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惊讶了:“你这么漂亮,还会煮面条?”
春枝红了脸,转身往外走,同时嘀咕道:“小小年纪的先生,专会说这些不正经的怪话。”
明石没有追,坐下来抄起筷子开始吃面。苏星汉冷眼旁观,这时说道:“喂!别有了媳妇忘了娘,给我留一碗!”
明石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而在吃完这碗面之后,他裹着他那身宽衣大袖的袍子爬回床上,扯起棉被将自己劈头盖脸的包成了大粽子。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他打了个饱嗝,感到了一种与世隔绝般的清静。
他觉得春枝很美,脸美,手美,一举一动乃至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美。他一贯爱在一瞬间认定一个人,对苏星汉是如此,对于春枝,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如此。
尽管春枝并没有正眼瞧过他几次,给他煮了一碗面,也是受了朱植的命令。
明石长久的躲在棉被里,这个时候,苏星汉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难得的会想要独处。可是老天不遂他的心愿,他越是想静,苏星汉和朱植越要对他进行轮番轰炸。尤其是朱植——朱植现在揣着一肚子的惊世秘密,然而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他这么多年来的心腹们,唯一的商议对象就是明石。
“给我出来!”他拍着桌子低声恐吓棉被里的明石:“你若听本王的话,将来我就把春枝赏了你,可你若是一意孤行的别扭下去,那别怪本王暴躁,这就出去剁了春枝的脑袋!”
此言一出,明石立刻就从棉被中钻出来了:“你逼我,我也还是没办法。”
“没办法可以想办法!这些年我也将明史研究了一番,得知我那侄子已经是铁了心的要削藩,我在北方苦心经营这许多年,论实力,我有;论名望,我也有。我的军功,那更是先皇提起来都要夸赞一番的,这一趟他写下圣旨召我入京,接下来就是要把我扣在京中。所以我决定这一次立刻打道回府,姑且称病不去。我若不去,四哥想必也要受些影响,那好,我暂且稳住,敌不动,我不动。这样算来,还能匀出些许时间来。若我真是有天子之命,那么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应该也就能够和子绯他们取得联系了。”
明石问道:“可是那个子绯若是和这个子绯见了面,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朱植笑了一声:“有了那个子绯,我就不要这个子绯了。”
明石又问:“那我能干什么呢?”
朱植伸手向他一指:“你给我找人!”
“我怎么找?”
“你爱怎么找就怎么找,总之你记住本王的话,你若是立了功,春枝便是你的人。你这位经纪人,只要留在这里一天,我便许他一天荣华富贵。如何?”
明石想想春枝,倒还没有展望到“要她”的程度,不过一想起她那个人,就像想起了一片花海一样,只觉得美。
苏星汉这时忽然说了话:“那个,我问一句啊,你说的荣华富贵,大概能到什么水平?我这人性格什么的都挺传统的,也不求发大财,只要能吃穿住都不愁,再娶一个老婆,养两个二奶,也就心满意足了。”
朱植微微一笑,有些不屑:“那没有问题。”
苏星汉很激动的搓了搓手,转向了明石:“那咱们就别总让人家王爷等着了,吃完中午饭就出发吧!”
朱植这时又说了一句:“带上春枝,照料你们的衣食起居,毕竟那是个女人,心思细一点。”
此言一出,明石那张苍白的面孔立刻泛出了血色,他没说出什么来,只“嗳”了一声,又像是笑,又像是叹。
午饭过后,明石和苏星汉如期上路。
春枝换了一身简朴些的民女装束,头上紧紧的绾了个发纂,上穿一件桃红窄袖袄子,下面系了一条浅色长裙,垂头慢慢的走上马车去坐了。旁人又给明石和苏星汉牵来了马,苏星汉是个淘气小子,虽然向来没摸过活马,但是胆子不小,兴致勃勃的就爬上了马背。
明石手足并用,也爬上了马背去,带着几名充当保镖的王府护兵上了路,这一行人马蹄的的,起初倒也走得顺畅。然而过了不久,明石就坐不住了:“星汉,这马鞍硌屁股!”
苏星汉骑马骑高兴了,喜气洋洋的大叫:“怎么会硌屁股?要不你我换一下马?”
明石沉默片刻后,答道:“我没有你屁股大,我怕硌。”
“你他妈才是大屁股!”
