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对马
01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的早上,虽然经历了舟车劳顿,与前一晚的睡眠不足,不过,鬼贯警部还是清晨六点半,就准时睁开了眼睛。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解决早餐后,便离开旅馆,去车站前面,搭上了前往博多港的公车。
X氏到底为什么要坐船到对马呢?他在对马那里,又有什么企图呢?这些都是鬼贯警部想知道的事情。X氏如果要到对马,那就只有搭大阪商船,或是北九州邮船的博多-对马航线;前者是一周出航一次,后者则是每日出航,所以X氏有很高的概率,是搭乘北九州邮船的班船。于是,鬼贯警部在博多港下车后,便马上前往北九州邮船的船票贩卖处。
情绪失控的人们,用博多方言怒吼着,整个港口喧闹嘈杂到了极点。各式汽笛齐声呼应着这些噪声,声音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时候还会重叠起来,形成一阵剌耳的不协调音响。
鬼贯警部犹如异乡人般,漠然地走在杂沓的人群中,来到了船票贩卖处前。
或许是因为接近出发时间,大部分乘客都已经登船了,建筑物里面出乎意料地冷清。为了回复鬼贯警部的问题,年轻办事员拿出了船客名册,他一翻开十二月五号那一页,马上就找到了佐藤三郎的名字,住址姓名全都跟他在博多的旅馆,及若松车站登记的一模一样。既然住址是假的,那么这名字自然也是假名无误,但像这样的假信息,公然重复好几次后,就让人开始有种“这是本名”的错觉了。
“佐藤”买的是前往对马的头等船票,于是,鬼贯警部也跟着买了张头等船票。今天早上的船,跟那天一样,是排水量八百三十公吨的“泉号”渡轮。
看了名簿的办事员,很快就想起那名全身蓝衣的乘客X氏;但是,他所描述的内容,还是不出“肥前屋”旅馆的服务员、司机彦根半六、以及若松与远贺川两站站员说过的内容。
X氏就像这样,一边把自己的影像,烙印在所有人的眼底,一边却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不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线索。
暌违已久的晴朗天气,令鬼贯警部的航海之旅,感到极为舒适。一位带着三头猎犬、跟鬼贯警部同一船舱的乘客,向他自我介绍,表示自己是博多北鱼市场的老板,这次是去壹岐岛打雉鸡的。这位仁兄可真是位机灵讨喜的社交家,从头到尾,没让鬼贯警部感到厌烦过。
到了十一点,船只停靠在壹岐的芦边。这位从博多港出发后,自言自语了三个小时的猎人,抱着对大丰收的满怀期待,匆匆地下船了。
至此,鬼贯警部总算可以独处了。他把前来通知午餐的服务生叫进客舱,询问了他有关X氏的事。大概是鬼贯警部上船时,给的小费发挥了功效,服务生笑脸迎人地说:“佐藤三郎先生曾询问过,严原哪家旅馆最好,于是我告诉他:‘最好的应该就是严原馆了吧!’”
想问的事情问完了,午餐也吃完了。鬼贯警部回到客舱,在沙发上躺平,然后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刚过下午一点半,鬼贯警部就被甲板上乘客的喧闹声给吵醒了。他缓缓起身,透过船窗向外一看,才发现船已经逐渐靠近对马港了。对马岛浮在深蓝色的大海上,整座岛屿缀满了红色的花朵。看到这幅景象,鬼贯警部立刻睡意全消;他套上外套,穿好拖鞋走上了甲板。
“如果再早一个月的话,就可以看到非常美丽的枫叶呢。”一个陌生人对他说。
“那红色的花朵是什么?”
