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鬼贯警部叫住一位满身油垢的年轻人,请对方带路时,蚁川爱吉竟然出现了。蚁川那五尺三寸的身材,虽然并不高大,学生时代的足球训练,却使他的动作非常敏捷。天生的卷发、古铜色的皮肤上,端端正正的五官,加上略带鼻音的磁性嗓音,因此他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受到女性的热烈追求。
“哎呀,欢迎欢迎!……”
“哦?你欢迎我吗?……对某些人来说,我简直就是瘟神呢!……”鬼贯警部笑着说道。
“怎么会有那种事呢?……我们十几年没见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不过,我可是经常听到一些你的传闻呢!……”
“工作以后,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几乎没机会碰面呢。”鬼贯警部笑了笑说。
“这么说来,你今天来访,是有特别的目的喽?”
“可以这么说吧。”鬼贯警部微微点头。
“站在这里说话,实在不太方便了。虽然用来款待十几年不见的好朋友,可能显得脏了点儿,不过我们还是到办公室详谈吧!”
蚁川爱吉那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浮现了一个苦笑,然后便带着鬼贯警部,穿过了工厂,来到位于后院的办公室。
“真是好久不见了。”蚁川说道。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我们两个身体都还强健,这真是再好也不过了。”鬼贯警部一面四处环顾着说,“只是你在这么嘈杂刺耳的噪声中,居然可以泰然自若。削铁时的酸臭味,感觉就像要钻进骨髓,让人坐立难安呢!”
“这算不了什么,只要想到那些是我吃饭的家伙,听起来就会像是天籁之音了。这可是很现实的事情,就跟医生也是时时刻刻,要被甲酚臭味包围着的一样。对我来说,你们那满脸横肉的男人群聚的警视厅,感觉上似乎远比这里更令人窒息啊!”
“哎呀,看来我倒是略逊你一筹了呢!”
“总之,所谓的人啊,生来就是为了适应环境的。”蚁川爱吉笑着请鬼贯警部落座。
办公室狭窄而凌乱不堪,不知道里面是装着设计图、还是蓝图的圆纸筒,用橡皮绳捆扎着,随意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
蚊川没有拿起少女端过来的茶,而是径自为海泡石烟斗点上了火。
“丸大楼的八楼,有一间是我的分公司,我在那里设了秘书处。大概每隔两天,我就过去一趟。”
“看到你生意兴隆,我真是替你感到高兴呢。既然你这么忙,我想我还是直奔主题吧!上午,我跟膳所碰了面;其实我是因为一个案子,而调查他脱手的一只皮箱,不过膳所说,他把那只皮箱转让给你了……”
“嗯。”蚁川爱吉言简意赅,对鬼贯警部的话,做出了肯定。
“看过报纸的话,你应该知道吧,就是跟我们同一届的马场番太郎,被人杀害的事——那件案子与膳所的皮箱有关。”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这个案子,不过没想到,尸体居然塞在那只皮箱里啊。难道你想说,近松千鹤夫那小子是凶手吗?”
“不,你话说得太快了,我并没有说马场番太郎被塞在那只皮箱里。我只说了两者之间有关联。所以,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近松下的手。只是,马场死得还真悲惨啊!”
