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端早就憋着要哭一场,只是一直哭不出来,嚎上两声也是干打雷不下雨。这回终于哭出来了,他便哭的百转千回、肝肠寸断:“爸爸,呜呜,找不到了……忽然就不见了……”
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撒野耍赖的哭,把涕泪蹭了陆雪征一肩膀。陆雪征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失态,就絮絮的哄他——哭一哭也好,这儿子早熟的惊人,总是稳重乐观,可人活一世,谁心里没有一点酸楚事情呢?哭出来了,也就痛快了。
陆雪征把儿子送到房内,然后拧了一把毛巾,托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擦了一把脸。
陆云端还在抽搭——这大半个月,他一天比一天更绝望,几乎快要窒息而死。
陆雪征洗了毛巾,又脱了他的衣裳,为他擦了擦身上的汗。他侧身躺在床上,慢慢镇定下来,就觉着疲惫的要命,眼睛都睁不开了。
陆雪征不让他立刻入睡,坐到床边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又端了一杯水喂给他喝。他长胳膊长腿的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的哼出声来,喝了两口不喝了,闭着眼睛说:“爸爸,我还是要去找小黑。”
陆雪征低头看他:“行,可是要找到哪天呢?”
陆云端答道:“找到我不再想他那天。”
陆雪征放心了。向来知道儿子不是真正情种,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样的期限很好,他只怕儿子钻了牛角尖,不找到小黑誓不罢休。

第36章 无功而返

陆云端回了一趟香港,把手头上的事务全部交给金小丰。金小丰希望小弟不要像个情圣似的乱跑,结果小弟嫌他烦,在他的光头上弹了好几下,并且捶了他一拳。
苏家栋说:“少爷,我和你一起去。”
陆云端买了一只非常结实的帆布登山包,这时正在用剪刀剪去商标:“你当我是出门玩去?”
苏家栋看出陆云端是非常的爱小黑,便无可奈何,又不敢劝阻。手足无措的在旁边来回走了两趟,他忽然说道:“上个月,我看到了斯蒂芬妮的小孩子,好漂亮啊!”
陆云端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问道:“是男是女?”
“是个小女孩。”
陆云端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随即双手合什抵在额头上,诚心诚意的祈祷:“愿上帝和佛祖一起保佑斯蒂芬妮和她的小宝宝。”
然后他就不再多问了。
陆云端一边检查背包质量,一边打开了收音机。正好到了“革命文艺”的时间,苏家栋蹲在一旁听了片刻,忽然问道:“少爷,你要变成左派啦?”
陆云端扫了他一眼:“什么左派右派,好像你懂似的。”
苏家栋是不大懂,前一阵子盛师爷和他聊天,说起香港工厂时就提到了左派。盛师爷很爱和他说话,他走那天,盛师爷抱着他亲了又亲,还把舌头伸到他嘴里。他本来是挺讨厌盛师爷的,可是看对方那样悲伤,就又有些同情,没有去咬盛师爷的舌头。
苏家栋很诚心的要跟着陆云端一起走,可是陆云端嫌他会是个累赘,又觉得犯不上让他跟着自己出去受苦,所以无论如何不允许。
苏家栋失望之至,拦在陆云端面前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因为我和盛师爷睡过,所以你嫌弃我了?”
