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棺材要抬去哪里?”
“到附属医院四楼的停尸间。我们四个人一起抬到那里,然后留下尾曲一人值班后就回去了。”
“马上就回去了吗?”
“对,浦上马上就回去了。我和伊藤还上了香,之后大概在这里待了五分钟吧。”
“你觉得伊藤是怎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不过也就只有这样而已。”
“我听到别人说,你好像对异性没有兴趣……”
一直对答如流的榎,到这话题时第一次闭口不语。他吸了好几口烟之后,才很不好意思地苦笑着说:“老实说,大家都太高估我了。我既不是圣人,也非木头。不是要拿兼好法师(注21)来当榜样,但身为男人,看到女人还是会心动的啊。只不过,当大家都开始流传说我是个圣人君子之后,我就被这话束缚住,无法再随心所欲了。对我本人而言,可是非常不心甘情愿的,哈哈哈。不过目前我也非得把全部热情都投注在研究上才行,所以这种说法对我来说,反而是有利的。”
注21:兼好法师(1283~1350),本姓葡部,居于京都之吉田,故通称吉田兼好。曾在朝廷为官,后出家做了僧人,着有《徒然草》。
被当成圣人,迫于无奈之下领悟了色即是空,一想到他的心情,就连田所警部也不免感到难为情。
“那你知不知道密码锁的数字组合?”警部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怎么可能知道。浦上就只有在这一点十分谨慎,不可能泄露给别人知道的啦。不,说他谨慎也许有语病。他只是为了不让教授失望,所以才这么努力的啦。”榎否定了自己的话,露出苦涩的表情。然后他用下巴指了指平门:“就连那扇解剖室的门也是,他不但不给人摸,还不给人看咧。”
“原来如此。接下来我想请教你在十二月一日晚上的行动。”
警部说了之后,榎挑起眉毛,用生气的语调说:“什么?警方认为是我干的吗?”
“不是,不是,所有关系人我们都会问这个问题,请不要太在意。”
“是喔。但站在被问的立场,即使是清白的,心情也会不好。那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回到宿舍睡觉。”
“你能够在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之下,偷偷在半夜进出宿舍吗?”
“你简直把我当成犯人在问。我从来没那么做过,所以无法回答。”榎如此说了之后,皱起眉头吸着短到几乎快要烧到嘴唇的香烟。
06
伊藤瑠依,由于留着一头长发,使她看来更为娇小,为了弥补身高的不足,她脚下穿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牛津皮鞋。近似红色的胭脂红高领毛衣搭配百褶裙,这样的色彩对一个学生来说太过鲜艳了,大概是为了要吸引浦上的目光吧。虽然并非美女,但也绝非丑女,现在为了一个男人陷于迷惘之中,但她的性格其实并不感性,而是意志坚强的理智女子。
“你对被杀害的香月有什么看法?”
“她很漂亮。如果能像她那么美,就算早死也无憾了。不过我不喜欢横死。”
“她抢走了浦上,你对这点又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这个嘛,心情很复杂啰。虽然我认为她长得那么漂亮,发生这种事是难免,可是也还是会不甘心。”她淡淡说着,不表露出任何情绪。
“我换个话题,有一部电影叫做《Odds Man out》,你看过吗?”
“《Odds Man out》?……”不明白田所的意思,她一脸不明所以的表情。“喔,是《杀了妨碍者》吧。没有,没看过……”说完之后,她好像总算察觉到了,口气转为严肃。“那部电影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不也因为妨碍者消失了,而松了一口气吗?”
“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并没有什么意思。香月死了的话,浦上应该就会回到你的怀抱。你没这样想过吗?”
她会表现出什么反应呢?田所兴致勃勃地看着对方。和他预期的相反,瑠依无力地垂下肩膀,用肯定的语气喃喃说:“有啊,有想过。可是,人不是我杀的。”
警部点了一下头:“按照现在的情况,浦上的立场十分不利。毕竟只有他一人有钥匙。但是如果他曾经把密码锁的数字告诉别人,或者是弄丢过第二扇门的钥匙的话,别人就可能趁机复制钥匙,因此凶手就可能另有其人,你认为呢?”
她垂下眼睑,似乎在思索着,接着很快抬起头摇着头说:“他对钥匙很神经质,我无法想象会发生那样的事。”
不知瑠依是有意或无意,但她的回答把浦上推往有罪的方向。田所间不容发地抛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前天晚上七点到昨天早上,你做了些什么事呢?”
“我?什么都没做。我心情很低落,什么都不想做。过十点就去睡了。”
“我再换个话题,十二月一日傍晚解剖结束之后,浦上到底有没有锁好这间准备室与解剖室,你有印象吗?”
