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里装着几粒三克拉以上的钻石,全是纯净无暇的顶级货色;以及从哥伦比亚运过来的四颗祖母绿宝石——这也是经过专家仔细鉴赏过的,因为品质是异常的好,所以不敢妄动,一直没有进行再加工。
除此之外,还有几颗红蓝宝石,也很珍贵,加工过了,正在等待富有的有缘顾客来把它们买走。
陆云端真不甘心把这些宝贝乖乖交给吴苏伦。斜着眼睛向窗户望去,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抬手去摘油画。
油画很大,摘下来后,便露出一扇黑黝黝的小门。陆云端射出眼角余光,就见吴苏伦和盛师爷都已迈步向前走来,而两名保镖站在一旁,也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门瞧。再次看准窗户位置,他双手举起门板似的厚重油画,转身夹着疾风,兜头拍向吴苏伦!
吴苏伦猝不及防,抬手护头,就听“啪嚓”一声大响,油画结结实实的拍下去,当场破裂。而与此同时,陆云端合身撞向窗户,又是一阵玻璃破碎声响,盛师爷迈步跃到窗前,就见陆云端已经跳下二楼,落在了街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他在街边大喊大叫,连珠炮似的揭穿了盛师爷的叛徒身份,然后拔腿便跑,直冲人群。
果然,他前脚刚走,吴苏伦的保镖后脚就追出去了。珠宝店内的店员有两位是从香港过来的,这时真相大白,虽然不敢明着伸张正义,但是暗暗摁动警铃,顿时内外警报大作,震动了整条街道。路口警察飞奔而来,可是遥遥看到吴苏伦捂着脑袋走出珠宝店,正在怒气冲天的向店员叫骂,便不敢上前,悄没声息的又退下去了。
陆云端跑的很快,自觉脚下生风,两只耳朵快要贴在了脑袋上。一鼓作气逃出老远,他眼看后方没有追兵了,这才随便挤上一辆公共汽车,几经辗转的到了火车站。
这回他没有证件了,一不小心就要出事。无可选择的买下最近一班列车的车票,为了避免沿途检查,他特地要了头等车厢。喘着粗气坐上座位,外面长长的扯出一声汽笛,火车就这么开动了。
火车是北上的,在东枝区一带会有一站。陆云端没遇过这么大的险,人是坐安稳了,一颗心却是依旧大跳,让他快要晕厥过去。
微凉的冷气渐渐袭来,给他的身心一起降了温度。他闭上眼睛偎在舒适座位里,头等车厢果然是没有辜负它的票价。
保险箱是被浇铸在水泥墙壁里的,箱门是异常的坚固,普通的炸药都未必能够奈何它。如果没有密码,没有钥匙,没有专业的技术人员,陆云端不由自主的狡黠一笑,想象不出吴苏伦要怎样才能弄开那个钢铁盒子。
至于那份协议书……
陆云端挠了挠头——他在协议书上的确是写下了“陆云端”三个字,不写不行,否则吴苏伦的人会打出他的肠子来。
当他手持中华民国护照的时候,他的确就是陆云端;问题是他同时还拥有一本英国护照,当他拿着英国护照前来仰光开店时,他的名字是肯尼迪陆。
这个细节,盛师爷想必是没有注意到。所以陆云端不知道自己能否因此做些文章,毁掉那份协议书。
还有家栋……
陆云端摇了摇头,现在没有能力再去救他了,否则两人全没活路。当务之急是先回香港,搬来救兵再说。
火车开的慢,而且是越开越慢,直到天快黑时,才终于到站。陆云端下了火车,先在路边摊上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就找旅馆安顿下来。
这一夜他睡不着,心事重重的想问题——本来是打算回香港的,可是这样一无所有,怎么回去?
