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府角落的一处院落前停了脚步,院门前站立着全副武装的侍卫,见他来了,侍卫连忙上前行礼,又自动的将院门打开。朱棣信步走了进去,进门之后第一件事是昭告天下:“小丫头,四哥来了!”
院内有一间砖瓦屋子,屋内黑沉沉的没动静。朱棣不以为意的推门掀帘子进了去,进去之后还要拐弯再掀帘子,这回钻进里头的小屋子里去,才能看见大吉。
小屋子的窗户已经被奴仆用几层布帛遮挡住了,朱棣进门后先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才看清了坐在角落里的大吉。
大吉终于干净了,露出真正的面目了。
她浓黑厚密的长发,本来被朱棣认为是藏满了虱子跳蚤的,经了老妈妈检查,竟是并没有藏着小活物,大概是嗜血的寄生虫类也怕了她。既是如此,大吉便保住了自己的头发。长发被她编成了细密的辫子,拢到脑后捆成一束,是个胡人的风格。头发黑,眉目更黑,雪白的脸没了血污的掩盖,露出了她直鼻薄唇的五官格局,和朱棣记忆中她的母亲相比,她更有几分英气,和戾气。
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抬眼去看朱棣,看了半晌,才不情不愿的唤了一声:“四哥。”
朱棣听了这声呼唤,觉得很好——自己做她的四哥,很好。如果她的母亲还活着,也一定和自己一样,觉得好。
解开斗篷抖了抖,他把斗篷往椅子背上一搭:“刚和明石说完了话,趁着天没黑,过来瞧你一眼。四哥不怕你吃,不怕你喝,就怕你跟我兴妖作怪。虽然你叫我一声哥哥,可论年纪,我给你做爹也够了,我管你,也管得着!”
大吉面无表情的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明石?”
朱棣大马金刀的在椅子上坐下了,一点头:“对,明石。”
然后,他留意到大吉正在抚摸着她的右手。她那利爪一样的手,如今也被洗刷洁净了,锐利的长指甲被剪短,越发显出她的手指是真长。这样好看的一只手,却是少了右手的小拇指头,成了残废,再怎么样保养,也称不得美了。
朱棣这几天耐下性子哄着大吉说话,已经把大吉和明石之间的战争史掌握了七八分,此刻就对着大吉说道:“看你对那小子念念不忘,要不要让四哥给你做个媒?”
他这话当然是玩笑,哪知道大吉慢慢的点了点头,然后在黑暗中抬起了一张雪白的面孔:“好啊。”
大吉的心事
朱棣听了大吉的话,登时一愣:“不知羞,这也是女儿家该说出来的话?”
大吉抱着膝盖,纹丝不动,只对着朱棣微微一笑。那是个野兽才有的笑,虽然已经是没有恶意了,但看起来依然像是狞笑。换了旁人,定要惊恐了,但是朱棣不怕——他胆子大,包天的大。
“还笑?”
大吉用低而哑的声音答道:“你问我要不要,我说要。”
朱棣听了她的声音,也觉得心酸。因为记忆中的小丫头明月奴有着铃铛般的脆嗓子。
可惜,小丫头被家人扔去了荒山野岭。她命大,迟迟的没有饿死,一户人家收养了她,她便从明月奴,变成了大吉。
再后来,大吉露出了真面目,于是又一次被抛弃了。
后来的后来,朱棣把她绑回了燕王府,但她已经长大了,定型了,已经注定了这一生只能是大吉,变不回当年的大小姐明月奴了。
“那人来历不明。”朱棣回复了正经脸色:“对你更是无情。你这丫头不是个傻的,难道还想不明白这些吗?”
大吉仰起头,翻着黑眼珠向上看,做了个冥想的姿态。冥想片刻之后,她低下头,黑眼珠也落回了原位:“我要我的,他有情无情,有什么相干?”