随行的护兵掩口偷笑,明石回头看了那马车一眼,有些气急败坏,怕春枝听见了去。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马车的窗帘子一动,春枝当真露出了半张粉白的脸儿。
春枝向他笑了,不是嘲笑,是个姐姐被弟弟逗出来的笑。笑着看了他一眼之后,她就把脸又缩了回去。
三人行
明石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寻找方式,一边在马背上接二连三的换姿势,他一边思索出了初步的方案。那么多的箱子和那么多的人从天而降,若是降到了闹市,那么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若是在百姓之中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那就只能说明这些人要么是穿越到了荒山野岭之中,一直未见人烟,要么这些人时运不济,兴许穿越过猛,跑到侏罗纪去了。
若是后者,那就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了,朱植权当是做了几年的春秋大梦;可若是前者的话……
明石看看苏星汉——苏星汉是兴致勃勃的,再回头看看马车,他倒是没想过自己是否是真正爱上了春枝,不过春枝的确是可爱的,若是能天天看见她,天天能够喊她一声姐姐,那样的生活,也真是不坏。
这样一想,明石认了命,决定暂且乖乖的留在这明朝时代。横竖无论在哪里生活,都比在垃圾场旁的地洞里当野人强。回头望向身边的几名护兵,他开口问道:“你们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护兵答道:“王爷命卑职护送二位到宁州城,入城之后,二位便可自由行动了。”
苏星汉也回了头:“那我们自由行动之后,吃什么用什么啊?王爷没让你们给我留点儿钱?”
此言一出,车内有了回应:“两位先生,钱财都在妾身这里,请勿忧心。”
苏星汉对着明石一撇嘴,明石撅着屁股趴在马背上,双手搂着马脖子,对苏星汉露出了痛苦神情:“硌屁股。”
苏星汉在此之前连根马毛都没摸过,然而今天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骑马,身体随着马步轻快的颠簸着,他在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找到了一点小乐子。只不过这四个蹄子实在是快得有限,他在马背上足足颠了大半天,才又看到了宁州城的城门。
这个时候,明石已经快要死在马背上了。
护兵到了此地,也不负责他们的食宿,告辞一声便策马进了宁州城。而他们一走,明石立刻“咕咚”一声滑落到了地上:“星汉,我不骑马了,我要被马鞍硌死了。”
苏星汉从马上飞身而下,感觉自己的身姿十分潇洒:“你肯定是屁股长得有问题——”随即转向马车:“春枝大姐,你知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是吃饭啊,还是住店?那几位撇下咱们进城去了,咱们现在没人管啦!”
马车帘子一动,春枝露出脸来,温温柔柔的答道:“两位先生,临行之时,王爷只嘱咐妾身好生照料二位的衣食住行,妾身全听二位先生的安排调度。”
这个时候,苏星汉又发现了新问题:春枝那辆马车上,连个车夫都没了。
明石似有读心之术,这时连滚带爬的坐上了马车。苏星汉见状,当即问道:“你会赶马车啊?”
“不会。”
“不会你跑上去装什么?”
“我不能再骑马了。”明石几乎露出了可怜相:“我的屁股磨得要着火了!我好像还有内伤,浑身都疼。马脖子太粗我也抱不住,马毛还臭哄哄的……”
苏星汉听到这里,骂骂咧咧的做了决定。那两匹马,他不管了,把明石也撵进了马车里,他坐上了车夫位子,抡起马鞭甩了个脆响,然后试验性的喊了一声“驾”!
结果令人欣喜,拉车的高头大马训练有素,慢吞吞的真上路了。
当天晚上,在春枝的指挥下,苏星汉把马车赶进了宁州城外的一座小镇子里,并且找到了客栈安身。原来马车里除了春枝与银两之外,还有衣裳被褥——明朝的客栈,只提供床铺,铺盖卷儿是要旅人自带的。
他们这一行三人出手阔绰,包了两间上好的客房,春枝自住一间,明石和苏星汉住在春枝的隔壁,三人互有照应。明石十分疲惫,进房之后脱了衣袍就往被窝里一钻,苏星汉满屋里检查了一番,嘴里自言自语:“没有小强吧?”
然后他忽然向前狠狠跺出一脚:“真他妈恶心,有条大蚰蜒!”
店伙计进了门,送来了热水和晚饭,晚饭是大馒头以及炒青菜。小镇子里的客栈,可吃的晚餐也就是这些。苏星汉自己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感觉不香,吃了口炒菜,也感觉滋味不足:“起来吃饭,尝尝明朝绿色食品!这菜的调料都没放全,好像就撒了点儿盐,吃着没味儿!还有这馒头,好像是杂合面的,口感也太不细腻了!昨天在朱植那儿吃的饭,好像也没这么不好吃啊!”
明石躺着不动:“我累,不想吃。”
苏星汉狼吞虎咽的吃了三个大馒头,感觉内心稍微充实了些许,这才拿着第四个馒头蹲到了床前,开始对着明石嚼舌头:“哎,你看见你那春枝大姐的脚丫子了吗?”