陆云端已经知道了盛师爷对苏家栋做过的手脚,不过苏家栋本人并未要死要活,他现在也就无心去管此事。伸手摸了摸苏家栋的短头发,他叹了一口气:“家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可是喜欢归喜欢,我不爱你,我这辈子不是非你不可。你头脑笨,胆子小,都没有关系,你放心,我能赚钱,我可以养活你。但我现在要去找小黑,我好想他。”
苏家栋垂下眼帘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于是上前一步抱住陆云端,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陆云端拍拍他的后背,然后转身继续收拾他的帆布背包。
陆云端把收音机装进帆布背包里,独自返回了清莱。
他要找小黑,可是漫无目的,连个方向都没有。他想到山里碰碰运气——小黑兴许也是得到了彼得杨回国的消息,所以心虚胆怯,私自逃回了山中。
小黑一直很怕杨家,于是陆云端越想越真,把水壶食物塞进背包里,就想骑着矮脚马上路。
陆雪征没拦着,不过在陆云端临行前,他说了一句话:“儿子,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只有一件事,不许去冒生命危险。小黑不见了,你很伤心,你知道这种滋味,所以不要让爸爸也像你一样伤心。”
陆云端背着双肩包,牵着马缰绳:“爸爸,你放心,我保证安全回来。我又不是家栋,如果有了危险,我一定快逃。”
陆雪征笑了笑,又挥了挥手:“去吧,别忘了给我报平安。”然后在心里想:“二十多岁的人,浪漫一次也好。我这辈子好像就没有浪漫过,遗憾。”
矮脚马是匹挺好看的小马,性情温顺,走的也慢,但是耐力很好。陆云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摸索着找到了小黑先前所在的寨子。
当初他把小黑背走时,寨子是片废墟,现在不一样了,房屋又被建设起来,一支新军队占据了这里。
陆云端把矮脚马拴到林子里,自己像个贼似的摸过去窥视,末了发现这是国民党的队伍,登时松了一口气。
同胞相见,又不是宿敌,自然是和气的。陆云端从背包中翻出一张封了软塑的画像,询问对方有没有见过画上人物。接待他的军官挺热情,自己看过,又出去召唤了几名小兵也过来看,然后众人一起摇头,没人见过。
于是陆云端就失望的继续上路了。
陆云端骑在马背上,低头看着手中画像——小黑没有照片,所以他在香港亲手画了一个小黑。小黑很腼腆,很少笑,笑的时候就不说话。于是陆云端画了个严肃的小黑,他想小黑在外人眼中,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画的很认真,好像是在重新塑造一个小黑,对每一笔颜色都万分慎重。所以这个小黑画的非常好,瞳孔中带着活气,逼真极了。
陆云端在山里走了五天,大变样了。
他发现自己的服装和背包都很不合时宜,于是换成了短衫笼裾,背包拿出去换了个结实背篓,依旧是双肩背着。为了避免被附近武装当成来路不明的间谍,他故意让阳光毒晒自己,想要快速变成山民形象,只是两只脚太娇气,一时半会的打不了赤脚。
他走的不算快,因为每经过一个寨子,都要进去给人家看看小黑的画像。
一无所获的离开村庄,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晒出油来。解开笼裾晾了晾热汗,他那下半身因为不大见天日,所以从腰开始有了界限,上黑下白,对比十分明显,手脚一直露在外面,就更是黑的不像话了。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苏家栋带过来。苏家栋细皮嫩肉的,一定受不了这种罪。自己自愿去找小黑,吃苦也是自愿的,可是不必连累苏家栋。
天黑之后,他有时候在树上过夜,有时候在村里借宿。矮脚马通人性,默默的陪伴着他,所以他偶尔也会在马旁打盹。一天午夜,有只大野猫偷偷摸了过来,矮脚马灵醒,当即一声长嘶,惊得陆云端闭着眼睛窜起来,打开手电筒乱照一气,大野猫以为有火,吓的望风而逃。
陆云端六月初进山,经过了山区最难熬的热季,脚底磨出了血泡,脚面晒出了水泡,并且还被游击队捉过一次。他带着一台收音机,这让游击队认定他是与外界有联系的奸细,不但没收了他的矮脚马,还把他吊在树上,要当众活扒皮。
他滔滔的解释,快要说破了嘴,末了发现这帮游击队员的智商绝不比苏家栋更高,而且思维封闭,仿佛完全不能和外界交流。于是他不讲道理了,转而说起段将军,说起杜师长。游击队也做鸦片生意,想必各家军队之间多少会有一点联系,可是游击队依旧软硬不吃。
当时他自然是吓傻了,要不是身体缺乏水分,那也许会当场尿出来,心里只觉得自己万分对不住爸爸。可是这帮游击队非要等到入夜之后、燃起篝火才去扒皮,所以傍晚一场毫无预兆的突袭救了他的命。
一块弹片切断了他的绳子,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什么都顾不得了,爬起来撒腿就逃,一路跑的四蹄生风。游击队伤亡惨重,没空管他,他痛快淋漓的拼命狂奔,心想老天开眼,炸死你们这些邪祟!