鬼贯警部感慨地说着,不过,蚁川却用不以为然的表情,大大地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马场番太郎这个小子的为人,才这么说的。你不记得学生时代的马场了吗?一年到头,身穿附有家纹的褪色羽织,口吐自以为是的谬论,还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是吗?……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率直又亲切的人呢。”鬼贯警部笑了笑说,“好像是在二年级的暑假吧。那个时候,我在大阪车站掉了钱包,正当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返乡途中的马场刚好路过,我平常跟他没什么交情,但他却连借据都没要,就借了我一笔钱。有他的帮忙,我才能快乐地继续我的旅行啊。”
鬼贯警部无法忘记,当时受到的恩惠。但是,蚁川却像是要替鬼贯警部洗脑,以改变对马场的看法似的,再次用力地摇摇头说:“在我们那个崇尚自由的校园里,他根本就是一只格格不入的毒蝎子。他是Totalism(极权主义)的盲目信奉者,也是视Liberalism(自由主义)为仇敌的Militarist(军国主义分子)。”
看来,蚁川爱吉还没有改掉学生时代的习惯,说话的时候,总会在言语之间,穿插几句外文。
“马场那人一开口,就是什么武士道啊、《叶隐论语》①之类的玩意儿,但是我很怀疑,凭他的头脑,到底能理解到什么程度。向来他只要辩论输了,马上就横眉竖目地,大骂对方无耻、不爱国、卖国贼什么的,硬是要对方闭嘴。”
①由江户时代中期的佐贺藩士山本常朝口述、田代义左卫门阵记录的一部对话体著作。
说罢,蚁川爱吉把自己叼着的烟斗,轻轻地放到了烟灰缸上。
“正如你已经知道的,我的任务,就只是查清楚‘是谁、因为什么理由、用什么手法,杀害了马场’而已。因此,我现在只想尽量多知道一些,与那只黑色皮箱相关的事实。对事情追根究底,是我的工作职责所在,希望你稍微忍耐一下,详细地说明一下,你帮助膳所把皮箱转手给近松千鹤夫,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以吗?”
“好,没问题。不过,这件事对破案有帮助吗?”蚁川爱吉好奇地问道。
“这我就说不清楚了。不过,只要对所有可能出现线索的地方,多下点儿工夫挖掘的话,或许就挖到了蕴藏其中的矿脉,这是我的行动准则。像我刚才问的问题,也只是觉得,如果能借此知道,近松千鹤夫为什么需要那只皮箱,或许会对案情有所帮助,罢了。我记得,你在学生时代,跟近松几乎没有什么交情,不是吗?”
“没错,我对他那种吊儿郎当、趋炎附势的人看不顺眼;即使到现在,我跟他之间,也称不上有什么交情。”
“那么,你又为了什么原因,要从中介绍那只皮箱的转手呢?请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吧。”
蚁川爱吉拿起烟斗,定定地凝视着紫色的烟雾,像在整理思绪似的,沉吟了一会儿。
03
“这个……我啊,为了和九州的业者谈生意,经常前往大分,那边有我在九州的经销商。大概是去年年底吧,当我走在大分市街上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近松千鹤夫那小子。就像我刚才说的,我非常讨厌这个男人。本来,只要是人就有值得尊敬之处,就算是马场番太郎,也有一、两个地方令我钦佩。可是近松这家伙,连一点儿值得一提的地方都没有。他可以说,这小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该被唾弃的男人了。”蚁川神色难看地抽起烟斗。
“现在再提起往事不太妥当。不过,近松还在学校的时候,就曾捏造了一些谣言,挑拨了膳所和与其两情相悦女子间的关系,使两人间顿生嫌隙。膳所那家伙就是个不懂世事的大少爷,不论别人说什么他都相信。所以,他一听到近松的话,马上就跟心仪的女子断绝往来了。对方是在上野①主修声乐的美女,现在则屈居于某乡下女中当音乐老师。她到现在仍是单身,我想,或许是因为她的心,还在膳所的身上吧!……
