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转向他,答道:“我猜的。”
苏星汉点了点头,转身要往卫生间走:“猜得还挺准。”
然后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的明石又说了话:“我看见你父母把它给你的时候,你身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生日蛋糕。生日蛋糕,我小时候也吃过,我认识它。”

  超能力者

  苏星汉原地向后转,看着明石问道:“你说什么?”
明石很平静的答道:“我看见你父母把它送给你的时候,你身边摆着生日蛋糕,你很高兴。”
苏星汉很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你——你怎么看见的?”
明石迈步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轻声说道:“我就是能。”
苏星汉忽然绕过他,从自己的枕头下面翻出一只Zippo打火机:“那你再看看这个!你看这是谁送给我的?”
明石接过打火机,把它送到眼前凝视了片刻,然后把它递还给了苏星汉:“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你攥着它在人群里跑,你很害怕。”
苏星汉定定的看着明石,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十四岁的时候偷着学抽烟,想要个好一点的打火机出风头,于是一时忍不住,从烟店的柜台上摸走了老板的Zippo。当时他在得逞之后的确是跑了个一溜烟,也的确是很怕。
但是十八年前所有的怕加起来,都敌不过此时此刻。
他这是捡回了个什么怪物?
忽然冲进厨房拿起一只碗,他走回来把碗塞进了明石手里:“你再看看这个!”
明石对着碗端详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碗没有故事,我什么都没看到。”
苏星汉后退一步——那碗是他上个月从超市里买回来的,今天是他第一次用。
“你——”他迟疑着开了口:“你是不是有超能力?”
明石思索了一下,随即抬眼看着他答道:“我妈曾经告诉过我,让我不要对别人说,但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对你说,大概是没关系的。”
苏星汉顾不上打扫卫生间了,把自己从小到大积攒的宝贝全拿出来摆了一床,他考试似的让明石一一说出它们的来历。
考试结束之后,他在床上躺成了一个大字,一颗心砰砰直跳。明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个妖怪,还是棵摇钱树?明石的眼睛看不透活人的经历,可是能够看出发生在死物身上的故事。时间在大小物事上留下了隐形的刻度,谁也看不出,但是明石能读!
忽然一个翻身面对了坐在一旁的明石,苏星汉欠起了身,正色说道:“明石,我觉得,我们可以联手干一番大事业了!”
明石一歪头:“嗯?”
苏星汉向他竖起了一根食指:“你的本领,我想过了,第一,你可以到公安局工作,专门研究物证什么的,但是你连户口都没有,公安局肯定不能要你,所以这一条pass掉;第二,你可以去当古董贩子!一样东西是真是假,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你,再做假也没有用!”
说到这里,苏星汉忽然一拍大腿:“也不行,咱们没有本钱啊!”
拍完了大腿,苏星汉背过手又一拍自己的屁股:“对了,没本钱也没关系,有本事就行!”
一跃而起站起身,苏星汉打开衣柜,从里面翻捡出较为洁净的衣物扔给明石:“走,咱们说干就干!我感觉,这回我可能是要发!”
明石看着苏星汉,心中有些迷茫,并不是很信任他,但也没有多少怀疑。
在苏星汉出现之前,他已经明白自己的等待已经毫无意义了,但他的思想是一趟单行道,自己不懂得回头。妈妈当年让他等着她回来,他就一往直前的从幼年等到了成年。
他不知道自己有着怪物一样的思维和行为。
苏星汉的出现,让他被迫而又如愿的调转了前进方向。他正需要一个领路人,把他的灵魂从那座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中引领出来,苏星汉从天而降,正是他的领路人。
否则的话,让他自己下决心走出来,他会很犹豫,很恐惧。
隐隐约约的,他也感觉自己的活法,问题很大。
明石不发一言,完全按照苏星汉的指示行动。跟着苏星汉走在大街上,他觉得自己是重返人间——在妈妈消失之前,他似乎也曾经正常的生活过。抬起一只手遮挡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已经抵挡不住白昼的阳光。
一只手护着眼睛,一只手拉着苏星汉,他承认自己在这陌生的人世间是怕了。苏星汉兴致勃勃的领着他走出了一身大汗,走到半路还遇到了一位死党——这位死党姓白,苏星汉平日就叫他小白,小白今年读初一,大下午的逃课出来乱跑,忽见苏星汉和个鬼鬼祟祟的光头手拉手逛大街,小白立刻冲上去打了招呼:“大哥!这谁啊?”
苏星汉正忙着去干大事,对于自己这位不忠的死党,他存了满心的不耐烦:“干你屁事啊!滚滚滚!”