在雨季的九月,陆云端回到了清莱。
他没了矮脚马,没了大背篓,什么都没有了。瘦骨嶙峋的站在陆雪征面前,他只在腰间缠了一块破布。
陆雪征本打算夏季回去,休个长假,可是想到陆云端为爱痴狂,他便留下来,打算做个接应工作。长长久久的盼到今天,他看着眼前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儿子,终于安心的笑了:“回来啦?”
陆云端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道:“爸爸,我得了疟疾。”
陆雪征答道:“疟疾没什么的,我这里有药。你饿不饿?先吃饭还是先洗澡?”
陆云端答道:“还是先吃饭吧。”
陆雪征没有问起陆云端的旅途情形。陆云端吃饱喝足之后坐在大浴桶里,两条腿搭在桶边,自己撩水擦洗头脸。陆雪征托起他一只赤脚摸了摸,摸到脚掌上一层厚茧。
“好家伙!”他笑道:“可以给你钉个铁掌了!”
然后他回房找来剪刀梳子,给陆云端剪了头发。
陆云端闭着眼睛说道:“爸爸,大概是我猜错了,小黑也许根本没有上山。”
陆雪征后退一步,仔细观看儿子的脑型,然后慎重的下了剪刀:“那是去哪里了?”
“小黑也许会跑去香港——他很喜欢香港,说赚钱容易,东西也好吃。”
陆雪征嚓嚓的修剪:“有点道理。”
陆雪征把光屁股儿子从浴桶里捞出来,拦腰抱着送回房内。陆云端的腿也黑了,只剩屁股还白。陆雪征说他像只斑马。
陆云端吃了奎宁药丸,然后自己看手看脚,又让他爸爸拿镜子过来照一照。陆雪征双手捧着镜子向他面前一送,他仔细看了,发现自己满脸脱皮,已经比小黑还黑,而且因为太瘦,所以眼窝都陷了进去。
对着镜子咧嘴一笑,他随即恢复平静,抬头问道:“爸爸,我是不是有鱼尾纹了?”
陆雪征皱着眉头审视他,片刻过后郑重答道:“云端,你真是不能瘦,你看你这模样,好像我的兄弟。要是小黑真回来,那你们简直就是父子两个了。”
陆云端听闻此言,很不服气,立刻蹬了他爸爸一脚。

第37章 此处彼处

陆雪征把陆云端带回了香港。
陆云端黑如煤炭,形如难民,穿着单衣,出机场后临风而立,衣裤被吹的贴在身上,越发显出一身骨头。金小丰见了他这模样,几乎就是大惊失色:“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陆雪征抢着答道:“他在山里苦修三个月,所以苗条成了这个样子。”
金小丰没听明白,陆云端也不肯多说。几人络绎上了汽车,陆云端靠在陆雪征的肩膀上,心中凉阴阴的落寞,暗想自己若还是个小孩子就好了,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多烦恼忧伤的。
到家之后,他看到了苏家栋。
苏家栋打扮的整洁利落,正在专心致志的等他归来。双方见了面,当着陆雪征和金小丰的面,他没敢和陆云端太过亲热,但是几大步窜到了陆云端身边,陆云端坐下来,他在旁边挤着偎着也坐下来;陆云端上楼回房休息,他起身尾随,半步不离左右。
“你没有找到小黑?”他站在床边,弯腰发问。
陆云端仰卧在床上,两只手扬起来落在枕边,手背很黑,手心还算白,看着颜色分明,十分异样。
“没找到。”他没精打采的回答。
苏家栋摸了摸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脸,顺便抠掉了眉毛中的一点白色皮屑。陆云端的皮肤很粗,并且一层层的往下蜕,好像一条成长中的大蛇。
“那……那你就回来好好的过日子吧。”
陆云端任他抚摸着自己的头脸,闭上眼睛答道:“家栋,我还是要找他。寻找虽然是件折磨人的事情,可是如果停下来,我会心慌。”
苏家栋想了想,末了忽然有些紧张:“你疯啦?”
