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新民同顾理初正聊的开心,忽然插进来一个沈静,真是立刻就让他烦恼的恨不能找谁打一架。然而顾理初就在一边,万一让他看见自己的那副面目,恐怕非得吓坏不可。所以只好强自压抑了情绪,回答沈静道:“好。”
恰好离此不远处就有一个小亭子,建在一座粗糙假山上面。陆沈二人进了亭子,分别在小圆石桌前相对坐了。随即一起回头,望了望站在假山下面的顾理初。
“大少爷。”沈静忽然开口道:“最近身体还好?”
陆新民望着桌面,淡漠的答道:“好。”
“我看您的精神也不错,现在那德国药还吃着呢?”
陆新民这回抬了头,神情紧张的直视沈静——他最忌讳别人提他的病。
“你要说什么?”
沈静一笑:“没什么,就是关心您罢了。陆先生为了您的这个病,一直都提心吊胆的,就怕您哪天忽然犯病,再落得个像令堂一样的结果。何况,这毕竟是精神病,说出去也不好听,好像陆家专产疯子似的。不过幸而二少爷看起来还是满正常的,这算是让人感到安慰一些,毕竟陆家是要传承香火的嘛,您这个样子,肯定是指望不上了,纵然是以后结婚成家,也怕是要生出一窝小疯子的。唉,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少爷身上了。”
陆新民一只手按了桌沿,就看那头上脸上,一层层的潮红起来,直蔓延到脖子上去。另一只手在裤兜里摸摸索索的掏出一小瓶药来,因为手抖的厉害,所以就听见瓶中的小药片摇晃的哗哗作响。
沈静做出一个担忧的表情:“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不舒服就要马上吃药。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您看陆先生为什么处处都那样宠着您?还不是因为知道您有这个病,怕您真的发了疯嘛。其实自从您上次撞死人后,陆家上上下下,包括粗使的老妈子都战战兢兢的,晓得了您的病,万分的不敢冲撞您。您觉出来了吗?”
陆新民终于颤巍巍的拧开了药瓶瓶盖,然后等不及了似的,竟然嘴对了瓶口,一仰头往口中倒进十多片药,也没有水,硬吞了下去。
“我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他自觉着脸面滚烫,脑浆都要沸腾了一般。然而仍旧迷迷蒙蒙的告诫自己:“顾理初就在下面,我不能吓着他!”
这时对面的沈静又开了口:“大少爷,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同您商量的:我想带阿初回去住一天,不知道您可否同意?”
陆新民的头都要炸了,万分痛苦的挥了挥手:“马上给我滚!快走!”
沈静站起来,看陆新民的表情似乎已经濒临崩溃,便立刻转身跑下假山,然后一手拉了顾理初道:“我接你回去住一天,好不好?”
顾理初扭头看了看山上的亭子,见陆新民直挺挺的坐着,一动不动,便有些担心:“陆先生……”
沈静用力的把他拽走:“他在想心事呢。别去打扰他!”
第31章
陆新民在那间亭子里坐了有半个小时之久。直到那药发生了作用之后,他才慢悠悠的起了身,梦游似的下山直奔陆选仁的书房。
“爸爸,我讨厌沈静。”
说这话时,他的表情看起来疲惫而脆弱,目光也是一种异样的空洞。陆选仁立时一惊,放下手中的钢笔问道:“他方才和你说什么了?”
陆新民无力的瘫坐在沙发上:“他问我身体好不好。”
陆选仁很紧张的倾听着:“然后呢?”
陆新民沉重的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他父亲一眼,终于忍不住的爆发出来:“他还让我吃药!!”
陆选仁被他吼的愣了一下,心想你的确是在服药,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啊。
陆新民见他父亲一脸的懵懂,愈发气的头脑空白,然而吃过药后,浑身无力,无法摆出跃然而起的架势,只好继续歪在沙发上:“他是故意的!”
