怪。”警官仍然半信半疑微弯着腰,仔细地调查箱子。可是就和我之前检查的结果一样,连一个洞都没有。
然后第二天,在川崎市某间教会的围墙上,发现卡里·辛长长的头巾被解开挂在上面。从那次之后,妖术师没有再回到旅馆去,也没有在立花的休息室出现过。我想象一个瑜珈行者,在一片漆黑之中腾空飞回南方的故国,毛骨悚然了好一阵子。过了一天之后,第二天鸣神在大空袭时被炸死,总让人觉得那是卡里·辛的报复,更让我的神经受到恐吓。
05
在几个月前,某家广播电台自费制作一个叫做“奇谈会”的节目,我不知何故被邀请上节目,当时电台要求我说偏右翼的内容。我想毕竟那是深夜播出的节目,听的人应该不多吧,结果出乎意料,没想到从友人那里得到回响,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就在过了一周之后,出现一个更让我吃惊的听众,让我着实不知所措。
在战后十年间,我好不容易才像搭电扶梯般升了职位,成为外汇部长,某天晚上我带着年轻的下属们走到银座的酒吧喝酒。在喝了三、四家之后,年轻人把我排除在外,自己一伙人偷偷溜去续摊。我的作风是假装很能应付这样的情况,可是被排除在外,让我心里产生一道空虚的缝隙,我坐在吧台托腮发愣。
然后,一直坐在吧台另一端椅子上的男子走过来,装熟似地开始跟我攀谈,说他听到我前一晚的节目。我们两人都醉了,加上如同先前所说的,我感到有点寂寞,于是很快地和他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