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这栋房子对林佩文有着特殊的意义,她又怎么可能再离开?留在这里,或许还有机会获得林佩文的记忆。一旦离开了这个熟悉的环境,再想要获得那些记忆,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黄逸兴以为自己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林佩文必定会乖乖就范,没想到这一次她却如此顽固,当即狠狠一掌拍在了面前的茶几上,怒喝道:“林佩文,你别给脸不要脸!”
“哈哈哈哈……”安然抚着胸口,仰天大笑,直笑前仰后合,“原来我不愿搬出自己的房子,是给脸不要脸吗?我给脸不要脸,那像你这样强夺他人产业算什么?”
黄逸兴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栋房子是林佩文的产业,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不过,他终究是老江湖了,当然不可能就此认输,很快便掩饰下了脸上的尴尬,冷冷道:“都是一家人,儿子要结婚,你这个做娘的让出一套房子,又会怎样?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
安然实在看不惯黄逸兴的这副嘴脸,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别!千万别!我不过是一个没福气的孤老太太,我的儿子早死了。你可千万别把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都算作我儿子,我可消受不起!我就喜欢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怎么了?我的房子,别说我还住着了,就算有一天,我住腻了,一把火烧了,那也是我自己高兴。”
“林佩文,你——”安然这番话说得畅快淋漓,也把黄逸兴气得够呛。他上前一步,作势就要甩老妻耳光。
安然不躲不闪,冷笑着迎了过去,眼中满是讥诮:“黄逸兴,你给我听着!要房子没有,要命一条!你有种就打啊,最好打死我,好让整个上海滩看看,你黄逸兴是怎样一个兔死狗烹,忘恩负义的杂种!”
不知是不是被老妻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黄逸兴举起的手竟僵在了半空中。他的眼中眸光闪烁,眼神交织惊讶与怀念,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歉疚。只可惜,这微妙的表情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便再度被冰冷与决绝所取代。
他悻悻收回了手,嘴上却没有丝毫让步:“我答应了要把这栋房子送给承眀做.爱巢,外面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不能言而无信。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安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挑衅道:“那你准备怎么做?派人来把我这个屋主绑起来丢出屋去吗?”
出乎她的意料,黄逸兴并没有回应她的挑衅,他只是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接着便领着二姨太,一语不发地走了。
“太太,黄逸兴那个白眼狼都欺到门上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将一行人送出大门,吴妈那张原本哭丧着的脸竟然瞬间恢复了平静,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期待。就像某点流爽文里的小弟等着扮猪吃虎的老大大显神威把送上门找死的家伙往死里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安然猜到了林佩文可能留有后手,可惜,她只是个穿越者,根本没继承原主的记忆。面对吴妈充满期待的目光,只能故作高深的回了句:“静观其变。”
第33章 迟暮狂花(4)
黄逸兴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根本不念旧情,第二天就派人找上了门来。一群年轻力壮的男子一拥而入,二话不说就开始搬家里的东西。
对方来势汹汹,陈开云留下的两个保镖根本就不是对手,只能放弃了阻拦,一左一右护住了林佩文。
吴妈却没那么好商量,看到有人动家里的东西,扑上去就是一阵踢打,一边打还一边哭,那凄凄惨惨的模样活像后世新闻里被强拆的钉子户。
出乎安然的意料,吴妈这番泼妇般的表演效果竟然意外的不错,所有正在搬东西的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甚至还有个话事人模样的家伙恭恭敬敬地走到安然面前开了口:“我们是老爷派来帮大奶奶搬家的。大奶奶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要怪就怪老爷绝情吧!”
那人说完,手一挥,又要指挥手下继续搬东西。估计是怕吴妈再捣乱,特意派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她钳制住了。吴妈没办法再阻拦,只能扯起嗓子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嚎,一边嚎一边大骂黄逸兴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不短的一段时间,吴妈已经把黄逸兴当年靠着林佩文发迹,后来又背着林佩文在外面勾三搭四,甚至趁着林佩文丧子之痛一步步侵吞家产的经过全抖了出来。那痛心疾首的语调,那逻辑分明的控诉,甚至让安然忍不住怀疑这一段是不是她事先准备好的。
吴妈到底是林佩文身边的人,那帮家伙不好对她动手,只能默默听着。如此劲爆的豪门内.幕,大家果然听得起劲,不少人甚至故意放慢了搬东西的动作,只为听到更多内容。
眼看着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搬了个七七八八,安然知道再不做点什么,今天真的会被扫地出门,只能叹口气,摸向了口袋里的手.枪。
林佩文果然不是普通人,安然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幸运的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把手.枪。她不会用枪,不过没事,她也没想过真用枪去杀人,别人以为她会就行了。
眼前的这几个家伙看着也不像是在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应该只是黄逸兴临时找来的苦力,拔枪应该镇得住。
“给我把东西放回去!”这么想着,她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枪,直指为首的那名男子。
那男人果然不是见过血的亡命徒,见状,脚下竟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口里连连讨饶:“大奶奶,别!你别啊!我真是奉命行事!不关我事啊!”
