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变
作者:尼罗

  大坑历险记

  苏星汉活到了十八岁,除了欲望和力量,一无所有。
十八岁的男生,人高马大,也不读书,成天吃饱了就在街上混,力量自然是不缺乏,至于欲望,更不用提——十八岁的小光棍,没有双亲管教爱护,在物质和感情上都是一穷二白。他什么都没有,当然就什么都想要。
力量,欲望,十八岁三个因素混合在一起,发酵成了灵魂的酒精,让苏星汉心里像火烧似的,总觉得自己又穷又馋又饥渴。及至一颗心被火烧到了五六分熟,他这一日傍晚终于忍无可忍,在自己那狗窝一样的家中,对几位歪瓜劣枣的死党讲述了心中酝酿已久的一桩大计。
单脚踩在一把年过而立的破椅子上,他屈着长腿俯着身,一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他用另一只手依次指点过死党们的鼻尖:“大薄荷塘,你们知道吧?”
死党之中最为青春年少的一位——小学还没毕业——当即反问道:“大哥你要吃糖啊?”
“闭嘴!吃狗屁糖!我说的是大薄荷水塘,城西的那个臭水塘!”
死党们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哦……”
苏星汉挑着浓眉,瞪着大眼,睫毛很长,一眨一忽闪:“过了大薄荷塘再往远走,不是有一座古墓吗?”
死党没听明白他这话,当即表示疑惑:“大哥你要盗墓去啊?那是不是晚了点儿?那墓不是在咱们出生之前就让什么考古队挖过了吗?”
苏星汉微微一笑:“没错,不挖我还不去呢!那天我听人说,那墓挖过几次之后,好像是挖到旧博物馆地下去了。旧博物馆封了那么多年了,里面到底还剩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我想趁着天黑,进去瞧瞧。万一有好东西让咱们捡着了呢?”
死党一听这话,纷纷复活,表示自己得回家吃饭写作业,而且亟不可待,非得立刻就走。苏星汉一看自己如此命苦,交来的朋友全还不如野狗可靠,当场翻脸,仗着自己身大力不亏,他将刚刚进入青春发育期的小弟们统一胖揍了一顿,这才稍解心头之恨。
小弟们坚贞不屈,宁可忍痛挨揍,也坚决不陪大哥去夜探古墓旧楼臭水塘。苏星汉心头挂着自己那桩大计,不便和小弟们打持久战,只好暂且放了他们回家。自己关门烧水泡了四包方便面,他西里呼噜的混了个饱,然后带着一支手电筒和一把从地摊上买来的藏刀出了门。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他坐上最后一班出城的公共汽车,晃晃荡荡的就上了路。
出城的公共汽车,坐满全程要花两块钱,来回是四块钱,另外还要搭上一夜的时间和精力,不过苏星汉平时百无聊赖,自认时间和精力都不值钱,所以本次探险的成本也只有四块钱而已,纵算一无所获,也不至于很赔。
于是,当暗淡暮色转为浓重夜色之时,他作为车内最后一名乘客,在终点站下了汽车,在环顾四周无人留意自己之后,他鬼鬼祟祟的立起领子低下头,飞快的小跑进了夜色之中。
苏星汉蹑足潜踪,先穿过大薄荷塘前一片臭气熏天的大垃圾场,然后经过同样臭气熏天死气沉沉的大薄荷塘。手里拎着从垃圾场捡起来的一根硬塑料管,他发现此地活动着不少鬼鬼祟祟的野狗。野狗的存在出乎了他的意料,而他小时候被狗咬过小鸡鸡,虽然当时是虚惊一场,如今鸡蛋皆存,但心理阴影已然留下,让他见了野狗就要满地寻找武器自卫。
再往前走,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以及一片废弃矿坑一样的古墓遗址。打开手电筒照明了道路,他弯腰屈膝,开始试探着往坑内溜。手电筒所射的光芒,在这茫茫黑夜之中显得极其细弱,依稀感觉前方又有活物窜过,他定了定神,攥着硬塑料管开始寻觅那个传说中的旧博物馆入口。
这座古墓规模极大,虽然早已经被挖干净了,可是依稀还留存着当年的甬道与格局,苏星汉迷路好几场,失足若干次,与野狗邂逅数度,末了在一处甬道的尽头,一脚踩上了一片水泥渣滓。连忙向前晃了晃手电筒,他“嚯”的感叹一声,感觉自己这回终于是走对了路,因为前方现出了一眼幽深的黑洞。