陆选仁听到这里,心中就有数了。暗道新民的话,是不能认真来听的。回想他上几次同振华打架的事情,其实和振华几乎就没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大概是敏感的过分了,所以听什么话都能察觉出问题来,只和那个傻男孩子贴心。
想到这里,他换上一幅严肃表情,一本正经的向陆新民道:“是么?那我倒要去问问他了!你不要放在心上,犯不上为一个沈静烦恼。”
陆新民听到这里,下意识的又用力的顿了下脚,气咻咻的嚷道:“我不是疯子!”
陆选仁赶忙起身,绕过写字台走到他面前,好脾气的笑了笑:“不要胡说……我不爱听那个话。”说着他故作轻松的在旁边坐下:“新民,你是不是因为那顾理初被沈静接走了,所以心里不痛快。唉,其实那也不必的,沈静今天把他接走,明天就又送回来了。你就算是想念他,也不过是一半天的功夫。找点什么消遣,也就把时光打发过去了。要不然,出去逛逛也好。”
他把这几句话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让陆新民又挑出什么不是来。哪知陆新民听后,并没有平缓了心情,反而愈发暴躁的摇头大声道:“不是的!他、他……他是故意的……他……”说到这里,他忽然抬手用力的按了按太阳穴,脑子里仿佛有一窝蜜蜂,在狂乱的飞来飞去。
陆选仁看他纠缠不休,刚想再找点话来劝解他,不想这时电话响了,原来是部里等他开会,久候不至,只好打到家里来。陆选仁无法,只好匆匆的把文件装进皮包里,然后满腹心事的离家出去了。
陆新民没有动。陆选仁的书房,平日不经允许,佣人们也是绝不敢私自进来打扫整理的。所以陆新民此刻坐在这里,周遭是无比的安静,而他的耳畔,却是连绵不断的喧嚣。
“我不是疯子!”他无声的对自己说:“凭什么说我是疯子?我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还没有!”
然而沈静的声音忽然又在脑海中响了起来:“您看陆先生为什么处处都那样宠着您?还不是因为知道您有这个病,怕您真的发了疯嘛。其实自从您上次撞死人后,陆家上上下下,包括粗使的老妈子都战战兢兢的,晓得了您的病,万分的不敢冲撞您。您觉出来了吗?”
陆新民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没疯……你们别把我当成疯子看……别听他的鬼话,他在骗人……骗人……”
偏巧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然后一个粗使的小丫头推门探头进来:“大少爷,二少爷说今晚儿曾家请客,让我问您去不去。”
小丫头问完后,便静等着回信。哪知陆新民听了之后,先是一言不发的盯着那小丫头,然后就哼的冷笑一声:“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小丫头一听,不禁摸不着头脑,平时又风言风语的也听说这位少爷有点精神上的毛病,便只好犹豫着笑道:“没、没啊。”
“你怕我?”
小丫头本来对他就是有些畏惧的,听他这么一问,立刻认真的怕起来了,向后退了一步,强笑着说出两个字:“不,不!”
不料下一秒,陆新民忽然跳起来抄起写字台上的镇纸,竭尽全力的向门口砸去:“你骗我!你听信了他的话是不是?你以为我是疯子是不是——”说到这里脚下一软,咕咚一声竟坐在了地上。再说那小丫头,早在先头的问答中,就觉出陆新民的不对劲来,后来见他抄起那玉石镇纸了,赶忙下意识的关门躲闪。那镇纸正中房门,砸出咣的一声大响。她也顾不了许多,心想若是让疯子逮到了,打死也是白死的,便立刻撒腿跑向楼下,一路跑一路大喊:“大少爷发病了……救命啊……”
这时正值下午两点,乃是一般人午休的时候,她这样一嚷,马上便将众人惊醒起来。陆振华本来正在小客厅里看书,忽然听见这样的一番喊叫,吓的猛然起身,冲出去便拦了那小丫头,放狠了面孔道:“乱叫什么?闭嘴!”
