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担任银行员这份工作,但我也对服装很有兴趣,他看起来也对穿着很讲究,尤其他插在领口的洋兰,那可是很贵的东西。肤色白皙,五官深邃的面容,长得不像是日本人;中分的黑发用发油梳得整整齐齐;他还蓄着最近已经不常见的科尔曼胡。如果没有喝醉的话,他看起来应该会是个装模作样得让人讨厌的人。
“你虽然对卡里·辛的幻术感到困惑,但在我而言那一点都不稀奇,关于卡里·辛消失的方法,我可以用非常合理的说明来解释。”他没头没脑说起着莫名其妙的话,而且说话语气还带点挑战意味。可以合理解释那个印度人如何消失?我无法对此话置之不理,我非常想知道。我如此说了之后,转身面向他。
“这个事件里,隐含有超乎你想象的极大秘密。举例来说呢,我对宝石有一点兴趣,所以马上就注意到了,那个叫做湿婆之眼的钻石根本就不存在,这一点你知道吗?”他说出让我意外的话,并微笑着看着我惊讶的脸,然后很享受的拿起玻璃杯啜饮。
“你说什么?你是指鸣神说的都是假的吗?”
“对,那都是编的。不过,我不认为他有编出那种故事的创作能力。那到底是从什么改编过来的呢,接着我马上就联想到有个名为‘缅甸之眼’的蓝钻。”
“缅甸之眼……?”
“对,是一个有着著名传说的诅咒钻石。他说的忽必烈汗其实是成吉司汗,荷兰的宝石师傅凡·艾克是比利时的工匠约翰·海斯。他说的歌剧女高音歌手是法国著名音乐厅女神游乐厅的玛丽·拉多尔。一切都只是换个名字而已。”
“喔……”我老实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出湿婆之眼这种胡言乱语,我完全不明白。
“就是这样,甚至连卡里·辛额头上的黄色钻石是鲍斯收到的捐献之一,应该也可以想作是他在吹牛。”
“可、可是鸣神为什么要编这种……”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打算要抢钻石,若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办起事来也比较容易。现在不管是你也好、警方也好,对他一点疑心都没有。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鸣神计划抢夺钻石!这真是让我意外且惊讶的发言。一开始虽然不相信,但静下心想想之后,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明白了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由他计划、演出,还亲自上场演配角。这样看来,也是因为他的演技,让你分不清是非黑白地跟他一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啊。我心中浮现当时鸣神精明的眼神。
“他企图抢夺卡里·辛的钻石,想到可以利用某次和你一起参观过的那间废屋里的箱子。因为废屋本身就有一种令人害怕的气氛,可以让这出消失剧发挥更大的效果。这就是他的目的。”
“可是,你要怎样说明卡里·辛是如何从被钉死的箱子里消失这件事实呢?我们离开现场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而已喔。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撬开门逃走。而且,那个箱子里连一个小洞都没有,那是我之前就已经检查过的了,事后警官也一样检查过。这样一来,除了说他是用了不知名的妖术消失之外,不就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解释了吗?”鸣神是如何欺骗我,跟卡里·辛的消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更何况要从那样完全密闭的箱子里逃出来,用普通手法是绝对办不到的。
可是他依然一脸无所畏惧。“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是卡里·辛被关进箱子之后,手电筒马上就没电这件事。”
他又说出莫名其妙的话。就算那时候手电筒没电了,这又哪里有意思了?我完全不懂。在此同时,他聪明又故弄玄虚的态度也让我感到有点不高兴。
“你认为手电筒是自然熄灭,但事实并非如此。站在鸣神的角度,他是为了某件事而必须让手电筒没电。恐怕他另外准备了一支坏掉的手电筒,再把那支坏掉的拿给你。”
经他这么一说,也许真是如此。明明那么亮的手电筒,应该不会那么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坏掉才对。可是就算鸣神准备了两支手电筒好了,为什么在那个情况下有必要让手电筒熄灭,让四周一片黑暗呢?这一点我也仍然搞不懂。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像是完全不管别人的话似地,又回答了毫不相关的话。
“你对曲艺场好像很熟,不是有一个说相声的叫做佐佐木政谈吗?他的相声一点也不好笑,所以我挺讨厌他的,不过他的段子里有一段的主角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为了让少年感到苦恼,一个男子拍拍手掌,问少年到底是右手在响还是左手在响。我想说的和那个很像。你说被吊起来的卡里·辛从箱子内部‘叩叩’地敲着。可是完全没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从里面敲还是从外面敲的吧?”
