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片刻的工夫,他们回了客栈。春枝见了,十分惊讶:“今天倒是回来得早。”
明石放开了千目,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给了春枝:“这帽子戴着还有点儿热呢!”
这话让他说得好像撒娇,千目立刻就觉察到了,而春枝笑微微的上下打量着千目,说道:“哪里来的小妹妹,看着真是招人爱。”
春枝笑,千目也笑,对着春枝略施一礼,她扭头问明石:“这位姐姐是谁呀?”
明石很坦白的告诉她:“姐姐本来是朱植的人,现在和我们一起走,我们的衣食起居,都是姐姐照顾的。”
千目听到“姐姐”二字,感觉很是刺耳。姐姐这个称呼本身无奇,可是从明石口中说出来,就显得特别柔软,仿佛他下一秒就要瘫在这个姐姐身边了。再将春枝上下打量了一番,千目收回目光,无声的从鼻子里呼出两道冷气。
春枝给他们预备了一壶热茶,又端上了两碟点心,然后就回了自己房中休息。余下三人围着一盏油灯坐下了,开始捧着热茶杯说话。
在得知了明石和苏星汉这些天的奇遇之后,千目也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原来她在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的确是很不孤单,甚至睁开眼睛之时,还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大汉的肚皮上,回头再一看大汉,大汉七窍流血,浑身筋骨折断,已然死了。
大汉是死了,周围还有好些半死的人,以及乱七八糟的箱子碎片、横七竖八乱滚的枪炮。她仰头一看,发现自己是身在一处悬崖之下,准确一点的讲,应该是从悬崖边缘滚下来的。
她对自己身在何处不是太感兴趣,在发现周围地上没有明石之后,她便踉踉跄跄的边走边找,糊里糊涂的就见了人烟,糊里糊涂的又进了北平城。
再然后,她就被明朝人贩子盯上了。
她换了三家妓院,经过对比,认为天香楼的房屋和伙食最好,这才安安稳稳的留了下来。凭着她的本领,她当然是既没失身更没吃亏,不过那地方人多眼杂,她又无法控制所有人,所以住到如今,也很心累,结果天助她也,明石找过来了。
抬眼望着对面的明石,她觉得明石长得很好看。明石的相貌的确是俊秀的,不过她情人眼里出西施,又让明石的俊秀程度翻了番。明石皮肤苍白没有血色,看着本来是有一点病态的,这点病态也被她自动的过滤掉了。
“你那天从瀑布上摔下来,没有留下什么内伤吧?”她忽然问道。
明石摇了头:“没有,我很好。”
千目伸手去抓他的手:“那天真是被你吓死了!”
明石不假思索的一翻腕子躲开了她,然后用食指指甲在她手背上灵活的一挠:“以后不用再怕了,我命大,不会轻易死了的。”
千目开始反击,两只手在油灯下开始打架,如同两只灵活的小动物。
妒火
油灯之下,三人商议好了,明天就先结伴出城,趁着千目还依稀记得道路,三人先到那悬崖下面看看情况。
商议妥当之后,明石叫来伙计,又让他预备了一间客房,给千目居住。如此过了一夜,到了翌日清晨,千目早早的就收拾停当,跑来了明石的房间。
然而他扑了个空,房间里并没有明石,只有蓬头垢面的苏星汉坐在床上疯狂的打哈欠。见她来了,苏星汉不等她问,直接答道:“找明石啊?他在隔壁呢!”
话音落下,他又浑身上下抓了抓痒,然后发现千目并没有离去,而是慢悠悠的逼近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看着千目,他开口问道:“干、干嘛?”
千目背着双手,站在了他的近前,连名带姓的唤道:“苏星汉。”
“啊?”
“你告诉我,那个姐姐是什么来头?明石是不是喜欢他?”
