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或许没有错,不过如果不是恋爱的话,她应该是回到家乡,过着脚踏实地的生活,之后像一般女人一样结婚,成为一个家庭主妇了吧。但是从她那些躲躲藏藏的行为来看,鬼贯无法轻易同意,她在从良后,直接进入婚姻生活的假设。
鬼贯警部问了她的年龄与相貌、性格后,把老鸨的回答记到笔记本上。斋藤朔子或咲子,如果她自称的年龄是正确的话,到今年应该已经三十岁了。是一位纤瘦、外貌姣好的女人,她的左耳耳垂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虽然神神秘秘地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性格却很开朗,不像她同辈的人那样阴沉。
“曾经有一次,她用很流利的英文,跟一个迷路到这里的GI①对话,于是就有人传说,她之前可能是阻街女郎。总之,她是一个干脆利落、头脑很好、很聪明的孩子。”
①Government Issue,美国军人的俗称。原为政府补给品的意思,后来二次大战时,因为美国军人的补给品之多为各方钦羡,所以将美国军人称为GI。
老鸨补了几句称赞的话。从她抽出客人相机底片,还用火把它烧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就能判断得出:她是个多干脆利落的人了。但是,这种事听得再多也没有用,不知道她正确的姓名与住处的话,根本无法对调查有实质上的帮助。鬼贯得想办法找出她的下落才行。
下落、下落……当鬼贯正在思考的时候,他的脑中突然迸出了一个新方案。虽然他认为这方案希望不大,但无论如何还是问问看才行。他的方案就是问弥生离开这里时,是用什么方法把行李送出去的。
对在色情业界工作的女性来说,只有做新衣服是她们唯一的乐趣。一样在火窟中待了几年的她,做新衣服应该也是她唯一的快乐,所以,她一定有订做过五、六件和服才对。那么,在离开职场以后,那些衣服要怎么办呢?女性对衣物特别执着,不可能把那些和服全都抛售到二手衣店。这样一来,她应该会把衣服塞进皮箱自己带走,但如果数量太多,她很有可能把衣服打包起来,用托运或是请货运公司帮忙运送。要请人寄送行李,当然得填写正确的姓名与地址才行。如果她的处理方法正如鬼贯所料,且那个记录有留存在货运公司或车站的行李托运处的话,想要找到她的下落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当然,大前提是那个记录有留存下来。
“弥生离开这里时,有没有行李?”
“行李……?对了,她叫烧浴室热水的老伯,帮她买了一个柳木行李箱,把一堆和服全都塞到里面。”
“她应该不可能提着那个行李箱走吧?”看来,事情正往鬼贯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压抑自己的感情,低声问道。
“是啊,她好像是以托运的方式寄回去的,我记得她有请那个老伯帮她扛行李。”
老鸨的语气没什么自信。这件事都过了六、七年了,而且,在那之后,她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相同的场面,许多记忆重叠在一起后,这件事在她心里,自然就慢慢地模糊掉了。
“那位老伯在吗?”