黑洞入口散落着碎砖与水泥,显然从脚下向内继续深入,里面必定有现代建筑受了破坏。将手里的手电筒攥紧了,前方无尽的黑暗刺激了苏星汉的神经,他忽然忘记了自己这趟的来意,几乎是兴致勃勃的,挥着手里的硬塑料管走进去了。
果然,走出几十步远之后,他发现脚下的路面明显平坦坚硬了许多,是从土路变为了水泥地面,地面布雷无数,正是野狗所遗之屎。幸而这里空气流通,粪臭并未熏天。苏星汉一路跳跃前行,手电筒的光芒扫过上下左右,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身处于一处地下走廊之中,走廊的天花板上伸着乱七八糟的电线,有的地方还留着破损不堪的开关和灯泡。一股凉风迎面吹来,苏星汉打了个冷战,心想这地方凄惨得很,自己跑这一趟,大概至多只能收点废品。但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他淘气得很,愿意自找乐子,探一次险。
顺着走廊连着转了几个弯,他见走廊两边也有库房似的屋子,房门或开或闭,里面黑洞洞的不见宝物,只有一些破桌子破椅子。
“真的。”他想:“白来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沮丧的心情,走廊深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很轻的叹息,像是一个人疲惫极了,长出了一口气。
苏星汉愣在原地,心想难道本地竟会有如此多愁善感之野狗,还会长吁短叹?
晃动着手电筒照向声源,他为了给自己壮胆,一边照,一边粗着喉咙吼道:“汪!”
“汪”过一声之后,他瞪着眼睛哑巴了。
因为在光芒尽头,他看见了个白色人影。手一哆嗦,光一晃荡,人影疏忽即逝。他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同时只觉面颊一凉,猛然回头向后望去,他和一张白脸打了照面。
是一张破破烂烂的白脸,像陈年的纸人褪了颜色出了土,然而眉目弯弯,还留着当年新鲜时的喜悦眉目,冰凉干燥的手掌拂过苏星汉的脸,纸人慢慢的把头歪向一旁,歪到了一定的角度之后,纸人的动作忽然一僵,定住了。
苏星汉盯着纸人,因为吓傻了眼,所以起初一言不发。
三秒钟过后,他颤巍巍的开了口:“大姐,那什么,这是你地盘啊?”
纸人不言、不动,黝黑深邃的两弯笑眼注视着苏星汉,它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苏星汉咽了口冷飕飕的唾沫,嗓子发干,声带发紧:“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就是路过……我现在就走。”
纸人的白脸后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咯”,像是从窒息之人的喉咙中挤出来的,声波在走廊四壁奔突,于是回声就从四面八方一起压过来了,让人怀疑这空旷黑暗的地下还埋伏着无数纸人的同伙。
苏星汉见那纸人单是对着自己不动,仿佛一时半会还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意思,便决定趁机快逃。把周身力气全运到了两条腿上,他在心中倒数了三二一,然后猛的蹿出了一步。
脚下的不平让他狠狠的踉跄了一下,然而他不敢停,头也不回的一口气奔出了几十米。在拐弯的时候他匆匆扭头向后瞥了一眼,依稀就见那个白影单脚落地,正在一蹦一蹦的转向自己。
“我的妈呀!”苏星汉心想:“原来是个僵尸。”
伴随着这个念头,他一脚踩上一块碎砖,再一次踉跄,这回可没有上次的好运气,他咕咚一声仆倒在地,手掌和膝盖先着了地,疼得他险些当场流泪。而在他想要忍痛爬起来时,他忽然听见了新的声音。
那声音起伏断续,类似呜咽。一翻身坐起来,他扒着砖墙拐角伸出脑袋,望向自己刚刚跑过的那条来路,借着摔在地上的手电筒光芒,他先是再次看见了那个纸人,随即发现那纸人依然在金鸡独立的原地乱蹦,一边蹦一边呜噜噜的乱叫。苏星汉记得自己那第一步是落在了纸人的脚上,可没想到这纸人如此脆弱……