如此看来,倒是转而跑去清莱更为妥当。爸爸那里肯定是安全的。
思及至此,陆云端对自己点了点头,心想办法总会有的,此仇非报不可。
在陆云端辗转反侧的失眠之时,苏家栋也是无觉可睡。
吴苏伦正在震怒,四处派人抓捕陆云端;盛师爷暂时退居幕后,回家等候消息。等候总是漫长的,幸好还有苏家栋。
盛师爷爬上大床,毫无保留的赞美苏家栋:“我也算是走遍南洋了,可是还没见过你这么乖的男孩。这皮肤,这身材,这脸蛋……”
苏家栋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深深低了头,脸上直发烧——盛师爷说话太肉麻了。
盛师爷搂着他亲嘴,又去扒他的裤子。两人做起那一桩事,盛师爷是很来劲,自以为龙精虎猛;苏家栋不疼不痒的闭着眼睛,却是只觉闹心。
方才他听盛师爷说陆云端跑了,心中有些痛苦,感觉自己是遭到了抛弃;但是随即念头一转,他又生出信心,知道陆云端一定是去搬救兵,不会不要自己的。
第33章 曲线救国
陆雪征早在泼水节之前就回了清莱。经过家中众人的一致劝阻,他决定干完这三个月后,就回家做一次长期的休假,至于以后还来不来,那也待定,陆云端穿着一身满是汗酸臭气的衣裤,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他面前,这让他感到十分惊讶:“哦?你这是从哪里来?小黑把你赶出去流浪了?”
陆云端仰起头:“爸爸,你先下树,我有正事和你讲。”
陆云端把仰光那一场事变,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陆雪征站在树下认真倾听,末了却是只点了点头:“小丰真是看走了眼。”
显然,他并不打算去替儿子出这一口恶气。
他有他的想法。儿子在外受了骗,吃了苦,挨了打,他心疼归心疼,但是不管——除非儿子的性命受到威胁,否则他一切都不管。
他护得住儿子一时,护不住儿子一世。世界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别人能走过的坎坷,儿子自然也能走过。再说他现在也五十多岁了,岁月不饶人,难道等到了七老八十,还替儿子出头去?
所以他不会去替儿子报仇,但儿子在外面要是混不下去了,他可以提供庇护,就像现在这样。
陆云端让厨子给陆云端做了一份饭菜,正好校内的司机要开着开车进城采购,于是陆云端在吃饱喝足之后,就搭车同走,去向香港打去长途电话。
金小丰那边接起电话,得知此事,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盛师爷这样重利忘义,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竟然撕破脸皮,直接站到了吴苏伦那一派。可是吴苏伦尽管跋扈无礼,却又不能奈何此人——缅甸是军政府,军人全有实权,吴刚少将是不能不忌惮的。
金小丰拿着电话左思右想,心里也是堵着一口恶气。末了他灵机一动,却是忽然想出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来——正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他起了亡命徒的狠劲,宁肯把珠宝店烧成灰烬,也不留给吴苏伦生财。
金小丰满怀恨意,并非真要派人放火。他让陆云端姑且住在清莱,随时等候调遣,自己则是收拾行装,亲自来了。
天气炎热,金小丰穿着短袖衬衫,大汗淋漓的乘坐吉普车来到清莱城外。经过这一路的颠簸,他那怒气已经消散许多,现在已经大致恢复心平气和了。
下车找到陆雪征,他低头一笑:“干爹。”
陆雪征抬手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抹下一手的汗,于是提起他的长裤裤管抖了抖:“穿得漂亮也没人看,脱了吧。”
金小丰低声笑道:“不热。”
陆雪征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嘴硬。”