“他啊,很不幸地发疯了,因为脑袋瓜子中了梅毒……”老鸨充满同情、但语尾却暧昧不明地回答道。
鬼贯警部在那一瞬间感到颇为失望,但冷静一想,想推测出他们会把行李送到哪里,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如果要送到远方的车站,那弥生一开始,就会叫计程车才对。既然她让一个老人帮她扛行李,就代表他们去的是距离比较近的车站或货运公司。离飞田游廓最近的车站,就是国铁的天王寺车站,也就是刚刚鬼贯来这里的途中,曾经看到的车站。
“这附近有货运公司吗?”鬼贯警部问道。
“咦?”省略中间铺陈的问题,让女主人虽然懂他在说什么,但还是以疑惑口气反问了一声。
“……运输公司吗。在坐车大概只要十分钟的地方,有近畿运输公司的服务处。虽然其他还有很多家,不过大多很远,得要到大阪车站那才有……”
果然,要从这里运东西出去,到天王站是最快的。烧热水的老人与斋藤扛着行李走到的地方,应该就是天王寺车站了。
鬼贯警部形式上地就着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为自己占用太多时间一事,跟老鸨道了歉后,便起身离去。
三
一走到外面,强烈的日光直射在鬼贯身上,逼得他眼睛一花,视野就像日蚀的时候一样变得昏暗,就算张大眼睛,无法看清周遭的景物。沥青路面反射出的热气缠绕在他身上。鬼贯从没有试过土耳其浴,也没有想要试试看的想法,但现在的感觉,应该与土耳其浴很相似吧。
正午时分,鬼贯走过四处不见人影的游廓,爬上了坡道后,才好不容易走到了国铁天王寺车站。在陈旧建筑物的入口,有好几组亲子旅客,看似要往奈良方面采集昆虫,身上带着捕虫网与水壶,在那里喧哗吵闹着。看到这场面,鬼贯还以为今天是星期天。没有家庭也没有小孩的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意识到:现在中小学正在放暑假。他闪躲着免得撞着他们,同时环视四周,找到小型行李的窗口后,走了过去。
想想也知道,不会有人选在如此酷热的中午,带着托运行李来窗口的。因此鬼贯站到柜台前方时,负责这项业务的男性,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脸上一副有气无力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只热昏头的北极熊。
“请问一下。”鬼贯警部唤道。
站员懒洋洋地站起身,把手撑在柜台上,连这个动作都像是上野动物园的北极熊,在仲夏日的模样。
“我想知道从这里用托运方式,寄送的一个货物的目的地,不过是好几年前的事就是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站员用标准语反问道,语调中几乎没有任何乡音。
鬼贯警部讲出从“梦殿”老鸨那问到的年月日后,站员满脸青春痘的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嗯……这么久以前的记录,我不确定有没有留耶?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
鬼贯警部只好表明自己的职业,说明自己正在调查某个案件后,站员说了句他去放记录的架上找找,就走到后面去,过没几下,他腋下夹着一本黑色封面的文件册回来了。
“找到了,找到了,请您自己翻阅。”
用不耐烦的口气说完,他把厚厚一叠的文件册,重重地放在柜台上,就坐回椅子上了。月台上往大阪的电车即将发车,喇叭不断播送着中途停靠的站名。
鬼贯警部无视于在背后响起的播报声,翻阅文件的书页,寻找着他需要的日期。对他而言,第一道难关就是不知道古早以前的记录,有没有留存至今,而第二道难关则是:无法确定斋藤的托运行李,究竟是不是从此处托运的。鬼贯从行李是让一个老人抬着徒步送去托运,推测出他们应该是拿到邻近的天王寺车站,但并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此事。因此就连一向冷静的鬼贯也紧张了起来,随着文件上的日期接近他要找的那一天,他翻阅文件的指尖也开始微微颤抖。
