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目听了这话,“咚”的一声蹦到了他面前,双手张开挡在眼前,她将掌心向外,凝神蓄力了片刻之后,她让自己双掌掌心分别睁开了一只大眼睛,还让两只大眼睛向他缓慢的眨了眨。小脸蛋躲在双手手背后,她叽叽咕咕的低低发笑,自以为很有趣。然而明石和那两只眼睛对视了一瞬间之后,却是低头把脸往被窝里一埋:“别用它看我,我头晕。”
千目不听话,不但不收了双手,还故意调动了细长十指,柔曼的向前抓抓挠挠,权充大眼睛的长睫毛。明石烦了,开始在被窝里扭来扭去,想要变脸色,偏偏此时苏星汉推门进了来,上前便扯下了他的棉被:“别懒了,来人了!”
苏星汉的话,明石倒是听得进去,慢吞吞的伸腿下床,他抓起袍子随便的一披:“谁来了?朱棣?”
苏星汉一摇头:“不是朱棣,是朱植!他好像是逃过来的,那模样看着可惨了。”
明石莫名其妙的走了出去。屋子里有灯烛炉火,还不觉怎的,出来一瞧,才知道外面是天寒地冻、日落西山。朱植带着田辟疆站在他面前,看着也是影影绰绰的不分明。
“来了?”明石裹着袍子,瑟缩发问。
朱植惶惶然的点头回答:“来了。”
苏星汉站在一旁,打了个喷嚏:“进去说吧,外面怪冷的。”
说完这话,他抢先跑进了东厢房。而朱植在夜色之中隐去了一脸的倒霉颜色,倒还能够勉强支撑着谈笑:“我从四哥那里得了个玩意儿,你见了,一定喜欢。”
明石心中一动:“是那块玉佩?”
朱植伸手在腰间一扯,原意是让它在明石面前亮个相,哪知明石的手奇快,一把就将玉佩夺了去。朱植一皱眉头,“哎”了一声,然而斥责的话并没有出口,因为身旁的田辟疆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厉声喝问:“房上何人?”
声音未落,田辟疆向上一甩手,已经发出了一支袖箭。院子统共只有这么大,袖箭的速度比声音更快。房上应声滑下一人,借着纸窗内朦朦胧胧的烛光,明石第一个认出了她:“你怎么又来了?”
大吉的手背被袖箭蹭去一条皮肉,张口含住了手背伤处,她噙着鲜血不看明石,而是一跃而起扑向了田辟疆。朱植是带了佩剑的,这时下意识的想要拔剑抵挡,可大吉也不知道是练过哪一门的功夫,轻飘飘的纵身向上,飞一样的就逼近了他们主仆二人。
在千目的惊叫声中,明石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大吉那一圈毛茸茸的狐皮领子:“好你个骗子!你还有脸再来!”
大吉一见明石,就把田辟疆和朱植暂时放下了。
“我是骗子?”她放下了受伤的右手,脸煞白的,嘴角还留着一抹血痕,然而眼中有笑意,不凶恶:“你怎么这么蠢?我已经给了你一个白天的时间了,你还说我是骗子?”
明石自知不是大吉的对手,所以先把那块玉佩往怀里一掖,腾出手来要和大吉算一笔总账:“你少和我胡言乱语!我是蠢,我若不是蠢,怎么会受你这妖魔禽兽的欺骗?我陪你喝了好几夜的西北臭风,你可好,当我是个大傻瓜!”说到这里,他转身吩咐千目:“你去叫星汉出来,我一个人打不过她。”
千目没有动,而是给了他一脸怒容:“什么意思?你俩半夜约会啦?噢!”她气得发疯,双掌的掌心开始灼灼的发烧,然而急怒之下也骂不出什么好的来,只会重复着大叫:“噢!不要脸!你和食人魔约会?你、你、你——你等着!我让苏星汉揍扁你!你等着!”