那小丫头来陆家也做了半年了,从未见陆振华摆出这样凶恶的神情,立时便捂了嘴,一手指了楼上,同时呜噜噜的说:“大少爷无缘无故的就要打我呢!”
陆振华推了她一把:“我上去瞧瞧,你可千万不许再出声了!也不许向别人说!”见那小丫头战战兢兢的点了头了,这才三步两步的跑上二楼,直奔书房。
他也怕陆新民对自己施以暴力,所以一手挡了头,一手慢慢的推开房门,先顺着门缝瞅了瞅,只见陆新民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把他父亲素日放在桌边的纸制折扇,打开来数着那扇骨,从左边开始,嘴里嘟囔一句,手上撕一下,脸上还带着点自得其乐的微笑。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看见那把折扇让他撕的七零八落,只剩一副骨架子了。
陆振华见他镇定下来了,便又轻轻的掩了门,心想这回疯的倒是雅,不打人,改学晴雯撕扇了。
他不敢再去打扰他这位大哥,便准备回身下楼,等爸爸回来再做计较。然而就在转身时,忽然就从门缝中听见一句清晰的。这让他心头一震,转头又凑回门边,向书房内望去。
只见陆新民一面把散在地上的碎扇面拢到一起,一面微笑着自语道:“我吃药,吃了药就好啦,到时看谁还敢说我是疯子!我才不是呢!”说到这里,他抓起那一把碎纸,囫囵的全塞进了嘴里,然后便专心致志的咀嚼起来。
陆振华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宁愿他哥哥冲出来同他打架,他宁愿挨他哥哥的揍,也不愿看见眼前这幅情景。这比什么都来的可怕——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陆选仁公务繁忙,直到晚上八点钟时,才回了家。
陆振华一直在客厅内等他。见他回来了,赶忙迎上去,低声告诉:“大哥不好了。”
陆选仁顿时脸色一白:“怎么?”
陆振华就将下午所发生的那一幕描述了一番。陆选仁听了,连帽子也没来得及摘下,径直就往楼上走去。推开书房门后,只见陆新民正坐在写字台后面看报纸。因听人进来了,便抬起头一笑:“爸爸,你今天回来的倒晚。”
“是,部里一直在开会。”说完这话,他回头同陆振华交流了目光。陆振华对着地上使了个眼色,陆选仁顺着他那目光望过去,正见自己那把古董折扇的骸骨躺在那里。当下也不动声色,只满面春风的道:“新民,这书房里有些憋闷,不如到楼下坐坐,大家正好谈谈天。”
陆新民慢条斯理的摇了摇头:“不,我要看报纸。”
陆选仁走到他身边,见他看的不过是份普通的过期日报,便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陆新民把报纸翻过来,头也不抬的答道:“我想确定,我的思维是否清楚。这上面的新闻,我都看得懂。这说明我没有什么问题,是不是?”
陆选仁心里砰砰乱跳,身上的冷汗一层层的渗出来,想要说话,却觉着喉咙发紧。咳了一声方道:“又说傻话。你哪里有什么问题!”
陆新民放下报纸:“你这样说,我就更放心了。我看了很久的报纸,累了,现在就回房睡觉。爸爸晚安,振华晚安。”
说完他站起来,对着屋内二人点点头,然后便意态悠然的走出房门,径自回房了。
陆选仁关上门,然后沉重的叹了口气:“这不对劲儿,他怎么突然就……”
陆振华的声气忽然颤抖起来:“妈妈不是有天早上起床后,忽然就……不认识人了吗?大哥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爸爸,我有点害怕了。”说完他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把扇骨递给他爸爸:“你看!”