当天托运的行李全部共有十六个。细项是皮箱一只、床单被单五包、七个木箱、一个金属罐,还有两个行李箱。鬼贯要调查的,就是这两个行李箱了。
接下来,鬼贯浏览寄件人的栏位。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忘却炎热,连解说列车目的地的广播也充耳不闻,全副神经都集中在多年前的行李托运记录上。
寄送行李箱的两人中,其中一个是男人,鬼贯要找的不是他,转而看向另一个人后,这才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人。站员所记下的潦草文字,的的确确读作斋藤咲子。寄送者的住址,就是鬼贯方才啜饮玉露的那个妓院。不管斋藤咲子是本名还是假名,她的确如鬼贯所想的一样,从天王寺寄送了自己的行李。
翻开笔记本的鬼贯,为了不要漏写托运行李的寄送地址,一个字一个字小心翼翼地写着。写完后,他再次一个字一个字地发出声音把姓名地址重读了一遍。
香椎线西户崎车站
福冈县糟屋郡西户崎四十三番地
泷泽智
这个托运行李,是直接送到乘客家中的。
如果把“f”这个字的直线,比喻为鹿儿岛本线的话,那与直线相交的横短棒,就是香椎线了。而横摆的棒子右端是煤矿城市宇美,与本线的交叉点是香椎,最左端则是西户崎。泷泽智所在的地方,是斋藤咲子的老家,或者只是她的新家的地点?无论如何,鬼贯都得去西户崎一探究竟。
鬼贯警部坐在长椅上,翻看从提包中取出的时刻表。往九州的快车有“阿苏”、“云仙”、“高千穗”等四、五班车,但这些列车都要等到晚上七点以后才会从大阪车站发车。
鬼贯警部光想到自己得在这炎热的都市中,想办法打发从现在,到晚上七点的这段时间,心就凉了半截。他意外发现,对于想前往九州的人来说,大阪车站的列车时间,实在编得极为不便。
鬼贯警部对电影与戏剧毫无兴趣,而且滴酒不沾,这搭上列车前八小时左右的时间,到底要怎么过,实在是个令他头痛不已的难题。乐极生悲这句话,居然这么早就应验了,鬼贯烦恼的同时,开始思考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消磨时间。
很快地,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并从长椅上起身准备要去实行它。现在只能找一个有冷气的饭店,好好地睡个午觉了。他打算以“就算让钱包失血,也不让脑袋热昏”之法,解决这次的难题。
四
鬼贯警部搭的快车没有停靠香椎。在折尾站下了“云仙”号列车后,下一班往博多的柴联车,还要二十分钟才会进站,鬼贯警部坐在月台上的长椅等车。因为在饭店睡了午觉的影响,他在夜行列车上几乎没有合眼。或许是因为这样,现在他的脑中混沌不清。
跟东京的秋叶原一样,折尾站是由放眼全国,也很少见的双层月台所构成,两层月台以X字形交错,下层月台是筑丰本线专用。鬼贯听见汽笛的声音站起来时,一班货物列车正通过筑丰本线上方,往若松方向前进。这班列车接下来要经过的车站应该就是二岛站了。鬼贯理所当然地想起了那起从二岛站货物寄放处,为开端的黑色皮箱的案子,也想起了隐居在运河旁小集落里的老房子中,过去学生时代的他所心仪的女性。在往博多的柴联车滑入月台前,他的追思持续着。
香椎是一座死气沉沉、看起来灰蒙蒙的小车站。在这里等个三十分钟后,鬼贯警部转搭一样是柴联车的香椎线。或许因为这是支线的关系,车上乘客不多,列车随着单调的声响不疾不徐地缓缓前进着。离开香椎后,红黏土的旱田遍布,但与鹿儿岛本线分开转往北方之后,四周渐渐转变为一大片的沙地。看右侧的窗户,可以看到松木林间的海面。看左侧的窗,也一样可以看到位在松林对面的蓝色海洋。列车正在细长的岬角上往岬角的尖端前进。