朱棣笑了笑,其实心里也并不觉得这话是大逆不道:“你啊,若是生成个小子,兴许更合适些。”
大吉冷着脸:“四哥,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若是明石肯要你,我便嫁了你;若是人家不肯要,你便安安生生的给我住下,四哥在一天,就要让你活出个人样来。”
大吉慢慢的抬起头,扯着嘴角生硬的一笑:“我不是人,我只吃人。”
朱棣感觉自己有点坐不住,于是站起身重新系了斗篷:“别把四哥吃了就成。”
朱棣走后不久,天便黑透了。
月亮就是大吉的太阳,天一黑,她的世界便明亮了。
耐心的蛰伏在窗子下,她静静的等待,等到院子里彻底寂静了,她才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警醒的卫兵,是不好招惹的,尽管他们未必是她的对手。绕过房屋走去后墙,她后退两步一个助跑,然后几乎是以着腾空而起的姿态,她轻飘飘的跃上了墙头。
无声无息的翻墙落地,她如入无人之境,遇人躲人,遇墙爬墙,畅通无阻的出了燕王府。
然后,她走上了北平城的大街,不是为了觅食,是要去找家可以下手偷窃的药铺。
偷窃对她来讲,也是小菜一碟。撬开一家铺子的后窗,她翻进了一家很大的药铺。铺子的柜台上还躺着个正在睡大觉的小徒弟,她凭着嗅觉在铺子里轻轻走动,将自己所需的药物尽数挑选出来塞进怀里。
赶在小徒弟有所察觉之前,她已经像野猫一样从后窗跳了出来。飞快的跑回到大街上,她想要趁早返回燕王府去,可是一辆晃悠着大灯笼的马车从远方辘辘而来,车内一片欢声笑语,大吉向暗处缩了缩,等着大马车从面前经过之时,车窗的帘子一动,里面伸出了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脑袋。小脑袋挽起了长发,乍一看像个少年,然而眉目之间带着清秀稚气,大吉认得她。
她是常和明石在一起的小姑娘,大吉甚至记得她似乎是名叫千目。
马车渐行渐远,大吉从暗处走出来,定定的目送马车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她有直觉,明石一定也在那马车里头,冥冥之中,她能嗅出他的气味。
他那厉害的,无情的,张牙舞爪的气味。
大吉任凭马车走远,没有追逐。
鬼魅似的溜回了燕王府,她取出了自己偷来的几种药物,慢慢的搓捻炮制,慢慢的水浸火烤。别人家的大姑娘会描龙绣凤做针线活,她不会,她只会调配□□,用来猎人,或者猎兽。
一边娱乐似的干着这点儿细致活儿,她一边想:“将来我对他好一点,他还会打我咬我吗?还会恨我骗我吗?不会了吧!”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吟吟的,几乎忘了自己是什么货色。药物被她饶有耐性的磨成了细细的药面,偶尔几次呼吸重了,药面飞起来直扑她的鼻孔,她吸便吸了,也没反应。
她不敢自称是百毒不侵,但的确是处处都异于常人。前些日子,她急怒攻心,又被太阳伤了皮肉,的确是几乎死了一场,然而现在她已经死而复生,这座燕王府,其实是困不住她的。
她只是不急着走而已。甚至,她有一点小小的盼望——朱棣曾说过要给她找个大夫瞧瞧,治治她这个嗜血和不能见光的毛病。如果真有神医能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安然无恙的走上一遭,她像,也算是自己重生了一次。
重生归重生,她可没有洗心革面的意思。她觉得自己这样就挺好,无畏无忌。
大吉在屋子里悄无声息的自得其乐,一到天亮,她就躲进里间的暗室里缩成一团睡觉。谁也没想到她夜夜不闲着,已经悄悄的把北平城逛了个遍。逛累了,她回她这个家里来,天气冷,鲜血装进沉重的瓦罐里,放在窗台上,可以长时间的保鲜。在太阳升起之前,她坐在窗边,将窗户纸捅了个小窟窿——外面有一点亮了,但又不至于亮到刺眼,正好让她像个豪客一样,一边大口的饮血,一边去看窗外院子里树上的喜鹊。
她觉得血液的滋味很鲜甜,喝足了鲜血,人就有力气了,甚至,是无坚不摧、可以永生的了。
这一天,朱棣又来了,言谈气派都是个十足十的老大哥,并且是长兄如父的那种老大哥。大吉照例缩在阴暗角落里,问道:“明石最近怎么样?”
