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嘴角豁开了一塌糊涂的面颊,参差肮脏的半边牙齿曝露在外,鼻子是皮焦肉烂的孔洞,一只眼珠被凌乱长发遮挡了,另一只眼珠枯瘪暗红,与扭曲的眼皮融为了一体。居高临下的望向了明石与苏星汉,他,或者是她,也或者是它,缓缓的向下伸出了一只乌青的利爪。
“鬼、鬼吗?”苏星汉从嗓子里挤出了细细的哀鸣。
明石转身正面了树上的鬼怪,同时把苏星汉又往自己身后一拽:“不知道,是鬼也没关系。”
他仰起脸,双眼下方显出了虚弱疲惫的青晕:“反正,我也算是半个鬼。”
然后他纵身向上一跃,竟是一把抓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鬼爪!
另一只手也伸上去,他将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吊在了那只鬼爪上。红色人影发出了一声喑哑的怪叫,细如枯枝的腕子在他手中灵活一转,似要挣脱出来,然而就在此时,明石张开嘴,对着那只鬼手就咬了下去!
论拳脚功夫,他几乎不是任何好汉的对手,普通的赖汉也足以打断他那营养不良的胳膊腿儿,但他有一口整齐结实的好牙,犬齿尖利,能把他弄到的一切事物咬碎。耳中听见“咯噔”一声响,是那只手的骨骼关节被他的牙齿咬错了位。而一阵疾风劈头而至,是那影子向明石挥下了另一掌!苏星汉见状,不假思索的向上一窜,大喊一声:“你妈×!”
可是他们脚下忽然响起了喀喇喇的声音,苏星汉脚下一空,应声跌落,明石低头向下一瞧,就见草地上凭空裂开一眼黑不见底的深洞,随之而来的一击让他眼前一黑双手一松,当即也随着苏星汉一起跌落了下去。
大吉大利
深不见底的黑洞,并没有明石想象的那样深,而且因为他是摔在了苏星汉的身上,所以也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直接摔死。挣扎着爬起来,明石坐在地上向上看,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云开月明,世界忽然增添了些许光明。
那个红衣影子在枝叶之中忽隐忽现,如同一条盛装而又恐怖的长蛇。最后从坑洞上方探出了头,它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喘笑声,像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缓缓抬起一只指节扭曲的手,它终于开了口,声音低哑,但依然听得出,应该是个女子:“我的肉,好不好吃?”
明石站了起来:“不好吃。”
“那么,换我来尝尝你吧!”
明石摇了摇头:“我是吃垃圾长大的,我的肉有毒,一定也不好吃。”
“那我去吃你身后的汉子。”
明石低头看了躺在地上的苏星汉一眼,然后仰起脸答道:“想要吃他,得先过了我这关。”
女子喘息着笑了:“你好厉害啊!”