柴联车通过和白、雁之巢后,到了海之中道——此一乡下车站。说起来,这个支线的路线,的确就和这个站名一样,有一直开往海中的感觉。如果充满想象力的童话作家搭上这班车,应该会把这辆列车比成乌龟,幻想自己骑在乌龟的背上,正朝着龙宫不断前进吧。但是鬼贯是个过度的现实主义者,这种童话般的想法是不会出现在他脑中的,现在的他正为了列车速度太慢而心浮气躁。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靠近,他不耐烦的程度也呈等比级数增加。
一声汽笛响起,列车总算到达终点站——西户崎了,坐在位子上的零星旅客各自站了起来,鬼贯也把他从这趟旅行开始,就一直拿着的提包夹在腋下,最后一个下了车。香椎线终点站被旧枕木做成的栅栏围起,看起来实在穷酸,但在南国的太阳映照之下,就如月台中间绽放的那向日葵的黄色花朵所象征的一般,虽然有些过时,却有着明亮的感觉。鬼贯走了两、三步后,看到站名板上的文字,发现自己至今都念作“NISITOSAKI”的站名,其实应该念作“SAITOZAKI”才正确。
在剪票口把车票交出去时鬼贯顺便问了路,然后他从西侧离开车站。车站周围是一整片沙漠般的沙地,现在才刚过早上九点,但这些沙却已经热到快把鞋底烤焦了,鬼贯不断用手帕擦拭汗水。
这附近有不少松树林,而这些松树林间有用褪色成棕褐色的浪板所围出的穷酸小房子,从其中的一间传出了声调跟日文很类似、却不是日文的说话声音。女人大声怒吼,而另一边男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跪着请求对方原谅似的。
站员告诉他,目的地距离车站五百公尺,现在他走到了五百公尺处,在松树的树荫下擦着汗,调整自己的呼吸。笔记本上记的泷泽智的家,应该就是在这附近才对。他看了看四周,只有零散地建了三间小小的、看起来就像是上班族在住的那种中流住宅。其中的两间是和风的二层楼建筑,另外一间则是像座度假小屋般,屋顶上砌着波浪形的石板瓦,房屋外面涂上了杂酚油。
“请问一下。”鬼贯警部压了压帽子,对着正好经过的青年打招呼。青年停下了脚步,他的开襟衬衫也被汗水给弄湿湿了。
“这附近有住一个姓泷泽的人吗?叫泷泽智。”
“泷泽?我不知道,我从没听过有这个人。”
“那有没有长年居住在这里,对这附近的事情很熟悉的人呢?”
“我想想,那户人家住这里很久了。”青年说着,指向那栋看起来像是度假小屋的房子。
鬼贯警部与青年分手后,又在烈阳下往度假小屋的方向前进。越过平缓的坡道后,视野一下就开阔了起来,正前方可以看到博多湾的蓝色海洋。虽从地形就可以判断:那边有一处海湾,但因为它的出现实在是太突然了,观看的人反而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前,一艘三千吨左右的货船露出它的红色船腹浮在海面上,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远处还有四、五艘船入港停泊着。几年前侦破“黑色皮箱”一案时,鬼贯自己也曾从这海湾搭乘渡轮前往对马岛。他继续行走,回忆着严原的山上,寒椿花那血一般的鲜红。
鬼贯警部总算到达了度假小屋,他站在屋前,看到门牌上写着“林田”二字。他唤了几声后环视四周,用砖头围出的小花坛中,绽放着各种颜色的蜀葵花。很快地,一位家庭主妇走了出来。她是一个长脸、皮肤光滑的美女,在暑气正盛的现在,她却仍整齐地穿着长袖连身裙,是位仪容端美的女性。
林田夫人站在那里,满脸疑虑地听了鬼贯的话后,雪白的脸蛋左右摇了摇。
“泷泽女士在四年多前就去世了,她的家就在那根电线杆的另一边,但房子现在已经拆除,运到别的地方去了。”
鬼贯警部转头看向她所说的电线杆。那电线杆所在的位置,就在这个家与刚才他稍微驻足休息的松林之间,接近中央的位置。
“那个家只有泷泽女士一个人吗?”
“不,泷泽女士有丈夫跟女儿,战前他们三个住在一起,但她老公在博多的空袭之中丧命,战后就只有她跟女儿相依为命了。”
“那她的女儿呢?”鬼贯警部问道。
会以“斋藤咲子”之名,在梦殿工作过的女性,难不成就是泷泽智的女儿?
