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府町警察署坚信:近松千鹤夫已经跳水自杀。可是,能这么快下定论吗?梅田警部补虽然很难想象,近松千鹤夫会用这么不聪明的方法,但他还是有伪装自杀的可能性存在的。将尸体塞入皮箱寄出,代表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把“罪行暴露”这种可能性,计算进去了吧!如果他真想湮灭证据,直接把皮箱沉入响滩①不就得了?近松千鹤夫家门前的运河,可是直通响滩的呢!
①指从山口县到福冈县,之间的日本海海域。《万叶集》中也有一首诗咏(响滩》的。
这样一想,近松之所以寄出皮箱,也可以理解成,是为了争取自杀时间。而那张明信片上,语感古怪的句子,如果看成是临死前写下的遗书的话,也就很合理了。
梅田警部补从报告书中抬起头,望向墙上的时钟。距离乘车时间,只剩下大约十分钟了。向署长提议,清他尽快要求别府町署,送回行李袋之后,梅田警部补便向车站匆匆走去。
04
梅田警部补在若松车站,坐上了开往原田的列车,然后在折尾站,转乘靠站中的列车,前往髙濑车站①。不巧,这班列车正好挤满了放学回家的中学生与高中生。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后,梅田警部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①即现在的玉名站。
放松下来之后,他马上点了一根烟,重新思考从昨天到今天所发生的、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事件。
像是一张换过一张的拉洋片①,发现箱尸的急电、近松千鹤夫的逃亡、被害者身份的确定,以及近松的跳水自杀……这一连串的事件,在梅田警部补的脑海里,浮现了又消失、消失了又浮现。
①从江户时代初期开始,就有从小箱子上开的洞,往箱子中窥视,就能看到被操纵的人偶,在动作的“觀きかぃくり箱”。到了江户中期,拉洋片从西方经由中国,传进了日本。这是通过安装上呈四十五度角的镜子,来反射置于下方的绘画,而现众就从装了透镜的窥视孔来看画。透过放大镜。就能够看到从未见过的景色,惟妙惟肖地出现在眼前。用当时日本的绘图技巧中,尚没有的透视法画出的西洋街道、中国古寺或是天体的画,等许多种类的绘画,令当时的人们啧啧称奇。之后,出现了如圆山应举等,从事专门用在拉洋片上的绘画(当时称为“眼镜画”)的脚本画师。但是,因为这种东西,一次最多只能一个人欣赏,无法举办大型表演,因此,拉洋片多用在叫卖糖等商品的商人,提供的余兴节目上、江户川乱步笔下的“少年侦探团”系列小说中,也有几个故事的开头,就是“少年侦探团”团员,受到一个伪装成表演拉洋片的诡异老人的大盗贼“二十面相”的诱导,而被卷入事件中故事,例如《恐怖的铁塔王国》。
“或许,近松千鹤夫的自杀是伪装的,他巧妙地瞒过了警方的眼睛,其实还活着也说不定。但是,不管他跑到哪里,我都要亲手逮住他!”梅田警部补在心底,暗暗地给自己许诺。
从车窗向外眺望,在这三天中,一直遮蔽着天空的厚重云层,这时候出现了几条裂缝;从裂缝中漏出的数道阳光,斜斜地切割了眼前的空间,点点洒落在荒野和丘陵上面。
过了不久,梅田警部补离开了博多,来到鸟栖,他在这里,转搭往长崎的列车,接着又在佐贺转乘佐贺线①,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梅田警部补才终于来到了筑后柳河车站。
①从福冈县的濑髙渡过筑后川,到达佐贺市,全长约二十四公里的国铁线,途中经过能升降的筑后川大桥,这是一条罕见的铁路。从昭和五年(1930年)开始营业,到昭和六十二年(1987年)废线,因此,现在已经没有筑后柳河车站,另外,柳河为柳川古名。
筑后柳河!对年轻的梅田警部补来说,这是一座他神往已久的城市。但他没想到的是,今天居然会为了办一件血腥命案,而踏上这座自己早已打定主意、总有一天要亲自走访的白秋①的故乡。
①原名为北原隆吉,明治十八年(1885年)出生于九州岛福冈县山门郡冲端村石场(今柳川市),曾就读于传习馆中学,后进入早稻田大学文科,在诗歌杂志《明星》上发表诗作后,获得极高的评价,明治四十二年(1910年),发行第一本诗集《邪宗门》后,成为诗坛的宠儿。大正八年(1919年)出版童谣集《蜻蜓的眼珠》、歌谣集《白秋短歌集》,借此巩固了其作为童话诗人和歌谣作家的地位。薄愁是在他写作初期使用的笔名。昭和十七年(1942年)去世。
走出车站的检票口,四周万籁俱寂,一片昏暗;水乡的夜风,吹得梅田警部补的脸颊冷飕飕的。向站员询问到旅舍的位置后,梅田警部补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明天,然后像是扑火的飞蛾一般,沿着道路,朝着映在油障子①上的旅舍灯光前进。
①贴上油纸的木制格子门窗。