“可是,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在那种情况下,除了卡里·辛之外,没有人会敲吧?”
我一说完之后,他脸上浮现笑容,手里把玩着玻璃杯。“假如说,那个叫鸣神的男子事先就准备好一根长竿,并用那根竿子敲打箱子,这种想法也可以成立的不是吗?手电筒没电,就是为了不让你看到那一幕。”
“为什么他要那样做?”
“这不是很明显吗?就是为了要让你以为卡里·辛在箱子里面啊。”
“什、什么?”我不禁结巴起来。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么说来,卡里·辛并不在里面吗?”
“对。从把箱子吊上去那时起,印度人就已经不在里面了。他只是把你检查过的箱子吊上去而已。”
——不可能,我和鸣神,的的确确把卡里·辛关进去了。我如此反驳。但是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就这么说道。
“可是啊,你不是还去找钉子和铁锤,之后才又回到那里去的吗?我想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把被绑住动弹不得的印度人给杀了,把尸体丢到附近的古井还是防空壕里去了吧。当然他没空把绳子解开,所以印度人的手脚还是被绑起来的。”也就是说,我带着铁锤回去的时候,鸣神就已经做完那件不愉快且残忍的事了。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绳子和手帕都原封不动地留在电梯里面喔。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再度反问,他从容不迫地说:“和手电筒的情况一样啊。他事前就已经先准备好绑得紧紧的手帕和绳子了。再来只要把那些丢进箱子里就好。这样做的话,喏,看起来不就很像印度人用妖术逃走,充满了神秘感吗?把头巾丢在川崎教会,也是他干的喔。”
这存留在我心中十多年的谜,没想到如此简单,如同绅士在一开始所说,“合理地”解开了。在我赞叹他聪明的头脑之前,好像原本有邪魔附在我身上,而现在消失了一样,心里突然放松了,呆呆地盯着玻璃杯好一会儿。说起来,鸣神在学生时代也曾在考试时作弊,是个很会蒙蔽老师的眼睛,并引以为傲的人。想到这里,他能一并实行那件事,并非不能理解。
“这件事,你跟警方说过了吗?”
“没有没有。”他摇着头说:“说了也不能怎么办啊。刚才我所说的都只是推理而已。警方一定要有具体证据才行,顽固得很。”
他说着,把剩下的威士忌喝光,接着站起来。“对了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他给我一张名片。他叫星影龙三,这名字听都没听过。从他那理智的神采看来不像私家侦探,他洗练的言谈感觉上也不像是律师。他到底从事什么工作?我想着这个问题。抬起头,他已经离开了。酒保说他是生客所以不清楚。
我心想,鸣神大概想要日后再去把那个可怜印度人吞下去的钻石拿出来吧。但是他二天后就死于空袭,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拿?