朱棣苦笑:“他啊,我给他派了个差使,管他是不是真神仙,我也没别的法子,就姑且拿他当个真神仙来仰仗吧!”
“什么差使?”
“从洞里运出来的那些家伙,分门别类的归置了之后,总要有人知道它们是做什么使唤的才行啊!明石如今就做这个活计,正好,十五弟最近没有张罗着召他去宁州,否则的话,我还不便和十五弟争抢。”
大吉在裙子下面蜷起了两条长腿,下巴抵上膝盖,她垂下眼帘,忽然说道:“我要见明石。”
朱棣一抬头:“嗯?”
然后不消大吉重复,他明白了,心里也并不很嫉妒,只觉得自己对待这个丫头好一点,也是理所应当。
“你们两个不是一对死敌吗?”他问:“见了面,不怕又要斗起来?”
大吉答道:“我藏起来。我见他,他不见我。”
午夜幽会
凌乱庭院,温暖房屋。
明石坐在火炉旁,周围很静,千目方才对着他连说带笑,也被他很不耐烦的撵出去了。
他心里很乱——心心念念要找的玉佩依然是杳无踪影,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本来找起来就是大海捞针,况且他们做贼心虚,还得偷着找。
玉佩没有,只有后院大屋子里堆着的无数物资。苏星汉自己琢磨着摆弄,竟然给一把手枪上了子弹,并且擦枪走火,险些毙了明石。这算是一项大成绩了,朱棣闻讯赶来见识了手枪的威力,当场瞪大了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
当着朱棣的面,明石没说什么,等朱棣走了,他等来了一位新联络人。这联络人来自宁州,算是暂时接了程自重的班,因为那位程君虽然是无比的尽职,但那尽职的方法令朱植实在是不能接受,然而又不好批评他什么,只得放了他一个冬假,令他回家养臀去了。
新联络人运气好,并不需要携带私货出城,只从明石那里听来了一耳朵的密语。待到新联络人像贼一样的溜走了,千目试试探探的要往明石身边凑,结果明石狗一样的吠了一声,又把她撵跑了。
明石还在思考。
朱植在宁州装病许久,到了如今,眼看又有几名兄弟王爷遭了朱允炆的毒手,便有些要装不住。原本他看朱棣,也就是个“四哥”而已,无甚特别。可自从穿越了一遭、提前知晓了他四哥的辉煌前途之后,他现在再看朱棣,心中便有一股醋火腾腾燃烧,简直要烧糊理智,不能再同他这位四哥合作下去了。
但是不合作又不成,唯有设法接近朱棣,才能够重新摸到那些现代武器。明石十分了解朱植的苦闷,但平心而论,论讨人喜欢的程度,朱棣明显要占上风。明石若不是心怀鬼胎,早将朱植抛弃了。
他在心中暗暗赞美朱棣,赞美得正酣,燕王府来了人。
燕王府人士是专门奔着明大人来的,直接用一辆大骡子车将明大人运送进了王府里。朱棣正在等待明石,见他来了,也不寒暄,直接就问:“明兄弟,你那里的手枪,现在可都能使用了吗?”
“能……能吧!”