第二天早上早餐时间前,梅田警部补让自己的身体,斜斜倚靠着旅馆走廊的扶手边,俯瞰着南国水乡初冬的风景。天气似乎又要转凉了。
听说少年时期的北原薄愁,正是就读于本地的传习馆中学;梅田警部补拦下了路过走廊的女服务生,向她询问:“薄愁出生的房子在哪里?”那名女服务生回答道:“冲端地区,有一栋酿酒商的房子,就在那儿,距离此处大约两公里。早餐已经准备好,请趁热享用。”
从那名女服务员口中说出来的话,听在梅田警部补的耳中,也带着一种与北原白秋的诞生地,十分相称的典雅意味。
“您要是春天来的话,那就好了呢!”女服务生以为梅田警部补是因为景仰北原白秋,而特意来到此地瞻仰的旅人,一脸遗憾地说着,“倘若您是在春天造访的话,就可以看见油菜花田连成一片鲜黄花海,川边摇曳的红色桃花下,北京鸭自在地划着水,倒映在水面上的仓库的白墙影子,随波荡漾,那景象……
“冬天的柳河很无趣,清晨的水冰冷刺骨,看不见桃花,只有枯萎的芦跟荻!”
梅田警部补照着女服务生的话,把风景看了一遍。的确,就连仓库的白墙,都蒙上了一层阴郁的灰色影子。
“不,要是我可能的话,还是喜欢冬天多一些吧!”梅田警部补毫不做作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因为,只有在这种灰暗的初冬早晨,水乡才会在旅人面前,毫不保留地展露出鲜为人知的颓废和衰败的一面,不是吗?在河川旁的小道上,不时现身,然后又马上隐进岔路中的当地居民,看起来就像是快熄灭的余烬,在冒烟一样,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活着。白秋形容这凋敝的城市时曾说:
水乡柳河,
正如
浮在水面上的,
灰色棺材。
现在,梅田警部补终于能够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了。他伸长了脖子,仰望着呈直角形状的旅舍屋顶。此情此景,他不禁想起了诗中的一节:
在那座屋顶,
凌乱绽放着蓟花的
古老客栈里,
只有几名
行色匆匆的商务旅客,
仿佛不曾居住其间般,
决绝地离去……
但是,这个季节里,并没有恣意生长的蓟花,只有挂在屋顶旁电缆上的奴风筝①,还在那儿逞强地不住摆动着手臂。
①十字形风筝,由于外形像穿着短外褂的责族奴隶,正张开双手,故名之。
吃完早餐后,梅田警部补放松了一会儿,读完报纸后才离开旅馆。他直直走过主干道,然后按照指示,在桥那里左转。
他在心中反复推敲着路线,先是沿着渠道前进,然后又越过了渠道。细细的河水,流经堤上丛生的柳树下,穿梭在白色的仓库间,从旁边绕过那些现在已经紧紧闭上大门的武士宅邸,别离之后又聚首,聚首之后再别离。这时候,梅田警部补所走的小路,也已经到了尽头;他越过小桥,又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茅草屋顶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眼前,古老的仓库数不胜数,纯白纸门与吊在纸门前的柿子干,充满着令人怀念的色彩。向下一看,脚下是浮着枯叶的流水;向上一看,头上是乌云郁积的天空,与不着一叶的树梢,一切人事景物,莫不触动着梅田警部补的诗情。想到五十年前,北原白秋也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的,更令他感受到盎然的诗意。
当梅田警部补朝着与车站相反的方向,走了将近十分钟后,一块干燥树根的药局招牌,倏忽映入了他的眼帘。转过街角后,顺着数第二间,有一处半坍塌的房屋,那就是马场番太郎的家。
梅田警部补对着屋子里面,大声喊了几声。一段宛若死寂、毫无任何回应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来到了玄关;一名年约三十四、五岁,衣着寒酸而肮脏的妇人,缓缓拉开了格子门。当她一打开门,警部补便闻到了沾染在她衣服上的劣质线香的味道。
梅田警部补拿出名片后,妇人表示:已经从柳河町警察署那里,听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她请梅田警部补进到玄关后边的、大约十块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去。房里的榻榻米,被太阳晒得褪了颜色,边缘也破破烂烂的。灯泡的外面,围着用粗糙的手法折弯的厚纸,当做灯罩。这间屋子的整体样式,听说是寺子屋①的格局。
①江户时代的平民学堂。
招呼他的妇人,自称是马场太太的妹妹。梅田警部补还没有开口,她就出人意料地说:“如果番太郎的死是真的,那还真是大快人心哪!”她轻松地说着。
“我姐姐在姐夫死后,受到了精神上的重大打击,现在正躺在床上休息呢!不过,说到这次的‘精神上的打击’,主要还是因为担心往后的生计,可不是为了那家伙的死,而在伤心啊!”