每天早上上班途中,都可以从电车的窗户看到那一带,但是怪塔已经在终战前疏散居民时被当作攻击目标摧毁了,接着那附近一带也受到烧夷弹攻击,彻底被夷平,现在的样貌变得截然不同。成排并列的洒落公寓住宅之下,那位印度人的白骨还悄悄地躺在某处,想到这点,在电车经过时,心中总有种奇妙的感觉。
可是,埋在地下的白骨间夹杂了一颗金橘大小的圆珠,这却不会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有种像是艺术品般的美感。
第六话 小丑之槛
01
车子经过圣桥之后,右手边是汤岛圣堂,接着沿着御茶之水稍脏的河流行驶约一分钟。虽然离东京都心很近,但大概因为很多医院和学校的缘故,这一带充满沉稳的气氛,十分安静。
“喔,在那里停车。应该就是这一间。”
车子从电车道往右转,顺着茂密的半月型花坛划出一道弧线,利落地停在下客处。影剧记者梓与摄影师鸟居一起探出头,从车窗往上看着建筑物。角落的电线杆上装有照明灯,因此那边都亮得宛如白天,每一扇窗户都拉起遮光窗帘,攀上墙壁的常春藤,在春天的夜风下,叶片微微飘动。虽然是两层楼建筑,但因为天花板挑高,看起来像三层楼。大约两年前,这个乐团的爵士钢琴手从二楼窗户摔下来,当场死亡。原来如此,如果是这般高度,的确很有可能。
梓从车内出来,走上门廊的楼梯,看到挂在入口处右手边的一个大门牌。宛如青铜的青绿色板子上,用浮雕字样写着“不二见庄、羽翼·和琴宿舍”。
“喂,看这个。快过来。”
向摄影师招手并按下门铃之后,乐团羽翼·和琴里吹奏单簧管的团长网代稔彦就出来开门。蓝色粗布裤子上搭配了宛如蜜蜂一样黑黄条纹的毛衣,这是这个乐团统一的休闲服。
“恭候大驾,一路辛苦了。”他向他们鞠躬,彷佛要把长长的身体折成两半似的。他是一个非常有本事的人。自己的乐团能登上一流报纸的影剧版,一定很开心,但却也没因此而过度谄媚,他那直率的态度,让二位记者留下好感。
不二见庄,是乐团的资助者三木所有,这点梓他们都知道。在战前就以高级公寓闻名,不过战后这里也毫无例外地被接收,作为美军将校的宿舍。他们把一楼大肆改造,只在右手边留下一排房间,剩下的空间全部打通,弄成一个大厅。
后来不二见庄的接收被解除,归还原屋主之后,让三木倍感困扰。这已经无法当作公寓使用,但要再装潢又太费事。
就在这时,原本就受他关照的羽翼·和琴因为找不到适合的练习场所而伤脑筋,于是他就大方出借给他们使用。所以同时得到练习所和合宿所的羽翼·和琴,因此成为爵士界的幸运儿。
单簧管乐手走在前头,斜斜地穿越大厅。那个大厅相当宽敞,彷佛可以容纳十到二十组人跳舞。一边走,记者们一边不客气地四处看。墙上挂了带有爵士乐团风格的照片,还有这个乐团在酒馆演出时的多色印刷海报等物,与门口反方向的墙上有三个窗户,还有一扇应该是后门的门。大厅右侧,有四扇漆成浅绿色的门一字排开;在最前面,也就是最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条通往楼上的楼梯。不知是否美军留下来的,楼梯上铺着大红色地毯。
网代走到最前面的房间,也就是楼梯旁边的房间,打开房间门,请两位进去。那是一间约有八坪大的舒适房间,带来柔和感觉的,好像是间接照明与淡粉红色的壁纸。从事必须日夜与噪音生活的职业,大概需要使用到色彩心理学,大厅的壁纸也一样,是让人心情舒畅的乳白色。
请记者们坐下之后,网代走到墙边的洋酒柜前,拿出两、三瓶酒来。
“调酒如何?我有很不错的酒。”
“不用麻烦了,我们不会喝酒。”
“甜酒的话可以吧?”
