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扫向自己的左手手腕,果然,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依旧如影随形。上面亮起的佛珠也跟预料中那样又多了一颗。所以,这次的老太太也应该跟以往的那些原主一样怀有冤屈。
但她的冤屈到底是什么呢?
安然伸展了一下浑身酸痛的身体,捡起摔在一旁的拐杖在空无一人的屋子了转了又转,希望能够经由周围的景物激起老太太原本的记忆。可惜,直到走到气喘吁吁,脑海中也依然没有如往常那样浮现出老太太的记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只能放弃了继续像没头苍蝇那样乱转,先找来抹布把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这栋房子的主人绝对是个超级有钱人,看老太太的衣着打扮,现在应该还是民国,但卫生间里却抽水马桶、浴缸、热水器一应俱全,要知道,这个时代,储水式热水器才刚刚发明不久。
脱光了衣服站在花洒下,看着自己下垂的胸部,摸着自己松弛的皮肤,安然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变成老太太的事实。拿着香皂洗了好几遍,确定身上再没有那股难闻的味道后,她才无奈地披上浴袍,走出了浴室。
此时,空无一人的别墅中终于有了别人。那是个看起来跟老太太差不多年龄的老妈子,应该是刚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突然看到安然穿着浴袍从卫生间里出来,竟惊得连手中的东西都掉了。
对方的反应实在太大了,一瞬间,安然甚至怀疑是她把老太太推下楼的,直到她忽然嘴角一勾,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太太,你这是……你这打扮……哈哈哈……”老妈子惊讶的显然不是老太太没死,而是她此刻的这身打扮。
没有获得原主的记忆,安然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里,静静等着她笑完。
见她一脸茫然,老妈子一边笑差,一边指了指她的头。嘴里还念着:“印度阿三!”
安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所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吹风机,不想让头发湿漉漉的披在那里,她就拿毛巾把湿头发裹了起来。一眼望过来,倒的确蛮像外面的红头阿三。
见老妈子笑得快要岔气了,她只能哭笑不得地摘下了毛巾。老太太年纪大了,头发稀疏,才一会儿其实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老妈子这才收敛了笑容,问道:“太太,你怎么从楼上下来了?”
安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难道说,这位老太太是个躲在楼上不下来的宅人吗?她斟酌了片刻,给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楼上太气闷,下来透透气。”
“是该下来透透气!”老妈子嘴角一勾,又笑起来,“太太啊,不是我说你,你年轻的时候是多爱跑爱跳的一个人啊。这些年看着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看来这位老太太的确是个宅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安然面无表情地发布了命令:“扶我回房间。”
这个身体实在太糟糕了,只是洗了个澡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安然其实早就想要卧床休息了,无奈,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主的房间在哪里。
听到他的命令,老妈子连忙殷勤地跑过来搀住了她的胳膊,三步一停的将她送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
从房间的格局看,老太太住的应该是整栋别墅最好的房间。这对安然这个穿越者来说是个好消息,能住这样的房间,老太太的地位再低,也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安然在老妈子的服侍下上了床,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果然,没过多久耳畔便响起了老妈子离开的脚步声。
轻微的房门关闭声响过,安然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各种能够证明这个身体身份的蛛丝马迹。当然,她更希望的是能够跟往常一样,在看到某样东西后瞬间获得这个身体的所有记忆。
可惜,天不遂人愿,直到她把房间里所有的抽屉都翻了个遍,她也没能获得原主的记忆。不幸中的万幸,她总算是从夹在床头一本佛经里的两张照片上知道了这个身体的名字。
两张相片,一张是婴儿的百日照,一张是年轻男子的毕业照。安然认出,上面的年轻男子跟客厅里油画上的男人是同一人。那张婴儿百日照后面用钢笔写着两行娟秀的小字。
爱子承光百日照
母林佩文
民国五年十月初三
“林佩文?!”看清照片背面签名的那一刹,安然差点把手中的照片扔出去。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穿越的这个身体竟然是林佩文,大名鼎鼎的林佩文。不需要原主的记忆,安然都对她的人生了解得一清二楚。因为她在这个时代实在太有名了。
她曾经是上海滩的无冕女王。