①指位于东京上野的东京艺术大学。
“但是,捏造谣言的近松千鹤夫,对那位小姐其实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这一点只要看他当时,急着亲近由美子就知道了。总之,近松这个性格诡异的男人,一旦看到他人的愤怒、绝望与悲叹,就会欣喜不已。当你去了满洲以后,膳所善造就靠着相亲结婚了,但也许是性格使然,直到现在,他都对那位女性念念不忘。因此,当他跟相亲对象顺势成婚后,两人的婚姻生活,也是风波不断。简单地说,近松的行为,残忍地破坏了三名男女的幸福。”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鬼贯警部感叹着说道,“我还以为,膳所到现在还是单身呢。”
“事实上,他们两个已经分居了。他的妻子有张可爱的圆脸,个性又开朗,要是没有曾经的那一段,膳所应该也会热切地爱上她的,然而,现在的她,却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全然找不到一丝曾经的明朗,实在是可怜哪!……因为自己与初恋情人之间的问题,膳所对女人产生了不信赖感,这也就罢了,但不可原谅的是:他竟然用放逐自己的态度,跟那个女子结婚!不过,膳所天生艺术家性格,想法跟我们本来就不一样,所以,倒也不能一味地谴责他。
“你知道银座的吊颈小巷里,有一家波希米亚人①常去的咖啡馆——‘温特赛特’吗?那家店的路线,跟平常的店完全相反,店面看起来简陋又肮脏,还刻意镶嵌上了有裂缝的玻璃;尽管如此,店里的咖啡却非常美味,因为负责烘培咖啡豆的,是一位专跑美国航线的前座舱长。今年春天,我曾看见膳所跟那位音乐老师,在那家店里聊天;虽然当时我识趣地迅速离开了,不过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热情,还是一如往昔哦!”
①意指反传统,生活放浪的人。
说到这里,蚁川爱吉暂时打住。他挖出烟斗的灰,塞进了新的烟丝。
“刚才我所说的,不过是近松所作恶行当中,少有的一个例子而已。这样你应该就明白了,我为什么会讨厌那个恶魔般的人了吧……
“我的话有点儿跑题了,不过,当我在大分县,见到那家伙的时候,他穿得非常寒酸,一副凄惨落魄的样子。我觉得他的妻子——由美子小姐实在可怜,于是就给了他一些经济上的援助……嗯,说到这一点,可能会勾起你的旧伤;我觉得,由美子小姐会拒绝你,而去选择近松千鹤夫,自然是因为她一时糊涂,所托非人,不过,她与近松的婚姻生活,就是她犯下错误的惨痛代价。总之,近松那家伙的近况,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但在听过他的话后,我打心底同情因为贫穷而受苦的由美子小姐,因为我很久以前就非常欣赏她。幸好我的事业发展顺遂,在金钱上还算宽裕,所以,我就给了他一点儿援助,并要他发誓,绝不可让由美子小姐知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向她解释,但我很单纯地,只是为了由美子小姐。然而,那家伙却拿我的钱,在外面养了个情人;那笔钱,由美子小姐几乎……不,可能连一分钱都没有享受到吧!……”
“哦,近松居然有小老婆?……混蛋!……”鬼贯警部的脸色稍微起了点波澜,但仍然尽量克制。
“正是如此。去年年底,警方的监视,致使他无法继续非法交易,身无分文的他,只好跟情人分手;我见到他的那个时候,他正为了这件事情,而气得垂头丧气呢!结果,我给他的钱,正好让他花在小老婆身上,满足了他的色欲。直到今年春天,我才发现了这件事。”
“真是个混账东西!……而且我听由美子说,他还曾经因为没钱买香烟,而殴打她呢!”
“这件事她隐瞒了事实。其实,他不是为了香烟钱的事打她的。”
“那他为什么打她?”
“当他的毒品用完的时候,还有……”
“咦?他有毒瘾吗?……”
“没错。就像排铅字的排字工,容易铅中毒一样,贩毒的人,早晚也会变成毒虫。你应该知道,那家伙在贩卖毒品吧?”
“嗯,我知道。毒瘾的事的确不难想象。抱歉打断你的话,你继续说吧。还有什么?”