说完这话,她转身要往房内跑,明石慌忙把她的衣领也抓了住。这回他一手大吉,一手千目,一时间分身乏术,把话说的是左一句来右一句:“没有的事,狗才和她约会——你个骗子,你赶紧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千目狂怒,大吉冷笑,朱植主仆被他们三人隔绝在外,也无路进房,唯有苏星汉将木格子窗推开了一线,眯着眼睛窥视外面战局,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所以很不想出门劝架。
明石急出一头热汗,偏偏这时风还急了,并且是一股子急旋风,滴溜溜的专门卷他们三个。大吉没当回事,千目东张西望,却是忽然变了脸色:“这风好怪……”
话未说完,空气中忽然响起了若有若无的爆裂声音,旋风失了方向,搅得空气如浪如潮。明石身不由己的腾了空,惊骇的合拢手指向下望去,他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朱植,还有一头冲了出来的苏星汉。
“星汉!”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对着苏星汉伸出手,想要让他抓住自己。可是气流汹涌,由不得他。急速旋转着穿过一片光影,他最后的记忆就是怀中玉佩竟然被风卷出,砸到了千目的额头上。
而在那个时候,他们的世界里无天无地,无始无终,只有光与风,只有轰鸣与波动。
良久之后,明石从一片旋转混沌中睁开了眼睛。
周遭是个半明半昧的天色,天边也有一线青灰色的光明,是太阳将升未升,朝霞还青涩着。即便没有那一线光明,明石也看得出自己身处之地,乃是一片荒野山坳。
他醒了,身边有人哼哼唧唧的坐了起来,是额头青肿的千目。于是他扭头去看千目,顺便看到了千目身边昏迷不醒的大吉。
千目一脸茫然,和他对视片刻之后,他开了口:“我们是不是又穿越了?”
千目慢慢的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没有那两块玉佩,也能穿越吗?”
明石轻声自语:“见了鬼了。”
千目忽然来了精神:“如果真是穿越的话,那我们岂不是回到现代了?”
明石连忙也爬了起来:“可是星汉——”
一柄大刀伸了出来,截断了他和千目的对话,顺便惊动得地上的大吉也睁开了眼睛。大刀之主穿着青布褂子,头皮剃得铁青:“别动!哪儿来的?”
明石回了头,在看清了大刀之主的形象以及大刀之主插在腰间的□□之后,他颤巍巍的说道:“千目,错了,穿错了,这不像现代,这像……民国年间哪!”
新时代的第一餐
大吉怔怔的坐在地上,见明石和千目都哆哆嗦嗦的举起了手,且有一名和尚模样的男子将一柄大刀架到了明石的脖子上,便将心思一转,也乖乖的效仿那两个人,举起了双手。
明石是真没办法,千目则是别有所图。慢慢的将一只手转向那人,她掌心的肌肉皮肤动了动,一只大眼睛作势要睁。
可惜,还没等大眼睛睁开,那男子的兄弟们扛着长棍短刀,也涌上来了。乱哄哄的一番质问恐吓之后,明石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土匪。
他智商尚存,没敢对着土匪装神仙,只说自己是走迷了路。而土匪们见了他们三人这个花里胡哨的古怪打扮,立刻就怀疑他们是走村串巷唱小戏的。唱小戏就唱小戏,明石没敢犟嘴,土匪说什么他都点头。
然后,土匪把他们身上的厚衣裳扒去了四分之三,趁机又在千目和大吉身上各摸了几把,明石虽然不是女子,但是细皮嫩肉的,所以也被土匪摸了脸蛋掐了屁股。大吉望了望远方,估摸了一下日出的时间,然后一言不发,由着土匪把自己押上了山间小路。
不出片刻的工夫,这三位进了土匪的老巢。
土匪的老巢,名副其实,是一片乱糟糟的茅草房,看起来确实很类似巢。明石等人直接被搡进了一眼土洞里,这洞是依着一片土坡挖出来的,洞口拦了人胳膊粗的木栅栏门,门上又挂了沉甸甸的大铁锁。大吉躲在土洞最深处,然而一只手暴露在外,偶然见了一会儿清晨的阳光,那手背皮肤上便起了星星点点的水泡,有了溃烂的征兆。
明石到了这个时候,就顾不得再和她算总账了。此地不冷不热,他身上留了两层单衣,除去一层也不至于寒冷,故而将外面那层衣裳脱下来往大吉头上一扔,他没说话,只“哼”了一声。
大吉缩回了手,将那件单衣整理了一下,严密的盖住了自己的头脸。千目见状,就低声嘀咕道:“你还管她干什么?”