明石疲惫不堪的嘤咛一声:“嗯?”
苏星汉比划了个三寸的长度:“她那脚就这么点儿!刚下马车的时候我瞧见的!”
明石打了个哈欠:“那叫三寸金莲,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要裹脚的,没什么稀奇。”
“那玩意儿就是三寸金莲?太畸形了吧!看见的时候吓我一跳!”
“不许你说她坏话!”
“我早就感觉你有点儿变态,现在一看还真是。春枝能有多大岁数了?我感觉她得有二十大几,太老了!你来明朝一趟,结果看上个脚丫子那样儿的老女人,你这品味,也真是没谁了!”
明石气得坐了起来,当胸给了苏星汉一拳,险些把苏星汉那三个大馒头打了出来。苏星汉将大馒头咽回原位之后,像拍蚊子似的,一巴掌就把明石拍趴下了。
然后二人开始冷战,冷战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在明石爬起来坐到桌边,开始往嘴里打扫残羹冷炙之时,二人糊里糊涂的重新建立了邦交。
“问题在于——”苏星汉坐在床边烫脚:“咱们上哪儿找那帮人去?一点方向都没有,万一他们降落在大洋洲了,那咱们找一辈子也白找啊!”
明石思索着答道:“我找他们,倒并不是全为了朱植,他们带了很多物资,其中兴许就有哪样东西,是可以把我们送回现代的。否则我们两手空空,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苏星汉听到这里,深以为然。沉默片刻之后,他忽然换了话题:“明石,你真觉得我是你妈啊?”
明石含着一小块馒头,鼓着腮帮子向他一点头。
“为什么不是你爸?”
明石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我爸。”
“我看着很像中年妇女吗?”
“不。”
苏星汉听了这话,还是不很放心,怀疑自己身上有娘炮气质。
阴森之地
一夜过后,苏星汉发现明石起了个早,溜到隔壁找春枝去了。
他落了单,感觉有些不安,于是毫无眼力价的立刻尾随而去,结果进门之后发现明石并没有对着春枝发骚,春枝坐在床上叠着几件短衣,明石站在窗边,垂着脑袋很认真的抠手指头。见他来了,春枝微笑着起身向他问了一声安,又将一只小包袱捧了出来:“方才明先生说你们今日就要出发了,所以我连夜收拾出了这个包袱,里面既有银两,也有这宁州城一带的地图,一旦遇了官兵盘查,里面有王爷亲笔所写的文书,和王爷亲临是一样的,足以保护二位先生的安全。”
她这一回没有自称“奴家”和“妾身”,苏星河听在耳中,感觉自在了许多:“噢……我们是打算一会儿就走。”
春枝又道:“这包袱里还包了几样点心,二位先生路上若是饿了,一时间又找不到饭店酒肆,那么拿它也可暂时充饥。马车中还有两只皮水袋,我方才将它灌满了净水,到时也请二位先生带上。”
苏星河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和明石今天不开工是不行了。回头望向明石,他忽然有些不耐烦,怒道:“能不能别抠你那爪子了?”
明石吓得一哆嗦,立刻就把手放下了,同时又有点恼羞成怒,因为春枝就在眼前,他感觉自己没了面子。含恨转身走出去,他赌气吃了一顿早饭,因为并没有人在意他的心情,所以他赌着赌着赌不下去了,只好把拉长了的脸又缩短回来。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将马车和春枝留在了客栈里,然后结伴上了路。苏星汉今早不甚又看到了春枝的小脚,感觉十分惊悚,所以这一路上又开始对着明石大肆批评春枝之脚,让明石再一次怒气丛生。
二人按照地图指示——强忍着没有互相厮打起来——重新走回了当初他们的着陆点。
这回重新审视着陆点,他们发现这着陆点一带其实山清水秀,很有一点自然美。于是在一片翠草上盘膝而坐,二人将包袱皮铺开,开始野餐。
连着吃了两块夹着肉馅的酥皮点心之后,苏星汉叹息了一声:“要是有啤酒就好了。”
明石对于烟酒等物都没兴趣,所以不发一言。
苏星汉又道:“我要真是留在这儿回不去了,可怎么办呢?我还这么年轻,我刚十八,我还有房。”
明石啧啧的舔着手指:“我会陪着你的。”
“不需要。”
明石当即把嘴撇成鲶鱼。
苏星汉又道:“点心吃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怎么办?也不知道现在是春天还是秋天,要是风不这么凉的话,在树下躺着睡一觉也不赖。”
明石把油手在袍子上蹭了蹭:“睡什么睡!开工!”