苏星汉刚想再打个哈欠,可是忽然想起自己尚未刷牙漱口,不便用口臭欺负人家小妹妹,所以硬把这个哈欠憋了回去:“这——你自己问明石去吧!我不清楚,没留意过。反正——嘿嘿,你自己看呗!”
说完这话,他捂着嘴扭过脸,还是忍无可忍的打出了那个哈欠,然后把脸向千目一转,他紧接着就是一怔。
他看见了一只血红直竖的大眼睛!
恍恍惚惚的,他又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响,那声音逼迫着他盘问着他,而他呢?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事后回想起来,只记得自己似乎是打了个臭哈欠,打完之后一转脸,面前的千目就不见了,想必真是被自己给熏跑了。
千目回到房中,枕着双臂仰卧在床上,心情很糟。左手的掌心有微微的灼痛,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捏着火炭,所以疼就随它疼去,她现在顾不上它了。
右手的掌心也有些异样感觉,说不清是疼还是痒,但她也懒得管了。
她只想自己已经算是失了恋,原来明石喜欢上了一个明朝女人。只不过是一月未见,他就移情别恋了。
他原本是喜欢自己的!
那女人身上有什么可勾魂的?是了,她原来是朱植的姬妾,她一定是个老狐狸精!
老狐狸精自然是狡猾难缠的,可惜啊,偏偏遇上了她千目!手指轻轻的绕着蜷曲的辫梢,她轻轻笑了一声,笑的时候,面无表情。
原定在今日早晨开始的行动,被一场大雨浇泡了汤,这大雨还是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明石等人没有好用的雨具,只好抱着膝盖缩在房内,房内自然是没有空调的,所以明石与苏星汉各自裹了一条棉被,坐着发呆。
呆了良久,明石说道:“我觉得,我们两个应该钻进一个被窝里,互相用体温取暖。”
苏星汉半闭着眼睛答道:“滚!”
明石没有滚,也半闭着眼睛沉默了。
大雨从早下到晚,太阳快落山时,才算淅淅沥沥的暂停了。春枝中午来了一趟,问他们要不要吃午饭,两个人睡眼朦胧的一起摇头,结果午饭不吃,晚上便饿得早了,眼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春枝还不过来打点他们的晚餐,他们只得一掀棉被下了床,互相问道“我的裙子呢?”“我的靴子呢?”
穿戴整齐之后,明石第一个跑去了隔壁房间,可是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他原地转了一圈,却发现春枝不在。转身推门走了出去,他站在檐下喊了一声:“姐?”
没有回应,于是他走去了千目房内,问道:“你看见春枝姐姐了吗?”
千目低着头,正对着一盆清水照看自己,听了这话,她抬头对着他一笑:“没看见。”
明石听了这话,转身就走。这回他又去查看了茅房,并且在茅房门口抓住了一名伙计:“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美人?”
伙计听了这话,登时就明白了:“是不是和您一起坐马车来的那位女眷?看见了,下午看见了。”
“她在哪儿?”
“她冒雨出去了!”
“出去了?”
“可不是出去了,而且什么都没戴,连把伞都没打,就这么出去了。我们掌柜的想劝她等雨停了再出门,她也没搭理我们。”
“她走得很急?”
“看着倒是不着急,走得挺慢。对了,她还掉了一块帕子,我们喊她,她也不听。帕子就放在前边柜上了,您记着过去取回来就是了。”
明石听到这里,撒腿就跑。及至将手帕取回来了,他见手帕一角绣着小小的一个“春”字,果然是春枝时常拿在手里的东西。
然后他直接进了春枝的屋子,将那块手帕攥在手中,他闭了眼睛,开始去“看”。
他看见了春枝的手穿针引线,在这块帕子上刺字绣花,又看见了春枝双手绞缠着它,带着很短暂的惊讶与恐慌。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块帕子的主人,失去喜怒哀乐的情绪了。那短到一刹那的变化让他恍然大悟,他一口气跑去了千目的房间,推门便问:“你对春枝干什么了?”