明石横了大吉一眼:“虽然她是个骗子,可我也不想让她死在我身边,我嫌臭!”
衣裳下面的大吉开了口:“我没有骗你。”
“你当我是傻瓜吗?”
“你要的玉佩,我夜里放进你外袍的暗袋里了。”
此言一出,明石目瞪口呆之余,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怀里本来就藏了一块玉佩,自己这一块和朱植那一块碰了面,当时牵扯在一起的三个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又穿越了!
穿越到了半路的时候,一块玉佩掉了出来——如果没有这个小变故,他们是不是就能再往前走上百十年,彻底的回到现代去了?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苏星汉。他和千目走了,把苏星汉独自留在明朝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难受得像火烧一般,哭也不是,吼也不是。咬紧牙关熬了片刻,他把那一阵心疼硬压了下去,然后才抬头对千目说道:“我还得回去,要不然……星汉一个人。”
千目抱着膝盖,垂头不答。她对苏星汉有点感情,但是感情不深,不过明石像只雏鸟一样认定了他,自己也犯不上阻拦。横竖无论明石去哪里,自己都是要跟着他的。
明石回头又往栅栏外望:“那块玉佩在袍子里,都被他们抢走了。我们得想办法尽快逃出去,把玉佩抢回来。”
千目说道:“那也只有一块。”
“有一块算一块,总比一块都没有强。”
千目沉默了一瞬,然后伸手摸了摸明石的头发:“你别急,肯定有办法的。我会帮你。”
三个人在这眼小土洞里蹲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明石和千目滴水未进,内急了也不敢声张,大吉则是如同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好容易等到天色暗了,终于有人晃晃荡荡的走过来开了木栅栏门,也不说话,抓了千目的细胳膊就往外拽。千目很顺从的爬出了土洞,随即向着那人抬起了左手。
五指张开亮出掌心,她低声说道:“去,把我们的东西都取出来给我们,不要被别人发现。”
那人立时怔住了,片刻过后,他面无表情的一转身,迈步便要走。千目放下手,回头想对明石使个眼色,然而一股疾风掠面而过,她还没反应过来,温暖的鲜血已经喷了她半脸。圆睁二目转向前方,她就见大吉在将那土匪扑倒在地的同时,已经用尖利牙齿咬断了他的颈部动脉。
强忍着没有尖叫,她回头对明石小声说话:“她又吃人啦!你看啊!她又吃人啦!”
明石这时也已经钻了出来,冲上来抓住大吉的后衣领,他用力的往上拽:“你怎么又吃人?你松口!不许你吃了!”
大吉一晃肩膀,不理他。咕咚咕咚的痛饮了一气之后,她站起来,顺手从尸体身上摸出了一把短刀,递向了明石:“拿着,防身。”
明石接过了短刀:“你还要干嘛?”
大吉抬袖子一抹嘴,抹得下半张脸血淋淋,似乎只在一瞬间,她就又恢复了她妖魔的本相。
“干嘛?”她低声说话:“跟着我!”
然后她疾冲向前,是夜色中的一道剑气白光,直直的刺入了前方一座茅草屋的窗子里。
明石见势不妙,一手握着刀,一手领着千目,慌忙也追了上去。可是未等他跑到茅草屋的近前,窗洞子里飞出个黑黢黢的物事,梆硬的正打在了他的胸膛上。他低头一瞧,是个人脑袋。脑袋下面皮肉参差,筋骨血管拖拉在外,可见这脑袋,是大吉生生撕扯下来的。
“别怕。”明石强忍着不哆嗦,含含糊糊的还想安抚身边的千目,并没有想过其实千目的胆量并不比他小。
这时,窗洞中探出了大吉的面孔,大吉轻声说道:“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明石二话不说,短刀都不要了,拽着千目就走,直接就又走回到先前蹲了一整天的土洞里去了。
他猜得出来,大吉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剿匪者
明石和千目蹲在土洞里,土洞窄小,两人又是肩并着肩,所以几乎挤得要合二为一。这回真相大白了,大吉也暂时离了眼前,明石的胆子壮了许多,开始越想越恨:“全怪大吉!给就给,不给就不给,非得装神弄鬼,偷偷的塞到我的袍子里!”