他在雪克杯里加入苦艾酒和苦味酒,手法熟练地摇起来,然后倒入三个玻璃中。梓和鸟居都不太能喝酒,所以我们像行交杯换盖仪式的新娘一样,只用嘴唇沾一下,就把杯子放回桌上。只有网代一个人品尝着酒。
“前阵子Hot Peppers的报导,是谁写的呢?”看样子他很关心对手的乐团。
“你想问红辣椒小鬼的身分吗?那是秘密。”梓也笑着回答。
他们报社的影剧版,最近刊登了十次新进爵士乐团的介绍报导,每次都是不同的匿名爵士乐评论家,而且像是在鼓励年轻爵士乐手般,评论都很温暖。企划做得很好,加上评论家善意的态度让年轻读者产生共鸣,因此这个系列做得很成功。
“那个叫做红辣椒小鬼的人,写得挺好的。虽然也有两、三个地方语气很尖锐……”
“哎,那个啊,毕竟连吃生鱼片也要加芥末的嘛。就像这个调酒里面也要加苦昧酒一样。”
“希望你们对我们的乐团也可以手下留情。”网代一边笑着,一边开玩笑似地说,并把杯中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他脸上突出的颧骨一带开始泛红,看样子他虽然喜欢喝酒,可是酒量不是很好。他拿着玻璃杯的手很大,手指也很长。也因为手这么大,所以才能吹单簧管吹得那么好吧,梓心想。
写报导的人不是梓。可是,因为一定要提供评论家一些台面下的知识才行,所以话题也就渐渐朝向那里发展。网代的眼眶变红了,他回想着,一边述说大学时代的乐团毕业后,以成为职业乐手为目标更加努力练习的往事。他的说话方式很巧妙,也不会像一些爵士乐手一样,态度肤浅或装腔作势得让人讨厌,从言谈中,即可窥知他的教养。
“不过,家母希望孩子能当个上班族。所以当她知道我玩乐器时,其实表情不是很好看,哈哈哈。”网代很开心似地放声笑起来时,有人用力敲门,听到敲门声的乐团团长脸上仍然挂着笑容,致歉之后站起来开门。
“我有点事想问你。”传来语气强横的女子声音。梓和鸟居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你……现在我不方便……”
“赶快给我出来啦,就说有事想跟你说了。”女子打断他的话,强硬地说。网代很无奈地悄悄走出去。网代想要安抚对方似地讲了两、三句,但那却反而让女子更为光火。她愈来愈激动,语气也变得粗暴。她呼吸很急促,有时像是太生气了说不出话来,有时说话激动得像是要狠狠打网代一巴掌。
“现在报社的人在里面。你说话那么大声,会让我麻烦的。”
他这么一说,女子变得更加气势汹汹——报社记者又怎么样?女子的语气很明显地透露出这个意思。梓和鸟居都很努力不去听他们的对话。虽然只要站起来,把还开着的门关上就可以了,可是他们连这样都办不到。所以只好开始硬找话题聊,像是公司餐厅最近变难吃了,或是前天在街角遇到一个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净是聊些无聊的事。事实上,公司的餐厅又便宜又好吃,街角遇到的女子鼻子又大又尖,绝对和美女沾不上边。
网代与女子的对话,似乎也总算要结束了。不知是否因为想说的话都大吼着说完了,所以心情变得舒畅,她粗鲁地丢下一句狠话之后,就用力踏着步伐离开了。网代回来之后,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的脸上看起来有点红潮。
“抱歉,刚才实在太失礼了。”
“不会、不会。”梓和鸟居都一脸没听到他们对话似地表情。那是在如此场合下最礼貌的表现。
“请不要放在心上。她是个本性不错的人,也很有本事,只是现在心情有点不太好。”
“很有本事是指?”