开工三分钟后,苏星汉在了草地上,一边伸着舌头舔牙齿,一边扇着长睫毛看热闹。明石蹲在他对面,双手捧着一块石头,闭目冥想。
片刻之后,他把石头一丢,然后起身向前走——那是一块没有故事的石头。
苏星汉连忙起身跟了上:“往哪儿走?我可就是在前边那儿醒过来的!”
明石没理他,走着走着一弯腰,他捡起一块小石头又站住了。这回将这块小石头攥住了,他闭着眼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噗嗤”一笑:“星汉,我看到你来时的样子了。你醒过来的时候吓得乱蹬乱抓,还放了一串响屁。”
苏星汉有些脸红:“别看那些没用的!我醒来的时候是什么样我不知道?还用你告诉我?”
明石丢了石头,伸脚去踢草丛,忽然又一弯腰,他从草中拈起了一片深蓝色的硬壳子。苏星汉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竟是自己手机壳的一部分。
明石盯着手中的小半片手机壳,盯了许久许久。
他又看到“故事”了。
这不是个清楚的好故事,画面都是颠三倒四的,充满了骇人的轰鸣和呐喊,像强烈的光影一样,闪花了他的眼睛刺痛了他的脑袋。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白而瘦的右手也开始隐隐颤抖。猛的把碎片塞进了苏星汉手中,他低声说道:“我看见他们了!”
“他们在哪儿?离这儿远吗?”
细汗凝成了汗珠,顺着明石的鬓角流了下来:“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你的手机,还有一些其它的东西,自己爆裂成了碎片。”
“就这?”
“还有坠落。”
“什么坠落?说人话!”
明石也想说人话,可他所掌握的人话,让他无法如实描绘出他的所见。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碎裂,还看见了云层,感受到了失重和眩晕。这半片手机壳曾在一瞬间经历过的,他也经历了。
苏星汉并没有从天而降摔成肉饼,所以那碎裂与坠落,就只能和其余人等有关了。
“我们找一找,看看附近有没有高山悬崖。”他对苏星汉说:“我怀疑他们已经摔死了。”
“哎哟,那个小姑娘也摔死了?”
明石想起千目,不知怎的,会感觉恍如隔世。千目对他很好,他对千目也没有恶感,但他确实是不曾想念过她。甚至几日不见,他就会忘了她。
“不会吧……”他沉吟着回答:“她……不像是会容易死的人。”
苏星汉抬手一拍他的后脑勺:“你又会看相了?”
他孔武有力,明石猝不及防,被他打了一个踉跄。
明石和苏星汉以郊游的心态,开始四处乱逛,寻找可以摔死人的高地深渊,如此找到了傍晚时分,二人一无所获,只累得脾气见长。对骂了几十句之后,明石气冲冲的走在了前头,走出没多远后,他被苏星汉从后方抓了住:“你是傻×吗?”
明石奋力一挣:“我又怎么了?”
“你往哪儿走?你还下不下山了?”
“我正在往山下走!”
“放屁!你认不认路啊?”
“那你想往哪里走?”
苏星汉抬手向旁一指:“那边!”
话到此处,二人互称对方为蠢猪,又吵了足有五六分钟。吵到最后,两人忽然一起意识到了一个新问题:到底谁的方向是真准确的?
太阳已经斜到了西天,明石退让一步,决定跟着苏星汉走,然而走了好一阵子之后,他们变脸失色的发现自己遇到了鬼打墙,又走回来了!
两人二话不说,改走明石的路线。
这个时候,太阳虽然还未彻底的落山,然而四周山高林密,地面的光线已经十分暗淡。苏星汉有些害怕,明石要去和他手拉手,他也没有再拒绝。
“我怎么感觉……”他的牙齿打了架,因为天色越晚,寒气越重:“前边已经没有路了?”
明石回头正要回答,冷不防脚下被树根一绊,让他当场跪了下去。苏星汉连忙要用力把他拉起来,可是明石低头盯着地面,却像是冻住了一样,并不肯随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苏星汉累得要命,没空陪他打哑谜,这时就又不耐烦了:“腿摔断啦?”
然后上前一步,他在去拎明石的后衣领前,低头望着地面,也怔住了。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没吭声,硬把一声惊叫咽进了喉咙里。
他看见草地上丢着几丝血淋淋的布帛,而一个人仰面朝天,正红赤赤的躺在草中。
那人非常的红,因为一身的皮肉都被切刮殆尽,只剩了一副附着血肉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窝里,一只翠绿的螳螂跳跃而出,带出一丝粘稠的腥红。
红色幽灵
苏星汉不知何时放开了明石的后衣领,改为弯腰捏住了他的肩膀。
然后他第一句话是:“是人还是猴儿?是个猴子吧?”