小白,因为身高直到苏星汉的胸口,所以没敢多说,很识相的退了开来。明石很好奇的从指缝中审视远去的小白:“他是谁?”
“谁也不是!”
“你的弟弟?”
“不是。”
“那他是谁?”
苏星汉很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何对小白的身份如此执着:“总跟我在一起玩的一个小孩,怎么啦?”
明石摇了摇头:“没什么,太阳晒得我头痛。”
苏星汉在路边小摊上花十块钱买了一顶棒球帽,给了明石。明石拿着帽子,看了又看,苏星汉再次不耐烦,抢过帽子给他扣在了头上。
明石抬手摸着头上的棒球帽,忽然有些高兴。跟着苏星汉又走了一会儿,他摘下帽子,要给苏星汉也戴一会儿,结果苏星汉莫名其妙的回头问道:“你有病啊?弄我脑袋干什么?”
明石听出他这不是好话,但是没介意,收回帽子重新给自己戴了上。
两个小时之后,在本地的古玩一条街上,明石和苏星汉停住了脚步。
明石懵里懵懂的站在街边,见苏星汉在小街中央口沫横飞的大做广告:“五块钱看一眼,是真是假立刻给您一句准话!不信您就试一试,五块钱您卖不了吃亏,五块钱您卖不了上当!别看我们老师年纪轻,我们这位老师自幼师从五台山天眼老祖,一双慧眼明辨天上地下!五块钱!五块钱!只要五块钱,为您鉴定古玩文物真假!”
苏星汉声音洪亮,街上的客人没被他说动,旁边古玩铺子里的老板被他吵得坐不住,忍不住摇着蒲扇走了出来:“我说,你这吵吵什么呢?”
苏星汉不挑客人,只要客人是人就行:“老板,您想不想试试我们这位老师的本事?反正才五块钱——这样,要是他说准了,您给五块钱,他说的不准,您一分钱不用给,我们自己换地方,行吧?”
那老板也是闲出屁的人物,并且不把五块钱当钱,眼看铺子里一个客人没有,他索性百无聊懒的一点头:“行,不准你可得给我换地方,好家伙,半条街就听你一个人嚷嚷了。你嗓子里是安电池了吧?”
明石跟着苏星汉进了老板的铺子,老板看了明石两眼,然后从柜台里取出一只小瓷碗,放在了柜台上面:“瞧瞧吧,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苏星汉当即推了明石一下,明石会意,上前用双手捧起小瓷碗,凝神注视了片刻。
然后他一言不发的放下小瓷碗,然后拿起柜台上的纸笔,草草的画了一张简笔画。苏星汉凑上去一瞧,发现上面画的是个清朝男子,不看别的,光看那条大辫子也辨认得出。
老板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这不算啊!清朝什么时候,你得说出来呀!”
苏星汉立刻反驳道:“我们只辨真假,又不提供鉴定。这碗真是清朝的碗,不是仿冒的假货,你得承认吧?”
老板把小瓷碗收好,又取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发钗:“那你再瞧瞧这个。”
明石接过发钗,只看一眼就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它是新的。”
老板的脸色变了变,转身拉过一把椅子给了明石:“坐,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师父是谁?”
苏星汉一屁股抢着坐了下去:“慢!我是他经纪人,有话对我说。”
老板并没有把苏星汉驱逐出店,在打探明石的底细未果之后,老板和苏星汉做了一番长谈,而在这番长谈中,苏星汉发挥了自己史上最佳水平,竟然和这位老板达成了一项合作。
这项合作的内容,就是老板在铺子门内放置一套桌椅,供明石坐下来,长长久久的做生意,所得收入,苏星汉和老板七三分成。老板少蹭点收入,多得些人气,正是堪称双赢。
合作谈成之后,老板和苏星汉也无需签订合同。苏星汉自觉着大功告成,决定带明石回家庆祝一番,半路经过书店,他还进门买了许多历史书籍,打成一包扛回了家。
“你得多读书。”他告诉明石:“光有超能力还不行,你得有点历史知识,将来咱们干大了,自己也开间铺子。”
明石拿起一本书翻了翻,然后说道:“我读过书,我长大的地方,有很多书。我没事做,把那些书读了很多遍。”
“少废话,赶紧看!”
在明石读书的时候,苏星汉开始大扫除,从狗窝一样的家中扫出了如山的垃圾——他如今找到了一棵摇钱树,又找到了事业的方向,所以决定从今天起,金盆洗手,不当混混了!