“是寒椿。”
①一种山茶花。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呢!”鬼贯警部暗自庆幸着。
枫红虽美,但眼前的对马椿红,必定比枫叶还要美不胜收。他反射性地想起伊豆的大岛。
对马岛虽然位于阴沉的玄海中,但却有着仿佛太平洋上的岛屿般,光辉灿烂的感觉。想到这里,就连横亘在船头前的严原港,看起来也与波浮之港①十分相似了。
①波浮港为伊豆大岛的港口,因流行歌曲《波浮之港》而广为人知。
02
鬼贯警部走下登船梯,踏上了对马岛的土地。舒爽的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对马海流冲刷着这座岛屿,为此处带来了冷暖适中的气候。
走在鬼贯警部前方的,是巡回各地乡下表演的浪曲师傅①和他抱着三味线的妻子。从他们的步伐中,可以看得出他们正被生活压力折磨得疲惫不堪。
①以三味线伴奏的说书人。
至于更前方,则是一群背着深蓝色棉布包袱,戴着护手绑腿的女人。鬼贯警部在甲板上,不经意听到了她们的关西腔,因此早就知道,她们是冒牌的富山卖药女①。
①指新潟县、富山县地区,带着祖传药品“去毒丸”,到全国各地行脚贩售的女性。
船客中有一大半,都跟这些人一样,盯上了渔场里的千圆钞票,才越过对马海流,坚持来到这里的。眼看这座岛的纯朴风气,就要被这些人破坏殆尽,鬼贯警部的心中,不由得涌起惋惜之情。
严原是宗家①的城下町。幸好它在这次的战争中,没有遭受到任何一次空袭,所以过往的景色,比方说宅邸的石墙,与矗立的冠木门②都完好无缺,全无受到破坏的痕迹。鬼贯警部看了看自己路过的街景,发现这些武士宅邸的庭院,都像约好了似的,设置有假山和泉水;混浊的水面,隐约闪动着光芒。
①战国至江户时代,统治对马岛的诸侯,曾担任日本与朝鲜贸易的中间商,盛极一时,
②两条柱子上,架设一根横木的大门,通常是武士,或有身份地位人士宅邸的象征。
走过武士宅邸区后,鬼贯警部抵达了位于斜坡上方的严原馆。这间号称从德川时代,就开始营业了,一直持续了三百年的旅馆,连熏黑的木柱颜色,都像是受到了漫长历史的熏陶一般。老板娘与女服务生,也和他在博多遇到的不一样,一个个都十分稳重端庄。
鬼贯警部的房间,正好位于能清楚眺望港口景色的位置。刚才搭乘的“泉号”渡轮,现在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浮在深蓝的水面上。鬼贯警部在窗前的桌子上,把名字填进住宿名册后,顺便翻开了五号的那一页。那里记载着X氏用同样的姓名和住址,在这里住一宿的事实。上面的字是女性的笔迹,
X氏一定跟在“肥前屋”旅馆时一样,要求老板娘或女服务生帮他填上的吧!
之后,鬼贯警部去泡了阔别已久的单人浴池,当晚餐的菜肴摆放在他面前时,他边品尝用在附近海域,捕捞到的鱼,做出的新鲜生鱼片拼盘,边向负责送菜的女服务生,询问关于X氏的事。
羞涩又沉默寡言的女服务生,并不善于与人应对,于是鬼贯警部只好多费点儿工夫,让自己变得饶舌一些:“我是在一个名叫佐藤的朋友推荐下,才来到这座岛上的,刚才看到你们的住宿名册,我发现他好像是搭五号的船来的……嗯,这个乌贼真可口呢!……不过,可能是在东京的时候,不太常吃新鲜乌贼的缘故吧,我还是比较喜欢稍放久些的乌贼,入口即化的口感……你还记得佐藤这个人吗?”
鬼贯警部一步一步地,试图诱导对方开口。
“您说的是那位戴蓝色眼镜的客人吗?”
“是啊,你记得还真清楚呢!”
“因为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嘛!”
“哈哈哈,那家伙的确是个大怪人啊!……哦,这是鲔鱼吧?嗯,好吃。我是不知道那些老饕会怎么说,但对不懂的人来说,鲔鱼就是最棒的了……那么,你觉得他哪里奇怪了?”