“毒品用完的时候,还有……不,没什么。”
蚁川把自己快说出口的话,突然含混带过,转移了话题继续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是到今年春天,才发现那家伙在外面有情人的。我怒骂了他一顿,他还卑躬屈膝地跟我道歉。他那与生俱来的卑贱,因为毒品的缘故,而更加变本加厉;当时,我真想吐一口口水在他脸上!……不过在那之后,我就没再跟他联络了。”
说到这里,蚁川爱吉打住了自己的话。他细细欣赏着烟斗的色泽,迟迟不肯切入正题。
“虽然在你面前说这些,可能会引起你的不快,但我认为:不管是走私贸易,还是毒品的非法贩卖,比起强盗杀人,这种直接剥夺手无寸铁的善良百姓性命的行为,它们其实算不上顶可恶的犯罪。就算对鸦片上瘾的人也一样,错的不是鸦片,而是对鸦片上瘾的人,要怪就只能怪自己意志薄弱。现在生存竞争这么激烈,淘汰这类软弱的人,让他们死在路边,对这个社会也比较好。如果我是厚生省①的大臣,一定会提供大量毒品,让那些意志薄弱的家伙病死路边,把社会上的垃圾一口气全清扫干净。”
①日本负责医疗卫生和社会保障的主要部门,职权涵盖了卫生、食品药品监管、医疗服务和药品价格管理、劳动社会医疗保障、医疗救助、卫生检疫等相关职能。
“你这些话根本是歪理!……”鬼贯警部正打算出言指正的时候,蚁川很快举起手制止了他。
“等一等。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即使我知道近松千鹤夫那小子在贩卖毒品后,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批评的话,而他对我却是无话不谈的。”
“嗯!……”鬼贯警部冷淡地点了点头。
“去年我遇见近松的时候,警方的严密监视,使他动弹不得,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寒酸不堪、凄惨落魄的样子。但今年秋天,我去九州的时候,他却显得精神百倍、干劲十足。他说,最近条子的警戒,慢慢放松下来了,所以,他想重新开始以前的买卖。他之所以找我谈,是想借我的智慧,帮助他想个主意,运送商品的时候,该怎么转移警方的视线。当时,我跟那家伙谈到了膳所善造的皮箱,于是近松打起了如意算盘,他先伪装成二手衣物商人,拿着贴上‘内有衣物’牌子的那只大皮箱,出现在警方的视野里,这样的话,警察自然会注意到他,而他们也必然觉得可疑,并进而要求打开皮箱。这时候,只要预先把一些单薄的人造纤维制品塞到里面,那么,警察就会发现里面装的东西,跟牌子上写的一样,近松很笃定地认为,往后这将会成为警方的盲点。虽然这计划怎么看,都是只有他才能想出来的幼稚策略,不过,近松千鹤夫那小子似乎陶醉其中,对于自己所谓的‘天才计划’欣赏不已。只是,虽说他钟情于那只皮箱,但我坦白地告诉他:‘膳所对之前的事,仍然愤恨不已。’听了我的话之后,近松那小子非常沮丧,不断央求我:务必要帮他居中斡旋这件事,他说:‘那种皮箱在门司跟博多都不多见,而且,也不能为这件事,再专程去买新皮箱吧!……’尽管我再三推辞,但最后还是难以拒绝,只好当他的中间人了。”
“嗯,原来如此。我不知道近松觉得,这个方法的成功概率是多少,但在我看来,这个策略根本是骗小孩用的。那么,接下来我想知道的是,你从膳所那儿拿到那只皮箱,然后把它寄送出去,这中间完整的过程……”
“这件事情,我是请一位我熟识的运输行老板办的、名叫白川。至于我自己,几乎连碰都没有碰过那只皮箱。你直接去问他,怎么样?”
“嗯,就这么办!”鬼贯警部点了点头,忽然对蚁川爱吉说,“对了,这两、三天内,应该会有一只黑色皮箱,从九州的福冈寄到这里,不知道你能不能过来看一下,以确认那是不是膳所的皮箱……”
“这件事让膳所本人做更好吧?”