陆选仁并没有接过扇骨,只扭头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表情悲怆,半晌不肯答话。
沈静坐在床上,笑嘻嘻的望着顾理初。顾理初刚洗了澡,头发半干,乱而潮湿。脸上粉红的,因为晚餐时喝了点酒。
酒是普通的葡萄酒,用冰镇了,并没有浓重的酒味,凉凉甜甜的倒像果汁。先前顾理元是决不让顾理初碰酒的,然而现在沈静接手了,却故意的哄着他喝。这种酒虽不是烈酒,然而对于一个毫无酒量的人来讲,也是很能发生些作用的。
“我生病了。”顾理初摇摇晃晃的爬到他身边,抓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我发烧,头晕。应该吃一片阿司匹林。”
沈静的手从他的额头滑至面颊,肌肤是细嫩潮红的,仿佛情动之极了的模样。
“热吗?”他凑过去在顾理初的脸上轻轻的亲了一下,随即耳语似的低声说道:“脱掉衣服,就不热了。”
顾理初支持不住,仰面躺下,迷迷糊糊的答道:“发烧是不能脱衣服的……我要睡了。”
沈静俯下身去,在他的颈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坐起来,望着他,竟有些出神:“他可真是生的讨人喜欢。陆新民大概所爱他的,就是这张脸了。”
沈静伸手在他那长长睫毛上揪了一下,他立刻微微的扭了头,并且撒娇似的嗯了一声。稚弱的眉尖蹙起来,是一个带着小烦恼的熟睡表情。
沈静微笑起来,伸手又推了他一把,唤道:“阿初!睡了?”
顾理初这回根本就没有做出反应。显然是真的睡着了。大概对他来讲,酒并不是令人兴奋的饮料。
沈静伸手,从自己的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拔下刀鞘,他把刀尖悬在顾理初的脸上,作势划了一下。
“我要是毁了他这张脸,陆新民定然就不会继续迷恋他了。而他是美是丑,我是完全不在乎的。不过……如果他受了这样大的伤害,恐怕又要像当初一般对我畏惧之极。那样的话,两个人即便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何况,这样一张脸,真若是划上几刀,也实在是可惜了……”
他拿着那把匕首,呆坐了许久。直到夜深时觉出寒意来了,才把那匕首插回刀鞘,重新掖回枕下。
翌日清晨,沈静破天荒的睡了个懒觉。因为身边有人,便觉得仿佛整个屋内都变得暖意融融了。这样的温度,实在是容易让人慵懒起来。
然而他尽管留恋这个带着顾理初味道的被窝,然而心里装着部里的事儿,所以人纵是躺在床上,却也忍不住几次三番的要看手表。终于,他在七点半钟的时候坐了起来,准备起床。
不想当他把一条腿伸到床下找拖鞋时,忽然发觉外面阴了天,简直有点要下雨的意思,顿时就让人感到身上发冷。
犹豫了一秒钟,他抬上腿,又躺了回去。结果这回就睡了个回笼觉,再睁开眼睛时,发觉连顾理初都已经坐了起来,正深低着头,双手的手指插进乱蓬蓬的短发里,姿态好像一名正在沉思的青年艺术家。
沈静打了个哈欠,觉着睡意还浓,下了狠心才起了身,然后伸手去搂顾理初的肩膀:“干什么呢?”
顾理初就势向他怀里一倒:“我头疼。”
沈静抚摸着他的头发:“没事,吃点止痛药就好了。一会儿,送你回陆家。好不好?”
顾理初闭着眼睛点点头:“好。”
沈静在他脸上轻轻的拍了一巴掌:“好个屁!你就不想我?”
顾理初摇摇头:“我想了。”
沈静揪了他的耳朵:“你想我什么?”
顾理初依旧闭着眼睛,然而表情却是一种很清醒的认真:“我想,陆先生有爸爸、弟弟,还有许多佣人,住在一所大房子里,白天的时候可以开车出门买各种好玩好看的东西,晚上大家就一起去外面吃饭,直到夜里才回家,真是热闹。可是你就只有一个人,一个人吃面条;一个人睡觉,连同你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寂寞啊。”
沈静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对啊,陆新民身边有那么多人陪他,还要同我抢你。你说他坏不坏?”