“有锁喔。他拔出钥匙之后,还转了门把,推门两、三次。每次锁了门之后,他为了确定有没有锁好都会这样做,不过那天晚上他特别粗鲁,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听说把这扇平门换成新门是你的意思,有什么理由吗?”
瑠依用吃惊的表情凝视着警部,不过只有一瞬间而已,她马上就摇着头说:“没什么理由。之前的门已经坏了,没有用了。就算我不说,我想也会有人出来说吧。”
“前天傍晚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还记得浦上有没有锁外面门上的密码锁吗?”
“嗯,他锁上密码锁之后,又拉了两三次门。那个人的疑心病非常重,在那种情况下,他的个性表露无遗。”
瑠依第一次出现批评浦上的语气,但警部无视于此,进行最后的询问。不断改变问题的方向,是田所的得意技巧,当嫌犯被问得晕头转向时,有时候会不禁说溜了嘴。
“你的宿舍是在神保町吧?搭都电的话只要花十五分钟就到了。你能够在半夜里,不惊动宿舍的人溜出来吗?”
“虽然很难,不过如果从院子溜出来应该也不是不可能吧。可是我没做过就是了。”她回答得很沉着,但在侦讯的时候,她手中的手帕已经被她绞成一团,这点警部都看在眼里。
◆
接着进来的浦上,知道事态发展对他不利,他频频眨着镜片后面稍肿的眼睛,从一开始就显得很紧张。
“你知道香月怀孕了吗?”听到这个问题,浦上脸色一变,但却只是冷冷地瞪视着,什么都没有回答。
田所笑了起来,这种情况下就是要让对方生气才好。
“她向你逼婚,你却坚持要她堕胎。香月于是说你是,也就是那个……说你是偷吃的高手啦……”
“等一下。偷吃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偷吃?”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也许是我措辞不好,不过香月在日记里写的是有这种意思。她写说,想用腹中的胎儿来留住你,因此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之后就是我的想象了,不过等到香月的肚子开始变大之后,天野博士就不可能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天野教授可是保守又顽固的,那样一来,就算你提出博士论文也有可能会被他退回,连带也妨碍到未来出路。对你来说简直就是世界末日。于是你就用最擅长的手术刀……‘噗滋’一下刺进去。不过你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居然都一五一十地写进日记里。”
“你、你说这话太失礼了吧。真是岂有此理!我、我要告你诽谤喔!”浦上咬牙切齿地说。田所用手帕把喷到脸上的口水擦掉:“哎呀,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我也不想这样说啊。”
“你说的话里哪有事实?香月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不可能有什么好写在日记里。多半是你在故弄玄虚而已,有教养的人是不会故弄玄虚的喔。”他虽然强硬地否认了,但却无法隐藏内心的动摇。
“那如果调查结果发现她的胎儿是你的孩子,又该如何?”
“开玩笑,才一、两个月大的胎儿能够判定父亲是谁吗?”你们外行人就是这样,他用带着如此鄙视的语气说。
“咦?你倒是很清楚胎儿才一、两个月大嘛。”
“要到三个月以上,才可能从外表看出来。我也是学过基础妇产科的。”
“好啦好啦,不要那么生气嘛。我再问一个问题,十二月一日傍晚,解剖结束之后,我听说你当时好像十分焦躁。那是为什么呢?”
“什么?”他白了一眼:“那我怎么知道。”
“你别摆出那副凶恶的表情嘛。我换一个话题,根据昨天调查,已经确定这栋建筑物除了那二扇门之外别无对外通路了。同时呢,也确定合叶和门闩都没有被卸下来。直截了当地说来,也就是说,你若不是凶手,至少也是共犯。在十二月一日傍晚,你的确把两扇门都锁上了,这一点我们承认。但是你有可能假装回家,从路上半途折返回来开门。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由共犯去做。”
“才、才没那回事,你想太多了。因为保管钥匙的只有我一人,所以被你这么怀疑虽然让我不愉快,但也莫可奈何。但是如果你说有共犯的话,那就请你逮捕他,把他带到我面前来。你不能因为调查没有进展,无计可施之下就连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都拿来威胁我,这样做不是太卑鄙了吗?”浦上愈说愈气愤,还站起来反驳。
“你说那是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那我们就来看看其他可能性吧。十二月一日的晚上到第二天早上,你人在哪里?”