陆云端睁眼对他一笑:“我没疯,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死,死在哪里了;活,跑到哪去了。”
苏家栋把柔软的手掌覆到他的额头上,真心实意的恐慌:“少爷,你头晕吗?”
陆云端一把扯开他的手:“我真没疯!你给我出去,否则干死你!”
苏家栋一听这话,爬上床就躺下去了:“行呀。”
陆云端翻身背对了他:“没心情,别烦我。”
不干就不干,苏家栋躺在陆云端身边,饶有兴味的审视自己的手指头。他处处洁净,指甲饱满圆润,修的短短的,筋骨也软,能把指头掰成任意形状。他心事少,掰手指头也能掰出乐趣,后来困了,糊里糊涂的就睡着了。陆云端总说自己“心慌”。
不是普通的慌里慌张,是从早到晚不落地的慌。金小丰带他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心脏倒是没有问题;及至出了医院,他依旧是慌,慌得什么事都做不成。
在家里住了一个礼拜,他请了私家侦探,开始满香港的寻找小黑。小黑能够生存的地方很有限,几名侦探走遍了建筑工地和贫民窟,一无所获之后开始进军砵兰街等地,要在鱼龙混杂的红灯区中碰碰运气。
私家侦探在大街上一走,陆云端就觉着自己好多了。
他想自己还是没有把小黑放下,既然放不下,那就继续找。
陆云端其实没有猜错,小黑此刻的确是在香港,但凭私家侦探的本事,永远也找不到小黑。
小黑现在,总也见不到天日了。
天黑的时候,会有人走下长长的楼梯进入地下室,打开房门放他出来。放他出门也是件复杂事情,首先要解开他手上脚上的锁链,然后用黑布口袋套住他的脑袋,最后拿出手铐,再把他的双手反剪铐上。他是这样的凶悍,围殴都不能让他屈服,所以能够制住他的武器,现在只有电棍了。
幸好,他渐渐认命,已经不再像起初那样暴躁,连累的旁人心惊。
四名大汉押着他向上离开地下室,直接推进一辆面包车里。经过一段漫长的路途,车停了,小黑被人推搡下去,懵懂着继续走。
在眼前依稀的光明中,他得知自己已经抵达了今晚的目的地。
如今的擂台,和当年所有的擂台都不相同。观众很少,只有十几个人——这种地下拳赛过于残忍,所以观众的资格身份很重要,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加入这个群体。当然,地下拳赛都残忍,出人命是常见的事情,但是一般拳赛只分输赢,这种拳赛只分生死。
认输都不行,求饶都不行。
彼得杨不杀小黑,他顺其自然的榨取小黑最后的油水。小黑迟早会被人活活打死,他并不着急。
布套摘下了,手铐打开了。小黑只穿了一条短裤,心情很麻木,也不看对手。
这样的拳赛,看起来趣味不大,因为双方打不出花样,拳脚几乎显得笨拙。不过内行看门道,两名拳手忽然互相扫腿,小腿当场撞出“啪”的一声脆响。观众听了,头皮发麻,感觉很过瘾,不虚此行。
一个回合过后,小黑挨了一拳。拳头击在了太阳穴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嘭”。然而小黑回身一脚,正是扫中了对方的脖子。
一瞬间的工夫,对方应声而倒。小黑气喘吁吁的站立着,眼前一片模糊,耳边轰鸣的失了聪。鼻血汩汩的涌出来,他抬手抹了一把,使劲的眨眼睛晃脑袋,晃出一圈汗珠。
对手动不得了,可是还有气,没死透。小黑走过去跪下来,一拳接一拳的凿向对方心口。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来,可是他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最后是觉得对方身体已经变了形,皮囊下面的骨骼似乎都破碎到了一定程度,才踉跄着站了起来。
小黑被人送回了地下室。
铁链一端重新铐上他的手脚,另一端则被深深铸在墙内。小黑这时清醒了一点,有人给他饭吃,他就用手抓着往嘴里填。
地下室内安装了电灯,有人去看小黑的伤情——以左太阳穴为中心,小黑的小半张脸都是青的。
小黑任人查看,自己面无表情的只是吃。
人走了,电灯也关了。小黑蜷在地上睡觉,睡到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醒了,开始一口一口的呕吐,眩晕的仿佛是躺在了浪中船上。
他还是什么都不想,只是觉得难受,于是啊啊的叫出声来。
没人理他,他叫了很久,最后又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第38章 无所适从

陆云端坐在楼前的台阶上,看天,看云,看山。
金小丰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没想到陆云端这回又动了真感情——如果把他对斯蒂芬妮的暗恋比作细水长流;那和小黑的感情就好比山洪暴发。细水长流,流走了流年;山洪暴发,崩溃了身心。
金小丰侧过脸来凝视陆云端,忽然笑问:“要不要结婚?”