千目正在洗手,听了这话,她莫名其妙的甩着湿手反问道:“干什么?我一直在这屋子里,我能干什么?她怎么了?”
明石把手里的帕子递向了她:”她留下了这个,你有你的本领,我也有我的。你说,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千目看到手帕,浑不在意:“你少冤枉我,有证据就拿证据,我没做亏心事,才不怕你诈!”
“你——”
“我什么?”
明石攥住手帕,正色告诉她:“就是你,我知道,就是你!你不要当我是傻瓜,我最恨别人骗我!”
千目第一次见他这样严厉,不由得有些心虚:“谁骗你?狗骗你!我又不认识她,我都懒怠搭理她!”
明石听到这里,忽然感到心烦意乱,像有某种预感一般,他竟是怒吼起来:“你快告诉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千目被他震得一怔:“我、我……”
见明石竟然为一个老狐狸精大吼自己,千目也生出了委屈的怒意:“我不知道!我只是让她离开你!我管她去哪里,只要别赖着你就行了!我这么喜欢你,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为了一个老女人对我发脾气!你是先认识她的,还是先认识我的?怎么不讲个先来后到?”
明石怒不可遏的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轻声说道:“我找她去!”
他说走就走,千目见状,心中发慌,也迈步追了上去。苏星汉正站在门口等待伙计送晚饭过来,忽见他二人一个走一个追,气色都不对头,便大声问道:“你俩吵架啦?”
明石头也不回的答道:“她把姐姐弄丢了,我找姐姐去!”
然而苏星汉忽然向前一指:“回来了!”
明石当即停住了脚步,就见前方夜色之中,春枝不知何时走来,此刻正孤零零的站在一滩泥水之中,一张脸雪白的,然而眉目弯弯,带着僵硬的笑容。
死夜
明石见了春枝,正高兴的要迎上去,可是定睛再一细看对方,他忽然又感觉很不对劲。
这时客栈的院子里再无旁人,春枝不言不语,只是诡异的微笑。明石向前走了一步,轻声唤道:“姐姐?”
春枝缓缓的抬起一只手,向他招了招。这个动作做出来,连千目和苏星汉都吓了一跳,因为那动作被她做得支离破碎,毫不连贯,不像活人的肢体,倒像个拙劣的木偶。
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护住了身后的人,明石又问:“你是谁?”
春枝没有回答,而是迈步向他走了一步,然后停下来,不动了。
明石壮起胆子走向了春枝,刚走出几步,他就被不祥的预感压迫得要喘不过气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必须走去看个究竟。
于是,在走到春枝面前之时,他的气息一颤,又悲又怕又怒,几乎要再次怒吼出声。
因为春枝死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半个春枝。
绕到春枝身后,他看见了空空荡荡的半片皮囊,从后脑勺至小腿肚的皮肉骨骼全不见了,五脏六腑也被挖了个干净,竹篾与木棍捆扎成了新的骨头,支撑起了软绵绵的皮肉。春枝死了,死后被人制成了蒙着半片人皮的木偶,而充当脊柱的一根木棍上钉了一条布帛,上面用鲜血写了四个大字:大吉大利!
转身疾冲向了客栈大门外,明石气喘吁吁的东张西望!原来那个吸血鬼一样的妖魔大吉并没有被自己甩掉,她一直尾随着自己,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破绽!
而且,刚才一定是她操纵着春枝抬手迈步,换言之,她曾和自己近在咫尺!
客栈门外的大街空空荡荡,连只野猫野狗都不见。明石缓缓的回过头来,忽然发现客栈安静得可怕,不知何时开始,竟然灯火皆无,变成了一片漆黑。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他忽然打了个冷战,随即转身跑向内院:“星汉!千目!”
回应他的,是苏星汉的一声惊叫。他发疯一样的冲了回来,正见苏星汉横握着一根门闩,千目躲在他的身后,手里也多了一把短刀。见明石回来了,苏星汉连忙叫到:“完了!吃人的来了!”