与此同时,明石一页页的翻完了一本又一本书。他的阅读速度很惊人,一目十行,行行入心。书上并没有令他激动的新知识,他只是许久没有摸过这样崭新洁白的纸张了,他好奇。

  千目

  明石在二十岁这年,正式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依然畏惧阳光,但总算是能够顶着太阳走到了大街上。和人交流也是一道难关,他的语言能力很不弱,因为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自言自语的练习,所以现在起码是口齿清楚。钱的用处,他知道,但对于钱这东西本身,他的兴趣还没有生出来,新鲜的东西太多了,可让他好奇的事物太多了,还轮不到钱。
花了三个小时,他学会了使用电脑上网,然后苏星汉就不必再给他买书了。在起初的几天内,他只能通过自己的能力,判断一件东西究竟是古还是新。几天之后,他开始能够多讲几句——古能有多古?大概是在这个年间,还是在那个年间?对不对的,他不太管,反正是有什么说什么。结果糊里糊涂的,他在一个礼拜之内出了名。起初顾客找他鉴定一次,苏星汉只收一套煎饼果子的钱,现在他见机行事,当即将价格提升至原来的十倍。老板混了个门庭若市的假象,也很欢喜,特地提早几天开了空调,以免热坏了门口这位奇才。
苏星汉生平第一次正正经经的赚到了钱,也生平第一次正正经经的立了志向,想要好好做人。平心而论,他对明石是真不赖,明石的衣食住行被他全包,连明石的内裤都归他洗。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明石茁壮成长,长成一棵参天摇钱树,然而,再一次平心而论,明石这人真是不大招人喜爱。
首先,他挺懒,心安理得的等着被人伺候;其次,他有不少怪癖,比如怕光怕声,经常是傍晚睡觉,半夜起床,起居习惯类似野人;再次,他心眼颇小,大概因为在这世间他只认识苏星汉一个人的缘故,他从早到晚没事就盯着苏星汉,苏星汉既非圣人,偶尔对他略有疏忽,他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之内就必要对苏星汉摆出一张心怀叵测的冷脸。苏星汉的死党们听闻他在古玩一条街做起了生意,大为惊讶,纷纷前来要一探究竟。苏星汉少不得要常到铺子外头接待自己的狐朋狗友们,接待完一位回了头,他准会听到明石的声音:“谁?”
等他回答完毕,下一句又来了,语气酸溜溜的不善:“你有这么多朋友?”
苏星汉强忍着没翻脸,等到下午三四点钟,明石疲倦了,要回家休息了,他才在路上说道:“你少问两句行不行?”
明石答道:“我只是想多了解你。”
“那你也不能见了谁都问啊!我跟别人说句话,回来还得向你作报告?你不累我还累呢!”
“我是关心你。”
“你别像个变态似的吓唬我了好不好?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重生父母再造爹娘,我不管你就不错了,还轮得到你管我了?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学点儿本事,将来咱们也好自立门户赚大钱,也不枉我救你一场。新闻你也看过了吧?你住的那个破楼那天晚上全都烧成废墟了,不是我救你,你早焦了!”
明石沉默片刻,没再多说。
当天晚上,苏星汉煮了两大碗加了肉蛋菜的方便面,结果坐下来吃面的时候,险些被椅子上的一枚钢针扎透卵蛋,疼得他捂住裆部怪叫连声。明石独坐在一旁,喝了一口面汤,冷笑了一声。
苏星汉急了,指着明石的脑袋问道:“是不是你?”
明石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抬眼看着他答道:“吓你一下而已,反正你下午也说我像变态。”
苏星汉听到这里,怒不可遏,兜头扇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真是扇出了雷霆之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明石顺着力道跌坐在了地上。一翻身爬起来,他揪住苏星汉的前襟挥拳就要还击,哪知苏星汉力大无穷,轻而易举的就拨开了他那只手。然后把他拎起来翻过去摁在地上,苏星汉忍着蛋痛向下一骑,非常均匀的将明石从头到脚狠锤了个遍。
明石咬牙切齿,一声不出。等到苏星汉起身放开他了,他自知无论如何不是苏星汉的对手,想要忍气吞声又实在是忍不住吞不下,所以抄起扔在客厅沙发上的棒球帽,他把帽子往头上一扣,怒气勃发的推开房门跑了出去。
明石走在暮色苍茫的小街上,并不是真打算要离家出走。脾气来了他控制不住,又完全打不过苏星汉,所以在怒气消散之前,他宁愿自己在街上乱走一阵,走到气消为止。
他的身体偏于虚弱,走了片刻就气喘吁吁了。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小区附近的公园林地里,他不在意蚊虫,径自在偏僻地方找了一条长椅坐下。坐下之后他还在喘,低头看着自己腿上的裤子和脚上的鞋子——两样都是苏星汉的,他穿着全有些大,只能是对付着穿,可是和先前相比,已经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个时候再一回想往昔,他就又想哭又想笑。那二十年像一个疯疯癫癫的梦,可是在他离开之前,他并没有感觉出时间漫长。
就好比一只猫一只狗,懵懂的活着,并不知道什么是短暂,什么是漫长。
出来之后,每天要掐着时间起床,掐着时间出门,每一刻每一分都要计算到了,他这才忽然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速,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人生前二十年,是过着多么不可思议的生活。
父亲两个字,在他的记忆中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母亲的样貌也已经模糊到底了,他只记得她让他留在那地下世界里等她,她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他不能走,他走了,她就找不到他了,他就没妈了。
这个骗子!