女服务生闭口不语,戒备地报以鬼贯警部一个微笑。
“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告状的,”鬼贯警部故意这么说。
“就是……他就算进了房间,也不脱下口罩跟手套。”
X氏还是按照惯例,隐藏自己的长相与指纹。
“哈哈,他经常这样吓唬大家的!……这是那家伙的习惯……不,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个性使然吧!……他的性格算是有些病态,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布满了结核菌,于是不能把口罩脱下,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嗯,这是鲷鱼吧?……吃起来弹力十足又美味。对了,佐藤只在这里住一个晚上吗?”
“咦?真的只一个晚上?……那小子之前还说,想在这里待一个月咧!他那个人就是安静不下来,在这里的时候,一定都在外面玩的吧?”
“不,那位客人下午两点多,光临本店后,就没有再外出,晚上也早早就休息了。”
“哦,那可真是稀奇呢!……”鬼贯警部随声附和,心里却越来越放不下X氏来对马的目的。
“不过,他早上倒是起得相当早,吃过早餐后,马上就离开了。”
“哦,那个爱睡懒觉的家伙,居然会早起?”鬼贯警部半开玩笑似的说。
“是的。我本来想帮他擦鞋的,但不巧鞋油没了,结果他就在我出去买的时候离开了……关于这件事,我一直觉得很抱歉呢。”
“你不用在意,他这个人性子急,平常就是那副德行。”
“不过……那次教训之后,我已经把您的鞋子擦好了。”
“哎哟哟,你的手脚还真快啊!……”
“是的,我给您擦鞋用的,是为那位客人买的鞋油,这还真是……”
“不可思议的缘分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啊,不是的,我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一直对这件事情无法释怀……”
女服务生说完之后,露出了一副多少有点儿如释重负的神情。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见到他,我会向他说你的事的。”
鬼贯警部一边回答,一边重新审视这位淳朴的海岛女性。或许是有朝鲜血统的缘故吧,她是位单眼皮、肌肤白皙透红的美人。
“对了,佐藤住在这里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他吗?”
“不,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是这样啊。不过,你还真幸福,住在这么恬静的岛屿上,每天都能吃生鱼片……”
“我不喜欢吃生鱼片。”
“咦,不喜欢吃生鱼片?……唉唉……”
尽管鬼贯警部说话的语气一派轻松,但他的心情,却绝非如此,因为,他还是无从得知,X氏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前来对马的。总体来说,X氏留在他们记忆中的印象,只用“蓝”这一个字就能说尽了。
为了追查X氏离开严原馆后的行踪,鬼贯警部吃完早饭后,换好衣服去了一趟岛上的警察署。三位刑警虽然按照鬼贯警部的意见,进行了一些查访,但查访的结果显示,自从X氏踏出旅馆后,就再也没有人看到他了。鬼贯警部心想,或许他坐上了回程的船也说不定,于是又前往客船公司办事员的家里拜访。办事员还特地到船票贩卖所,去仔细翻了名册,不过佐藤三郎并没有搭上船。
这样一来,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他再次使用假名,乘船离开,或是偷渡到朝鲜去了。对马的清晨浓雾密布,从严原馆出去刚刚走上山路,四周就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了。因此,X氏只要在那边,脱掉蓝色衣服,再把预藏在红色皮箱中的,另一件衣服穿上,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就出现了。和之前全身蓝色、引人侧目的他正好相反,这个换了衣服、拿下眼镜、取下口罩的新X氏,看起来应该是一副毫不起眼的样子吧!
当他将一切都打点好之后,便再次坐上“泉号”渡轮,只要避开头等舱,改选二、三等船舱的话,就不会遇见去程时碰到的服务生。这样想来,他一大早就离开严原馆,也就合情合理了。又或者是,他已经偷渡到朝鲜了,也说不定。
从对马的最北端,到朝鲜之间的距离,比到九州还要近;许多毒品走私者,都会走这条路径,而以岛上有限的警力,即便想取締这种行为,也是非常困难的吧!