像是不想让梅田警部补产生丝毫误解似的,她用夹杂着九州腔跟关西腔的语调,口气生硬地说明着。
“哦,这么说来,您跟马场夫人,对马场番太郎都没有好感吗?”
“这是当然的,“她恨恨地说道,“怎么可能会有人,对那家伙有好感啊!我在关西时遭逢战祸,失去了丈夫、孩子还有全部的财产,对于战争,我已经受够了。但他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居然勃然大怒,说什么‘日本一定要再次向全世界宣战,才能够扬我国威’。要是他独自出征,我管他是去征服世界,还是去征服什么呢,但是,要是连我们都得拖累进去的话,那可就免谈了!他教孩子算盘时,有时兴致一来,就打开窗户,大声喊着‘突击!’或是‘进攻!’之类的煽动性号令,自己一个人叫得很高兴。之前姐姐客客气气地劝他说‘这样会吵到孩子’,结果他突然扑上来,对姐姐拳打脚踢,就像是厉鬼狠狠揍了她一顿。”
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吧,她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变得十分僵硬。
在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之后,梅田警部补点着了从刚才就一直拿在手上的烟。当他提出要求,表示想见一见死者马场番太郎的遗孀之后,面前的女子便起身,走向房间里面。
没过多久,一名抱着婴儿的妇人,边拢着耳鬓凌乱的头发,边缓步走了出来。她的年纪大约三十六、七岁,长着一张跟她妹妹相似的长形面孔,整个人乍一看,就是一副为了家事,形容僬悴的模样。在她身后,两名稚子躲在纸门的阴影下,顶着苍白而皱成一团的小脸,不安的视线,不时飘向客人的方向。
对于坐在眼前的寡妇,梅田警部补无法抑制自己心中涌现的怜悯。她就像是一块破旧的抹布。胸前的婴儿像是营养不良,脸上清晰可见蓝色的静脉。看样子,那婴儿似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看起来她也跟妹妹一样,对马场番太郎的死感到高兴,因此,当两人开始谈话后,气氛就没那么沉重了。
“……就像我说的,我们正努力调查,杀害马场先生的凶手,因此,还请你务必协助我们。”梅田警部补小心翼翼地说,“好了,下面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就你所知,马场先生有没有跟什么人结怨呢?”
马场遗孀黯淡无光的眼眸,盯着膝上的婴儿,好一会儿之后,才转过脸望向梅田警部补,用平板的声调回答道:“的确,他是一个很爱与人争执的人,经常跟人闹得不愉快,但应该不至于会有人恨他,恨到非杀了他不可吧。”
“那么,你知道一个叫近松千鹤夫的人吗?”
“不,我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马场先生平素的交往关系如何呢?”
“他那种脾气,邻居都不跟他来往,而他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他这次出门的目的是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接到了一封不知道从哪儿寄来的信,读完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线索总算出现了!梅田警部补不自觉地倾身向前问道:“可以给我看一下那封信吗?”
“这个嘛,那封信就只有他自己读过,并没有让我过目……”
带着犹疑不定的表情,马场的遗孀叫来了自己的妹妹,吩咐她去把那封信找出来。
“他出门之前,说了要去哪里吗?”
“这个嘛,他什么都没说。”
“那你知道他要去见谁吗?”
“不,我没有问他。因为就算我问了,他也不会回答,只会骂我‘混蛋,女人跟小孩儿,不要多管闲事’而已。”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的表情怎么样?……比方说是很高兴,还是很不快呢……”
“因为马场一年到头,都是一副横眉竖目的样子,所以,我实在看不出来他的内心,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他看完信后,自己准备好行装,很快就出门了,因此,我当时猜想,那封信大概是喜讯吧!”
“他是在哪一天出发的?”
“上个月二十八号的早上八点前……”
“服装跟随身物品呢?”