朱棣说道:“十五弟那边的情况很不妙,朝廷派人去了宁州,将他管辖的军队全部调去了西边。十五弟派人给我送来了密信,打算设法出逃,暂时离开宁州。十五弟那边若是危急到了这般地步,想我的军队也是迟早难逃一劫,只是时间不足,唯有仰仗那些威力极大的火器,或许还能有自保的胜算。”
明石略一沉吟,然后说道:“王爷,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是有一个要求。”
“说。”
“我要辽王的那块玉佩。”
朱棣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十五弟的玉佩吗?那是十五弟身边常佩之物,我早已着人将它物归原主了。”
明石一听这话,险些昏了过去。气冲冲的站起身,他咕哝了一句“我白对你好了”,紧接着拔腿就走。朱棣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先是莫名其妙,紧接着就追了上去,一时间忙得很,就将隔壁的大吉忘掉了。
大吉透过墙壁上的一眼孔洞,一直在默默窥视着明石。她如今是改头换面了,一身的污秽早已洗刷干净,所以明石尽管感官敏锐,却也没有想到原来那个腥臭冲天的大吉,竟然和自己只有一墙之隔。而大吉躲在这黑屋子里,见明石走了,脸上倒是显出了一点笑模样。
大吉虽然形似鬼魅,但头脑是够用的,不但不傻,而且别有一种诡异的精明。在她发笑的当天夜里,明石披着厚袍子,哆哆嗦嗦的跑去后院茅房解手,尿得正是接二连三的打冷战时,前方有人向他打了招呼。
这打招呼的方式很是亲密,是直接伸出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明石一哆嗦,睁圆了一双睡眼向前一望,正好和大吉打了照面。
午夜时分,茅房内全靠着几丝惨白月光照明,黑暗之中,大吉像蛇一样从上向下探出一张苍白面孔,眼眶里似乎全是黑眼珠子。明石瞪着她,喉咙都不听使唤了,一声都没叫出来,单是吓得踉跄一步,若不是大吉抓住了他的袍子,他非一头栽进茅坑里不可。
“别叫。”大吉轻飘飘的跃了下来,原来先前她是效仿蝙蝠,倒挂在了茅房的房梁上。如今在平地上站稳了,她依然攥着明石的领子不松手:“怎么?怕我在这里吃了你?”
明石挣了一下,没挣开:“在这儿不能吃,出去也不能吃!”
“那你求求我,你求我,我就饶了你!”
“你饶我,我还不饶你!”
大吉听到这里,慢慢的放松了手指:“我白天见你在燕王府发脾气,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大麻烦,现在见你还是这么嚣张,看来是我多虑了。”
然后她不男不女的双手一抱拳:“告辞了。”
结果如她所料,明石果然把她的袖子拽住了。她看看袖子又看看他:“干嘛?”
“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来帮我?”
大吉一挑长长的眉毛,轻轻巧巧的从明石手中扯出了衣袖,又飘飘的一转身:“你不需要我帮,我们后会无期吧!”
明石在此扯住了她的衣袖:“你等等!”
大吉没回头,但是停了脚步,对着前方淡淡的一笑。她很少笑,偶尔笑一次也是阴恻恻的,比不笑更吓人。
在茅房旁的柴房里,大吉和明石相对而蹲,开始进行谈话。
对待大吉,明石没什么好客气的,甚至都不怕她是朱棣的暗探——暗探就暗探,难道朱棣不知道他们这三位仙人其实是形迹可疑别有居心的吗?
“你帮我瞧瞧,看看朱棣身边有没有这样一块玉佩——”他便说便用手指在地上描画形状:“他说他已经把它送还给了朱植,但是也不一定,对不对?”
大吉点了点头:“为什么想要那块玉佩?”
“你不懂,帮我找就是了。”
“对你很重要。”
“不重要我找它干什么?”
大吉不计较他的酸脾气,而他继续又说道:“还有一件事,那个溶洞,就是你绑架我的那个地方,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
“里面有很多很多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和那些东西一起掉下来的,应该还有人。你帮我查一查,看看朱棣是把那些人如何处置了?那里面若是有活口的话,活口又被他关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
“朱棣什么都好,就是不相信我,不说实话。既然如此,我还费那口水干什么?你若是肯帮,你就帮帮我,事情成了,我会感谢你;你若不帮,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大吉笑了:“你求求我,我就帮你。”
明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大吉看他冻得直打哆嗦,就伸手把他身上那件袍子用力的拢了拢。
这回,明石低低的咳嗽了一声,然后含糊的嘀咕道:“求求你啦。”
大骗子
明石这话一说,大吉立刻盯着他,不置可否的看了半天。明石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并且随时预备着和她对咬一场,然而到了最后,大吉开口说了话,心平气和,并没有对他呲牙亮凶器。
“以后你还咬不咬我了?”大吉又问。
明石移开目光:“你不咬我,我就不咬你。”
“以后你还骗不骗我了?”