“我已经拜托他了,但证人的数量越多越好。”
“老实说,我并不具备这个资格。我虽然在膳所的家里,见过那只皮箱,但那也只是匆匆看了一下而已。我根本不记得那皮箱有什么特征。就像我说的,或许,拜托白川运输行的老板,会比较好,他亲自处理过那只皮箱。”
鬼贯警部问清楚了白川运输行的所在地后,便起身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今天很抱歉打扰了。”
“你要回去了吗?下次不要客气,直接来我家吧。我家在涩谷的稳田,等你联络。”蚁川爱吉热情地主动邀请鬼贯警部。
04
从惠比寿车站前的主干道,向北走大约两个街区后,左侧就是白川运输行。布满裂痕的玻璃窗户上糊着纸,用油漆漆成的店名,也已经斑驳剥落,能够清楚辨别的,就只剩下“白”、“输”两个汉字,外观实在非常破旧寒酸。
大约五十一、二岁的运输行老板,是个在一年到头,都为钱所困的人们当中,很常见的那种善良男人。
“您好,今天天气还真是冷啊!……”老板抽了抽鼻子后,搓揉着自己骨节嶙峋的双手说道。
鬼贯警部只是说了句“请把那天的事情,能记得的全都告诉我”后,剩下就全都交给老板自己说明了。一直打断对方的话,对方会感到畏惧,如此一来,恐怕会使陈述产生遗漏。
“这个嘛……那是上个月二十四号傍晚的事情。当时,蚁川先生打电话来说:‘明天我想请你到大久保,运一件货物过来,时间上方便吗?’蚁川先生是我的常客了,所以,到了二十五号,我花了整个上午,把其他客户的工作完成后,就骑着三轮货车,到了蚁川先生的家里……是的,蚁川家在稳田,就在原宿车站对面。工作非常简单,就只是从大久保、一位名叫膳所的画家那儿,搬一只皮箱过来,然后打包再寄送出去而已。当我到达大久保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两点。蚁川先生似乎已经跟对方说好了,黑色皮箱就放在玄关边。我收下那只皮箱后,经由环状线,在三点前回到稳田的蚁川先生家。等蚁川先生看过皮箱后,我就在那里直接打包,之后再将皮箱放回三轮货车。我下了斜坡以后,就把黑色皮箱运送到原宿车站,并用小型行李的方式寄出皮箱。最后,我回到蚁川家,把从车站拿到的收据,交给蚁川先生后,我就回去了。”
“如果让你看到实物,你分辨得出,那是你寄出去的皮箱,还是其他同款皮箱吗?”
“这……这个嘛?……我想我分得出来吧!……因为皮箱底部有一些记号,所以,我想我应该有办法区别……”
不知道为什么,运输行老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泛红,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
“哦,记号吗?……那么,就在这两、三天内,我可能会请你来警视厅,看一下那只黑色皮箱,到时候就拜托你了。”鬼贯警部严肃地说。
“是,随时等候您的通知。”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05
回到惠比寿车站的路上,想到自己的推测,即将在两、三天内获得印证,鬼贯警部的心情,就不由自主地雀跃了起来。等收到由美子寄来的皮箱之后,马上就叫膳所与运输行老板过来,让他们证实那不是Z皮箱。接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只黑色皮箱非常特殊,因此,只要从制造商处,追溯出谁买过这只皮箱,就能够轻松地从那些人里面找出X氏。鬼贯警部完全忘记了旅途的疲惫,心想,这个案子就快要真相大白了吧。
当鬼贯警部从惠比寿车站,坐上山手线前往新宿车站,正要转乘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拜访了位于角筈口①的随身行李与小型行李托运所。X氏以佐藤三郎的名义,从这里把黑色皮箱寄送到若松车站,也还是在这里,领取从远贺川站送回来的空皮箱。
①现在的新宿车站西出站口。
但是,这座车站经手的货物实在太多,因此,办事员根本记不起X氏这个人。说穿了,对方就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的新宿车站的吧!这与他看中二岛车站人烟稀少这一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鬼贯警部坚信,自己的假设,即将得到证实,因此,一点儿都没有失望的感觉。