两分钟后,金小丰把裤子脱了,衬衫脱了,皮鞋脱了,连袜子都扒了。学校里的杂役拎来一桶温吞水,他拧了毛巾浑身乱擦一通。几个脏兮兮的小崽子跑过来看他——他像一尊肌肉发达的、穿着平角内裤的金色罗汉。
金小丰从陆雪征那里找来一条宽松短裤套上,然后还想去穿衬衫。陆云端半裸着走过来,见状便是劝道:“哥哥,算了吧,这几天热的要命,我恨不得把皮扒了,你还要讲绅士风度。”
金小丰被这父子俩建议的晕头转向,听闻此言,他没说什么,把衬衫放下了。
学校里今年安装了一台小发电机,可以带动一台冰箱运转。金小丰和陆云端走到铁皮房子里乘凉吃冰,金小丰一边嘎嘣嘎嘣咀嚼冰块,一边开口说道:“仰光政府那里,我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和吴刚少将说不上话。所以我打算去找杜师长,让杜师长帮忙联络一下段将军。据说在仰光政府的眼里,段将军还是很有面子的。”
段将军乃是本地一位最有实力的大军阀,不过此军阀常年隐居于山中总司令部,并非一般人可以轻易见得。金小丰这一路已经想好,心知仰光的生意必然是做不下去了,反正总是要受损失,不如把这一块落进狗嘴里的肥肉抢出来扔给狼——一是不能便宜了狗,二是顺便和狼建立友情,三是狼狗相争,自己出口恶气。
陆云端听到这里,感觉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也只能是这样做了。
金小丰在学校里度过一夜,翌日清晨,他带着陆云端坐上吉普车,一路颠颠簸簸的进入缅北山区。
山区道路很是崎岖,一直颠到天黑,他们才终于抵达了杜师长所在的营地。杜师长和金小丰有点生意上的关系,许久之前就相识了,如今见面,十分友好。及至谈起正事,杜师长犹犹豫豫的,却也没有推脱,只说将军的心意难以预料,非得当面询问,才能得到答案。
“将军这一阵子正好打算视察新村,你们要是时间充足,我就送你们去堪果。将军向来是先到堪果,你们等着就好!”金小丰和陆云端相视一眼,随即心有灵犀的一起点头:“那就劳烦杜师长了。”
杜师长抬手一挥,表示不要客气,然后让他老婆送酒肉饭菜过来。杜师长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家里婆娘却是奇丑,据说是某大土司的女儿。这婆娘低眉顺眼的送来饮食,杜师长一边吃喝,一边又找来几名本地少女唱歌跳舞。
待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杜师长让金小丰和陆云端各自挑个女人,金小丰摇头,说是自己近来身体不好,正要修身养性;陆云端也摇头,嘴里支吾着表示拒绝。
如此再过一夜,金小丰和陆云端改乘杜师长派出的吉普车,继续向前进发。
堪果是座房屋整齐的村庄,里面突兀的矗立着几处工地,显然正是处在建设期间。陆云端向军人多嘴问了一句,得知士兵们奉了段将军的命令,要在村中造起一座发电厂。
“了不得!”陆云端对金小丰说:“哥哥,这里将来会变成一座城市吧?”
金小丰拿着毛巾满头满脸擦汗:“也许。”
陆云端从小缠着金小丰长大,这时手贱,在金小丰的光头上弹了一指头,“梆”的一声甚是响亮:“不知道段将军哪天能来——老虎似的,等闲还不肯下山。”
金小丰被他撩惯了,也不在乎:“快了,就这两天。一物降一物,希望段将军当真有点实力,能对仰光说得上话。”
第34章 回清迈
陆云端和金小丰在堪果住了两天,第三天上午,段将军当真是来了。
金小丰总听旁人提起段将军,一直没见过,段将军本人又是一直在走神秘路线,连张照片都不曾流出来。此刻二人被带到一间宽敞瓦房里面坐好,便是满怀好奇,很愿意瞻仰一下将军的尊容。
段将军是跳进房内的。
也不知他先前是怎么走的路,反正金小丰和陆云端先是听到外面有了刹车声音,随即眼前一花,就听“咚”的一声大响,一名身穿军装的大个子就窜进来了。
金小丰和陆云端不明所以,是统一的莫名其妙。这时窗外探进一只脑袋,用中国话介绍到:“两位老板,这就是我们段将军。”
金小丰和陆云端当即起立,恍然大悟似的,口中发出长长的一声“哦——”
“哦——”他们双手合十弯下腰去:“段将军。”
段将军摘下头上军帽,露出一头短短的发茬:“啊哈!你们就是从香港来的珠宝商?欢迎欢迎,坐!”