“当然在我自己家里。”
“你说谎。”警部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说:“对,你也许曾经回去过一次。但是你马上就换了衣服出来,到第二天早上都没回去。关于这点你怎么说?我们也没在玩喔。我们已经问过你那栋公寓的住户,掌握了五个人的证词。还是说你坚持你没有外出?”
浦上语塞闭口不言,双手抱住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07
在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四日,搜查又陷入胶着。
已经查明工友尾曲说的都是假的,那天他只守夜一小时左右而已就溜班,到酒铺买烧酒大口大口地喝,九点时就盖被子睡大觉了。但是他九点之后的行动,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种只要一经调查就会马上露出马脚的事,居然可以厚着脸皮乱说一通,该说是无知还是无耻?总之他是个不可信任的家伙。”水原刑警气呼呼地说。
“可是啊,凶手必须要对使用手术刀很熟练才行。那个西乡做不来的。”
“你这样一说,他和上野那尊西乡隆盛(注22)的铜像还真像。我还以为在哪里见过他咧,原来是西乡隆盛啊,哈哈哈。”水原的心情终于好转,放声大笑。
注22:西乡隆盛(1828~1877)。日本江户时代末期的萨摩藩武士、军人、政治家。原名西乡隆永,隆盛是其父的名字。他和桂小五郎、大久保利通并称“维新三杰”。
紧接着就凶手遗留在解剖室的东西展开调查,但是和他们所担心的一样,没有任何发现;使凶手仓促逃走的原因,以及凶手究竟要将切割的尸块寄到哪里去,关于这两点疑问,也无法得出明确解答。即使调查结果差强人意,但因为警方一方面也期待浦上不久之后就会自首,所以调查当局也还不算太失望。报纸和广播的报导里也说“正持续调查某重大嫌疑犯”,或是“逮捕凶手的时刻已近”,尽是些乐观的论点。
搜查本部以自行到案说明的形式传讯浦上,从一大早就开始侦讯,但浦上除了否认犯行之外,就是一直保持沉默,使得侦讯室里充满了沉重的气氛。
在当天下午两点钟左右,一位叫做菊香的艺妓,与一位似乎是老板娘的中年女人一起拜访田所警部。菊香是池袋二丁目三业地一间叫做“东”的艺妓户的艺妓,跟她一道的女子自我介绍自己也是位于池袋的酒楼“神奈川”的老板娘,她们说无辜的浦上受到如此对待实在太可怜了,请警方别再为难他了。
“哎——呀——太过分了。浦上先生当时和我一起在‘神奈川’过夜唷。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呢?如果您认为我胡说,就请您问问这位老板娘吧,喏。”
“是呀,事情就是那样。浦上先生每月的第一天都一定会光临敝店,和菊香一起过夜呀。不管是我们的女招待、女侍者、还是佣人都知道呢。”
两个女人一会儿用娇艳的眼神送秋波,一会儿妩媚地搔首弄姿,异口同声说着,毫无风情可言的搜查本部里顿时开满小花。
菊香是个略显丰腴、下盘较大的美人。她相当肉感,如果把瑠依比做苹果,这个娇媚的女子就是多汁又柔软的成熟柿子了。而且是没有熟烂过头,富含营养的柿子,的确会是医学士喜欢的类型。
为谨慎起见,田所警部再三确认日期时间,并派一名组员与她们一同回去询问女侍者和领班。
女子们离去之后,只剩下脂粉香味还留在原地。田所表情凝重,双手环抱胸前,默默思考着。那天解剖完之后,浦上会如此坐立不安,是因为想到要和菊香幽会,所以才那么焦虑吗?可是,如果说浦上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那凶手到底是谁?昨天警部虽然提到共犯的存在说,但事实上若非职业性的犯罪者或流氓,像浦上这种知识分子,很难想象会有共犯。因为他应该很清楚单独犯案比较难被发觉;再者,由于他不认识犯罪者,所以很难找得到共犯。
没多久,警部想得累了,回到侦讯室去。浦上还是一样抱头坐着。
“浦上,你明明有不在场证明,为什么不说?”警部带着几分指责的语气说。听到这话,浦上忽然抬起头。面向东边的侦讯室在过了正午之后很快就略显昏暗,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还是可以察觉浦上的脸色变了。
“你不是在酒楼过了一夜吗?刚才艺妓来过了喔,叫做菊香嘛。”
“菊香来过了?”
“对,还有‘神奈川’的老板娘。”
“呜呜……”突然发出悲痛的呻吟声,浦上双手捂脸,呜呜地啜泣起来。没预期到这种情况的警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过因为浦上的哭势没那么容易停下,他只好拍拍浦上的手臂。浦上的哭声变得更加激烈。
“……混账、混账、笨蛋、笨蛋。我,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默默地捱到现在,菊香这家伙居然给我说出来……”
他断断续续地说:“……都完了。德国也去不成了。博士也拿不到了。啊啊,混账……混账!”