跟于木兰循规蹈矩,甚至可以说憋屈的人生不同,她的人生肆意张扬,畅快淋漓。在安然这样的后人眼里,简直就是一个传奇。上海滩的三巨头,一个是她丈夫,被他管得服服帖帖,一个是她的小弟,对她毕恭毕敬,剩下的那个干脆是她小弟的小弟,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那个作死的丈夫黄逸兴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差点被对方弄死,是她带着五朵金花杀上门去,硬生生从虎口拔牙将丈夫救了回来。
如果你以为她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魔头,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位曾经在上海滩搅风搅雨的风云人物其实出身书香门第,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可惜一见杨过误终身,偏偏爱上了一个父母双亡,在街头混日子的小混混。
这种乖乖女爱上坏小子的故事,一般都不会有太过圆满的结局,不是被棒打鸳鸯,就是大小姐受不了穷日子渐渐变成怨女。然而,林佩文却不是那种花瓶式的大小姐,婚后,看看丈夫成天游手好闲不肯好好过日子,她当机立断变卖了不多的家产,鼓动丈夫去上海寻找机会。后来,更是隐瞒了自己已经跟娘家断绝关系的消息,靠着娘家的关系,在巡捕房替丈夫谋了个职务。
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黄逸兴的今天。甚至连后面两位巨头的发迹,也全赖她的点拨与提携。
然而,她却并没有跟她能力相符的野心,只想相夫教子,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是渺小的愿望,越是无法实现。林佩文这辈子一共只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不满周岁就夭折了,儿子倒是活到了成年,还从大学毕了业,眼看着就要拥有跟父亲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惜却不幸被卷入黑.帮火并丧了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这时候,她又无意中得知丈夫黄逸兴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了别的儿子。子女俱丧,丈夫背叛,林佩文万念俱灰,从此闭门不出,每天吃斋念佛,一心为一双儿女祈福,彻底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看看妻子已经不管事,黄逸兴得寸进尺,开始大肆侵吞林佩文名下的产业。万念俱灰的林佩文根本懒得反抗。如果不是另外两巨头感念她的提携,依然隔三岔五的过来看看她,她的日子估计会更加糟糕。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关于林佩文的资料,安然终于恍然大悟,难怪偌大的别墅却只有她和一个老妈子。这世上最悲哀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发。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沪上女魔林佩文竟会变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虽然搞清楚了林佩文的身份,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却依旧无解。林佩文为什么会死不瞑目?
她都已经宅在家里闭门不出了那么多年,如果她是想报复丈夫的话,也不应该等到今天。但既然她不是为了报复丈夫,那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才死不瞑目?
第31章 迟暮狂花(2)
宅在家里的这些年,林佩文的社会关系十分简单。足不出户,衣食用度都是老妈子在打理。她很少下楼,甚至很少出房门,日子过得仿佛一个隐形人。按理说,也不该有机会遇到能够让她死不瞑目的事情。
安然一边翻看着林佩文的东西,一边不住皱眉。这次的事情不好办啊!连原主到底想找谁复仇都不知道,这要让她从何下手啊?
就在她郁闷不已之时,楼下竟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安然竖起耳朵侧耳倾听,惊喜的听到了除老妈子以外的声音。
“让姐姐下来,我找她有话要说。”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从声音判断,女人的年纪应该已经不轻了。
老妈子的声音满是为难:“不是我故意拦你们,我家太太刚刚睡下了,请你们改天再来。”
“大白天的,睡什么睡?分明是不想见我!我今天还非见她不可了!”那个陌生的女声不依不饶,紧接着,楼梯上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奶奶,别!别!我家太太真的刚刚睡下!”老妈子虽然极力劝阻,但也依旧竭力压低的声音,说话的声音甚至还不如对方的脚步声响亮。
脚步声如擂鼓般咚咚在楼梯上响起,分明是不把床上的林佩文吵醒不罢休的架势。面对如此有趣的发展,安然立刻放好了手里的东西,躺到床上,开始装睡。
脚步声从楼下一直响到楼上,一直到林佩文房门口才停下。可惜,并没有安静多久,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更加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姐姐,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姐姐,但外面那个女人的语调里又哪里有半点尊敬可言?