安然没理会他的求饶,反而举着枪,上前两步,故意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冷冷道:“我之前跟黄逸兴说过,要房子没有,要命一条。你既然只是奉命行事,我就不要你命了,今天就留下一条腿吧!不然,外面的人说不定真会以为我好欺负的软柿子。”
那男人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了:“大……大奶奶,你别啊!你……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六啊,少爷的长随小六啊!”
安然当然不可能认识他,听到他自报家门,刚想讽刺他卖主求荣,脑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有无数纷扰的画面如潮水般开始涌来。
记忆!是属于林佩文的记忆!
这该死的记忆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头痛的实在太厉害,安然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头。
“太太!太太!”
“外婆!外婆,你怎么了?”
“外婆,你先别急!我去找我爹!我马上去找我爹!”
……
除了吴妈和陈开云的声音,她似乎还听到了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她想抬头看看那个跟着陈开云喊她外婆的女孩是谁,可惜,眼睛还没来得及聚焦,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正是当初于木兰住院时的那个病房。如果不是一睁眼就看到了林佩文那双枯瘦的手,她恍惚中几乎要以为自己又穿了回去。
“外婆!外婆你醒了!”又是那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
这次,安然终于看清了,那是个跟陈开云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子,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还穿着教会学校的校服。她期待着能够从记忆中获知面前女孩的身份,可惜,半天也没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不知道是因为穿过来的时候摔到了脑袋,还是因为林佩文潜意识里不想面对儿子已死的消息,安然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只获得了林佩文年轻时的记忆,最近十几年的记忆竟然一片空白。
脑海中回放着林佩文叱咤上海滩时那霸气无双的画面,再看她现在这狼狈的模样,安然越发的觉得无奈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总算从林佩文的记忆里知道了该怎么用枪。
“外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面前的少女一脸关切。虽然没有关于她的记忆,但看她此刻紧张的模样,安然依然可以猜到她的身份。会喊林佩文外婆,之前还跟陈开云一起出现,她应该是陈开云一母同胞的妹妹。
感受到少女眼中浓浓的关切,安然心中一暖,林佩文的人生也不算太失败,至少这种时候,还有人真心关心她的死活。
就在这时,病房门忽然打开,陈开云竟然带着苏磐走了进来。安然没料到竟能在这种地方见到苏磐,正兀自惊异不已,喊她外婆的女孩已经惊喜地叫出了声来:“磐哥哥,你也来了。”
苏磐不客气地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接着便把目光投向了病床上的安然。两人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安然就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对安然来说,她不过才离开了一瞬,但对苏磐来说,距离上次离别,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他看起来又成熟了不少,现在的他站在那里,已经俨然是一派贵公子风范了。
安然刚刚在心中默默夸完他,却见他小子眼中泪光一闪,竟然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擦起了眼泪。好在这时,陈开云兄妹二人正忙着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哥,你去找过爹了吗?爹怎么说?”女孩目光灼灼地望着陈开云,满脸期待。
结果显然不妙,陈开云皱眉犹豫了半晌,才无奈地开了口:“爹说,那是黄家的家务事,让我别管……”
女孩闻言,立刻杀气腾腾地跺了跺脚,嘴巴撅得老高:“可恶!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被人欺负了吗?不行,我得再去找爹!”