千目的目光较为短浅,并且觉得同样是穿越,民国总比明朝更现代化些,所以她虽然也恨得咬牙切齿,但和明石相比,她恨的是别有原因:“活该!让你背着我去和食人魔约会,遭天谴了吧?活该!”
明石气得要哭出来:“星汉怎么办?他一个人留在明朝,还不急死了?”
“噢!你还记得苏星汉哪?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和食人魔约会呢!”
明石没搭理千目,只闷声嘀咕:“我一定要回去找星汉,当初是他救了我,我现在也不能丢了他不管!”
“你要是又回明朝了,食人魔怎么办?肯定也得还跟着你呀!你俩感情那么好,你怕太阳晒着她,还把衣服都脱给她了。我呢?我也怕晒啊!我这么白,一晒就会出雀斑的!”
“烦死了!别和我说话!”
“就说就说!不要脸的,和食人魔约会!不怕食人魔半夜饿了拿你当夜宵!食人魔还绑架过你呢,你都忘了?你个斯德哥尔摩症患者,臭变态!”
明石扭头望向了她,千目以为他要和自己打上一架,连忙先下手为强,劈头就扇了他一巴掌。明石被她打得一晃,然而没翻脸,甚至根本不计较,只瞪大了眼睛小声说道:“你听,外面怎么这么安静?就算大吉厉害,那被她咬死的土匪,总得叫上一两声再死吧?”
千目也紧张了:“是不是大吉被土匪抓住了?那咱们趁机快点儿逃吧!”
明石恨大吉恨的心里要出血,可是毕竟他们三个是一起穿越过来的,至少算是难兄难弟,或者难姐难妹,若是真把大吉扔给土匪,他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牵着千目的一只手,他猫着腰先往外钻,露出一个脑袋东张西望了一番之后,他仗着身材苗条,蜿蜒游动,很灵活的从土洞中拱了出来。
“外头没人。”他把千目也拽了出来,见千目额头上鼓着个青中透紫的大包,便顺手要去给她揉一揉:“这不对劲儿啊!”
千目本来就是额头疼痛,受了他这一揉,险些喷出泪水来。一晃脑袋躲开了他的手,她拖着他的手就要往后方的山林里跑。然而刚刚跑出一步,就被明石又拎了回去。
“不能走!”明石正色说道:“刚想起来一件大事——我的玉佩被那伙土匪搜去了,我得把它找回来!没有它,我怎么回明朝找星汉?”
千目知道他视苏星汉为精神上的母亲,而且对那老母是发自内心的孝顺,故而这一回没敢多说。抽出手在衣服上用力蹭了蹭,她一边活动十根手指,一边告诉明石:“你跟着我走,如果有人来了,我还能抵挡一下。”
明石到了这紧要关头,决定听话。弯腰跟着千目向前潜行了一段路途,眼看那一片茅草房子近在眼前了,他伸手一扯千目的后衣襟:“你等等。”
千目捂着口鼻回了头:“你闻到没有?好重的血腥气!”
明石没回答,直接把千目拽到了自己身旁。血腥气,他当然是早就嗅到了,有血腥而又无声音,这让他简直没法做出判断——就说大吉厉害,难道还能厉害到这般地步?