“二奶奶!二奶奶!你就行行好吧!我家太太身体不好,受不得吵闹!”老妈子倒是忠心护主,小声的哀求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可惜,那女人根本不买账,拍门的声音反而更响。
“砰——砰——砰——”那扇可怜的房门甚至以肉眼可见的弧度随着拍门声抖动了起来。
老妈子说的没错,林佩文的确受不得吵闹。随着外面的拍门声阵阵传来,安然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胸口的位置也说不出的憋闷。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她实在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了,只能跳起来,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房门。
那个正在拍门的女人收势不及,竟一头扑进了屋内,踉跄着差点跌倒。她的派头倒是不小,竟然还带了不少人,她带来的几个丫环见状,立刻有眼尖的冲进来将她扶住了。
出了这样的大丑,那女人面色微红,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借题发挥训斥身边的丫环。跑在最前面的丫环原本是想借机献殷勤,没想到主子非但不领情,反而还触了霉头,顿时低垂着眉眼一脸委屈。
安然静静站在那里看那女人摆出主子的架势训斥丫环,只觉得好笑。还以为敢打上门来的是多厉害的主呢,没想到不过才这种段位。
不想让这帮家伙在林佩文的房间里多留,安然做了请的手势把人赶下了楼。恶客临门,她也懒的盛情款待,就这么穿着浴袍下去了,甚至连茶都没让老妈子上。
那女人倒也不客气,不等她请坐就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了。
安然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女人的对面,旁若无人的吃着水果。
见安然这边一直没反应,那女人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姐姐,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承明虽然不是姐姐你亲生的,但怎么说也是老爷的骨肉。你能亲眼见着他在那么破的屋子里结婚吗?这丢的不仅仅是老爷的脸,也是你的脸啊!”
没有获得原主记忆的弊端这种时候就显现出来了,信息量不够,安然根本就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幸运的是,因为林佩文是个名人,她对她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安然深深望了那女人一眼,嘴角一勾,佯怒道:“丢脸?这有什么丢脸的?当年我嫁给老爷的时候,家里不过三间破草屋,你到底是在说老爷娶得丢脸,还是在说我嫁得丢脸?”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女人连忙摇头,面露惊慌,“这不一样,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这女人段位果然不高,安然不过稍稍一炸,她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我们也不是白要你的。老爷已经答应了,只要你肯把这房子让出来,他就把霞飞路的那栋房子换给你,再补你五千大洋。算起来你又不吃亏!”
原来是为了房子啊……
安然心中冷笑不止,她之前刚刚觉得这栋别墅对林佩文一个孤老太太来说,宽敞华丽得有些过分了,没想到才一转身,就有人上门来打主意了。
这个时代的上海滩,果然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林佩文得势的时候,三巨头在她面前也噤若寒蝉,可惜,现在的她却好像狼群里失去了头狼位置的老狼,就连狼群里最弱的存在也敢对她龇牙了。
如果安然猜的没错,眼前这位,应该就是黄逸兴跟前资格最老的那位二姨太了吧。根据她在现代时逛历史八卦得到消息,这位二姨太过得其实也不容易。
当初林佩文得势的时候,黄逸兴只敢远远把她藏在乡下,连见一面都要找上十个八个借口,生怕露出一点端倪就会惹来林佩文的疯狂打击。后来,林佩文因为儿子去世一蹶不振,他才敢悄悄把人接到上海,生了儿子也依旧藏着掖着,生怕林佩文知道了会做点什么。
这位可怜的二姨太跟后面娶的那几房姨太太不一样,拜林佩文的淫威所赐,前半辈子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临到老了,才终于母凭子贵见了光。
大概压抑得越厉害,爆发得也越狠吧。如今好不容易能够站到阳光下,反弹得也比后面那几房姨太太更加厉害。不仅要吃好的喝好多,据说还最爱显摆黄逸兴姨太太的身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黄大佬的女人。连带着她那个儿子,也被她养得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没少替黄逸兴惹麻烦。也亏得黄逸兴背景够硬,才能罩得住,要是别人家的儿子,早被人弄死八百回了。
要不是她儿子现在是黄逸兴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这么不懂事的母子,说不定早被踢到不知道世界的哪个角落里去了。据说黄逸兴早早的替儿子娶妻,就是为了尽快生个孙子,省的儿子真把自己作死了,会后继无人。只有眼前这位傻乎乎的二姨太才觉得丈夫在儿子的婚事上如此上心,是看重他们母子。
安然会知道这么多,还得感谢后世那些以三巨头为原型的香港黑.道片。这位二姨太和她那个蠢儿子,在后世的电影里妥妥的就是猪队友的典型。
回忆着后世电影里那些有趣的镜头,再看眼前的女人,安然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忽然觉得没必要跟她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反正就算林佩文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自己把自己作死!