明石估算了一下这洞子的深度,约莫着这洞也就两三人深,四壁光溜溜的只有些许草根,普通人向上爬,即便是有些功夫,恐怕也很困难。幸好,他不是普通人。伸手在坑壁上拍了拍,他在二十岁之前一直活得像只下水道里的壁虎,爬爬钻钻的事情,他擅长得很。
可是那女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抬手抓住自己的长发,那女子缓缓向后拽去,狰狞的面孔随之移了位置,原来那面孔乃是一张新鲜的脸皮。
脸皮,连着牙齿和头皮,连着碎骨与头发,被她像脱帽一样的脱下,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光滑的皮肤遍布着血污又反射了月光,明石看得出她其实很年轻,被鲜血打湿了的发辫沉重的堆在肩膀上,她低下头,在朦朦胧胧的光线中显出了浓眉大眼和饱满的额头。
将那张脸皮随手甩到一旁,她像摘手套一样,又从手上摘下了另一副新鲜的双手皮肤。指节扭曲的的利爪也消失了,她露出两只纤瘦的手,手不大,然而手指奇长。吮了吮指尖上的血污,她将双手揣进了袖子里。
“我看你能有多厉害!”她的脸上洋洋得意,声音却是不带感情。
然后赶在明石回答之前,她忽然向前伸手用力拍了三声巴掌。一团烟尘随着她的动作从手中袖中砰然爆出,明石抬手要捂口鼻,然而为时已晚,他在昏迷的前一秒低头去看苏星汉,看见苏星汉单手掐着喉咙,似乎正在作呕。
明石睡了好一阵子,醒来之时,他发现天色微明,似乎已是到了黎明时分。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石洞的洞口,手脚都被藤条紧紧的绑缚了。挣扎着转动脑袋去找苏星汉,结果在不远处的一块长条石上,他看到了□□的苏星汉。
苏星汉依旧昏迷着,而明石回想先前的一切,认定是那女子在拍手之时,对自己下了麻醉剂之类的迷药。
就在这时,有人步伐轻快的从石洞中走了出来,行动之间带着一股腥风。明石连忙眯了眼睛,就见一双脚迈过自己,走向了苏星汉。曙光之中,他看得清楚,那人一身红衣一脸血污,正是夜里的女子。
女子这回手里多了一把雪亮的刀子,站在苏星汉面前,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俯下身凑到苏星汉的胸膛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明石见势不妙,再也忍不住了:“喂!要吃先吃我!”
女子抬头望向了他,眉目与发辫都是漆黑,血污覆盖之下,牙齿和皮肤却仿佛是雪白。
“你们两个人,是刚还俗不久的和尚吧?”她开了口,声音依旧低沉:“我方才还怕和尚没油水,不值一吃,哪知道你这位朋友还真是有肉。”她嘿嘿的笑了几声:“好运气!”
“少废话!快来先吃我!”
女子慢条斯理的答道:“你?诚如你所说,你看起来的确是不那么好吃。”
“你是什么人?专门躲在这林子里吃人的?”
女子对他露齿一笑:“没错,我就是专吃活人的妖魔鬼怪。”然后她对着她一抬右手,露出了手背上一圈醒目的伤口:“你的牙口不错,所以我打算把你留到最后,慢慢的吃。”
说完这话,她扭过脸,单手握刀,在苏星汉的下腹部来回刮了几下,刮掉了一片卷曲的短毛。顺势用刀背敲了敲毛中的那条命根子,她讥笑了一声:“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分给你一口肉?”
明石不言语,两只手在身后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从那捆在腕子上的藤条中一点一点的挣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生怕对方留意到自己的行动,所以王顾左右而言他。
女子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短暂的犹豫过后,她开口答道:“我叫大吉,大吉大利的大吉,好不好?”
明石又问:“你有没有看见忽然出现的人?都是官兵的打扮,带着很多箱子。”
大吉一歪头,抿起薄而干裂的嘴唇:“我只见过一个官兵,在我的地盘上乱转,被我吃掉了一半,留起了另一半。”
“那附近——附近这两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动静?”
大吉扭头望了望远方,朝霞的微光让她眯起了眼睛,下意识的向石洞里退了一步。
“你话真多,信不信我真的先吃了你?”她问明石。
明石看着沉睡不醒的光屁股苏星汉,把心一横,决定换个战术:“你不能吃我。”他告诉大吉:“因为,我是神仙转世。”
大吉对着他一挑眉毛:“那我们会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明石略一思索,又道:“求你放了我们吧,我们还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去做,我们有钱,给你买两口大肥猪,让你慢慢吃好不好?”
大吉摇摇头:“可我现在已经饿了,我需要新鲜的血。”
明石叹息一声,说道:“那你喝我吧!别把我喝死了就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前头。”
大吉走到明石面前,蹲了下来:“最好的朋友?有多好?”