近松千鹤夫非法贩卖毒品,而身为其友人的X氏,毫无疑问,一定也对潜逃到朝鲜的手段和路径了如指掌。
03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六号的早上,鬼贯警部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搭上了“泉号”渡轮,准备返回到博多。
回程途中,他把胳膊肘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眺望着冬天的海面。水蒸气将附近的事物,全都包围在其中,透过那片雾霭,可见岬角的形状,仿佛剪影画一般,暗淡而模糊不清。
鬼贯警部的身体,感觉到引擎微弱的震动,心里则为自己的对马之旅,以失败告终,而难过不已;他苦着一张脸,凝视着慢慢缩小的岛影。这时候的他,还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其实自己已经得到了足以解开谜团的收获——虽然,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等待从博多站,前往东京的快车时,鬼贯警部写了封信给由美子,向她说明了调查的梗概。然后,他在最后加了一句:“我想调查那只皮箱,请把皮箱送来我这里。”
第09章 两位老友
01
鬼贯警部在十二月二十七号深夜回到东京;旅途中的疲惫,都还没有来得及恢复过来,就在二十八号上午,造访了膳所善造的家。
搭省线电车①在大久保站下车,沿着和铁轨平行的马路往回走,朝中野的方向稍微往前一点,就是膳所善造的住处了。
①国铁线路由铁道部管辖时的旧称。但现在国铁已改为JR,所以或许该说是旧称。
鬼贯警部按响了门铃之后,膳所的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他的脸部线条细致,有棱有角,正符合他那充满纤细感性的艺术家气质。
看到鬼贯警部的一瞬间,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不过,或许是在鬼贯警部的身上,找到了学生时代的影子之故,他很快就笑逐颜开了,嘴角微微上扬。
“唷,这不是鬼贯警部吗?你一点儿都没变,进来吧!”
打从学生时代开始,膳所就是个让人觉得他长不大的幼稚男子,将心中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地表露在脸上。看来,他的这种性格,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什么改变。
他一跃到鬼贯警部身边,温暖的手搭着他的肩,带着他进到位于玄关旁的工作室里。那是一间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接待客人用的桌子跟竹椅。房间里到处散落着画具与作品,挂在塘上的五张粉彩画上,都有“ZZZZ”的签名,其中的一张,鬼贯警部记得,他之前曾经在展览会场上看到过。膳所善造是一位专画粉彩画的风景画家。
“这里是我的会客室兼工作室,还是跟以前一样,乱七八糟的,对吧?要是整理得太干净,我可是会呼吸困难窒息而死的唷!……稍等一下,我去泡杯茶给你!……”
“他果然还是跟学生时代一样,一点儿都没变……”看着膳所慌忙起身的样子,鬼贯警部不禁在心里这样想着。
他的帽子里想起,过去膳所常常没写上自己的学号,就把考卷给交出去的事情;没想到这个粗心大意的人,现在居然可以长时间坐着,跟画布面对面,这不由得让鬼贯警部对他刮目相看。
膳所泡了咖啡出来,据他介绍,这种咖啡叫“蓝山”。鬼贯警部对咖啡,没有什么兴趣,很想直接跳到主题,但膳所却连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他,为此,他也只好暂时配合膳所,聊一聊往事了。
“墙壁上挂的那张是《能登的夕阳》对吧?我在至诚堂的回廊里欣赏过,这幅画获得了很髙的评价呢!其实之前我还担心过你的前途,因为你不是从相关学校毕业,而是大学读到一半,才转学过去的;艺术界里,应该也有很多麻烦事跟积习,就算你的能力再强,要是时运不济,也很难得到赏识吧!……因此,当我看着你孤军奋战的样子时,总会在心里,默默地为你鼓掌加油打气。”
“真是不好意思呢!”
