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杨在相当的距离外停住脚步,知道小黑不会理睬旁人,于是主动说道:“纳卡,圣诞快乐。”
小黑动作不停,他不肯虚度任何训练时间。昨日今日的懈怠,或许就是明日死亡的原因,他不想死。
彼得杨了解小黑的性格,他回身接过一盘饭菜,然后向前平平的递了出去。
毫无预兆的打了一声尖锐呼哨,他大声唤道:“纳卡,给你饭吃!”
小黑果然立刻停下了拳脚动作。转过身来面对了彼得杨,他不看彼得杨,只看饭菜。
这时,几名保镖走上前去,不由分说的反剪了小黑的双手,押着他弯腰跪了下去。
彼得杨走上前去蹲下来,手托盘子送到小黑嘴边。盘中的饭菜要比往常丰盛一些,肉是特别的多。小黑低下头,张嘴拱上饭菜,开始大吃。
彼得杨一手托住盘子,一手抚摸了小黑的后脑勺,缓缓的一下一下,仿佛是在抚摸一条狼狗。小黑垂下眼帘,双眼皮的痕迹很深刻,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去,就随着他的咀嚼吞咽一颤一颤了。
彼得杨歪着脑袋欣赏小黑的吃相,小黑面无表情,只是吃。
小黑很快吃完了一盘饭菜,蹭的下半张脸全是淋漓汤汁。彼得杨从手下那里接过毛巾,仔仔细细的为小黑擦了脸。
这感觉类似于擦一块煤,因为白毛巾明显是乌黑了,而小黑也未见得白了许多,不过看着的确是干净了,五官轮廓清清楚楚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白的泛蓝,黑不见底。
保镖不松手,所以小黑安静的依旧跪着。彼得杨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你还真是能活。我本以为你熬不到十二月。”
然后他略略后退了一寸,以便可以上下打量对方。小黑只穿了一条破烂短裤,身材渐渐恢复了当年的模样——肌肉匀称,肢体敏捷,在擂台上比那山一样的壮汉更有优势。
“可惜你是养不熟的。”彼得杨若有所思的说道:“否则倒也算个人才。”
他伸手摸向小黑的脸庞,衣袖略略缩上去,隐隐露出苍白皮肤上一圈斑斓刺青。手掌向下滑过脖子肩膀,他停留在了对方结实坚硬的胸膛上。
“爸爸养出了那么多的拳手,我当时只看上了你和阮强。你还记得阮强吗?”
小黑记得阮强,可是一言不发。阮强是越南女人和美国水手生出的孩子,很小就被母亲抛弃了。阮强有着洁白的皮肤和蔚蓝的眼睛,不过没有活过十七岁,是在擂台上被人踢断了脖子。
彼得杨用手指轻轻揉搓了小黑的乳|头:“其他的孩子全都凶恶丑陋,只有你和阮强例外。我想去向爸爸把你们讨要过来,可是爸爸那时候开始防备我,不肯给。
“多么可笑。”他说:“那时候我才十多岁,他就怕我会派人杀掉弟弟。
彼得杨有个弟弟,安迪杨,八岁那年死于疾病。
小黑漠然的低着头。彼得杨的思想和语言,都和他没有关系。
彼得杨抬起他的下巴,想要和他对视。阮强和小黑都是他看上的人,都可望不可求。阮强死了,不必多说,小黑活着,却又成了他的杀父仇人,而他真是不好意思不为父亲报仇——父亲再怎样爱安迪,可毕竟也是自己的父亲。
“说句话吧。”他对小黑微笑。
小黑本来不想再对任何人说话,但彼得少爷是老板的儿子,与众不同。
他恨托尼杨,可是除了托尼杨,他也再无其他亲人,他一度曾把老板暗暗当成严父。
于是他开了口,声音粗重,带着股子蛮气,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我不想死。”
彼得杨蹙着眉毛,摇头笑叹:“纳卡,不要让我这么为难嘛。”
圣诞节,陆云端决定出门走走。
家里很热闹,法国来了一位杜定邦先生,是陆雪征的好友之子,本是要去台湾,特地过来看望陆叔叔。陆雪征热情似火的招待了这位贤侄,家中上下都是一片欢声笑语。陆云端强颜欢笑了许久,后来实在是笑不动了,就想趁乱离开,自去躲个清静。
苏家栋无意出门,并且也不想让陆云端离开。
“你怎么不和我睡觉了?”他自自然然的询问:“你要是不开心,我们上床睡觉吧。”
陆云端被他拉扯到床上躺下来,下体那里却是软绵绵的不成气候。
“没心情……”他对苏家栋咕哝道:“我现在觉得这事也没什么意思了。”
苏家栋坐在一旁,扯开自己的裤子低头往里看。
陆云端伸手在他腿间掏了一把:“硬了?”
苏家栋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不和我睡觉了?”
陆云端隔着裤子为他撸了两把,然后索然无味的停了手,望着天花板答道:“家里无聊,公司也无聊,爸爸就知道养猫,哥哥就知道谈生意经,你呢,还不如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睡觉又不是万灵丹,难道我有心事,和你睡一觉就没了?”