她说完,竟然就这么冲出了门去,那架势,似乎真的准备去找陈厚生理论。
“美玲!你等一下!你别冲动!”见妹妹一脸的气势汹汹,陈开云顾不上跟安然和苏磐二人打招呼,便急急的追了出去。
其实,陈厚生的反应在安然的预料之中。林佩文虽然对他有大恩,但终究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势的老太太,去得罪黄逸兴。向他求助,还不如寄希望于黄逸兴能够良心发现。
看到兄妹二人走远,苏磐忽然开始哈哈大笑,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一脸抱歉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这次的身份真的太有趣了。每次听到陈开云他们两个叫你外婆,我都忍不住想笑。”
“外婆!”苏磐满脸的戏谑。
“唉,乖孩子……”安然无视了他眼神中的调侃,一脸享受地接受了。说话的时候,甚至还还摆出电影电视里慈祥老者的模样,肉麻的摸了摸苏磐的手背。
苏磐这才意识到不妙,触电般抽回了手,一脸不适的耍赖:“呸!呸!谁要喊你外婆了?”
明明看起来已经成熟了不少,没想到骨子里却还是当初的那个孩子。安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继续逗他:“喊都喊了,再呸也没用了。你放心,不介意再多一个你这样的外孙。”
苏磐瞬间炸毛:“我介意!啊呸!谁要做你外孙?喊你一声姐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了,想当我外婆,没门!”
“姐?”安然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满脸褶子的脸,“你真能对着这样一张脸喊姐吗?你就不怕乱了辈份,被天打雷劈吗?”
大概也觉得这么喊有些过分,苏磐没再争辩,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你这次一消失就是两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可惜,安然没打算放过他,给出的回应依旧阴损:“所以你刚刚才激动的哭了。”
苏磐果然又跳了起来,连声音都高了八度:“我没哭!刚刚那是沙子迷了眼!”
安然笑而不语,刚想说点什么给他顺顺毛,没想到那小子却忽然猛扑过来,死死抱住了她。感受着肩头传来一片湿热,她才意识到,这回他是真哭了。只能哭笑不得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慰他。
“这些年你一直留在上海?”
“是啊。帮美美姐一起照顾孤儿院的孩子们。”
“留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张婉容没有为难你吧?”
“没。”这小子依然一如既往的不擅长撒谎,这明显的言不由衷……
既然他好好的站在了这里,安然也不打算多问,只是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夸他长高了,结实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后,那小子终于止住了眼泪,松开了手,只是一双眼睛却已经红得跟兔子有的一拼了。
大概是怕被陈开云兄妹看到,刚刚从窗口看到兄妹二人去而复返,他便麻利地落荒而逃了。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惹得安然嘿嘿直笑。果然,一见到他,再糟糕的心情也会变好。
第34章 迟暮狂花(5)
关键时刻果然不能掉链子,就在安然住院的这段时间,黄逸兴麻利的让人把别墅里的东西全搬去了霞飞路。等到安然这边出院归来,别墅早已换了主人。
二姨太可比林佩文气派多了,门房,园丁,女佣,司机……一般富贵人家该有的配置一样不少。倒是让原本清冷得仿佛鬼屋般的屋子热闹了起来。
儿子黄承明喜事将近,鸠占鹊巢的二姨太屁股还没坐热,就迫不及待地指挥着下人布置起了新房。安然只是远远站着,就能看到那边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大概是觉得林佩文留下的那些东西碍眼,二姨太把屋子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搬去了霞飞路还不算,甚至连窗帘,吊灯之类的东西都没放过,找人了人,全部换成了新的。那些林佩文曾经精心挑选的东西则被人像垃圾一样扔进箱子里。
眼睁睁看着几个工人从别墅内抬出装着那些东西的箱子的时候,安然真希望自己没有获得林佩文的记忆。
正在干活的人中显然有人认出了她,眼神有怜悯,也有轻蔑,唯独没有半点忌惮,依旧旁若无人地商讨着处理这些东西的方式。
“这些东西怎么办?”
“二奶奶说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拿出去扔掉!”
“扔掉?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洋货啊!这西洋吊灯,水晶的!这窗帘,上好的提花锦缎啊!”
“你傻啊!反正二奶奶只想眼不见为净,扔了多可惜,不如找家铺子卖了。虽然是旧货,怎么说也是舶来品,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嘿嘿嘿,还是你聪明。”
……
眼看着二人真要把东西搬上板车拉走,安然急忙一个闪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两人很年轻,显然不可能有机会见识过林佩文当初叱咤上海滩的英姿,只当她是个在宅斗中失了势的普通老太太,见她忽然跳出来阻拦,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去去去,别挡道。”
“把东西送回去!”安然双手按着板车,眼中杀气腾腾。
二人中脾气暴躁的那个袖子一挽,就准备一把将她推开,幸亏另一人闪身挡了一把。那人不骄不躁,一脸的和颜悦色:“大奶奶,这些都是二奶奶不要的垃圾,我们不偷不抢,你没权力拦我们!”