明石看着大吉的眼睛说话:“我被我妈——我娘——丢在地洞里,一个人活了十多年,是他把我从地洞中救了出去。”
大吉听了这话,不置可否,起身转到明石身后,要去解他手上的藤条,可是就在她触碰到明石手腕的一瞬间,明石调动全身的力气一个转身,一拳就凿到了大吉的天灵盖上。大吉大叫一声,挥刀想要反击,可是就在这时,苏星汉不声不响的跑了过来,一头撞向了大吉的后背。
大吉摔倒在地,随即却又爬了起来。握着刀子向后退到洞口,她抬头又看了看太阳,末了点头一笑,用低而柔的声音,阴恻恻的说话:“今天到此为止,将来,我们夜里再见。”
话音落下,她一转身,逃进了深深的石洞中去。
太平的一日夜
苏星汉在发现自己损失了半壁□□之后,吓得冷汗涔涔,只庆幸那个大吉废话太多,错失了杀人吃肉的良机,否则自己此刻就算还有半条命在,怕是后半辈子也只能在太监界发展了。
然而明石却有不同见解:“我看,大吉要么是不太饿,要么是不很想杀我们,否则,我们没有机会逃生。”
苏星汉一边擦冷汗,一边又问:“你说大吉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明石思索着答道:“我看她这样惧怕阳光,也许是吸血鬼一类。”
“中国也有吸血鬼?”
“不清楚,我也只是在一本书上读过这些故事,究竟是不是真有,等我下次看到大吉,问问她就是了!”
“不用不用,我不感兴趣,咱们永远都别见她了!妈的没想到明朝还有吸血鬼,太他妈吓人了!”
苏星汉没有找到自己的衣袍,所以明石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披了上。二人仓仓皇皇的朝着太阳走,直走到日上三竿之时,才重又见了人烟。
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了市镇,回到了客栈。对着店伙计,他们只说自己是在山路上遇了山贼,等到二人重新洗漱穿衣了,苏星汉感觉自己实在是憋得慌,便忍无可忍的溜去春枝房内:“大姐,想我们了吧?跟你讲,这一夜可真是把我俩吓尿了,你猜我俩遇见什么了?说了你都不信!”
他们二人一夜未归,也没个音信回来,春枝便也一夜未曾安睡。苏星汉的年纪和身量,放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一条名副其实的大汉,这大汉对她如此自来熟,让她深觉不安。支吾着敷衍了几句,她背过脸去不想距离苏星汉太近,然而余光一瞟,她又发现苏星汉正直着眼睛在看自己的脚。
她脸一红,正要把脚再往裙子里收一收,然而一个人忽然蹲到了她身边,张开双臂拢住了她的腿:“不许看!”
她低头一瞧,发现这人是明石。要躲不躲的略一抬腿,她忽然想起了临行前朱植对自己的命令,于是站定了,只弯腰扶起明石道:“无论如何,平安回来就好,我悬了一夜的心,现在也能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只是这小镇子里没什么好酒好菜犒劳你们,劳你们问问店伙计,若是那厨房能借咱们一用,我便下厨,弄几样洁净些的小菜给你们吃。”
这话一出,正是称了苏星汉的心意,不等明石回答,他已经先人一步的跑了出去。结果不出片刻的工夫,春枝果然挽了袖子下了厨房,而苏星汉和明石也不困不累了,很有兴致的在一旁打下手。苏星汉已经将春枝的三寸金莲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所以视线开始顺着裙子往上走,裙子荡漾,依稀能看出对方圆润的腿与臀,腰身却是细细的一捻。藕荷色的小衫领口探出嫩腻如玉的纤细脖子,他看见对方的小耳垂上吊下两只珍珠坠子,一点鬓发松散了垂在耳畔,忽然回眸一笑,她微微露出了细白的牙齿。
这一笑本是笑给明石的,但苏星汉也有了感慨:这大姐长得是挺美。
大姐人长得美,手艺也好,还特地烫了一小壶酒。这酒的度数很低,苏星汉当饮料喝了大半壶,明石没有碰酒,只说:“吃饱了,我们就都休息吧!白天睡好了,夜里好清醒一点。”
春枝疑惑道:“我们可是要赶夜路吗?”