骗他活成了一条野狗,但是比野狗孤独千万倍。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吃垃圾,穿垃圾,人间离他并不遥远,可是他死心塌地的不往人间踏入一步。
想到这里,他的怒气没有消,反而是变本加厉,从比较生气,变成了怒极。有人轻轻的靠近了他,他猛地抬头望向对方,磨牙霍霍。
然而,他发现那人没有威胁性,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
小姑娘能有多大,他看不准,或许十四五,或许十五六,或许十六七,不好说。小姑娘瘦瘦的,套着一件灰扑扑的男式大衬衫,里面是很旧的运动背心与及膝短裤,脚上穿着一双廉价的透明塑料凉鞋。长而微卷的头发中分披散开来,在半明半暗的路灯灯光中,她现出了一张尖尖薄薄的小娃娃脸。浓而黑的长眉左右入鬓,她的大眼睛也很黑,嘴唇干燥得裂了口子,她冷静而又沉郁的看着明石,两只手缩在衬衫大袖口里,松松的攥着拳头。
“大哥哥。”她开了口,声音和面孔不相配,带着点儿哑而沧桑的意味:“你是一个人吗?”
明石还未从他那位亲娘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冷不丁的看见异性,他很自然的想要迁怒于对方:“什么意思?我看起来更像一个怪物吗?”
小姑娘登时笑了,笑的时候,从嘴唇裂口处滚下了一粒血珠子:“那么,大哥哥,你要不要和我玩一玩呀?”她对着明石竖起一根手指:“一百块就行。”
明石完全没有听懂这句话,对着小姑娘皱起眉头:“玩?玩什么?一百块?钱吗?”
说着他伸手掏自己的裤兜,掏出了一把零钱:“我有二十块,是王八蛋昨天给我、让我去买饮料的。”
小姑娘一撇血淋淋的嘴唇:“二十块?你比我还穷。”
明石看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流了血,便伸手从身后的矮树上摘下一片大叶子。把叶子在裤子上蹭了几下,他将其递向了小姑娘:“你擦擦嘴。”
小姑娘一脸诧异的接过了叶子:“用这个?”
明石听了这话,也很诧异:“干净的,我在裤子上蹭过灰尘了。”
小姑娘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仔细瞧他:“你……不会是个傻子吧?”
明石和小姑娘对视片刻,末了答道:“你给我滚!我打不过王八蛋,还打不过你?”
“王八蛋是谁?”
“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小姑娘嘻嘻的笑出了声音,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她指着明石点头说道:“你还说你不是傻瓜!”
明石瞪着小姑娘,忽然发现小姑娘笑起来眉目开展,鼻梁上聚起隐隐的细纹,是他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的笑容。
毫无缘由的,他的情绪忽然发生了大逆转,攥着那二十块钱站起身,他说道:“我们把它花了吧,再买一包好一点的纸,给你擦嘴。”
小姑娘笑吟吟的点头:“好,你给我买两根雪糕吧,我要好一点的,别拿便宜货糊弄我。”
明石答应一声,迈步就走,片刻之后回了来,他果然买来了公园内最贵的雪糕,和一包纸巾。
雪糕和纸巾是给小姑娘的,他自己留下了一瓶绿茶。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小姑娘蜷起双腿踩着长椅边沿,津津有味的舔雪糕。明石看着透明凉鞋下她的赤脚,说道:“你真脏。”
小姑娘满不在乎的翘了翘脚趾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明石又问:“你也没有家?”
小姑娘转动眼珠望向了他:“什么叫我‘也’没有家?”
明石答道:“我原来也是一个人,后来王八蛋收留了我。你呢?”
小姑娘一耸肩膀,吮着雪糕棒答道:“我是孤儿,很小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撕开第二支雪糕的包装袋,她突然扭头对着明石甜甜的一笑:“我这么可怜,干脆你去和你的王八蛋说一说,让他把我也收留了吧!”