明石随手折下一根硬邦邦的草杆,伸出去捅了捅那具血肉牵连的骷髅:“哪有这么大的猴子,一看就是个人。”
苏星汉咬紧牙齿,感觉自己的头发紧随汗毛,也集体立了起来:“你别动!你还捅它?!”
明石收回染了血的草杆,送到鼻端嗅了嗅,然后回头对苏星汉说道:“很腥,味道还挺新鲜,是个新死鬼。”
苏星汉见了他的举动,简直要抓狂:“你有病啊?你快把它扔了!”
明石果然扔了草杆,但是随即就又捡起了草叶上的一丝布帛。布帛柔软,是丝绸料子,捻着布片站起身,明石让苏星汉过来看:“朱植的手下,穿的是不是这种料子?”
苏星汉硬着头皮扫了一眼:“有点像。”
明石扔了布片,重新蹲下来,开始伸手在那草中拍拍打打。苏星汉看他围着那具骷髅转个不休,急得说道:“你拍个屁啊,把蚊子全拍出来了!这时代环境保护得好,你知道这山里夜里会有什么猛兽?你看这个人,都被啃成什么×样了?”
明石这时站起了身,一只手从草丛中拎出了一把小□□:“星汉,你瞧!他真是朱植的人!”
苏星汉退了一步:“那怎么就只有他一个?剩下的呢?”
明石没回答,怔怔的盯着前方发了一阵呆,然后忽然走到那具骷髅前方,俯下身仔细的又看了一遍,随即回头问道:“你会不会开枪?”
“我怎么可能会开枪?”
明石听了这话,勃然变色,拉起苏星汉说道:“快走!这里危险!”
苏星汉莫名其妙的跟上了他:“你刚看出这里危险?”
明石头也不回的跑了起来:“不是野兽吃了他,他的肉有刀削的痕迹,我们快跑!”
苏星汉听到这里,瞬间反应过来:“食、食人族?”
下一秒,他带了哭腔:“往哪儿跑啊?咱们不是迷路了吗?”
明石气喘吁吁的仰起了脸:“我会看星星——”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发现今晚是个阴天,空中暗沉沉的月黑风高,半点星光都没有。
夜风起了,风声轻淡,还不如苏星汉的喘息声粗重。苏星汉惶恐的环顾四周,心想这地方夜里要是没有野狗才叫怪了,而他一看见野狗就要蛋疼——见了野狗蛋疼,若是见了野老虎野狮子,他想那疼痛只会加剧,绝不会减轻。
凡是野动物,都会令他生畏。
“明石。”他提了建议:“要不然,我们找个树洞藏起来,等天亮吧!”
话音落下,他没得到回答,于是又问了一声:“明石?”
前方的明石向前抬起了一只手,苏星汉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远方红影一闪。
“哈?”他的嗓音高了八度:“猴子?”
明石头也不回的反问:“你觉得,它会是猴子?”
苏星汉咽了口唾沫:“那……总不会是人吧?”
明石不再回答,只张开双臂将苏星汉护在了身后。天是彻底黑了,远方最后一点微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后。天地黑了,树和草却还鲜绿着,他定在原地不动,看见那似有似无的红色人影再次在一棵老树之后闪烁浮现。他是在地下世界中生活久了的人,最能迅速适应黑暗的环境,这一回,在人影闪现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对方的大概模样。
他看见那个人影所穿的服饰,乃是一身华丽崭新的红色嫁衣!
一定是嫁衣,尽管现在身处陌生的明朝,他也察觉得出那红衣上所带着的喜气。衣裳是喜悦的,然而衣裳内中的生灵,却是来历不明的。
“星汉。”他低声开了口:“你转身背对着我,别让坏人从后面偷袭了你。”
苏星汉没主意了,乖乖的听话转了身,又道:“开打的时候告诉我。”
明石无暇回答,全神贯注的盯着前方,等待红衣人影再次出现,然而红色影子这一次消失在了层层草木之后。明石等待了良久,只等来了风声与虫鸣。
轻轻长吁了一口气之后,他侧过脸唤道:“星汉。”
苏星汉也侧过了脸:“啊?”
“那人好像不见了。”
苏星汉并没有吓得落泪,只是流了鼻涕。此刻用力吸了吸鼻子,他颤悠悠的说话:“不见了好,咱们也赶紧换地方吧!”
话音落下,两人一起静了一下。
因为他们听到了头上气流一般的窃笑声音。下意识的猛然抬起了头,苏星汉随即大叫了一声,明石也瞪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