“加代子从博多的女学校毕业之后,马上就到都市去了,她对这里的乡下生活感到厌烦了吧,连她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她也很少回来呢。”
鬼贯警部从林田夫人的话中,知道了泷泽智的独生女名叫泷泽加代子。鬼贯能够理解厌恶乡下单调生活的加代子,向往都市而离家的心情,而乡下女孩到了都市后,注定会走上堕落的道路,鬼贯也大概能想象得到她到飞田游廓卖身的前因后果。想到这里,泷泽加代子就是斋藤咲子的猜测,应该是不会错了。
“那么,你知道加代子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最后一次碰到她是在泷泽女士过世的时候。当时的她身上穿着精美的和服在那儿哭泣,可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虽然她在葬礼结束后有来跟我打过招呼,但之后就音讯全无了。我跟她曾是小学同班同学,有时想起加代子小学时说过的话,还会想见见她呢。”
林田夫人好像突然想到似的,拿出座垫请鬼贯上坐外,还想要去泡茶。鬼贯谢绝她的好意,直接坐到了式台上。或许是因为刚才在沙上行走的关系,现在他的双腿累得不得了。
泷泽加代子因向往都市而离家出走,偶尔才会回到乡下,与她当时可能是在飞田游廓工作的假设非常吻合。做妓女的人,当然无法随便回到故乡了。为了确认泷泽加代子与斋藤咲子是同一人的假设是否正确无误,鬼贯想要得到更进一步的证据。到了这个时候,他为那张照片被撕去一半的事感到扼腕。撕破照片的应该就是那个听说有严重歇斯底里倾向的西之幡夫人吧,至少把头的部分留个一半的话,就能完美地解决这件事了。
突然,他想起了“梦殿”老鸨说过的一句话,他向林田夫人问道:“泷泽加代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特征?这个吗……”
“像是痣啊、伤痕之类的……”
她拨弄着自己的连身裙,似乎在搜寻自己过去的记忆。
“那鼻子呢?鼻子或耳朵……?”
她把两手放在膝上,凝视着墙壁的某一点。林田夫人的脸轮廓分明,还有着深邃的五官。
“我想起来了,她的左耳有个红色的小点。我会跟她聊到小时候的秘密,当时我看得很清楚。”
“是左耳的哪里?”
“这里。”她细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耳垂。如他所料,在“梦殿”工作的妓女,就是泷泽加代子。
西之幡豪辅到大阪的时候,会在“梦殿”度过一宿吧,从他好色的性格来看,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看上在那里工作的加代子,而对那女人来说,能被西之幡这种大企业家包养的话,就能过豪奢的生活了。
一个会因为厌恶乡下生活而逃家的女人,一定会非常乐意当西之幡的小老婆。就算讨厌他留着像陆军大将一样,过时的胡子,但这点小事,她应该可以忍得下去吧。
这样一来,就能轻易地解释西之幡为什么会拥有加代子的照片,又为什么这张照片被正室发现时,会使他们夫妻大吵一架了。但是,这纯粹只是表面上的观察,鬼贯对此并不满意。假设那一张拍了加代子的照片,与社长目的成谜的独自外出有关,甚至在他的死亡上也具有重大意义的话,泷泽加代子不可能与此案完全无关。
应该说,如果把聚光灯打在之前都隐藏在暗处的加代子上,一定能为案件搜查带来更大的突破。但是,既然她现在不知道人在何方,那鬼贯就需要一张她的照片了。
“我只有小学时代的照片。”
林田夫人轻快地起身,拿来了一本毕业纪念册。她所说的照片,是将近两百名男女学童排成好几列,一起用认真眼神盯着镜头的纪念照片。就算把这豆粒大小的照片加洗放大,也不可能从天真无邪的妹妹头小学生的脸,想象出加代子现在的容貌,
“有她更大一点时候的照片吗?”
“没有了。”
“你认识加代子女学校时代的朋友吗?”
如果是加代子从旧制高等女学校毕业的照片,照片中的相貌,一定会与现在非常相似。鬼贯想得到那个时期的照片,如果不用去加代子在博多的母校就能拿到的话,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有两个人跟她感情不错,因为我进的是另一间女学校,所以从没有跟她们说过话。”
“可是,你至少知道她们的名字吧?”
“我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可是我知道她们住在哪里。其中一个人的家是在香椎的旅馆,另一个人是农园的千金。”
说是千金,但应该已经年纪不小了才对。针对这一点询问后,她回答会听说旅馆千金已经结婚,在自家附近有一间店,而农园千金则错过了婚期,现在还没结婚。
“谢谢你。农园比较远吗?”