扶着墙慢慢站起身,他忽然明白过来了。天下绝没有这么怕疼的鬼,自己幸好是半路摔了一跤,要不然非让那个装神弄鬼的吓住了不可!一弯腰捡起手电筒和硬塑料管,他一步迈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抬手用硬塑料管指向前方,同时高声大喊:“好你个臭娘们儿!妈的你敢装鬼吓唬我,你过来!你到我面前装!我告诉你,你今晚要是装不好,就别想走!”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前方那个听闻此言,立刻转身开逃。也不知道她穿了件什么袍子,长而拖沓,想要快跑,非得张牙舞爪才能伸开手脚。苏星汉虽然知道她是个异性,但看她造型如此癫狂,也实在无法生出怜香惜玉之心,只想把她捉过来臭揍一顿。跟着她飞快的又转了几个弯,他见前方的白影气喘吁吁,明显是放缓了速度,便伸出一只巨灵之掌,想要抓她披散在后方的乱发。然而未等指尖触及发端,他只觉脚踝一紧,紧接着来了个天旋地转大颠倒,他被一根套头下脚上的吊了起来。
这回他确定对方真不是鬼了,但是这么一个会在旧楼里布置机关的人,比鬼更要可怕。手电筒和硬塑料管全脱手落在了地上,苏星汉心慌意乱的大声问道:“你妈×!你是谁?杀人狂啊?”
白影停下脚步转过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他面前,没说话,只弯下腰,从他的头脸开始,仿佛很有兴味似的,从下向上把他很细致的审视了一番。
然后她对着苏星汉伸出一只手。苏星汉看得清楚,就见那只手又白又瘦,指甲尖锐呈紫青色,和野兽的利爪一模一样。魂飞魄散的乱了心神,他先是括约肌失控,扭动着放了几个响屁,然后嗓子也失了控,走腔变调的嚎道:“别吃我别吃我,我集各种传染病于一身,舔一口都要命!但我这人心灵美,我可以给你做小弟,往后你就是我大姐!”
纸人不理会,自顾自的把手伸到了苏星汉身前,摸了摸他的外套口袋。
口袋里装着一串钥匙和一块变了形的小包装巧克力。纸人用爪子把巧克力拿到眼前看了看,然后三下两下撕开包装,又将脸上假面掀开一线,从下方将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一边咀嚼一边又摸遍了苏星汉身上其余的口袋,纸人没再找出新的玩意儿来,仿佛很失望似的,她又叹了一口气。
苏星汉倒吊在纸人面前,从下向上盯着纸人的身形,结果盯出了个新问题——纸人的胸部平坦之极,一点起伏也没有,“贫乳”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她那胸膛的辽阔。
于是,苏星汉试探着又发了问:“大姐,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大姐喉咙很粗的答道:“不关你事。”
然后大姐捡起地上的巧克力包装纸,转身一边往远走,一边一推脸上的面具,开始歪着脑袋很细致的且走且舔。

  明石

  不男不女的大姐渐行渐远,苏星汉也没敢再叫。凭着他的力量,他可以蜷起身体自抱大腿,但是没有合适的工具割断绳子,只有一串钥匙。不过那大姐貌似甚馋,晚上吃了巧克力,难保白天不会吃人,于是苏星汉决定还是自救。
费了天大的力气,他向上抬头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大腿。掏出钥匙凑上勒着脚踝的尼龙绳,他开始一点一点的摩擦切割。尼龙绳这种东西,用手扯是万万扯不断的,但用钥匙来反复的磨它锯它,却是多少有一点效果。
然而就在苏星汉累得眼花手抖之时,不男不女的大姐忽然咚咚咚的跑回来了。这一串雄浑有力的脚步声越发坐实了她方才是在装神弄鬼,而苏星汉心中一惊,当即像大蛇一样松弛开来垂了下去:“大姐,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太孤独,决定收我当小弟了?”