将千目推到了茅草房旁的一堵断壁下,他又摁着千目的脑袋,应把她摁得蹲在了一堆大粪旁。自以为很妥当的把千目藏好了,明石继续向前走,这回身边没了千目,他走得义无反顾,末了绕到一件茅草房前,顺着大敞四开的柴门,他看到了房内的大吉。
房内的灯火早被大吉熄灭了,她竟然真有这样大的本领,无声无息的杀了这匪巢里的九条莽汉。明石把脑袋伸进来时,她正在乱翻房内的箱笼。这些强盗活得和野人一样,生活水平并不见得比几百年前高明许多,大吉见明石来了,也没说话,只将一件黑黢黢的物事兜头扔向了他。他接住了一摸,发现这正是自己那件袍子。袍子内的暗袋里有个硬邦邦的小东西,正是他的宝贝玉佩。慌忙掏出玉佩紧紧攥了,他冲出去对着微弱的星月光芒仰起头,对着玉佩看了又看。
然后,他很突兀的笑了一声。
因为这块玉佩来自明朝,有了它,他便有希望回到明朝,重见苏星汉了。
转身重新跑回了茅草房中,他问大吉:“你把他们全杀了?”
大吉的下半张脸上全是淋漓的鲜血,明石进门时,她席地而坐,正在慢条斯理的擦拭一把短刀。她的武器便是爪牙与短刀,如今爪牙仍然锋利着,短刀在骨肉鲜血中进出了太多次,却是已经卷了刃。
明石又问:“你吃饱了?”
大吉这回看了他一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个鬼丫头呢?”
她太淡定了,搞得明石反倒有些慌张。转身向外跑了一步,他想去把粪堆旁的千目叫过来,可是一步过后,一声脆响破空而至,他下意识的闪身一躲,然后在一秒钟的愣怔过后,他抱着脑袋倒在了地上:“有人开枪!千目!大吉!趴下别动!”
这话刚说完,枪声立时密集起来。周遭的山林之中隐隐亮起火把,明石顾不得哆嗦,先设法把玉佩贴身藏了起来。偏偏他全身上下只剩了一套薄薄的布衣,一个口袋都没有,想要藏宝,只能效仿程自重。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效仿程自重也是个办法,可是还没等明石痛下决心,萤火虫样的火把们闪烁着逼近,火把后面的人物也露出了真相——好一队穿着灰皮军装的杂牌大兵!
十分钟后,这一片茅草房被前来剿匪的灰皮大兵全面占领,明石,大吉,以及藏匿于粪堆之侧的千目,全被大兵们拎出来摆成了一排。大吉虽然战斗力超群,然而不傻,一见对方人多势众,而且配有火器,立刻一言不发的垂了头;千目双拳难敌四手,两只眼睛不够这许多人分配,所以也只能束手就擒。
灰皮大兵们本意是要趁夜直捣匪巢,然而匪巢虽然确是被他们捣了,但他们的主帅,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司令,却是毫无胜利的喜悦。因为三个活口一看就不是真土匪,而看着像真土匪的九个人,又早就死了个透。
背着手横握了一根马鞭,年轻司令慢慢踱到了三人面前,见这三人披头散发,全都穿着右衽单衣,故而沉吟片刻之后,问道:“你们三个,都是土匪从那边山上抢来的道姑吧?”
千目不知如何回答,不吭声;大吉对这个世界还糊涂着,如今吃饱喝足了,心思澄明,越发的搞不清状况;明石则是脑子里主意太多,一时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司令没有等到答案,然而没翻脸,因为这三位一瞧就是年轻道姑,对于年轻的异性,同样年轻的杂牌军司令也愿意讲一点点绅士风度。伸手用马鞭一抬千目的下巴,他又对着身边士兵一招手。士兵立刻提着马灯走近了,细细去照千目的面貌。
看过千目之后,司令又去看披头散发的明石,看过之后没说什么,紧接着再去看大吉。大吉刚刚偷偷擦净了下半张脸,这时在灯光下一抬头,显出了雪白的脸和漆黑的眉眼,嘴唇嫣红的,是还有残血的痕迹。
司令和大吉对视了片刻,然后重新背过手,昂首挺胸的感慨:“这仨姑子还都挺好看!”