“是的,农园在郊外,旅馆就在车站附近。”
“那我先去旅馆问问看,真的非常谢谢你的协助。”
道了谢后,鬼贯离开度假小屋沿着原路走了回去。但是当他走到车站时才发现,自己得在坚硬的长椅上等好一段时间,才能等到十点五十九分到站的下一班列车。
五
在香椎站下车后,照着林田夫人告诉他的路走了一会儿,马上就见到他要找的那间旅馆。鬼贯听到旅馆二字后,本来还想象着那应该会是和风的旅笼屋①,因此在看到毫无风情、像方糖一样四角形的水泥建筑后,他大感意外。不管是开在墙壁上的左右开窗,还是入口设置的石阶,都很像大正时代进驻满州与北支的日本人喜欢建造的住宅形式。鬼贯心想:这里的主人应该是从大陆归国,为了怀念过往,才会建出这种无可观之处的房子吧。
①江户时期向旅行者提供食宿的旅店。
拿到照片之后,此地久留无益。鬼贯打算搭“朝风”号或“平和”号回到东京,因此预计在这里休息到傍晚。把加代子的女性友人叫来房间,一面看照片一面详谈应该是最适当的方法。
鬼贯警部被带到二楼朝北的房间,他冲了凉,叫了外头餐厅的外卖解决午餐后,请旅馆老板之女来他的房间。她嫁的鱼干店只在附近,每天都会回到娘家,所以鬼贯一请,她就很干脆地过来了。
“这个,就是您说想看加代子的照片吗?”
五短身材、约三十岁的女性正抱着一册相本。女性露出肩头以下的手臂,这画面本来应该会给人清凉的印象,但她的手臂又肉又肥,反而让看的人感觉越来越闷热。
“没错,是有关遗产继承的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看看那位小姐的样子。”
鬼贯警部笑容满面地随口撒了谎。下颚方正,长相属于沉稳庄重那一类的他,总给见到他的人很难相处的印象,但他一露出笑容,脸上就会浮现柔和的表情,流露出他善良的本性。微胖的主妇看到这个微笑后,很快地卸下了心防。
“这个……以前我跟加代子是最好的朋友,到学校上课的时候也都一直坐在一起,连读书的时候都会一起读,可是那是毕业之前的事了。我像平凡人一样结婚,成了一个家庭主妇,而加代子——”
这时,西日本铁路的电车正好通过窗户正下方,发出了巨大的噪音,同时整座建筑物开始剧烈摇晃,壁龛上的花瓶也随着这阵晃动而发出了碰撞的声音。旅馆千金仍用事不关己的表情继续说着,但鬼贯一点也听不见她说话的内容。很快地噪音渐渐地平息,从遥远的前方传来了带着哀愁的汽笛声。与东京、大阪相比,虽然都是私铁,但这警笛声却总有一种乡下的俗气感。
电车消失在远处时,她的话也说完了,于是她把摊开在桌子上的相本上下反转,推到鬼贯面前。
“这个,这是刚进高等女学校时的照片。”
她指的照片就跟之前林田夫人给他看的一样,也是一堆小脸排在一起。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只有照片中没有男学生了。
她一页又一页地翻着相本。两人过去似乎交情甚笃,相本里每一页都贴着加代子的照片。有时候是全身照,有时候是半身照,有一脸正经的独照,也有与可能是农场千金的女学生一起,三人笑容满面的合照。随着年份的推演,学年越来越高,她们的妹妹头变成了长发,胸部渐渐丰满了起来,她们开始会偏着头做出柔媚的样子,或是浮现出装模作样的神情,尽情炫耀着自己的女人味。这相本展现出少女是如何从蛹蜕变为蝴蝶,就算从理科教材的角度来看,也充满了趣味。
身材略胖的女性又翻了一页。
“这个,这是从女学校毕业后第一次化妆时的加代子。当时正是大东亚战争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因此学校规定得很严格,我们在学的时候,就算是搽乳液也会被痛骂一顿,毕业之后我们才能大大方方地化妆,当时真是高兴极了呢。那时候加代子也化上妆,变得这么标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