安然闻言,气势顿时一泻千里。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没权力拦他们。要找也该去找扔东西的二姨太。
见她一个老太太跟失了魂般愣在当场,面容哀戚,那人叹了口气,在那个大木箱里翻找了一阵,最后竟找出了一幅画。安然接过,才发现那竟是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油画,林佩文儿子黄承光的西装肖像。
送出了油画,板车碾着石板路,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老太太,在夕阳下抱着油画,一脸的失神。
吴妈他们找到安然的时候,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下面,沉浸在林佩文记忆中的安然却依然一动不动地抱着那幅画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成了一座雕塑。
对面原本属于林佩文的大宅里,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灯火,正对着这边的窗口处似乎站着一个女人,看身影,分明正是刚刚占领了新堡垒的二姨太。大概是觉得林佩文这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十分有趣,她竟然一直流连在窗口,不肯离去。
两个女人就这样,以这种奇怪的状态对视着,一直到吴妈出现。
找到她后,吴妈抱着她嚎啕大哭,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擦干眼泪,狠狠道:“我知道太太你心肠软,总想着再给黄逸兴那个混蛋一个机会。可惜事实证明,那个混蛋根本配不上太太你的深情厚义!既然黄逸兴如此无情,也就不能怪我们无义了!太太,你还在等什么?”
“是啊!既然他无情,就不能怪我们无义了!”安然抬头,定定望着对面已经灯火通明的大宅,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二姨太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安然刚刚在看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这栋房子。她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替这栋林佩文一手建造起来的房子送葬。虽然以林佩文留下的那些后手,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再夺回这栋房子,但安然却已经失去了继续跟二姨太宅斗的耐心。
黄逸兴之前说的没错,她一个孤老太太,独自住着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更重要的是,如今房子里面早已面目全非,既然林佩文一直珍视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那么就算再夺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吴妈,今晚十二点,陪我回家。”
“好!”之前走的急,藏在家里暗处的东西根本没来得及带走,听到安然的话,吴妈根本不疑有他。
二姨太果然是个缺心眼的,强占了别人房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应该把所有门锁都换了,顺便检查前主人有没有留下什么暗门。她倒好,光顾着消除前主人留下的痕迹了,关键性的东西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她也可能是对黄逸兴的手下太有自信了,大概是觉得有那么多人层层护卫,量林佩文一个孤立无援的老太太也不可能再进这门一步。只可惜,她依然远远低估了林佩文的能量。曾经的沪上霸主,敌人满天下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不在宝贝儿子的别墅里设点机关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安然原本是想从暗道爬回去的,结果却哭笑不得的发现,后门的门锁竟然没换,让吴妈拿着钥匙过去一试,门锁应声而开。其实也不能怪二姨太放松警惕,别墅的后花园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理了,不仅杂草丛生,连门窗都掩映在了一片藤蔓之中,没有别墅的布局图,不仔细看,一时之间还真不容易发现。
顺着留下的暗道拿回了林佩文藏着的某些东西后,安然终于亮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东西。那是两大罐壳牌公司的煤油,跟煤油一起的,还有两大盒火柴。
看清安然身后的东西,吴妈终于脸色稍变,急切地问道:“太太,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然没打算隐瞒,答得理直气壮:“放火,烧屋!”
“啊?”吴妈闻言,顿时脸都白了。
安然满怀恶意地勾了勾嘴角,冷笑着解释了起来:“其实当初承光去世的时候,我就该烧了这屋子给他陪葬,留到今天其实是我不对。人都没了,空留着屋子又有什么意思?”