金小丰比较稳重,坐下来开始讲明来意。陆云端没有说话的份,只能是坐在一边旁听,顺带着瞻仰段将军的仪表。段将军很年轻,看起来也就是二三十岁的年纪,生着一张洁净白皙的长圆脸,大眼睛高鼻梁,举手投足都带有孩子气,基本就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意识到陆云端在打量他,他斜着眼睛对陆云端一挑眉毛,挑的非常之高,仿佛快要越过额头。
陆云端笑了,觉得段将军真可爱。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段将军是在装可爱,因为段将军在和金小丰交谈之时,不但挑眉毛,而且撅嘴巴,还发出了几声类似撒娇的“嗯……”;表情大开大合,仿佛是要演一场舞台剧。陆云端从未见过这么生动的五官,悚然之余感觉很是邪门,感觉段将军像个变态。
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过后,两人越发开诚布公。段将军问金小丰:“你的意思是——仰光的珠宝店,从此就归我了?”
金小丰微笑着低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合作,利润嘛,就是三七开,我三你七。我并不白白占你三成,经营、市场、管理,可以全部交给我来负责,段将军只要能够保护胜利果实就可以了。”
段将军歪着脑袋皱起眉头:“听起来,我倒是占了便宜。”
金小丰不说话,单是微笑,心想你占大便宜了。
段将军凝视着金小丰,忽然说道:“你长的好威风。”
金小丰听了这话,不知段将军对自己是赞是贬,所以依旧没有说话。
段将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头发,然后一拍桌子:“好,那我来试一试。”
段将军既然说出了这个话,那金小丰和陆云端也就算是大功告成。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可强求了。
他们乘坐段家军的军车返回杜师驻地,再换乘自己的吉普车返回清莱。而段将军利欲熏心,果然联络了仰光的吴刚少将,希望对方可以张开大嘴,把那家珠宝店吐给自己。
吴刚少将很给段将军面子,命令儿子不许胡闹。可吴苏伦生下来就是少将公子,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恭谦礼让,也不把他父亲的话当成话来听。吴刚少将怒不可遏,把吴苏伦捉过来胖揍一顿;吴苏伦蛮横经商三四年,从未受过挫折,这时吃了苦头,就气的斥天骂地,出言不逊。
少将家中大乱一场,最后吴刚采取铁腕政策,终于制服吴苏伦。吴苏伦很不服气,把珠宝店洗劫一空,还想炸开承重墙,取出保险箱。段将军敬重吴刚少将,吴刚少将也不愿得罪段将军,于是经过一番吆五喝六,珠宝店内的柜台,以及保险箱内的珍宝,全部保留下来了。
盛师爷谋算一场,没想到找了一座土堆的靠山,毫不坚固,便很沮丧。然而吴苏伦很喜欢盛师爷,把他聘为助手,跟着自己继续另谋财路。盛师爷攀上军界要人之子,身边时常有卫兵簇拥,又把苏家栋霸占在家,倒也得意,便暂时安生下来。
陆云端眼看事态一步一步的好转,便把一切推给金小丰,自己想要回到清迈去找小黑——这一趟可是走的长久,小黑非等急了不可。
陆雪征笑问:“你不管家栋啦?”
陆云端坦然答道:“这事没完,哥哥会救他的。”
陆雪征又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小黑,早知如此,我当初应该把他要过来,你这些年也就不必灰头土脸的暗恋人家斯蒂芬妮了…”
陆云端很不好意思,忍不住一甩手:“哎呀爸爸,你别乱说了!”
如此又过几日,仰光那边有人把陆云端的证件等物邮寄过来,陆云端便安然上路,返回清迈。
这回他情绪平静,心想自己回去之后,要谨慎言辞,挨揍的事情就不要讲了。小黑做事太绝,万一跑去仰光宰了盛师爷,自己可是拦不住。
心里想着,脚上走着,他就这么一路美滋滋的回到了家。
院门关着,但是没有锁,一推就开。陆云端一边进院,一边大声喊道:“小黑,我回来了!”