第10章 膳所的不在场证明
01
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号,早上十点多,鬼贯警部接获了黑色皮箱送达的通知。
当鬼贯警部走到警视厅大门口的时候,不料近松由美子正站在那里。
“我把皮箱当成随身行李托运,然后就跟着它一起来东京了。今天早上才到的。”
或许,是因为她太久没有踏上东京的土地了吧,她的脸颊犹如发烧一般,泛着红晕,眼中散发着闪亮的光辉。由美子今天穿的服装,也相当有品位。此刻的她,身穿斗篷式黑色大衣,戴着附面纱的绿色帽子,在保持寡妇应有拘谨的同时,也稍稍崭露了自己的个性。
“皮箱就交付给您了,待您有空闲的时候,再来解答一下,我的诸多疑问吧。”
只要有了这只皮箱,想证明近松的清白,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一鬼贯警部在心里这样想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开朗的笑容,展现出充分的自信。
等由美子回去后,鬼贯警部立刻打电话,给膳所善与白川运输行,拜托他们来鉴定这只皮箱;另一方面,他也命令部下丹那刑警,彻底清查皮箱的出处。
与行李箱不同,普通皮箱并没有相当于盖子的东西。皮箱使用时,要先将箱子直立起来,然后把箱子从中间向左右拉开。其中一侧的半个皮箱,就像是把衣柜嵌人其中一般,并列着一排抽屉,另一侧则像是吊衣柜一样,在上方固定着衣架。但是,这只皮箱却舍弃了抽屉部分,而是直接做成一个整体,让它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只很大的行李箱,可以说是一类变形的皮箱。因此可以预见,要找出制造厂家,将会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当鬼贯警部终于空闲下来的时候,工友拿了一封信给他。那是梅田警部补寄来的信。鬼贯警部打开信封一看,信上写着: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戴着蓝色眼镜的神秘绅士,出现在若松火车站以前的行踪。虽然信件内容令人悲观,不过,深信破案在即的鬼贯警部,一点儿都不会为此感到沮丧。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后,膳所善造来到了警视厅。他戴着黑色软毡帽,身穿黑色斗篷大衣,脚蹬木纹细密的桐木驹木屐,装扮得非常帅气。
①使用从桐木材中,挖出的木板做的木屐,这样使木纹细直,且没有中断。
“哎呀,你来了啊!……这么冷的天,还把你叫出门,真是不好意思!……”鬼贯警部满脸客气地说着“还有,谢谢你昨天送的托盘,我一回来之后,就马上拿出来使用了。”
膳所瞥了托盘一眼。像是略微安心下来似的,他漫不经心地环视着四周说道:“看来,我的老观念还是改不了呢!警察局这地方,实在让人很不舒服,税务署跟这里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哪!”
他一说完,就从袖兜里拿出香烟,急急忙忙地点上了火。
“虽然有句话叫‘检察法西斯①’,不过,这栋建筑物的造型,还真是跟残害人权时代一样,呆板无趣哪!这个大门玄关的压迫感是怎么回事,设计这里的建筑师,实在是连一点儿美感都没有哪!”
①指检警方面以暴力或强迫的方式,强制行使搜查权,来自一九三四年的“帝人事件”,这里是借用“法西斯”的意大利文“Fascio”与英文“Fashion(流行款式)”同音的俏皮话。
就在他们这样漫无边际地闲聊之际,白川运输行的老板也来了。当他走到警视厅的门口时,看到了被绑成一串,准备移送检察厅的嫌疑犯队伍,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不知道算是恐惧、还是同情的复杂表情。
鬼贯警部将他们两人带到黑色皮箱跟前,回头向运输行老板说:“白川先生,请过来辨识一下,这是不是你从原宿车站,寄出去的那一只黑色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