大姐没理他,跑到他近前一甩手,从袖子里甩出一把雪亮的刀子。从角落里踢过来一块碎砖,大姐——因为比苏星汉至少矮了半头——所以踩着碎砖踮起脚。举手去割他脚上的绳子。苏星汉这回看得清楚,就见这位大姐想必是生活十分困难,因为袍子底下露出的这两只破鞋太凄惨了,双双张着大嘴,各自吐出一排脏兮兮的脚趾头。
下一秒,苏星汉大头冲下落了地。愣怔怔的爬起来,他一边弯腰扯开脚踝上的绳子,一边问道:“你……啥意思?”
大姐后退一步,低声说道:“走。”
不等苏星汉回答,她一转身,先走了。
苏星汉虽是满腹疑窦,然而坚决不肯再逗留,捡起地上的手电筒,他撒开腿就往外跑,幸好走廊里没有岔路口,所以他一路飞奔得十分顺畅,一鼓作气就逃出了这一段走廊。脑袋从洞口中伸出去见了星月,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今晚这一趟真是走得邪门,心中一惊复一惊,没干别的,光受惊了。
第一惊是他见了个不男不女的大姐,第二惊是他发现不远处的大垃圾堆起了大火,那火顺着风势,正在飞快的向古墓遗址这边席卷,此地周围没有人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报火警,苏星汉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手机,一摸之下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出门时没有带。
“那算了吧!”他想:“反正那边是垃圾堆,这边是大土坑,烧就烧呗!”
迈步跑到墓坑边缘,他手足并用的向上爬,心里却是又想起了那位鬼大姐——大姐忽然跑过来放了自己,是不是也是看见了那边起火,怕大火会烧过来?火这东西是见缝就钻,一旦烧到墓坑,想必那走廊里也决不会安全,没有火,浓烟也能呛死人。
墓坑上方有野狗成群结队的呼啸而过,远方风声火势也合成了轰鸣,苏星汉把心一横,转身又跑回了那黑暗的走廊之中,一边跑一边喊:“大姐!大哥!你赶紧出来躲一躲,火要烧过来啦!”
他腿长步大,飞快的接连拐弯:“你放心,我不找你报仇!”
一口气跑到了自己先前中计的地方,他停下脚步原地转了个圈,心中暗暗计算了时间,他约莫着那火还不至于堵了走廊入口,于是向前又猛跑了几十步:“你到底在哪儿呢?说话!”
这时,前方暗处忽然闪现出了那个白色的鬼影。
鬼影这回面对着苏星汉,抬手一推脸上的纸人面具,她露出了真面目——看相貌,苏星汉依然是没辨出她的性别,可是听声音,她应该是个“他”。
“你回来干什么?”他问:“火烧不进来,我知道。”
苏星汉不想烧烤而死,所以急得要骂人:“放你妈的狗屁!烧不烧得进来,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对方的手腕,转身就往外冲。依稀感觉身后那人还在别别扭扭的要挣扎,他急了,回头大吼一声“你妈×!”,然后牛似的一头顶向前方,开始没头没脑的冲锋。呼哧呼哧的一路冲出了走廊,他这回站在墓坑里,嗅到了刺鼻的浓烟气味,因为垃圾山正在目光可及之处熊熊燃烧,大风正把滚滚黑烟吹向他们。
抬袖子捂住口鼻,苏星汉知道这烟有毒,自己得赶紧继续逃。身后的“他”还在风火声中啰嗦着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只心烦意乱的回头又骂一句:“死人妖!别他妈的乱叫了!”