此言一出,夜空中传来了低低的笑声。明石冲上去从千目手中抢过短刀,怒不可遏的向空中一挥:“大吉!你出来!”
笑声停了,大吉的声音响了起来:“不。”
“有本事你就别装神弄鬼!”
院子里,包括房顶上,都没有大吉的踪影,只回荡着大吉的声音:“没本事。”
“杀人偿命!我要宰了你给春枝报仇!”
“不同意。”
“你这个吸血鬼,食人魔!你这个——这个——”
明石不擅长骂人,于是苏星汉决定为他代劳:“你个臭娘们儿!你天天吃人肯定口臭,你从不洗澡肯定脚臭屁股臭!你妈炸了你爸颠了你家十八代祖宗在坟头翩翩飞——啊!”
一块黑黢黢软颤颤的东西飞进了苏星汉口中,苏星汉的骂声戛然而止,将那东西吐出来一看,他当场开始作呕:“操!肝!那个狗×把一块生肝扔我嘴里了!”
千目伸手去拍他的后背:“难道是人肝?!”
此言一出,苏星汉当场吐成大喷壶。而明石则是慌不择路,就近将苏星汉拽进了伙计休息的屋子里,千目自动的跟了上来。如此关了房门之后,明石摸索着点了油灯,结果面对着房中情景,他的心向下一沉。
房内的土炕上躺着两名伙计,伙计的脖子血肉模糊,筋脉骨骼都被咬断了,却是没有多少鲜血流出。当即一口气吹灭了油灯,他对苏星汉轻声说道:“到墙角里蹲着去,后背靠墙!”
他没理睬千目,但千目也自动的听了他的话。在漆黑的屋子里,明石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大吉不怕黑,他也不怕黑,他想能和大吉一战的,或许只有自己了。
他没想到,自己并没有等来大吉。
一队官兵带着灯笼火把冲进了客栈,明石等人作为客栈中仅存着的三个活口,被官兵抓了起来。客栈中今日幸而没有几个客人,伙计们也只剩两个在这里支应着,所以官兵搜查了所有房间之后,只拖出了六具尸体。六具尸体都是被利齿咬断了喉咙和动脉,失血过多而死,当然,还另有半具尸体,是被大吉制成了人皮木偶的春枝。
明石看着官兵们大呼小叫的抬出春枝,极度的惊恐与愤怒过后,他像是这才反应了过来,意识到春枝死了。
他与春枝交情甚浅,他只是觉得春枝好美,他只是很喜欢她。春枝到底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与来历,春枝知不知道他很喜欢她呢?知不知道他对她是一见钟情呢?
也许是知道的吧!
这样美丽的温柔的女人,被他害死了。先是千目,后是大吉,全都是因他而起,全都是他带来的。
他没有落泪,甚至没有感到真切的伤悲,只是觉得疲惫不堪,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逃回到他那个不见天日的巢穴里去,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期待。
他们,作为嫌疑人,被官兵押出了客栈,带去了衙门。天还黑着,没到升堂审案的时候,他们三个被一股脑儿的关进了一件牢房里去,明石靠墙坐着,昏昏欲睡,尽量的什么都不去碰。这牢房里的一切,哪怕是一块石头,都有着悲惨恐怖的回忆。没有人说话,但明石已经感觉天地喧嚣、五内如焚。
千目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膝盖:“对不起。”
明石闭着眼睛,不理她。
千目又摇了摇他的胳膊:“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明石低声说道:“你太坏了,走开。”
千目沉默片刻,鼓足勇气又问:“在你心里,我重要,还是春枝重要?”