在他大哭的时候,嘴里还在不停地责骂菊香。与相好的艺妓在酒楼过夜一事,如果传入天野教授耳中,浦上前往西德的留学计划的确有可能被迫中止。因此他的策略就是一个劲儿隐瞒自己不检点的行为,等待警方查出真正凶手。但他的苦肉计却由于菊香的缘故而失败了,现在他心中有多么的失望与忿怒,田所也很明白。他把哭个不停的医学士独自留在侦讯室里,来到走廊上。
没多久,前往的刑警从“神奈川”打电话回来,说他询问酒楼的领班、女招待与女侍者之后,确认了浦上的不在场证明。
警部再度回到侦讯室,拍拍还在哭泣的医学士肩膀。“男子汉要想开点。现在已经证明你不是凶手了。但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他要进入解剖室,就必须问你密码锁的密码,并向你借钥匙才行。这是无庸置疑的。好了,我问你,你到底把钥匙借给谁,又把密码告诉谁了?”
虽然觉得这时候说这话有点不通情面,不过以目前的情势,如此指责也无可厚非。
浦上听了之后忽然不哭了:“你、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借人啊。”
“你啊,再这么顽固不好喔。理论上来说,如果不向你借钥匙也不问你密码的话,是打不开门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说没借就是没借,钥匙从来就没离开过我身上。”
警部用温和的语气劝说:“浦上,都到这地步了,你还坚持这样说吗?你要不要冷静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现在你的不检行为已经被揭穿,教授不可能再信任你了。如今你再怎么表现出你是如何负责的保管钥匙,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说——”
“所以说,假设凶手能进入解剖室是因为向我借了钥匙、问我密码好了,我都已经被凶手害成这样,心中对凶手只有气愤,不可能会为了维护凶手名誉而保持沉默。要是我知道凶手是谁,就算你不一直追问,我也一定会断然告诉你。”他这番话的确有理,表情也很认真。警部一脸茫然呆站原地。
08
岁末警戒的巡夜梆子声,顺着北风愈来愈近。搜查本部的一个房间里还灯火通明,田所与水原从刚才就一直坐在灯正下方的桌子两旁。大多数的刑警们都已经回家了,不过田所已经有留守的觉悟。
“已经证实浦上的清白,所以凶手应该就在其余三人里面。”
“而且,三个人都没有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可是榎没有动机。”
“没错,然后尾曲无法熟练使用手术刀。不管他在解剖室当多久的工友,我不认为光用看的就学得会。”
“结果嫌疑最重的就是瑠依了。”
“可是啊,她如何能进出密室,我怎么都想不透。真头痛。”
不管遇到如何困难的案子都不会示弱的田所,这次好像也被彻底打垮了,一点精神都没有。两人彷佛面临一堵大墙壁,他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沉默着。
没多久田所觉得室温愈变愈冷,站起来为暖炉加炭,又泡了两杯茶,端来放在桌上。
墙上时钟的发条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接着敲响的钟声震动着深夜的搜查本部里宁静的空气,告诉他们已经凌晨一点了。
十二月五日早上,在沙发上短暂假寐的田所,察觉到疲劳还积存在体内。身体各关节都在疼痛,衬衫除了领子上淡淡的污垢,也变皱了。才短短三天,洗手间的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脸上却憔悴不堪,爬满双颊的胡渣说明他如何辛苦奋斗。这场战斗几时结束?最后的胜利究竟属于何方?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摊开早报来看。每份报纸都写“搜查陷入困境”、“破案时间延长”等悲观的报导,刺痛了警部的心。在案情愈发陷入破案胶着的今日午后,他下定决心去拜访星影龙三。
星影龙三的事务所在丸大楼的八楼,虽然他是一个贸易商,却拥有敏锐的直觉与出色的分析能力,并将他的推理才能活用于犯罪搜查上,频频将眼看着就要陷入迷宫的案件成功解决。
田所敲了敲星影事务所的门,因为先前已经打过电话,一位大眼睛的女秘书马上带他到里面去。在这间俯视东京车站月台的明亮房间里,装饰得与其说是办公室还不如说像居家的客厅,星影就坐在绿色桌子的另一端。
“嗨。”星影笑着说,将他刚才还拿在手上看着的文件交给秘书归档,请田所坐下。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未来画派画家卡尔拉的妇女像;这幅画的四十五度角对面,则挂着巴比松画派鲁索的风景画。这二幅风格迥异的画,挂在一起竟能不破坏室内调和,也显出星影高明的艺术眼光。
“我昨天刚从大阪回来。”
“是去调查案件吗?”