明石不假思索的摇了头:“不可能。”
小姑娘又用胳膊肘一捅他:“王八蛋是男的还是女的呀?多大年纪了?”
明石继续摇头,因为真的担心这小姑娘会跑去苏星汉面前求收留。为了防止小姑娘对王八蛋追问不止,他决定换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然后答道:“千目。”
她拉过明石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千目”二字,而明石随即在她的掌心中也写下了“明石”。
千目合拢手指攥了拳头,笑着问他:“你平时常来这里吗?我怎么是第一次见到你?”
明石答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来,今天是我第一次心情不好。”
千目转向前方,将第二支雪糕咬了一大口:“那你可真幸福。”
明石发现自己和千目的思路不在一个频道上,互相都不大懂对方在说什么。他很想寻根究底的问个清楚,然而不等他开口,远方来人了。
这人是个中年男子,大步流星的直冲向了他们,目标并非明石,而是千目。一把抓住千目的右胳膊,男子说道:“哎,可让我逮着你了!你说你给我下了什么药?别人可看见你从我兜里掏钱了!妈的你个小卖×货敢跟老子玩阴的,偷了钱就想跑,我告诉你没那么好的事儿!你跟我走,你不一百一炮吗?好,我丢了七百,就算你欠我七炮!”
千目那小鸡崽子一般的身量,立刻就被男子提了起来。明石听到这里才明白了千目的身份——原来,她是个小野鸡!
但是他初来乍到,还没有学会歧视一个小野鸡,所以起身伸手抓住千目的胳膊,他想要把她从那男子手里拽出来。男子见状,当即一脚踢出去,几乎把明石踢得当场起飞。
这时,千目回头看了明石一眼,然后转向前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左手五指张开,掌心正对了那男子的脸孔。短暂的寂静过后,后方的明石听见千目低声说道:“放开我,你不记得我,你不认识我。向后转,一直走到湖边,跳下去,不要叫。”
方才还怒发冲冠的男子不知何时呆滞了神情,慢慢松开了千目的右臂,他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姿态僵硬的抬起腿来,一步一步的远去了。
而千目转身面对了坐在地上的明石,一撇血淋淋的小嘴唇,她做了个冷漠的鬼脸:“可惜,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做朋友。”
然后,对着明石,她再一次抬起了左手。
明石抬头看着她的手掌,看她掌心肌肤纵向开裂,赫然睁着一只瞳孔血红的眼睛。
然后,她声音低沉的开了口:“忘记刚才的一切吧!”
明石直勾勾的盯着那只红色瞳孔的竖眼,发现那瞳孔是活的,瞳孔中的血色变幻闪烁,是能够慑动人心的。
盯着那只眼睛看了良久,末了他抬眼望向千目,开口说道:“原来,你也是个怪物。”

  贵客

  千目听了明石的话,猛然收回了左手。
明石站起来,伸手去抓千目的腕子,抓了第一下没抓动,他不懂怜香惜玉,用了力气再一抓,硬把千目的左手拽了出来。
然后一根一根掰开千目紧紧合拢着的手指,他没有找到那只血红眼睛,只在千目的掌心中发现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红线。那根红线像是埋在皮下的,从中指指根开始向下,最后和生命线相汇合。
千目歪着脑袋看他:“我是怪物,你不怕吗?”
明石抬头和她对视了:“我在书里见过你这样的人,古书里说你是不祥的怪物,你多出来的眼睛能够摄人魂魄,我还以为这是言过其实,你只不过是畸形而已,没想到,书里所讲的都是真的。”
像要火上浇油似的,他又加了一句:“原来你这样的人,真的是怪物。”
千目虎视眈眈的盯着他:“知道我不祥,那你还不快逃?”
明石放开了她的手:“我不怕你,反正我已经悲惨到极致了,不会更悲惨了。不过如果将来日子好起来了,我也许会远离你,也可能等我气消了,我就不会再见你了。”
千目被他气笑了:“傻子,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你就可以随便欺负我!没有人不怕我的眼睛,你不怕,说明你也是个怪物!我们彼此彼此!”
“但是我要过得比你好一点。”明石很认真的和她比了起来:“我有家,我不必做□□。”
“呸!”千目给了他一拳:“我也没有做——我只是找机会从色狼手里弄点钱花而已,我这么厉害,会真让人占到便宜去吗?”然后她上前一步,踮了脚伸手去扒明石的眼皮:“傻子,让我看看你的眼睛,除了瞎子,没有人不中我的招,为什么你是个例外?”
明石想了想,低头在千目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千目睁大了眼睛:“真的?”
明石说道:“你明天可以去看看,只要你别和我说话,王八蛋就不会收你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