顾理初这回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睁开眼睛,并且转身仰卧,伸手去摸沈静的下巴:“沈先生,你好像不长胡子呢。”
沈静的确不是毛发浓密的男人,但是因为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到这上面,所以不禁大为尴尬,支吾答道:“呃……我很忙,没有时间长。”
顾理初立刻就摇头:“你骗人!我哥哥原来每天也很忙呢,可是每天早上都要刮胡子!”
沈静回击道:“你也没有啊!”
“我哥哥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就会有了。”
“你已经够大了!而且男人不长胡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顾理初伸手搂了他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然后小声道:“因为我发现,陆先生早晨起床的时候,下巴都好像砂纸一样。要是在脸上蹭一下,就会很疼。”
沈静听了这话,忽然灵机一动:“这个……我告诉你,你可以在他睡觉的时候,把那种粘力很强的胶布贴到他的下巴上,等他早上起床之后撕掉胶布,他的下巴就不会再把你扎疼了。”
顾理初很疑惑的眨眨眼睛:“真的吗?”
沈静极力的忍住笑:“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试一试。”
沈静很不情愿的把顾理初装进汽车,然后亲自送他回陆家。
正值临近中午的时候,街上很有些热闹风景。汽车也是相对着拥挤,不耐烦的各自响着喇叭。沈静那辆车乃是特工分部的,所以拥有横冲直撞的资格。正当那司机在使用蛮力,想在车流人流中硬挤出一条道路时,忽然听见后座的沈静大喊一声:“停车!”
司机吓了一跳,赶忙踩了刹车,回头只见沈静正直盯着车窗外,表情严肃到了紧张的程度。
“沈主任,怎么了?”
沈静回了身,做了个手势道:“没什么,眼花了,你继续开。”
汽车重新发动,继续向前慢慢移动起来。沈静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随即又扭头向车窗外望去。
他觉得,自己仿佛就在方才的某一个瞬间,看见潘世强了。
第32章
沈静带着顾理初走进陆家大门时,正好迎面遇上了陆新民。
陆新民看起来目光迷蒙,仿佛是有点没睡醒的光景。身上的衣着倒是光鲜利落的,前胸处的金制领带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烁烁,尤其是上面又镶嵌了几粒小小钻石,光芒四射到了刺目的地步。
沈静表情阴鸷的直视着他,一路向他逼近。直至走到他面前时,方忽然展颜一笑,同时极温和恭敬的问候道:“大少爷,中午好。”
陆新民后退一步,怔怔的望着他。
沈静把跟在自己身后的顾理初推上前去,同时低声笑道:“大少爷今天瞧着可有点不好。脸跟墙一个颜色,怎么搞的?您听我一句吧,这人要是有了病啊,那就得去治!当然,您是陆家大公子,自然不好去精神病院那种地方。但是身边也应该常备个医生,以防万一嘛!我看那孔医生就很不错。”说完这话他又拍拍顾理初的肩膀:“阿初,同大少爷在一起,千万要懂事点,不许乱说乱动的,免得惹大少爷不高兴!大少爷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人,万一犯了病,哈哈,那就有的看喽!”
顾理初没听懂他这番嘱咐的深意,还扭头问他:“陆先生病了?”
沈静得意的刚要回答。不想陆新民忽然合身扑上来,一瞬间把他压倒在地,随即就用双手紧紧的扼住了他的脖子。沈静连叫也没叫一声,便觉着气息忽然断开,抬手想去掰陆新民的双手,可那陆新民正值狂怒之际,力气大的惊人,哪是他那种体力可以撼动的。倒是顾理初在旁边一面用力的试图拉开陆新民,一面惊恐万分的大声喊道:“陆先生,你怎么了?放开沈先生……陆先生!放开手啊……”
这时院中几名正在剪枝的园丁也瞧见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武斗,顿时吓的魂飞魄散,一路叫嚷着跑进楼内搬救兵。偏巧这个时候陆选仁正站在客厅内浇花,忽然听到门口喧嚣,走过去一看,顿时哐当一声扔了铁皮水壶,撩起长袍的前襟就跑了出去:“新民,快放手!”