“你不欺负我,我就不骗你。”
大吉似笑非笑的一抿嘴,明石抱着膝盖蹲在他面前,微微扭着脸垂了眼皮,柴房阴暗,连月光都没有,也唯有她能看清他的面孔——像练过缩骨功似的,他如今缩作一小团,脸也是一张洁净的小白脸,看着是个书生的模样,然而比老虎豹子还要凶。
“我要走了。”大吉站了起来:“再呆下去,天就要亮了。”
明石东倒西歪的站了起来:“要我送你吗?”
“你想送我吗?”
“不想,我好冷。”
大吉一皱眉头,决定不和他一般计较。
五分钟后,宽宏大量的大吉飞身跳墙,飘然离去。明石瑟瑟发抖的也回了卧室,裹着棉被坐在床上,他凝神思索了良久,末了长叹一声,倒了下去。而未等他重新入睡,大吉已经飞檐走壁的回了燕王府。
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大吉可以优哉游哉的在房内来回走动,无需畏惧窗户。明石对她的求助还在她耳中回响,她一边愉快的回忆,一边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玩意儿。
这玩意儿,还是她在城外溶洞中游荡时偶然捡到的。在她炸毁溶洞入口之前,没有人差觉过她的存在,她就是有这样的本领。
捡起这个小东西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玩意儿有一点好看,洁白莹润,是一块好玉佩。目光扫过玉佩上的花纹,她觉得自己是知道了个大秘密——这东西,四哥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而对于明石来讲,它很重要。
这是个没头没尾的秘密,不过手腕一翻将玉佩攥进了手心,她把它重新藏回了怀中。很对不住,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点笑意——确实是很对不住,她又要欺负他了。
谁让她是个妖魔呢?妖魔需要去讲人间的道理吗?
不过也不能完全的无所作为,答应了十分,总要做上四五分才行,有那么四五分,也就够笼络住明石了。
可是笼络住了明石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嫁给他?大吉摇了摇头,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太荒谬。
况且她也只是喜欢招惹撩拨他而已。
天亮天又黑,大吉又到了她精神焕发的时候,于是开始在燕王府内游荡。府内总有卫兵来回巡逻,但是大吉全然不在乎。在荒野中生存久了,她已经带了兽性,隔着很远就能嗅到陌生人的气味。
然而她是白白的游荡了一夜。
既然毫无收获,那么她就没了借口去见明石。悻悻的赶在天亮前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在半路瞧见了一个小厮——小厮十三四岁,是个白白嫩嫩的好小子,她盯着对方圆鼓鼓的脸蛋,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百般的忍了又忍,她最后还是忍住食欲,回屋子喝她每日应得的那一份鲜血去了。
到了喝的时候,她又走了神,心不在焉的思索:“我若是从今往后再不喝人血,吃肉也不吃人肉,那除了不能见太阳之外,不就也和个好人儿差不多了?”
紧接着她又想:“我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开始吃人的呢?”
好像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牙尖爪利,饿得发狂,见了活物就扑上去了,咬上一口之后见那皮肉柔软,不是自己牙齿的对手,就连吃带喝上了。横竖外面的人都厌恶嫌弃她,都愿她死了或者丢了,那她心中含着恨,也就不必客气。猎物越是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她心中越是痛快,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个人看待了,宁愿在深山老林里,活成个妖魔鬼怪。
大吉把这日子过了两天,两天之后,她蠢蠢欲动,按捺不住的再一次溜出燕王府,吓唬明石去了。
明石的确是有起夜的习惯,又不惯尿在房内的马桶里,所以大吉一堵一个准。明石万没想到她会忽然降临,果然大吃一惊,险些将尿滋了她一身。慌忙提起裤子裹紧袍子,他劈头就问:“你有发现了?”