见安然这边不动声色,那女人没忍住又开了口:“再说了,如今承光已经不在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也浪费。”
儿子承光一直是林佩文的逆鳞,眼前的女人竟然在一位母亲面前,用这种口气提到她失去的儿子。那一瞬间,连安然这样的局外人都感觉心头火气,恨不得上前狠狠甩面前的女人一个耳光。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手,空气中便响起了一声厉喝:“给我闭嘴!”
安然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没想到竟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陈开云!
那小子还是安然之前见到的模样,只是跟面对她和苏磐时那温润的模样不同,此刻表情狰狞,面若寒霜,那杀气腾腾的模样,竟像极了盛怒之下的陈厚生。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安然身后,对着黄逸兴的二姨太厉声怒喝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的东西用这种口气跟我外婆说话了?”
传说中陈开云的母亲曾经是林佩文收的一个义女,连当初她跟陈厚生的婚事也是林佩文做的主,陈开云喊林佩文一声外婆,天经地义。安然只是没想到陈开云这么会做人的孩子竟会如此不给黄逸兴的姨太太面子,看来,这位二姨太果然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当众被一个小辈训斥,二姨太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如果陈开云是别人的话,她肯定早已拍着桌子跳起来了,说不定还会让恶仆打断他的腿。可惜,陈开云却是陈厚生的儿子,别说打了,连骂一声都会倒霉的。她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最终却还是强压下了怒意,只用一种略带埋怨的口气道:“什么你这样的东西,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安然印象中的陈开云一直都是个很好说话的好孩子,然而此刻,他却半点没打算给二姨太留面子,闻言,竟冷笑一声,淡淡道:“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样的长辈。不过,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竟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你——”被一个小辈如此当众打脸,这些年早已凭着狐假虎威过惯了人上人日子的二姨太差点没背过气去。吓得她身边的几个丫环赶忙扑过去替她顺气。
“看来你不仅不是东西,还有病啊,有病就该在家里好好养着,出来吓到了人怎么办?”认识陈开云也有段日子了,安然此时才知道,这小子竟是一个如此毒舌的人。
这还没完,安然正惊叹中,那小子又转向守在一旁的老妈子,佯怒道:“吴妈!你是怎么干活的?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人都往家里放?吓到外婆怎么办?还不快把人给我赶出去!”
“表少爷,我错了!我马上照办!马上照办!”吴妈低头认着错,然而嘴角的笑意却已经泄露了她此时的真实心情。
陈开云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二姨太跟她的那帮丫环哪里还敢多留,不等吴妈摆出送客的架势,就已经知趣的落荒而逃了。
上门找麻烦的家伙已经解决,然而安然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已经收起刚才的满脸狰狞,露出一脸孝子贤孙表情的陈开云,心中五味杂陈。沦落到需要一个孩子保护的程度,林佩文这个曾经的沪上霸主也算是混到头了。
第32章 迟暮狂花(3)
“外婆,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把这栋房子从你手中抢走!”仿佛是嫌林佩文还不够凄惨,感受到安然那复杂的目光后,陈开云那小子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安然此刻的感觉却越发糟糕了。她不知道历史上的林佩文有多牛逼也就罢了,偏偏曾在论坛上看过关于她的文章,还对她这样的女中豪杰佩服不已。陈开云比起之前见到时,虽然已经长大了不少,但终究是刚刚成长起来的新一代。林佩文驰骋上海滩的时候,估计他还在他妈妈怀里撒娇,他懂事的时候,林佩文又已经闭门不出了,不明白他的这个外婆曾经有多么厉害也不奇怪。
不了解安然此刻心中的百感交集,陈开云摆出一副家里顶梁柱的架势安慰了她一阵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临行,大概是不放心家里只有外婆和吴妈两人,竟然还留下了自己的两个保镖。
送走陈开云,安然打量着这栋豪华得仿佛欧洲宫廷般的别墅,眉头紧锁。
这栋房子难道对林佩文有着某种特殊意义吗?难道她就是因为有人想跟她抢房子,所以才会死不瞑目?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安然越想越觉得靠谱。林佩文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她不去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她。
二姨太既然敢公然欺上门来,显然已经得到了黄逸兴的首肯。虽然因为陈开云的出现暂时偃旗息鼓,但明显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她在林佩文的阴影下憋屈了一辈子,想来也不可能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压倒林佩文的机会。
安然猜到了事情不可能就此了结,可惜因为没有获得林佩文的记忆,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继续留在家中,静观其变。