“这个嘛,因为家里很穷,没有几件衣服,所以,他当时出门的时候,身上穿的是一件家里最好的、已经穿了十多年、附有家纹的羽织袴,脚上则是破烂的木屐。随身物品也只有装着毛巾跟肥阜的篮子……”
“当时他身上带了多少钱?”
“应该不可能太多……我跟舍妹讨论过,或许那封信里附有旅费,不然,我们家这么穷,他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出远门呢!”
就在这时候,马场遗孀的妹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向两人报告:“哪儿都找不到那封信呢!”
如果那是凶手送来的死亡邀请的话,那么,凶手在一开始,就会命令马场番太郎“要在被别人发现之前,一定销毁那封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接下来,梅田警部补又问了有关信封的事,然而,马场的遗孀除了“那是个便宜的牛皮纸信封”之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信封还留着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但寄件人的姓名,想必也是假名。因此,就算马场番太郎的妻子记得,对案情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
“若松附近有个叫二岛的地方,你的丈夫就是在那里被杀害的。我之前提到的近松千鹤夫,有迹象显示:他从事毒品非法贩卖,马场先生与这方面,有什么关系吗?我并不是要侮辱马场先生,而是为了锁定杀害他的凶手,所以,才问你这个问题的,因此,还请你务必回答。”
听了梅田警部补的问题之后,两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望了彼此一眼。
“我从没有发现有这种事。我丈夫几乎不出门,也很少有人寄信给他。因此,我想他应该不会做什么毒品交易。”马场番太郎的遗孀这样回答。
“没错,那种除了叫骂,什么都不会的家伙,哪有可能那么机灵,还去搞黑市交易赚钱啊!”
马场番太郎遗孀的妹妹,也用打心底里瞧不起马场番太郎的语气应和着。
“他以前去过若松吗?”
“不……不管是战前还是战后,他几乎都很少出门。”
“还有这个……”梅田警部补说着,拿出在二岛的防空洞中,找到的那枚钢笔帽。
“请问你见过这个吗?”
“岂只见过,这就是我先生的钢笔帽啊,为什么……”马场番太郎的太太连忙惊叫道。
“我在刚才提到的二岛车站,发现了这个钢笔帽。另外,我想再请问你一件事,马场先生戴的是什么样的近视眼镜?比方说,镜框是赛璐珞或是……”
“不是的,没这么新潮。那是一副用了十五年的铁框眼镜”
“是铁框的吗?原来如此。”
至此,梅田警部补总算将近松与马场之间的关系,给串起来了。他采集了马场番太郎的指纹,当做参考资料,随即向两人告辞。
当梅田警部补一路小跑着,来到街角药局的转弯处时,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在北原白秋的影响下,神往至今的柳河,现在已经成了污秽而褪色的印象……
第04章 一种终结
01
当梅田警部补回到若松警察署后,在他外出的时候,送进警察署里的两、三项信息,也跟着送到了他的手上。于是,首先,他将附在验尸报告中的被害者指纹,与自己从柳河带回来的马场番太郎的指纹做了比对,结果确定了尸体的身份,毫无疑问就是马场番太郎。
从东京转送回来的皮箱中,除去尸体之外,其他东西都保持原样。为了搜集证据,刑警已经跑遍了整个若松市,以及与若松邻近的八幡、小仓、门司等地方,清查箱中包裹尸体用的橡胶布。然而,奇怪的是,尽管制造、贩卖这种商品的店明明不多,但警方却还是查不出,近松千鹤夫究竟是在哪里,买到这些橡胶布的。
除了橡胶布外,破旧的铁框眼镜,也引起了梅田警部补的兴趣。他在桌上铺了一张纸,郑重其事地将镜片的碎片复原起来。然后,他将刑警在近松防空洞中,发现的那枚碎片,轻手轻脚地拼到最后的缺口上。这一切都完成后,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那块碎片与镜片完全吻合:碎片再加上钢笔笔盖,毋庸置疑,那个防空洞,就是马场番太郎的遇害现场了。
另外一项信息是:昨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一号下午,大约在梅田警部补出发,前往柳河的一个小时后,从门司火车站的乘务员休息室那里,打来了一通电话。之前若松警察署曾经为了十号晚上,近松逃亡路径的事情,去电询问过各车站的驻警室,这通电话就是为此而打来的;通报的人是山阳本线2022次列车的乘务员,他表示,自己在值勤结束,回到乘务员休息室后,才接获若松署的侦缉通知