找到了一处较为和缓的坡地,他扯着人妖向上连蹬带爬。气喘吁吁的爬出了墓坑,他先是被烟熏得流泪,又被野狗撞了好几下。双重的威胁让他疯疯癫癫的继续狂奔——这一回可是奔得长久,他绕过熊熊燃烧着的垃圾场,绕过臭气熏天的大薄荷塘,一口气跑到了公路上。
公路上也不安静了,远方响起了救火车的鸣笛声音,苏星汉环顾四周,发现这一带的活物除了野狗之外,似乎就只有自己和人妖。他是做惯了坏孩子的,也一贯享受坏孩子的待遇,所以这时就很有自知之明的惶恐起来:“完了,他们不会以为是我们放的火吧?”
说完这话,他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妖,结果发现人妖弯腰蹲在地上,正在死去活来的喘。
拖死狗似的拽起人妖,他说:“不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得走,可别被人发现了。”
人妖在他身后喘息着说话:“不……不……我不走……”
他的微弱声音早被警笛声盖过,所以苏星汉半个字也没听见,自顾自的牵着他走过了五站地,然后非常幸运的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城去了。
苏星汉这一路都非常紧张,脑子里几乎就是一片空白。等到他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家楼下,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妖。夜风吹干了他满头的冷汗,他在单元门口看人妖,人妖瞪着眼睛披头散发,也在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末了苏星汉掏钥匙开了单元门。他并没有邀请人妖,但人妖很自觉的跟着他进入楼内,上楼回家了。
进门之后,苏星汉把门关严,开了电灯。这回身在自己的家中,他的底气和力量瞬间恢复了七八成。沉着脸转向人妖,他发现对方似乎很是畏光,竟然抬手挡住了眼睛。
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胸膛,又很不客气的在他腿间掏了一把,苏星汉终于确定了他的性别。
“哎,你多大了?”苏星汉问他。
他依然挡着眼睛:“二十岁。”
苏星汉“哼”了一声:“那我刚才叫你一声大哥,还不算太吃亏。但往后你就别想这好事了,你得喊我一声哥,听见没有?”
那人歪着脑袋,从缝隙中瞄了苏星汉一眼。
苏星汉继续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明石。”
“你怎么住那儿啊?你家里没别人啦?”
明石一摇头。
苏星汉又问:“你装神弄鬼的吓唬我,是什么意思?”
明石答道:“想让你走。”
“为什么?你那儿藏了宝贝啊?”
明石一摇头,不说话了。
苏星汉白了他一眼,又说道:“操!救你一命,连句谢谢都不会说。我告诉你,你明天天一亮就给我滚,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你可别想赖上我。另外,你太脏了,你什么都不许碰,到墙角给我蹲着去!”
明石依旧挡着眼睛,果然靠着墙角坐了下去。
苏星汉回了卧室,因为家里也没什么财产,所以并不怕明石夜里行窃。一觉睡到天明,他灰头土脸的起床推门走了出去,发现明石正站在客厅窗前向外望,就问道:“哎?你怎么还不滚?”
明石背对着他答道:“夜里滚。”
苏星汉啼笑皆非:“你想得美!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给你预备一天三顿饭啊?赶紧滚,你看你脏成这个×样,我都怕你把虱子带进来。”
明石回过了头,从凌乱的长发中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你既然嫌弃我,昨夜为什么还要救我?”
苏星汉双手叉腰点了点头:“好,你还真赖上我了!你等着,我现在没力气收拾你。等我吃完早饭,我不一脚把你从楼上踢下去,我跟你姓!”
说完这话,他走进厨房,开始煮泡面。将三袋泡面煮成了一小锅,他不管明石,自己站在厨房就着小锅连吃带喝,一边吃一边玩手机。城外垃圾场起火的消息已经上了今早的新闻,苏星汉没做贼,但是很心虚,把新闻从头看到了尾,然后拿着筷子走出厨房,对着明石说道:“哎,你得换个地方要饭了,昨夜那火烧得真猛,墓坑,还有旧博物馆,还有旧博物馆旁边的林子,全过了火,都烧了。”
此言一出,明石从窗前转过了身,脸上现出了惊骇神情:“都烧了?我回不去了?”