透过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表达感谢之意后,膳所用右手频频搔着自己的后颈。这是膳所感激别人的时候,通常惯有的动作。和其他习惯一样,这个动作也是从学生时代,一直持续至今,不曾改变。
“虽然时间早了一点儿,不过我们还是去吃顿午餐吧!”
说罢,膳所从颜色鲜艳的手工毛衣口袋中,掏出了一只旧怀表。
“怎么,你还在用这只怀表啊?……”鬼贯警部十分感叹地说,“你可真是念旧呢!”
“是啊,当我们还是同学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用这只怀表了!……其实,我最近用的表,是罕见的英国史密斯公司制造的怀表,那怀表比这只历史更久,时间一到还会响。”
“那还真是稀奇呢!……我曾经听人提起过,不过,这种表就连在英国都很罕见,不是吗?”
“没错。只是,它在这次旅行中被偷了。”
“那还真是遗憾呢,是在哪里被偷的?”
“是在高松站的月台上对时之后。没想到会被那些乡下人摆了一道,看起来,我的头脑已经不灵光了哪!……”膳所的语气颇为沉重地说道,“所以,我只好请手上这只老怀表‘忠臣二度目清书①’,重出江湖喽!这次我连名片夹都被偷了,还真是一场大灾难哪!”
①以寺冈平右卫门的切腹桥段,演绎而成的著名净琉瑰(说唞故事〉——“忠臣二度目清书”(十一段),后来也被改编成讲谈、歌舞伎、落语等表演形式.为忠臣藏的外传故事之一。
“哦,那还真是可惜呢!不过,你为什么跑到高松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我是在写生旅行中路过的。上个月二十六号,我离开东京,到这个月十二号才回来,主要画宇和岛的海。毕竟,出门到处写生,就是我混饭吃的工作嘛!”
当这段对话告一段落后,鬼贯警部的视线,落到了盛放着咖啡盘的美丽漆器托盘上。
“这托盘真是美极了!”
他出言称赞,忍不住想起自己办公室里,用来放茶的老旧托盘。
“嗯,这是我这次旅行时,特意带回来的纪念品。每到一个目的地,就去买个东西留念,是我的嗜好,所以回程的时候,行李总是搬不动。这个宇和岛产的涂漆托盘,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如果你中意的话,我还有另外一个,过一会儿拿来给你吧!”
“是吗,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了。不过,我今天之所以登门拜访,是因为有件事想请教你,你家有没有一个黑色的大皮箱,外面贴牛皮,看起来很气派的那种。”
鬼贯警部全神贯注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咦,你居然知道这件事,简直就像千里眼一样,我心里觉得怪怪的。”画家膳所支吾着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混饭吃的工作嘛!……可以告诉我,你把那只皮箱,寄给近松千鹤夫的来龙去脉吗?”
出乎意料的,膳所像是非常吃惊似的扬起眉毛,瞪大了双眼说道:“你说什么,给近松?你说的是跟我们同一届的近松千鹤夫吗?”
“是啊,是你自己寄给他的,你不记得了吗?”
“啊,近松吗……原来是那家伙想要啊!……”
膳所没有正面回答鬼贯警部的问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那只皮箱怎么了吗?”
“这个我晚点再跟你说,今天有些不方便。”
“跟你的案子有关吗?”
“嗯,算是吧。”
“看,我就知道!……”
可能是因为被人刻意蒙在鼓里的关系,膳所顿时显得很不高兴。
“近松那家伙,从前就不是个好东西,我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所以,你不知道皮箱被寄给近松的事喽?”
“嗯。”
“难道有人帮助你从中牵线?”
“当然。”
“他是谁?”