至于陈开云,他再怎么牛逼也不过是个孩子,对付一下二姨太那样的小角色还行,要是对上黄逸兴,依旧只有装孙子的份。反正也不可能派上什么用场,又何必把他卷入到黄家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里来,枉做恶人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安然一边继续翻看着林佩文房里的东西,祈祷着能够获得她的记忆,一边严阵以待着二房的再度上门。
那位二姨太果然没有令她失望,没过几天就再度登了门。只是这一次,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同她的,还有一个看起来跟林佩文差不多年龄的老头。看二姨太跟在老头身后时那殷勤的模样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这个年纪的黄逸兴早已没了几十年前驰骋上海滩时的威势了,此时的他头发花白,一身长衫,挺着肚子,大腹便便,像富商豪绅多过流氓地痞。看他现在这副痴肥的模样,别说跟人动手了,估计连多走两步都会喘。
看来,垂垂老矣的不仅仅只有林佩文一人啊!
可惜,黄逸兴显然并不觉得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依旧派头十足。一上来就不客气地坐了主位,俨然是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势。林佩文怎么说也是他的合法妻子,安然虽然觉得恶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下首的一个位置坐下了。
名义上的老爷登门,不能再像之前对待二姨太时那样怠慢,连吴妈也只能无奈去泡了茶。
不愧是当惯了大哥的人,黄逸兴架子端的挺足,喝了几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而来。”
这是一个陈述句。安然心中冷笑,故意装傻反问:“不好意思,恕老身年纪大了,健忘,实在不知道老爷为何而来?”
黄逸兴皱眉,放下茶碗,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怒意:“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下个月就是承明的婚礼了。我给你三天时间,收拾干净搬去霞飞路。那边我已经让人整理干净了。”
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根本不给别人半点商量的余地。要不是安然之前刚在林佩文的文件里翻到这栋别墅的产权文件,她说不定会以为这栋别墅是黄逸兴送给林佩文的。果然不愧是一方大佬啊,明明是在霸占别人的产业,说的却好像是在处理自己的东西一样。
安然心中正腹诽不止,吴妈已经惨叫了一声,跪在了黄逸兴的面前:“老爷,你不能啊……这房子,就是太太的命啊……”
经吴妈这么一提醒,安然终于想起,这栋别墅在后世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传说这里原本是林佩文为儿子结婚而准备的,可惜,她一辈子都没能等到儿子结婚的那一天。
仔细想想也对,这里的陈设洋派大气,一看就知道不是林佩文这样的传统女性会喜欢的。显然是她按照儿子的喜好,精心布置的。安然虽没有继承林佩文的记忆,却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栋房子对她来说,应该已经不仅仅是一栋房子了,说不定已经成了儿子留在人世间的另一重化身。
而现在,却有人打上门来,无情的想从她手中,将这一切抢走。对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老太太来说,的确无异于要她的命!
“老爷,你就行行好,发发善心吧……这里是太太的家,承光少爷的家,你不能说给人就给人啊……你不能啊……”吴妈扑过去,一把抓住黄逸兴的长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情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她反应这么大,反而让安然这个正主有些不知所措了。
黄逸兴被吴妈缠得眉头紧锁,好几次向一脚将她踹开,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老妻,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是一边让随从把人拖开,一边不耐烦地道:“别哭了!你们再怎么求我也没用,我主意已定。承光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你们继续守着这间空屋又有什么意义?霞飞路那边的那栋房子其实挺好的,地段好,买东西方便,而且景色也不错,正适合养老。比起守着这栋冷冰冰的大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安然继续冷笑。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这些年林佩文一退再退,在黄逸兴眼里,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令他也忌惮三分的危险女人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无能的深宅老妇而已。既然是深宅老妇,那当然只能任人摆布。
黄逸兴说完,目光凌烈地扫向安然。看他此刻那盛气凌人的表情,明显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安然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端起面前的茶盏泼他一脸的打算,只是冷冷道:“这是我的房子,我不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