明石答道:“不是要赶夜路,我是怕太阳落山之后,会有不速之客过来找我们的麻烦。反正这里也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熬过今夜,我们明天早早上路,离开这里就是了。”
春枝微微蹙起了眉头:“说得怪吓人的。”
苏星汉提议道:“让大姐晚上就到咱们屋里呆着吧,人多了还能互相壮壮胆。大姐,你是不知道,我俩昨晚遇见活鬼了——”
明石给了苏星汉一拳:“你别乱讲吓唬姐姐。”
春枝是个识时务的,这时见了,便道:“我胆子小,要是真吓人,可就别告诉我了。”
苏星汉又问道:“大姐,你就不好奇我俩是什么人吗?”
春枝摇摇头:“我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来照料二位先生的,把这件事做好,便算是我尽了本分了,至于旁的,你们若肯说,我便听,若不肯说,我也不问。”
明石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苏星汉则是慨叹道:“大姐这话说的,真是富有人生智慧,不服不行。”
春枝没听懂他们的话,所以只好奇的抬眼看了看他们二人。
白日三人各自休息,相安无事,到了夜里,春枝果然到了他二人的房内,也不多言多语,只在角落里坐了,守着一盏油灯慢慢的绣着一块帕子。
苏星汉躲在了床里,明石则是眼睁睁的坐在床边。越是在这人间行走得长久,他越是感觉“我道不孤”,先是认识了千目,现在又遇见了个大吉——当然,和千目相比,大吉更可怕一些。千目可以控制人的精神,大吉却是直接消灭掉人的肉体。
思来想去的,明石在心中暗暗说道:“还是我最好。”
前半夜,天下太平。
后半夜,明石垂头打起了盹儿,做了个小小的噩梦,梦见窗外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自己推了窗子向外看,结果却见大吉站在夜色中,将一张脸皮套上了自己的脑袋。
脸皮粉红粉白的,然而七窍流血,是春枝的脸。
明石吓得一个激灵,随即睁开眼睛,发现天已大亮,而春枝站在桌前,正在摆着两盘大馒头,见明石醒了,她低声笑道:“还说早早上路呢,结果睡到了这个时候,快起来吃早饭吧。”
明石“嗯”了一声,被这几句话说得满心温暖。一脚将身边的苏星汉也蹬醒了,他很严肃的说道:“今天上午一定得走了,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找到,还招惹到了一个——一个大吉!”
明石说到做到,而在出发之前,他向店伙计打听了一番,得知自己想要去看高山,那么就得南下往北平的方向走。这附近只有小山,可没有连绵的大山。
于是他们背着铺盖卷儿上了马车,就这么一路找山去了。
伊人落到烟花巷
明石发现自己其实很适合在明朝生活。马车慢悠悠的走,他懒洋洋的看风景,如果不想太多前因后果的话,那么就很可以安安生生的过上半天,加之身边还有春枝照顾着他——他喜欢春枝,春枝让他感觉到温暖。
当然,无师自通的车夫,苏星汉,则是感觉旅途无比无聊,马车的行进速度也慢得要让他打哈欠。双手缩在袖子里,他手边连本漫画书都没有,听音乐打游戏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想都甭想。
于是在无聊到了极致之时,他转身把明石揪出来,自己鸠占鹊巢挤到了春枝身边,决定跟大姐聊聊闲天。大姐都二十大几了,对于十八岁的他来讲,堪称是老女人,不过因为大姐实在是怪好看的,所以他决定忽略对方的年纪,也跟老女人谈上一谈。
春枝不知道他的心思,他要说就说,她默默听着,也不嫌烦。临行之时,朱植命令她好生伺候着明石,她做到了,听苏星汉侃大山并不在她的职责之内,不过也正是因此,这额外的工作反倒有了游戏性质,让她带听不听的感到了轻松。
马车如此走了一天,到了第二天,苏星汉的嘴没了把门的,开始逮什么说什么:“大姐,我给你讲个笑话呀?”