明石摇摇头,神情有些痛苦,不是不耐烦,是他此刻的感官敏锐到了极致,仿佛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在争先恐后的对他喊话。明明是万籁俱寂,他却要被杂音震得发疯。
但千目不知道他的痛苦,只知道他似乎已经对自己深恶痛绝。这让她怔怔的望着明石,几乎呆了住。
以牙还牙
苏星汉很恐慌,但是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恐慌。他在见到尸体之后,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会吓晕过去,但是除了作呕之外,他仔细检讨自身,发现自己还真没有要晕过去的欲望。
“节哀吧。”他余力尚存,所以也凑过去安慰明石:“虽然春枝大姐让人吃了,但你妈我还在啊!毕竟让你重获新生的人是我,只要我活着,你就没有必要太悲痛,是不是?”
明石抱着膝盖垂头而坐,把脸埋进了臂弯里。苏星汉看他像块顽石一样油盐不进,便换了方式劝慰:“再悲痛我揍你了哟!”
明石依旧不回答。
苏星汉抬手拍着他的肩膀,同时又问千目:“咱们不会被当成杀人犯,去给客栈里的那些冤死鬼偿命吧?”
千目悻悻的答道:“反正我是不会为他们偿命的。”
“到时候真要是办成冤假错案了,还由得你?”
千目抬了抬左手,想要让苏星汉看看自己手心中的那只眼睛,可是又觉得没意思,懒得动。
“大吉是什么东西?”她喃喃的嘀咕:“妖怪?世上真的有妖怪吗?反正春枝不是我吃的,你怪我就没道理。你们认识大吉吧?那大吉是你们招来的,不是我。”
这时,有靴子踏地的声音,囊囊的由远及近响了过来,一边响,一边又伴随着响亮的拍手声,像是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走向了这边。
苏星汉立刻站了起来,想要喊冤,然而在灯火中看清了来者的面貌之后,他只惊惧的“嗷”了一声。
来者不是旁人,竟然是大吉!
大吉穿着一身肮脏的兽皮袍,头上胡乱的围了一条布巾,布巾下方露出她斜飞的长眉和乌黑奇大的眼珠。站在牢门前,将指甲尖利的双手又互相拍了拍,她拍出了一团烟雾。苏星汉见状,连忙捂了鼻子往后退,大吉见状,用低哑的声音笑道:“别怕,我的迷药,已经全用到外面那些狱卒的身上了。”
然后她抬手握住粗如儿臂的木栅栏:“我来看那个会咬人的小子!”
苏星汉立刻答道:“我们小子不想见你!”
大吉不理会,开始摸索牢门的锁头,摇曳火光下,她的手背上印着一圈紫红的血痂,正是那一夜明石留给她的印记。
就在这时,一个小影子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大吉面前,千目开了口:“你就是大吉?”
大吉抬了头,仿佛刚发现了千目的存在。
千目向她微微一笑,然后抬起了左手:“用你的牙齿和爪子,为我们打开牢门,然后,你就去死吧!”
大吉望着她的掌心,没有立刻听她的话,也没有立刻进行反击。两道漆黑的长眉渐渐拧了起来,仿佛很困惑似的,她忽然闭上眼睛,狠狠的一晃脑袋,晃过脑袋之后,她又抬手,在脸上用力的抓了一把。
疼痛让她低低的叫了一声,叫过之后睁开眼睛,她失魂落魄的向后退,退过几步之后,她对着千目的左手一扑,一只手伸进栅栏里,她对着千目掌心的眼睛就要抓。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冲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这人是明石!
明石一边攥着她的腕子啃她咬她,一边抬脚蹬着木头栅栏向后仰,拼命的把她往自己跟前拽。对方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舌头和嘴唇,他在疼痛与血腥中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要为无辜的春枝报仇雪恨!
他耳边的声音太多太杂了,以至于大吉骤然爆发出来的惨叫完全没有让他动容。大吉的手臂像蛇一样溜出了他的双手,他满口鲜血的站在她面前,口中含着她半截小拇指。那小拇指的指甲刺破了他的舌头,让他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都说不利索话。“呸”的向地上啐了一口,他含含糊糊的对大吉说道:“我也能吃人,我也可以吃了你!”