吴妈到底是林佩文的心腹,果然跟她一条心,稍稍惊讶过后,脸上便浮现出了一抹恶意满满的笑:“太太,你别难过,现在给少爷烧过去,应该也不晚。能够收到这么漂亮的房子,少爷在下面,一定会高兴的。”
她说完,从安然手里抢过一瓶煤油一盒火柴,转身就钻进了暗道。
没有人比房子的设计者更了解房子的弱点,主仆二人不仅是房子的设计者,更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没有人比她们更知道该怎样把这栋美轮美奂的别墅变成一棚漂亮的大烟火。
二姨太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虽然不过才几天工夫,别墅里面却已经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基本格局没变,几乎要让人以为这里是另一个地方。这倒是让主仆二人在点火的时候没了多余的留恋,更快,更狠,更准。
桌椅是陌生的,地毯是陌生的,窗帘是陌生的,甚至连书房里的书都被换成了全新的……就算安然跟吴妈想要手软,都找不到理由。
洒上煤油,划亮火柴,火舌顺着煤油的流淌欢快地舔舐着眼前的一切,桌椅,地毯,窗帘,书本……所过之处,一片火海。不多时,整栋别墅里便弥漫起了浓浓的煤油燃烧的味道。
眼看着大火已经不可能被救下,安然最后望了一眼这栋林佩文曾经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扯起嗓子大喊了一声:“救命啊!着火了!”
不是她心软。她只想谋财,没想害命。如果这房子里只有二姨太母子的话,她倒是不介意趁着这把火顺便把他们送上西天,只可惜,这位二姨太排场实在太大了,家里的丫环仆从加起来竟然有大大小小几十号人。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安然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拉着不相干的人给他们陪葬。这一次,就算他们运气好吧。
当主仆二人从暗道钻出别墅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公园里时,别墅燃烧起的熊熊大火已经映红了半个天空,甚至让远处的耀眼霓虹都黯然失色。那栋让人联想到欧洲宫廷的豪华别墅,此刻已经彻底被无情的大火笼罩,在午夜漆黑的夜空下,竟像极了一盏暗夜里给亡灵引路的提灯。
想到后世将会少一个旅游景点,安然痛快过后,不禁一阵黯然。
就在安然百感交集之时,吴妈忽然双手合十,朝别墅的方向虔诚地拜了拜,口中喃喃道:“少爷,房子我跟太太已经烧给你了,你在下面一定要收好了。千万别再被妖魔鬼怪抢了去!”
烧给儿子什么的,当然只是借口,安然没想到吴妈竟把这当了真,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
第35章 迟暮狂花(6)
拜安然的那声大喊所赐,倒是没人因为来不及逃离而命丧火海。水火猛于虎,发现火情后,别墅那边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虽然已经逃到公园里,但在安然听来,那边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如在耳畔。
这么大动静,理所当然惊起了左邻右舍,所幸这一片都是独栋的洋房,而林佩文买给儿子的恰恰又在最好的地段,跟左邻右舍隔了十万八千里,倒是不用担心殃及池鱼。只是像这样豪宅浴火的美好景象实在百年难得一遇,没过多久便引来了无数围观群众。
跟二姨太一家如丧考妣的模样不同,围观群众一个个双眼放光,兴奋不已。大人们对着火焰中的别墅指指点点,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甚至开心地不停尖叫。安然其实很理解他们的反应,像这样昂贵的大烟火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见到的。
二姨太第一时间派人去隔壁打电话叫了消防队,可惜,深更半夜,这个时代的消防队又不像现代那样训练有素,等到他们开着老爷车姗姗来迟,整栋别墅都已经沐浴在了一片火海之中。消防队那几支水枪对付如此大火,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最后,这场大火与其说是被租界的消防队扑灭的,不如说是别墅里的易燃物烧光了之后,自行熄灭的。
看二姨太靠在丫环身上哭得几近昏厥的模样就知道,她在这场大火里面的损失有多惨重。想想也对,换窗帘,换吊灯,换壁纸,哪一样不要钱?而且以她的脾气,好不容易抢走了林佩文手里的心头肉,又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搬进去?
安然又远远观望了一阵,在别墅火势最盛的时候选择了转身离开。她虽然拼命说服自己那已经不是自己的房子,但获得了林佩文的记忆,对那栋房子终究还是有些感情,实在不想看到它变成废墟的模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天,她依然还是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片废墟。曾经美轮美奂仿佛皇宫的白色别墅已经变成了焦黑的一片,就连花园都被殃及池鱼,花草树木无一例外被熏得一片漆黑,蔫头蔫脑的。所幸发现及时,没有人员伤亡。
那篇报道中,在火灾中受伤最重的反而是二姨太的那个宝贝儿子黄承明。黄承明这些年热衷于吃喝嫖赌,那天晚上也是喝得烂醉才回家,要不是佣人及时想起来少爷还在房子里没出来,他说不定真会死在这场大火里。饶是如此,被救出来的时候,他也已经被烧光了头发眉毛,还被火舌燎了一身的水泡,最终住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