苏星汉把手机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然后他发现明石似乎是不会使用手机,便自己拉动页面,让他阅读:“是不是全烧了?我没骗你吧!不过你换个地方要饭也挺好,你原来那个地方太偏。”
明石怔怔的望向他,轻声答道:“我不是乞丐,那是我的家。”
“你家?你不是没家吗?”
明石一眨眼睛,眨出了一滴眼泪:“家没有了,将来我妈回来了,到哪里去找我?”
“你妈?你不是没妈吗?”
明石开始噼里啪啦的掉眼泪:“我妈没有死,只是走了,我一直在等她回来找我。”
“你妈走多少年了?”
“十二年。”
“十二年都不回来看你一眼,是亲妈吗?”
“是。”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我估摸着你妈要不然是死了,要不然就是嫁人了。但是这也没啥,你看我也没爸没妈,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你别哭了——好好好,我知道你没家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留你多住几天,但是你得给我记住了,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我你昨夜非让大火烧死不可,我还供你吃,供你住,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算是你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你得听我的话,记住没有?”
明石专心致志的流泪,对苏星汉的话是充耳不闻。苏星汉见状,把手里的筷子递向了他:“你……你吃点儿不?”
明石接过筷子,慢慢的走进了厨房,把剩下的半锅泡面全吃了。
吃完之后,他扭头问站在门口的苏星汉:“这是什么?”
苏星汉一愣:“什么是什么?”
明石指了指锅:“我吃的,是什么?”
苏星汉大吃一惊:“泡面你都不认识?”
明石又说:“我吃光了。”
苏星汉莫名其妙的点点头:“嗯,吃饱了吗?”
明石说道:“我都吃了,你呢?”
“我?我再煮好了。我家里别的没有,泡面有的是。”
明石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苏星汉,注视了良久之后,他从苏星汉身边侧身挤出厨房,开始饶有兴味的用手抚摸墙壁和家具。
苏星汉见状,慌忙冲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器:“你别乱摸,你太脏了!要摸洗个澡再摸!”
明石疑惑的转过身:“洗澡?”
苏星汉发现自己是捡了个怪物回来。
明石完全不会使用热水器,也不知道洗发水与沐浴露的用途,苏星汉用一把剃须刀慢慢剃掉了他肮脏板结的长发,把他的长发和那一身由面粉口袋改制成的白袍子全部扔进了垃圾桶里。将沐浴露厚厚的涂了他一身,苏星汉命令他站着不要动,让沐浴露去溶解他满身的陈年污垢。牙齿他倒是会刷,脸也会洗——大概这是他老娘在抛弃他之前,教给他仅有的几项生活技能。
通过他问十句明石答一句的对话,他得知了更为惊人的事实——在明石二十年的人生中,他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座旧博物馆。
“为什么?”苏星汉问他。
“起初是等我妈。”明石满身泡沫的蹲在地上,没了长发与污垢的掩盖,他现出了他苍白清秀的真面目。仅从相貌而论,他天然的带了几分凉薄虚弱的病态,是不如苏星汉招人爱的。
“后来。”他继续说道:“习惯了。”
“那你吃什么?”
“捡东西吃。”
“你也不上学?”
“我认识字。”
“你也没朋友?”
“习惯了。”
“你是不是精神上有点毛病?”
“你看呢?”
“我看你病得不轻!”
明石不回答了,开始用手去搓自己的手臂。他自己搓,苏星汉拿着搓澡巾也出了手,自觉着是给明石扒了一层皮,满地的老泥险些堵塞了下水管道。而脱胎换骨的明石剪了指甲,手脚和脑袋全都光秃秃的,穿着苏星汉的睡衣,他慢慢的走回客厅,开始继续探险似的摸摸索索。
苏星汉清理卫生间,一边作呕一边流汗,忽然发现明石溜进自己的卧室里去了,他慌忙扔下拖布追了过去:“哎!你别乱碰!”
明石双手捧着个瓷娃娃,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瓷娃娃放回了原位:“它是你的生日礼物,我不会打碎它。”
“你怎么知道它是我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