大吉背着手,上下打量着他不说话。两天没见了,她确实是有点想见他。明石的头发一天长似一天,也不修剪整理,像丛野兰花似的披头散发,白天千目用一根头绳给他扎了个小辫,扎得很紧,现在那根小辫还颤巍巍的耷拉在后脑勺上。隔着一脸的头发,明石和大吉对视了片刻,末了明石抬手一抹脸,露出了真面目:“你怎么不说话?”
大吉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明石立刻说道:“那咱们去柴房。”
“你不打算把我当成客人招待吗?”
明石犹豫了一下,末了将一根食指竖到了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带你去我房里,你轻一点,不要惊动了星汉和千目啊。”
大吉很合作,蹑手蹑脚的跟着明石穿过院子,进了黑漆漆的东厢房。明石没有点灯,只摸索着到了一杯冷茶放到了桌边,又小声说道:“这有椅子,你坐。”
然后他现在明石对面坐下了,是正襟危坐,双膝紧并,两只手撂在大腿上,像个紧张的小姑娘。大吉也坐下了,一边坐,一边暗暗的嗅了嗅房中的气味。气味当然全是明石的;抬头再看明石,她发现明石刚把头发拢到脑后重新扎束了,脑袋利索了许多,一张脸也明明白白的露了出来——脸是很清秀的一张脸,细皮嫩肉的,足有男扮女装的资格,眉毛长,眼尾也长,鼻梁笔直,唇红齿白,不知怎的,他今夜气色这样好,看着比平时俊俏了许多。
本来,大吉这一趟来,只是拿他寻寻开心而已,可是色令智昏,她现在昏头昏脑的改了主意。
“想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她低声问。
明石拼命的点头:“想。”
“那……”大吉难得的犹豫沉吟了,但终究是没有脸红:“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明石一愣:“啊?”
大吉说道:“亲我的脸,我保证不会咬你。如何?”
明石舔了舔嘴唇,不但和大吉一样没有脸红,甚至根本就没顾得上羞涩:“亲一下就告诉我?”
“对。”
“不咬人?”
“不咬。”
明石欠身凑向她,飞快的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而大吉顺势搂住了他,心中忽然有热浪翻腾,让她磨牙霍霍,一定要咬他一口才过瘾。
她强忍着没有行凶,但是也死死搂着明石不肯放——她喜欢这样,结结实实的满怀抱着他。
明石抬手捂了自己的颈侧动脉:“干嘛!你该告诉我了吧?”
大吉低低的笑了一声:“骗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
明石开始挣扎,又作势要咬大吉的脸,大吉的脸很烫,心跳得很快,一只手从自己身上摸出了那块玉佩,她悄悄的把它塞进了明石袍子内侧的暗袋里。眼下的一切都有趣,都令人亢奋,以至于她最后竟然有些怕,怕到她主动的松了手。
明石立刻坐回了原位,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口水淋漓的浅牙印。气冲冲的瞪着大吉,他低声怒道:“骗子!你又欺负我!”
大吉没回答,霍然而起。明石向后一缩,以为她要对自己动手,然而大吉完全没有向他施展拳脚的意思。快步推门进了院子,明石追出去一瞧,就见一个黑影在墙头一闪,大吉已经溜了个无影无踪。
“女流氓!”他用力的擦嘴,心中恼火:“我大半夜的不睡觉,亲了个食人魔!”
然后他关门闭户,脱了袍子往椅子上一扔,滚上床去开始生闷气。
二次穿越
明石赌气一夜,到了翌日天明,也不正经起床,半睡半醒的裹着棉被犯懒,一直熬到了傍晚,饭都不吃。千目白天过来撩拨了他几次,都没效果,这时她自己吃饱喝足了,蹦蹦跳跳的推门又进了来,也不避嫌,直接搓着手向他笑道:“嗬!今天真冷,你找本黄历看看,是不是到了三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