房内房外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做出回应。陆云端抬腕看看手表,发现此刻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小黑大概是出去找食吃了。
兴致勃勃的掏出钥匙停在房门前,他随即又发现了问题——房门也没有锁。
他的心立刻向下一沉——糟糕,家里来贼了。
不过这并不能让他很觉恐慌,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台收音机,除此之外就是锅碗瓢盆,谁愿偷谁就拿去。
房内挺整洁,只是因为没有了小黑,所以陆云端就觉得空空荡荡,一颗心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走到床边呆坐片刻,他也有了饿意,但是没食欲,于是走到厨房,想要烧点热水沏茶。
水桶干涸的好像一口枯井,陆云端心里起了狐疑——一天三顿饭,自然是可以在外面买着吃,可是怎么连水都不喝了?
他又摸灶台,摸了一手薄薄的灰。
他干巴巴的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种恐怖感觉。但是他不肯深想,决定还是继续烧水。
拎着水桶走出院门,他面无表情的在街口一家店内买了净水。街上很宁静,他一路把水拎回厨房放下,然后抬手揭开了灶上锅盖。
夕阳光芒从窗口射进来,在干燥的铁锅内,赫然放着一张纸条。陆云端连忙拿起来,就见上面写着五个字:我走了,再见。
那是小黑的笔迹——陆云端见过小黑写字,一笔一划,力道很重,有些笨。
陆云端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捏着纸条,身体僵在了金红色的余晖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噩梦——那种找不到出口的,甩不开敌人的,噩梦!
一分钟之后,陆云端恢复了神智。
他放下锅盖,快步回房查看痕迹。然而四处都是整整齐齐,并没有异常情况。
他又去翻小黑的衣裳——平日的衣裳都在,只是少了那顶棒球帽。
收音机放在枕边,陆云端拿起来打开,喇叭里瞬间奔涌出合唱歌声,也是先前每天都听惯了的中国广播。
在激昂振奋的歌曲声中,陆云端转向门外,忽然拼命大喊了一声:“小黑!”
然后他丢下收音机,慌里慌张的跑出门去,开始敲打左邻右舍的院门。邻居们从来没有留意过小黑的举动,他们也说不清小黑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天黑的时候,陆云端一无所获的回到了家中。
他的心口非常憋闷,好像有块大石压上了胸膛——他就想知道小黑是怎么了,哪怕小黑死了,他也能接受,只要有个准消息就好。
像个游魂似的关闭房门,他在一片黑暗中蹲了下来。和小黑同床共枕惯了,他简直不能独自回到那张床上去。
“小黑……”他绝望而又惊惶的低声呼唤,然后咧开了嘴,无声的想要大哭。
他从来不哭,这时也是没有眼泪。双手捂住脸,他难听的哽咽一声,然后转身一头撞到墙上。疼痛让他心里的苦楚稍稍发散出些许,他接连撞下,哑着嗓子含糊骂道:“小黑,你妈的,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留个纸条算是什么意思?小黑,你真不懂事,真他妈的混蛋不是人。”
第35章 无处可寻
小黑仰起头,可以从铁栅栏的缝隙中看到星星。
甲板上有人在来回囊囊的走动,胶皮雨靴的底子踩过铁栅栏,挡住了小黑的视线。可小黑依旧仰着头——他想看星星。
也许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他又想陆云端也会看到这同样的一片星星,这似乎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了。当然,陆云端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可是自己知道,也是好的。
他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杨家的大债,所以这辈子还不清,必须连命也要搭上。当他从厨房窗户看到彼得杨的身影时,他那双腿的肌肉紧绷了一瞬,随即就认命的松弛颓废了。
彼得杨很聪明,比托尼杨的头脑更好。他了解这位少爷,彼得少爷从来不走空路。
于是他慌里慌张的找到纸笔,写下字后无处安放,干脆藏在了铁锅里。其实他还有很多话要对陆云端说,可是事到临头,他只能平淡的道一声别。