——连声音都急得变了腔调。
幸而他刚跑了几步,便有陆振华从后面赶超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生拉硬拽的扯开了陆新民的一只手。其余闻讯赶出来的佣人们也围了过来,仗着人多力量大,硬是把陆新民和沈静给分了开来。陆选仁挤进去一看,只见自己的儿子坐在地上,被一群粗使的男仆抓了胳膊按了腿,也不挣扎,就单是呆呆的望着前方。而沈静一丝两气的瘫在地上,看那胸口还有起伏,显然也没有性命之虞。
陆选仁定了定神,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平静了声音道:“这么大的人也要打架?你们送他两个进去休息一会儿,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他尽管强自掩饰,然而旁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这两个体体面面的先生是在打架?不过既然老爷扯了这个谎,做下人的自然也没胆子去戳穿。众人装着糊涂,胆战心惊的送了这二人进去,心中都想:“沈静现在不像先前了,竟然敢同大少爷争那个男孩子。还有家里的这位大少爷……好像是真疯了!”
沈静虽然是被掐了个半死,然而既然并没有死,所以休息了一会儿后,也就缓过来了。
陆选仁对于方才这件事,心里很有些愧疚:“幸而你没有事,否则的话,那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沈静满脸虚弱的苦笑:“亏得二少爷力气大。”
陆选仁叹了口气:“新民原本不是暴戾的人,只是因为那个病,才会有今天这样的举动。你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了。唉!”
沈静连连摇手:“陆先生,这个缘故我明白。其实我经过了今天的事情,也很担心大少爷的病情。”
陆选仁颓然的坐下:“这种病的发展,哪里能够捉摸的透!其实对于治疗一事,我是很觉两难的。若想治病的话,那放在家里就不是长久之计;可若真把他送进病院里的话,我也是绝不能忍心的。”
沈静听了这话,也默然起来。
顾理初站在走廊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沈静被送到陆选仁那里去了,陆新民被陆振华扶走了。方才拥在一起拉架的众人们也都渐渐散去。只剩下他一个人,无所适从的独自上了二楼。
陆家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身边又骤然没有了陆新民,他顿时就有些怯生生的。面对着墙壁站了,他一面抬手去摸那壁纸的花纹,一面茫然的想:“陆先生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幸好他的弟弟来把他拉开了,否则沈先生身体不好,一定打不过他的。陆先生变的好可怕,原来他不是这样的。”
他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哎”的叫了他一声。扭头望去,却是陆振华。
陆振华的西装衣扣在方才那场混乱中被扯掉了几个,里面的白衬衫也蹭了一块灰迹。幸而他身手利落,又有把子好力气,所以倒还没有受伤。此刻他对着顾理初,冷冰冰的说道:“你进去看看我大哥吧!他在卧室里呢!”
顾理初低头嗯了一声,然后便慢慢的向前方走去。
陆振华还盯着他,表情是漠然中带了点小愤怒。口中低声自语道:“祸害!”
这两个字顾理初却没有听清楚,以为陆振华还在对他说话呢,便扭头向他望过去,并且疑惑的“啊”了一声。
陆振华这回不再理会他,转身便大踏步的走掉了。留下顾理初一个人在走廊里。
他虽然傻,可是也能看得出眉眼高低。自从来到陆家后,他就知道除了陆新民之外,其实再没有人是真正欢迎自己的。这让他极其不安,从小他哥哥就教导他要时时自觉,千万不要惹得别人厌烦。可他觉得在陆家,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讨人嫌的事情——他没开口向人要过东西,也没有支使过佣人为自己做事情。他只是跟着陆新民,陆新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