春枝微微地看了他一眼:“嗯。”
“有一天,一头公牛遇见猴子,就把猴子揍了一顿,毛驴见了,就问他:‘你打猴子干什么?’你猜,公牛是怎么说的?”
春枝抬袖掩口,忍着笑惊讶的看他:“那牛说了什么?”
“公牛说,这个□□的早晨学着人的样子,提个水桶来挤我老婆的奶!”
此言一出,春枝怔怔的看着苏星汉,虽然没听懂,但是隐约也觉得这话里的意思不正经,前方车外的明石倒是嘿嘿嘿的发出了几声傻笑。
苏星汉和春枝大眼瞪小眼,末了春枝还是很捧场的低下头浅浅一笑。
苏星汉颇有自讨没趣之感:“你平时不喝牛奶吗?”
春枝莫名其貌的看着他:“我……喝那东西做什么?”
但她见苏星汉讪讪的,立刻说道:“再讲一个吧,难得有人给我讲笑话听呢。”
此言一出,苏星汉的兴致果然就又恢复了。
一行三人如此行进了许久,最后在春枝的指引下,居然真就走到了北平。
此时的北平城,自然和苏星汉印象中的北京完全不一样,可是和宁州城相比,此地显然是繁华得多,颇有一点大方气象。街上的房屋也坚固整齐,常有奇装异服之人往来穿梭——春枝告诉他们,那是从北边来的蒙古商人。
明石和苏星汉,因为没有长头发,又不耐烦戴假发,所以顶着还俗和尚的名头,投宿在了本城最大的客栈里。春枝便是当年朱植从北平城中买回去的,对于此地十分熟悉,并不急着去逛,而明石和苏星汉趁着这有闲的一个下午,便相携着上了街去,想要瞧瞧这大明北平的模样。
走着走着,苏星汉就感到疲惫了,因为这大明北平在他眼中,实在是乏味得很。好吃的好玩都也没有,即便有,在他看来,也是既不好吃也不好玩。信步乱走了一气,他和明石拐进了一条胡同。抬头看着前方一座宅院门上的牌子,他问明石:“那牌子上乱七八糟写的是什么字?”
明石向上扫了一眼,然后答道:“天香楼。”
“卖香水的?”
“据我感觉,应该是家妓院。”
话音落下,苏星汉抬手一揽他的肩膀,搂着他就要往里冲。可是未等他们迈出步去,前方大门忽然开了,一个昂首挺胸的胖壮老妈子在前方引路,带了一位娇小玲珑的姑娘出来。那姑娘只将长发编成左右两条垂肩的辫子,辫梢用血红的头绳一圈一圈的紧紧束住,身上穿着一件圆领鹅黄袄子,下面又是一条血红的裙子。莫看面貌,单是远远的看了她这一身颜色,就已经让人觉得又鲜艳又肃杀了。
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到了大门口,那姑娘正要随着老妈子上马车,然而无端的一抬头,姑娘的目光越过马背,正与明石相对。明石一怔,而那姑娘却是振臂欢呼了一声:“明石!”
她是千目!
千目单手一提长裙,在老妈子的惊呼声中绕过马车奔向了明石。明石不见她就不想她,见了她,看她活泼泼的,又也觉得很高兴。千目跑到了他面前,他低头看她,就见她的小脸上薄施脂粉,嘴唇点了个圆圆的红点,是抽象派的樱桃小口,本来应该有些违和的,然而放在她脸上,居然也挺可爱。千目抓住了明石的双手,乐得原地又蹦了蹦:“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明石抬手摸了摸她的辫发:“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千目用力摇摇头:“没有的事,只要能在一起,时代又有什么要紧?你知道吗?当时真的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这么长时间里,你跑到哪儿去了?我们那天怎么糊里糊涂的就分开了?”
明石不便当众讲述自己的奇遇记,所以只问:“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千目一耸肩膀:“我么,可真是邪了门,谁见了我都想拐卖我,我这一个月,已经被人卖了三次了!现在我就在这天香楼里,我也懒怠逃了。”
苏星汉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不会吧!你做鸡啦?”