“嗯,是蜈蚣巷的无头案件。那个凶手实在很聪明。”星影说着,用他纤细白皙的手指抚摸鼻子下方的胡子,赞叹敌人的才华。“能与那样的人交手真的很愉快。很有成就感。”
有一部分人认为星影龙三很傲慢,但很不可思议地,他却和田所很合得来。他的年纪应该已经四十五岁了,但他很适合抹发油的黑发、鹅蛋形的优雅轮廓,以及应该不知几代以前曾经与外国人混血的白皙皮肤和高挺的鼻子,英俊不足以形容他的容貌,说是美男子又似乎有些素雅。他比别人更加注意外在仪容,纯毛的克莱文特西装搭上西阵织的领带,胸前口袋里放着白绢手帕,上衣的领子处还插了温室培养的红色麝香豌豆花。
“因为要送去伦敦的货被取消了,所以我就匆匆搭日航飞机回来了。不过我还是有空帮你的忙。你说的案件是什么呢?快点说给我听。”
星影龙三把石楠木做成的高级烟斗放入口中衔着,用伦斯牌的打火机点火,接着他请田所抽Lucky Strike的烟,并缓缓翘起二郎腿。田所笨拙地干咳一下,开始把整起案件从头说起。根据他过去的经验,一些他自己认为不值一提的无聊小细节,星影都有可能从中找到解开谜题的重要关键。因此警部在叙述的时候,连细微小事也不遗漏。星影将上半身往前倾,兴味盎然地摸着鼻下的胡子,连烟斗都忘了吸。
田所说完了之后,彷佛一个向医生诉说完病状的病人,脸上的表情混杂了期待与害怕,等候星影响应。星影则是一脸轻松,露出爽朗笑容。
“田所,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我喜欢魔术,因此读过不少密室犯案的推理小说,就连引发爱伦坡写作《穆尔格街凶杀案》的蒙巴纳斯德拉克尔小姐命案的记录,我也托人在巴黎的古书店里找到,并拜读过了。可是所谓的密室推理小说,有九成九都是使用机械式操作的门关上造成的,这点我不太欣赏。况且大多数的密室小说,并非一定要形成密室状态不可。凶手明明不是非得弄出密室不可,却还是特地制造密室犯罪。说穿了,也就是作者都想出了密室的计谋,不用可惜之下才写出密室小说,大部分都是如此。那是何等滑稽啊。我们再回到你刚才说的这个案子,光听你说而已,我就解开大部分的谜了喔。而且我已经完全明白密室的秘密了。”
面对星影若无其事的表情,田所警部愕然地凝视着他。“你说你已经解开的谜,是凶手如何进出密室的方法,还是凶手的名字?”
“两个都有。”星影简短又直接地说,接着吸了好几口烟斗。
“该不会没有共犯吧?”
“没有,是单独作案。只要知道凶手进出的方法,凶手的名字就呼之欲出了。”
“进出的方法?凶手到底是从哪里进出的呢?门都关上了,其他通往外面的管道,就只有天花板的换气孔和排水管、自来水管、瓦斯管而已了。难不成是从排水管?”
“不是喔。”
“应该也不是瓦斯管吧?”
“不是喔。”
“所以是换气孔吗?”
剩下的通道,应该就只有天花板的换气孔而已。可是那是一个有二十平方公分的洞,凶手既不可能从那里进入,更不可能带着尸体进入。
最后星影大大地摇着头说:“不是。凶手不是小孩,也不是猴子还是蛇。凶手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大人,所以绝对不可能从天井的洞进出。至于你刚才还说到那些排水管之类的,更是愚蠢至极。凶手另外有出入的管道。”
我不懂——警部一脸疑问地歪着头。两扇门的锁都锁上了。窗户有二层,而且还有铁窗。最后连换气孔都被否决了,那凶手不就没有可以进出的通道了吗?但是星影却明言,凶手进入解剖室后又出来了。难怪田所会认为星影的话毫无道理。
“我不是要反驳你,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进出。”田所警部说的时候,水原刑警在秘书带领之下,一边用脏手帕擦汗一边走进来。他以眼神对熟识的星影行礼之后,在田所警部旁边坐下。
“我听说警部你到这里来,所以我也急忙赶过来,我有些事想向警部报告。”
“什么事?”
“是关于尾曲的事。”水原喘着气说。
“那个男的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