“她是主唱,我们团的。她叫做瓜原真由美……”说到真由美,梓也曾在电视上看过她。日本爵士歌手唱的歌连“R”和“L”都分不出来,还要唱英文歌。美国的杂志曾经如此揶揄过,而真由美也不例外,而且她唱“R”的时候还像德文一样卷舌,更听不清楚。再加上音程很特别,音质又不好,也很容易跟不上拍子,快歌几乎都是如此。不过,因为她长相算是很漂亮,酒馆的醉客很捧她场。照梓的见解来看,真由美的存在对羽翼·和琴来说只有扣分,绝对不可能加分。
虽然嘴巴上说她很有本事,但网代看样子也很清楚这点。“特别是瓜原的事,希望贵报能高抬贵手。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会被拿来当成批评的对象,所以现在才会这样闹别扭。”
他低声拜托着说。如果她是那样的个性,当她在报导中受到批评,会如何歇斯底里地大发雷霆,梓也并非不能想象。
“我会转达你的希望。可是,毕竟写的人不是我。”就算是他们,也没有立场指示评论家该怎样写。“而且,如果惹评论家不高兴,反而会引起麻烦,这样就更糟糕了。”
诸如此类的话讲了约三、四分钟后,又听到敲门声。后来才知道,这栋建筑物里面的门和窗户,都加装了隔音装置。这里是乐团的练习所,会这样做是当然的。所以,就连这间客厅也一样,如果只是在房间里面出声响应,在外面是听不见的,每次敲门都一定要站起来开门才行。
网代打开门之后,两名男女走了进来。男子长得很高。
“你们太慢了吧。只有我孤军奋战。”
“我刮胡子刮伤了啦,都流血了……”额头很窄,眼睛细小的男子说。他左边下巴有伤口凝血的痕迹。网代松了一口气似地表情转向记者们,介绍这对男女。
“这是弹贝斯的江差和弹钢琴的越生。”
“你们好……”
江差的声音沙哑,听起来宛如刘易斯·阿姆斯特朗(注38)。若要更简单地形容,很像是夜市里叫卖香蕉的小贩。他把事先已经捏在手中的两张名片,恭恭敬敬地递给二位记者。他的态度看起来很卑屈,让梓感到有些讨厌。越生厚子只是默默地低着头,连名片都没有递。红绿方格图案的裙子上,穿的是那件黄黑相间,像是女郎蜘蛛的毛衣,她两眼间距很宽,下巴圆润,长相很有个性,和那件毛衣很配。
注38:刘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1901~1971),美国爵士乐家,被称为爵士乐之父。
“我邀瓜原一起来,结果她超生气的。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不知是否不想在记者们面前提起这个话题,他冷淡地回答。
“不说那个了,要不要喝什么?”网代很快地走到洋酒柜前。“喂,要喝什么?”
“我只要Apple Knocker就好了。”
“越生也喝那个吧?两位也是,喝这个酒的话就没关系了。”他拿出琴酒和苹果汁的瓶子,把五个玻璃杯一字排开。
“我那杯不要琴酒,给我Vodka。”江差说“Vodka”时发音不是伏特加,而是接近原音“Vodka”的发音。
“即将抵达Vodka、Vodka,下一站是池袋……”(注39)网代笑着混合酒。
注39:Vodka读音为uo tsu ka,音似大冢o tsu ka。大冢为池袋前一站。
越生厚子不知是不爱说话,还是害羞,一句话都没说。和她相反,网代与江差都很爱讲话。
和他们聊过之后,江差十郎不像第一印象中那么讨人厌,他独特的沙哑嗓音,反而让人感到幽默,是天生的搞笑演员。他似乎对八厘米电影很有兴趣,比起爵士乐,他更常谈到摄影机,因此被网代再三告诫。
大约过了十分钟后,摄影师鸟居说,叫瓜原真由美一起来拍照片吧。虽然已经拍了五、六张照片了,但他希望能拍一张全员到齐的合照。
“越生,可以去叫她来吗?”爵士钢琴手灵巧地站起来。她虽然沉默寡言,但动作轻盈。
走出房间的厚子,不到一分钟再度出现在门边。在仅仅几十秒内,她的表情骤然一变。她的眼睛失去神采,宛如一对玻璃珠。
“怎样了?小厚。”网代急忙走出去。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耳语声,然后这次换网代呼吸急促地探头进客厅。“喂,江差,过来一下。瓜原死了!”