千目不爱搭理他,只对明石说话:“我要混饭吃,容易得很!”
明石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问题:“你是和别人一起来的吗?那些人呢?”
千目上下打量着明石,发现明石似乎对“那些人”更有兴趣。
“就是那些穿着袍子带着枪的人呀?”她反问,心里有些不高兴。
明石刚要回答,天香楼门口的老妈子赶了上来,瞄着千目问道:“姑娘,马车等着你呢,就别恋着这些个野小子了!”
千目横了老妈子一眼,然后对明石说道:“天黑的时候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讲!”
老妈子立刻怒道:“嘿!你个小蹄子,老娘还站在这儿呢,你就私自约下汉子了?”
千目瞪了她一眼,转身就往马车跑,老妈子要追,在追之前恨恨的告诉明石和苏星汉:“敢让老娘再瞧见你们两个在这门口鬼混,看老娘不打折了你们的狗腿子!”
千目归队
明石和苏星汉统一认为:千目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这当然是意外之喜,他们正缺乏线索,能够得到一点点暗示也是好的,苏星汉又对着明石笑道:“怎么办吧?千目明显是看上你了,你呢?”
明石沉吟了一下:“我觉得她很可爱。”
“那把她和春枝大姐放在一起,你选哪一个?”
明石对着苏星汉摇了头:“我喜欢千目,可我不爱千目,不是千目不好,是我对她爱不起来。和千目在一起玩,挺好的,可如果不和她在一起玩,我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明白了,你喜欢姐弟恋,对萝莉没兴趣。”
明石听到这里,却是苦笑了一下:“我——我是喜欢和姐姐在一起,不过只要能够在一起坐一坐,说说话,就够了。我觉得她未必会喜欢我,我又没什么好的。”
“你也别自卑,虽然你这人是不怎么样,但春枝大姐也就那样儿,也没比你强很多嘛!但是有一点你得想好了,你要是勾搭春枝大姐,那就属于玩弄大姐感情,因为咱们现在忙什么呢?咱们东奔西走的,不就是为了找到回家的办法吗?你不会是为了让朱植把春枝给你,才这么卖力气的吧?”
明石被苏星汉说乱了——回去现代,自然是应该的;不过春枝,他也很想要。苏星汉虽然对他不赖,但未免太无柔情了,隔三差五的就要将他乱捶一顿。
两人回了客栈,春枝听闻二人夜里又要出动,便像机器猫一样,又捧出了个小包袱给他们。包袱里装有这北平城以及周边地区的地图,还有食物和水,以及两把短刀。
明石得了春枝的加持,美滋滋的力量倍增,甚至晚饭都加餐了一大碗。待到天黑了,他便和苏星汉一起出发,又走去了天香楼。夜里风凉,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墨绿色贴里,这贴里乃是这时代的一种袍子,下幅像个百褶裙的样子,从上至下将人包裹住了,倒是不至于让二人风吹透心凉,为了免人注目,他们又从春枝那里得到了两顶大帽——这大帽乍一看有点像礼帽,往头上一扣即可。
二人穿着百褶裙,戴着大礼帽,一个牵着另一个,就这么溜到了天香楼前。这种风花雪月的场所,越是要到天黑,越能显出热闹,门内门外的红灯笼亮成了一片,火海一般,二人站在角落里等了许久,末了,还真看见千目从门内跑了出来。明石连忙向她“嗨”了一声,把她召唤到了自己面前。
“等得久了吧?”千目欢欢喜喜的问道:“冷不冷?”
明石来不及回答,直接问道:“你总在妓院里住着也不像话,要不要跟我们走?”
千目立刻拼命点了头:“好!”
明石又问:“直接走行不行?你还有什么东西要带吗?”
千目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大荷包,洋洋得意的拎到了明石眼前:“已经带上了,我今晚出来,就没想再回去,所以临走的时候略施小计,弄了点儿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