2022次列车是二十二点四十五分,从门司站出发,前往东京的不定期普快列车,这位乘务员是在十二月四号,从门司火车站上车值勤的。当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五号的凌晨,列车刚从三田尻站出发的时候〈列车在三田尻站的发车时间,是凌晨一点四十分,也就是从门司站发车,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有一位中年绅士,来到乘务员室,对这位乘务员说:“因为感冒,所以头痛欲裂,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药,可以给我呢?”关于这位绅士的长相,乘务员只记得他没有留胡须,头发分边的发线很清楚,不过对他的衣服,却略有印象。他的帽子看来是放在座位上了,所以没有戴着;他穿着茶色的单排扣大衣,戴着黑色的皮手套,围着时髦的弁庆缟围巾。虽然不知道他带没有带行李袋,但此人与若松警察署正在搜寻的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因此,乘务员便主动通知了警方。
警方早已判明,近松千鹤夫是由福间车站搭车,前往别府町的,因此,当听到这个消息时,署长并没有特别激动,不过,他还是就对方热心协助警察办案一事,表达了感谢。
然而,就在他正要挂电话时,电话另一端,又补充了这样一段话:“我交给他阿司匹林之后,请他给我名片……是的,乘客跟我们拿药时,需要留下名片,或是在急救药品使用者名册上签名。于是,那个人就留下了一张上面写着‘近松千鹤夫’的名片……什么?名片现在不在这里,不过我记得,他的名字叫千鹤夫,近松千鹤夫……没错。”
从署长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后,梅田警部补立即拿起列车时刻表,翻开了鹿儿岛本线与山阳本线的页面。
十九点五十分,从福间出发的112次列车,在二十一点三十七分到达门司站,等待一小时又八分钟后,就可衔接这班2022次列车。近松千鹤夫的逃亡路线,这下总算真相大白了!
“老实说,从交给别人自己名片这一点看来,他搭车应该不是想逃亡,而是想去自杀吧!”梅田警部补转头望向若松警察署署长。
“不,还不能如此轻易地断定。如果能找到尸体,你说的就有可能是正确的,但树,依我的直觉,我觉得,他或许是想让我们以为,他想要自杀,实际上却是躲到神户去了。毕竟,那里可是大阪地区毒品交易的中心地啊!”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习惯于将“但是”念成“但树”①。
①署长使用的,是九州若松地区的方言,和一般九州腔的发音有所不同
02
若松警察署要求别府町警察署,迅速寄回近松的物品。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十三号,梅田警部补搭着黄昏时刻的列车,来到了若松。刚好有空闲的刑警们,聚集在一起,兴趣盎然地盯着梅田手边的东西。
梅田警部补一言不发,默默地从木箱中拿出行李袋,把灰尘拍掉之后,将行李袋放到桌上。他慢条斯理地打开锁后,拉开拉链,往里面瞥了一眼,伸手拉出一件茶色大衣,然后拿出一顶灰色软毡帽,接着又陆续掏出了弁庆缟围巾、一只没有洗的袜子,最后是盥洗用具。
警部补将行李袋倒过来拍了拍,转头望向身后的同事,开口说道:“就是这些了。”
接着,他想到,说不定口袋里,还会有遗书之类的东西,于是把大衣摊开在桌上,翻找了一阵,却找不到类似的东西,只在外侧的右口袋中,翻出了一双墨绿色的小羊皮手套、日期是十二月五号的《英文每日》,还在内侧的暗袋中,发现了一本口袋版列车时刻表。
这种列车时刻表,在若松站的宏济会贩卖小店里,要多少有多少,它是为了应短途旅客的需求,以关西、四国、九州为中心,编辑而成的一本小薄手册①。
①故搴发生的时候,出版的是B7大小,依地方别各有不同的时刻表;之后,交通公社发行的时刻表,变成了五种,分别是本社发行的大型本与小型本两种.以及分别由关西支社发行、北海道支社发行、西部支社发行的时刻表。其中,西部支社发行的《中国·九州篇》几乎囊括了这两个地区所有的列车。
翻开这本十二月号的时刻表时,梅田警部补猜想,这本小册子或许是近松千鹤夫,为了这次旅行而买来的吧!就像所有经常远行的人,会做的事情一样,在十九点五十分,从福间出发的112次列车,以及接驳的山阳本线2022次列车的栏位上,都画上了红线。
梅田警部补凝视了这张表一会儿,突然,他的脸上,浮现出讶异的神情,回头望向署长:
“请看这个。近松搭乘的2022次列车,是普快列车,因此,经过衔接别府轻便铁路的土山站时,是不停车的。要去别府港,得在土山的前一站——加谷川站下车,2022次列车在那里停靠的时间,是十三点零六分。不过,无论如何,近松千鹤夫倘若是直接前往别府港,应该在五号的黄昏之前,就能到达了。”
“嗯,所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