02
从他的表情看来,就知道死状绝不普通。梓也很快地站起来。鸟居也一手拿着摄影机,走上楼梯。命案的预感,在他们两人胸中粗暴地震动。
楼梯在中途有个转折点。上二楼之后,正面是一条走廊,与电车道平行。尽头有一扇白色的门,那是储物间,白天从左边窗户可以看得到富士山。
这条走廊中央的右手边,有另一条走廊,形成T字形。那条走廊左右两侧各有四扇面对面的门。前三间是乐团成员的房间,最里面的两间分别是左边的厕所与右边的洗手间。率先走进去的网代,打开那间洗手间的门。左手边的墙上有洗手台,并排着六个水龙头。
网代才踏入一步就停住了,紧张的视线投向正前方。里面还有一扇门,在那扇半开的门前面,红色凉鞋随意地乱脱在地上。那是浴室。
“进去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网代转头对后面的江差说。虽说是发生意外,但要窥看年轻女子入浴,还是会让人犹豫不决。江差正打算说什么,但是喉咙缩起来发不出声音,只能慌张地连点两次头。
下定决心打开门走进去之后,就看到在浴缸里曲着膝盖,仰躺着沉在水底的女性身体。浴缸里的热水被染成一片鲜红。绿色的毛巾、白色的浴缸、红色的水,色彩组合十分鲜艳。摄影师鸟居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如果用彩色胶卷来拍的话,一定可以拍得很好看,他心想。采访部的主任并不喜欢尸体照片。温和的读者们也一样。但是,这个不同。这是艺术照。在他的头脑里,出现很多种不同的构图。
虽然是影剧记者,梓现在仍然泰然自若,这是因为他以前曾经待过社会部。宛如恢复狼的野性本能的狼犬一般,敏捷地开始工作。他卷起衬衫袖子一把手伸进红色的液体中,抱起温暖的尸体,确认她已经断气之后,开始检查胸前的伤痕。已经没有流血的伤口呈现淡淡的桃红色,她的嘴巴大大地张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从伤口判断,凶器似乎是一把小刀。请摄影师鸟居扶住尸体之后,梓卷起袖子伸手到浴缸底部摸索。可是,并没有凶器。接着,他的手一边滴着淡红色的水滴,一边找遍浴室各个角落,尽管如此,还是到处都没看到凶器的影子。
“这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无法判断……”梓一面擦手一面说。
“就算叫医生来,也为时已晚。打一一O报警比较好,然后……”梓把手帕往浴室角落一丢,看了一回在场的人之后继续说。
“我以前曾经派驻警视厅,也有过好几次在凶案现场的经验,知道警方最讨厌现场被破坏。请各位到楼下的客厅集合,不要随便去碰任何东西比较好。”
“那么,我去打电话吧。你们就到客厅去,如何?”
一行人鱼贯回到走廊上,梓忽然想到什么事,叫住网代。“你认为瓜原小姐会是自杀吗?”
网代蓦地回头。那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奇妙的表情,随后马上消失。彷佛他希望瓜原是自杀,如果她是自杀的话就会比较不麻烦,他的表情似乎如此说。
“可是啊。”乐团团长开口说:“瓜原不是那种会自杀型的女人。”
“但是,在她那么激动之后——”
“老实说,我希望她真的是自杀。也许那样一来,这会变成一件丑闻,我们会被舆论说三道四,可是这种事很快就会被淡忘了。但是,我可以断言她不是会自杀的个性。她是个像火一样激烈,会把反对者统统推开往前进的好胜女人。更何况最近开始发行LP盘(一种黑胶唱片),我们也要出片,瓜原正干劲十足。所以,我不会认为她是自杀。”
江差也停下脚步,听他们二人的对话。“我也在考虑自杀说。如果是他杀的话,凶手不就还在房子里吗?”
“唔,那件事就交给警方吧。要是擅自轻举妄动,让自己受伤的话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