陆云端扭头看他,满脸的疑惑:“结婚?”
金小丰转向前方,悠然答道:“结婚,找个和你一辈子作伴的人,再养几个小孩子,热热闹闹,不好吗?”
陆云端也转向了前方,半晌过后才轻声问道:“既然结婚这么好,那你为什么不结婚?”
金小丰沉默了片刻,脸上依旧带着微笑。末了他低声答道:“我么,跟着干爹,所以不结婚。你是单独的一个人,和我不一样。”
陆云端很久都没有这样安静的和金小丰谈过话了。一歪身体靠向对方,他的声音很轻:“哥哥,你爱爸爸?”
金小丰低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言简意赅的答出一个字:“爱。”
陆云端仰脸看他:“是你因为爸爸不结婚,还是爸爸因为你不结婚?”
金小丰在高天流云之下,用和缓的语气答道:“是我因为干爹不结婚。”
陆云端忽然笑了:“那要是爸爸忽然发了第二春,找了个女人过日子,你怎么办?”
金小丰答道:“那我也还是这样。”
陆云端垂下头:“我做不到。我喜欢小黑,就想让小黑总在我眼前。”
金小丰低头去看他的眼睛:“你这一点,和干爹倒是不像。干爹这一辈子,没有为了感情要死要活过。”
陆云端说:“其实,还是爸爸那样比较好。”
金小丰有事在身,率先离去,于是陆云端就一个人继续发呆。
苏家栋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蹲下去捂住他的眼睛。可是捂了很久很久,陆云端也没有反应。
他忍不住了,松手搂住对方的脖子:“是我。”
陆云端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的说道:“家栋,我觉得好累,怎么样都不对劲,都不舒服。”
苏家栋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我陪你出去走一走?”
陆云端抬手拂乱了他的头发:“好。”
家门前的这条公路,是陆云端从小就走惯的。他曾经无数次带着一点好东西,值钱或不值钱的,一路急冲冲的走去金家,献给斯蒂芬妮。
这回他和苏家栋重走幼时路,很巧合的,竟然又遇到了斯蒂芬妮——夫妇。
斯蒂芬妮还是十九岁的姑娘模样,但是瘦了,皮肤苍白,就显得头发眉毛浓黑异常。她抱着一个小婴儿在前方走,何承凯抱着一只纸袋跟在后面。斯蒂芬妮没变样,何承凯也没变样,丹凤眼直鼻梁,两道长眉拧着,是个气冲冲的模样。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语气都不善,忽然斯蒂芬妮停住脚步回过身来,伸手用力推了何承凯一下。
何承凯后退一步,随即就把怀里的纸袋用力掼到了地上,里面的糖果饼干当即散落满路。对着斯蒂芬妮嚷了一句,他转身向来路走去。斯蒂芬妮见状,弯腰就把孩子放到路上了。
小婴儿张牙舞爪的开始号哭,呱呱呱的上气不接下气。何承凯走,斯蒂芬妮也走,两人各走出十米,然后心有灵犀的一起回头去看孩子。
这个时候,陆云端和苏家栋就走近了。
斯蒂芬妮见了陆云端,还是喊他“大哥哥”,又仿佛很不好意思似的,连忙跑去把孩子抱了起来。顺手抓起一块硬糖,她打鸟似的,奋力掷向何承凯的脑袋。何承凯猝不及防,被硬糖击了个正着,连忙后退了一步。
陆云端看了这夫妇二人的行径,不禁心中叫苦。而斯蒂芬妮回头对他一笑:“大哥哥,你回家啦?”