剿匪者(二)
司令感慨完毕,灰皮大兵们从茅草房里也把死尸一具一具的拖出来了。
死尸虽死,但形象可辨,气质尚存,一瞧就是挨千刀的死强盗。凶悍的强盗们死成了一小座尸山,仨姑子却还活得全须全尾,这无需司令的慧眼,是个人都能瞧出大问题来。
于是灰皮大兵们兵分三路,一路用□□指着仨姑子,一路检查那一堆土匪尸首,另一路则是房内房外的搜查,想要找些蛛丝马迹出来——搜查的时候还出了点岔子,大兵们的火把举得太高,险些把房子烧了。
仨姑子此刻全没话讲,明石本来觉得自己很有主意,然而细细一想,发现那些主意全是扯淡。此一时彼一时,他在明朝可以强行成神,在朱植和朱棣之间故弄玄虚的混饭吃;可是如今到了民国,凭着他这个德行,此刻若说自己是个神,恐怕面前这位司令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他刚想到司令,司令就又开口说话了:“看不出来啊,你们三个功夫不浅,竟然能抢在本司令头里,替本司令把匪剿了。”
明石听出司令语气不善,连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们……”
司令又问:“给本司令讲讲,你们练的这叫什么功夫啊?”
千目忽然隔着明石一指大吉:“不干我们的事,都是她杀的!”
司令立刻转向了大吉,饶有兴致的一点头:“哟吼!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大吉不看千目,也不看明石,略一犹豫过后,她一点头。
司令抬手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这回从士兵手中接过马灯,俯身凑近了细瞧大吉:“你……真是个女的?”
大吉仰起脸,又扬手一挡刺眼的灯光:“你看呢?”
司令干笑了一声:“我听说,峨眉山上下来了几个女侠,什么人都能杀,没个十万二十万,根本请不动她们。难不成,你也是从峨眉山上下来的?”
大吉看着司令的眼睛:“峨眉山?没听说过。”
“那你总得有个来历啊?”
大吉很细致的审视了司令的喉结,发现这司令倒是个干净人儿,脖子洗得挺白挺嫩,一说话喉结上下乱窜,逗得她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碎骨头嚼出个响儿。
“没有来历。”她盯着司令,心不在焉的回答。
司令并不知道大吉正盘算着把自己的喉结当脆骨嚼了,只是被大吉的黑眼珠子盯得不大自在。于是调转方向又仔细瞧了瞧明石。这男扮女装的,果然是没什么女人味道,司令直接就又奔着千目去了。千目当即把头一低,心想自己长得这么可爱,可千万别让坏人看上了才好。
然而,遗憾得很,司令并没有看上千目——天黑,千目又蹲得缩肩弓背成为一小团,司令以为她是个发育未足的小丫头片子,根本没拿她当个人来看待。
“来人!”司令起身后退一步,下了命令:“把这仨姑子给我押走!”
士兵领命上前,明石见状,只好扭扭捏捏的站了起来,结果向前刚走了两步,他那藏在裤裆里的玉佩就顺着裤管滑出去了。士兵眼疾手快,捡起来就跑向了前方:“报告司令,高个儿姑子身上藏了这么个东西!”
司令接过玉佩瞧了瞧,又仔细的摸了摸,并且还送到鼻端嗅了嗅,末了把它往兜里一揣,回头又对着三位姑子“哧”的笑了一声。
三位姑子在夜色中低着头,都没反应。
这一行人穿林下山,下了山又遇到了一片修罗场,原来这位司令今日剿匪,是采用了个“调虎离山”的法子,故意设计诱出了土匪的主力,在山下将其歼灭;而司令本人既想在名义上独揽大功,又不想太冒危险,所以在确定了匪巢里不剩几个人之后,这才御驾亲征,带着一队精兵上了山来。如今他是安然无恙的下山了,山下的土匪也被伏兵打了个七死八伤、血流成河。本来这山脚还有个小村庄的,村里的人见势不妙,凡是两只脚还能活动的,便都逃之夭夭,空下来的房屋,就成了这位司令的临时军营。
那司令剿匪大捷,心中得意,姑且不提。只说明石三人被士兵送进了一间空屋子里,这屋子不干不净的,但是砌了一铺顺山大炕,千目见了,立刻就脱鞋爬了上去,又把两只脚上的布袜子脱了,伸进一堆棉絮一样的被窝里暖脚。脚趾头很得意的动来动去,她旁观着明石和大吉算总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