大吉攥着缺了一节的小拇指,惨叫过后,却是笑了:“好啊,我们可以比试比试,看看到底是谁吃谁!不过……”她扭头向外看了看:“不是今天!”
然后她一转身就逃了。
明石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低头又用力吐了几口带着血的唾沫,他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明石晕了小半夜,醒来的时候,发现局势已经发生了大变化,自己趴在苏星汉的后背上,苏星汉正背着自己颠颠的跑路。苏星汉身边,自然,也还跟着千目。
他嘤咛一声,说不出话,苏星汉听见了他的声音,便是边跑边说:“咱们逃出来了,原来那破锁头特别好撬,千目用她的发卡一捅就开了。趁着监狱里的人都被大吉迷晕了,我赶紧背着你越狱出来了。我感觉这事咱们说不清楚,说清楚了也不一定有人信,所以还是走为上策,再说这个年代,连个照片都没有,当逃犯应该不会太艰难吧!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宁州找朱植去?刚才千目告诉我,说咱们这回走得太远了,北平已经不是朱植的地盘了,北平归那个谁,一个后来挺了不起的人管。”
明石啰啰啰的说了一串话,苏星汉连听带猜,明白了:“你说咱们要是这么回去了,就再也没机会回现代了呀?那倒也是,可是大吉太吓人了,我很怕怕啊!”
明石再次啰啰啰——大吉的确是很可怕,可他并不是很怕她了。他甚至都没拿她当个人看,大吉在他眼中,只是一只狡猾凶残的野兽。
至于千目……
明石横了她一眼,看她是个坏心眼的骗子,但偏偏她又对他不赖,让他没法像对待大吉一样,也咬下她一块肉来。
只是,春枝就这么白白的惨死了。
千目沉默的跟在一旁,听苏星汉和明石做含义不明的对话。
苏星汉在这个时代已经住腻了,并且很怕大吉上门,若是能够回到现代,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好,不过若想回到现代,他们就得按照千目的回忆,再去山林中探险一次。
于是苏星汉和千目——两位口齿伶俐之人——商议许久,末了意见达成了一致:去就去,真要是又遇上了大吉,就让明石和她互咬。
怀恨
这个时代的长路,走起来实在是不容易。而且马车没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春枝也没了,倒是千目比他们在这里多活了一个月,能够勉勉强强的给他们指路。一边指路,她一边偷眼瞄着明石的脸色,明石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然而因为心中恨她,所以故意的不理睬。
苏星汉走在一旁,感觉空气沉重,于是清了清喉咙,没话找话:“你俩不累吗?咱们这靴子底儿太薄了,走路硌得我脚疼。”
千目一提裙子,翘起右脚低头看了看——她穿着红鞋白袜,鞋底倒是比男子的靴底厚得多。快走几步追上了明石,她陪着笑问道:“我不累,你累不累?”
明石像牛似的,面无表情的向前顶着走。苏星汉看他那脸长得如驴,倔头倔脑的十分可恨,就又说了话:“你别管他,他像个野人似的,有鞋给他穿就不错了。”
千目慢慢的落了后,垂头跟在了苏星汉身后。如此走了片刻,她忽然抬头怒道:“明石!你为了那个明朝女人,再也不理我了?我为了你追到云南,又为了你来到了这个时代里,一个月里我被人卖了三次,要不是我有本领自保,我早完了!我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我哪知道客栈里藏着食人魔?又不是我把那个女人送给食人魔吃的!你打不过食人魔,就拿我出气,你、你欺负人!你不要脸!”
苏星汉附和道:“骂得好,他是不要脸!”
明石这时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转身投向了千目的脑袋:“吵死了!”
千目猝不及防,被石头砸出了脑袋上的一声闷响。捂着头上痛处愣了愣,她开口喊道:“苏星汉!”
苏星汉一回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