陆云端走过去,看那襁褓中的小婴儿。婴儿也瘦,相貌简直就是单薄的东方天使,拍张照片就可以印成明信片。
“这么大了?”他笑着询问,心情很平静:“叫什么名字?”
“希拉里。”斯蒂芬妮语气很坚定的答道:“希拉里金!”
何承凯在不远处大声纠正道:“她姓何!”
斯蒂芬妮扭头吼道:“你家里根本就不接纳我们母女,我们才不稀罕去姓何!”
希拉里受到惊动,张开红润润的樱桃小口,再次嚎啕起来。
斯蒂芬妮把希拉里往陆云端怀里一塞,开始和何承凯认认真真的争吵。他们一边互相指责一边捡起饼干糖果投掷打击,各说各的,全都不得已,全都有理由。斯蒂芬妮很厉害,何承凯很暴躁;陆云端抱着希拉里站在一旁,偷偷的亲了希拉里十几口,因为这是斯蒂芬妮的女儿,他亲着希拉里,就好像亲了小小的斯蒂芬妮。
半小时后,那对小夫妇的喉咙都哑了,不过总算是莫名其妙的得了和解。斯蒂芬妮接过希拉里,告诉陆云端自己的近况——他们还是住在金家。何家父子都是驴脾气,互不相让,所以她很埋怨何承凯;而承凯的爸爸,何叔叔,因为这次怒的激烈,竟然病倒,在家人的陪伴下到美国治病去了。
陆云端这回看着斯蒂芬妮和何承凯,很奇妙的,醋意并不浓重。
“我这一阵子住在家里。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打个电话就好。”他对这两个人说道。
何承凯用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看他,没有回答。而斯蒂芬妮答应下来,又转身打了何承凯一拳。
这对小夫妇就此继续走远,一边走一边斗嘴。陆云端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一阵落寞。
他又想小黑了。
他和小黑从不吵架。小黑很听他的话,从小黑的眼神中,他能看出对方对自己的珍视与爱。
然而开口说出话来,他并没有提起小黑。他只是询问苏家栋:“家栋,如果让你做一份工作,你能做什么?”
苏家栋想了又想,末了坦白的答道:“我能抄账本。”
“除了这个呢?”
苏家栋摇头:“我不知道。”
陆云端不再说话,心想自己还是得把他嫁出去。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私家侦探找到了十几个从东南亚一带偷渡而来的黑小子,当然全都不是小黑。
陆云端花钱打发了侦探,知道这一条路也是走不通了。
家里到处都是猫,外面那些狐朋狗友也没有什么趣味。陆雪征让他去赌场酒吧逛一逛,他懒得去,宁愿在房里睡觉。
陆雪征站在床前看他:“儿子,你总是这样,可不行啊!”
陆云端闭着眼睛,不出声。
陆雪征又道:“你就当他已经死了。”
陆云端不信小黑是死了,所以答道:“我做不到。”
“那你想要怎么办?”
陆云端不耐烦的翻了个身:“爸爸,你不要烦我,我在思考啊!”
陆雪征一耸肩膀,转身走了。

第39章 灵机一动

十二月,澳门。
彼得杨弯腰走下长长楼梯,去看望地下室中的小黑。
小黑总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封闭地方,已经快要没有白昼黑夜之分。保镖打开沉重铁门,彼得杨迈步走进去,就见小黑站在电灯下,正在反复踢打一根一人来高的水泥桩。他的动作很激烈,带动得身上铁链铿锵做声,偶尔铁链水泥相撞击了,会闪烁出一瞬间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