在彼得杨迈步进门之前,他关掉了收音机,又找出棒球帽戴到头上。
彼得杨斯文的拉开房门,向他微笑点头:“纳卡,好久不见。”
杨家保镖不声不响围上来,拔出手枪对准了他。他再看彼得杨,彼得杨有鲜嫩的皮肤和卷曲的短发,眼睛很黑,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也像枪口。
彼得杨并没有把他乱枪打死。彼得杨对他微笑点头:“纳卡,新生活结束了,和我回家吧。”
小黑的声音忽然含混低哑起来,变得粗砺凶恶:“我已经还清了老板的债,不再是杨家的人了。你想杀我为老板报仇,可以立刻开枪。”
彼得杨上下打量着小黑,同时抬起了一只手。
小黑心知自己的大限到了,心中忽然生出没顶的恐惧——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拼着挨上一枪,他想自己也许可以向前制住彼得杨。
可是就在他作势反击的那一刹那,一根高压电棍猛然杵到了他的脑袋上。
当他再次醒来时,就已经身在这条大船的最底层。他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去,也不想问。
他只想在这安静的时间里,看看星星,捧出心中的水晶球,把曾经的美好再细细的重温一遍。
他想自己这一生活的这样苦,大概总算偿尽了上一世的罪孽;可是苦虽苦,却也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的恶,所以下一世也仍旧是个有罪的人,仍旧不能解脱。
于是他不想今世的死,也不想来世的生,他只想陆云端。
很巧合的,小黑看星星,陆云端也在看星星。
陆云端坐在院子里,依靠墙壁向上呆望,因为刚刚独自痛饮过一场,所以口鼻一起向外散发酒气。
他已经向派吞求了援。派吞答应帮忙,也的确派出手下四处寻找,可是并没有人看到小黑。
派吞告诉他:“彼得杨回来了。”
陆云端请彼得杨吃了一顿饭,态度很客气,旁敲侧击的话里有话。彼得杨很坦然,亲热的称他“陆家大哥”,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
这让陆云端感到了无可奈何——小黑毕竟是彼得杨的杀父仇人,自己若是把话放到明面上讲,似乎欺人太甚。
回家睡了一觉,他梦见了小黑。小黑瘦瘦的,在找东西吃,不理他。
第二天,他忍无可忍了,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又去找到彼得杨,问道:“你见没见过纳卡?”
彼得杨一扬眉毛:“纳卡那个王八蛋不是进山当兵去了吗?等我抓到了他,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陆云端强作镇定的答道:“如果你抓到了他,不要杀。他对我有恩,我愿意花钱赎下他的性命。彼得,恕我说句利欲熏心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后辈还是要向前看。当然,我也不能勉强你同意我的请求。这样,你找他,我也在找他。如果你先找到了,并且觉得我这话还值得一听,那就请考虑考虑,开个价格,百万上下都没问题。”
彼得杨做了个夸张表情:“哇,大哥,你怎么这样看重纳卡?陆伯伯会给你这么多钱去救人?”
陆云端勉强一笑:“我自己有钱啦!”
彼得杨一团和气的谈笑风生,然后就此没了下文。
清迈城内不复往昔的太平,派吞和杨家开始跃跃欲试的斗了起来。陆云端走遍城内的大街小巷,时光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心和血一点一点的凉了。
在这年的五月中旬,他退了房子,带着小黑的衣服和那台收音机离开了清迈。
金小丰催他快回香港——在暗杀的威胁下,盛师爷已经把苏家栋放回来了。这回一切恢复正道,陆云端也该干点正事了。
陆云端没有回应,他去清莱,找了爸爸。
他像个小学生似的,垂下双手站在陆雪征面前,低头说道:“爸爸,小黑丢了。”
陆雪征很觉奇怪:“怎么丢了?”
陆云端气息有些乱,喉咙那里也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吸气的时候就拖了哭腔,眼泪鼻涕也都下来了。
上前一步搂住陆雪征,他枕了父亲的肩膀,忍无可忍的边哭边说,一个脑袋热烘烘的,口水喷在了陆雪征半边脸上。陆雪征抬手轻轻拍他的后背:“乖儿子,不哭不哭,人丢了可以找,爸爸给你路费,不回香港了,我们慢慢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