“是蚁川。”
“蚁川……是跟我们同届的那个蚁川爱吉吗?”这次换成鬼贯警部挑起眉毛,露出意外的表情。
“没错。”
“哦,是蚁川爱吉吗?……”
尽管鬼贯警部与蚁川爱吉,自从毕业之后,就再也不曾有过联系,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却比目前卷入此案中的任何一个同学都还好。他是鬼贯警部唯一打心底里,真正信赖的朋友,同时也是个不管任何方面,都跟鬼贯警部不分轩轾的好对手。
“那么,照你这样说,把皮箱寄给近松千鹤夫的人,就是蚁川爱吉了吧?那你为什么把皮箱交给蚁川呢?”
或许是鬼贯警部锲而不舍的追问,让膳所善造从而体悟到,必然是基于某种职务上的原因,才会展现这种态度,膳所一字一句地详细说明了起来:“要从头说起的话,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我刚才说过,我用来混饭吃的工作,就是出门到处画画对吧?我就是因此,才买了那只黑色皮箱的,可是因为它实在太大了,使用起来不方便,所以,我又买了一只小型皮箱,从此那只箱子,就被我塞到储藏室里了。我跟蚁川每年都有机会见两、三次面,他有时候会买我的画,也会帮我介绍买家。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曾经跟他说过那只皮箱,但蚁川似乎还记得这件事。我们今年秋天碰面的时候,他告诉我:‘过一阵子,或许需要你将它转让给我。’所以,他就先来这里看过那只箱子。不过,到了上个月二十四号,他才突然打电话说:‘我朋友想以你开的价钱,买下那只皮箱,你愿意卖给他吗?’我回答说:‘我二十六号要出去写生旅行,在那之前来跟我拿吧。’接着他又说:‘那好,我明天就请人过去。’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然后,就跟约好的一样,运输行的人,二十五号来到我家,我就把皮箱给他们了。”
鬼贯警部向对方确认无误之后,把日期记到了笔记中。
“这么说来,蚁川爱吉并没有跟你提到过近松千鹤夫的名字?”
“是啊,知道是这么回事后,回头想想,当时蚁川的做法也太见外,太不像平常的他了。不过,要是知道皮箱是给近松那家伙,我也绝不可能答应了。”
膳所善造说着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那么,先跟你说声抱歉,最近可能要劳烦你来警视厅一趟。”
“做什么?”
“就在这两、三天内,会有一只皮箱,从外县市寄过来,我想请你鉴定一下,那到底是不是你的皮箱。”
“外县市?从近松那里吗?”
“没错!……”鬼贯警部点了点头。
“那家伙现在住哪儿?”
“福冈县。”
“哦……”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问题,不过膳所却摆出一副,连听都不想听的厌恶表情。
之后,两人又开始热烈地聊起学生时代的趣事。当鬼贯警部告辞的时候,膳所并没忘记,将托盘送给鬼贯警部、
02
当天午后,鬼贯警部前往位于江东区福住町的铁工厂,拜访老同学蚁川爱吉。蚁川与鬼贯警部都是法科毕业,但他却和膳所善造一样,投入了法科八竿子打不着的世界。这是因为蚁川一度放弃了工科,但仍然对研究机械念念不忘,于是毕业后,他便在这片老街里,经营一座小小的铁工厂。
鬼贯警部当年在伪满洲国当伪警察的时候,就听说了蚁川爱吉把工厂,改制成为股份公司;在经营手腕与运气的合力帮助下,蚁川爱吉在同业之中,成功地打响了自己的名号。
越过永代桥后,鬼贯警部下了巴士,再往前走了一些路,转入一条岔路。隅田川延伸出来的运河,在这附近纵横交错,沿着运河的河岸,仓储公司的墙壁连成一线,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灰色的峡谷。当鬼贯警部穿过仿佛陷入沉睡般、寂静的仓库街,转过某个转角的时候,他听见从运河对岸,传来充满活力的噪声,与马达的低鸣声,那里就是蚁川爱吉的铁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