苏家栋认真辩解道:“我不是说这个睡觉,我是说那个睡觉——”
“闭嘴吧,我对哪个睡觉都没兴趣。”
“那你想怎么样?我们出去玩?”
陆云端不耐烦的叹了一口气:“我想出家当和尚去。”
苏家栋一愣:“啊?!你想当和尚?不要啊,我不想住到庙里去。”
“我一个人出家,和你没关系!”
“那我怎么办?”
“你留在家里,给爸爸喂猫吧!”
苏家栋拉住陆云端的手摇来晃去:“少爷,你不要吓唬我。”
陆云端没理他,闷闷的躺了良久,最后实在是郁闷的受不了,索性起身下床,自己说道:“还是出去走走,哪怕吹吹冷风,也比这样好。”
陆云端开上汽车,带着苏家栋下了山。
他想要寻找一点刺激,可是又觉得一切娱乐都不刺激。末了他进了赌场,里面窒闷的空气和刺耳的声浪,倒是让他略微感到了满意。
单是赌钱,趣味也不强。陆云端转而又想去看拳赛——先前是不看的,因为知道拳手们的来历,所以分外觉得这赌局残忍,不过现在无所谓了。
赛场不大,观众居然很多。拳手之一是个黑黑的高个子越南人,背影有点像小黑,引得陆云端心中一动,突破人群挤到另一端去看对方面孔。
失望之后,他把钱全压在了越南人身上。
一场拳打脚踢过后,越南人大获全胜,趾高气扬;在场上公然拿钱,报酬倒也可观。陆云端见状,忽然像被雷劈了一样,坐在位置上心想:“小黑现在是个自由人了,会不会为了挣钱,继续打拳去了?”
思及至此,他眼睛都亮了:“这种拳赛打不死人,一旦力不能支,当场认输就是。小黑打这种擂台,还不就像玩似的?只要他别贪名气,单在这一层次混下去,怎么着也比在工地做劳工强。”
陆云端又心慌起来,慌得脸都红了。不由自主的双手合什,他在心中暗暗祈祷:“佛祖保佑,让我不要再空欢喜一场。”

第40章 一起一伏

陆云端重新燃起斗志,开始重打旗鼓另开张,再次雇用人马,前去各家赌场俱乐部寻找小黑。
这回范围有限,寻找起来也就格外的见成绩,虽然成绩全是零分。陆云端颇有积蓄,这时不惜钱财,出手大方;既然香港已经找遍,那就转去澳门台湾,实在不成,还可以再去泰国缅甸——当然,仰光是不大敢去了,因为得罪过吴苏伦,而且当初把苏家栋救回来后,盛师爷夜里遇袭,被一群陌生人士打了个半死不活;这个,盛师爷自己想必也是不会忘记的。
澳门是座赌城,希望最大。陆云端先是让人按照“张景良”这个名字去找——小黑自从离开杨家之后,一直使用这个名字。
然而,拳手中并没有一个“张景良”,连同名同姓的人都没有。
离开澳门再去台湾,也仍旧是一无所获。陆云端急了,开始在几处地方的华文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因为没有照片,所以他只好又画了一个小黑。其实他知道这都是无用功,因为小黑如果想要露面,早就站出来了;他不想露面,又不是个小孩子,旁人就是真见到了,也不能把他拎到警局或者报馆去。
停留在澳门的彼得杨,偶然看到了这一篇寻人启事,不禁很觉诧异,没想到陆云端还未死心。
小黑还是没有死。他总不死,导致彼得杨越来越舍不得他死。可他不死又不大好,所以彼得杨像个死神似的犹豫徘徊,因为在孝道和人道之间走不出中间道路,所以几乎快要迁怒于小黑——他妈的既然有本事,当初怎么被人打断了肋骨?既然没本事,现在怎么还是不死?
如果当初小黑没有被人打断肋骨半死不活,托尼杨就不会平白无故的想要宰他,他也不会怀恨在心,最后在清迈做出一场刺杀;说来说去,错在小黑。
彼得杨把那张报纸拿给小黑看。
小黑蹲在地上,不错眼珠的盯着“陆云端”三个字,以及后方的一串电话号码。他认识的字很有限,但是大意能够看懂,知道陆云端一直在找自己,已经找的心急如焚了。
他又看旁边那张模糊图片,上面依稀正是他的相貌。他不知道这图片是怎么来的,自己分明没有照过相。
他伸出脏兮兮的一只黑手,轻轻的去摸报纸,去摸“陆云端”那三个字。他是彻底的与世隔绝了,如果敢造反逃跑,对付他的就是闪烁火花的电棍。报纸虽然只是一张报纸,但毕竟是和陆云端有点联系的,所以他很珍惜的摸它,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保留下这一张报纸。
像只野兽似的,他抬眼窥视彼得杨,同时试探着把报纸折叠起来。彼得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很想驯服他,可又知道他不好驯服。
他真的是一只野兽,托尼杨辜负了他所有的信任与爱,他就杀了托尼杨。他杀托尼杨的那天晚上,连手枪都没有,只有一把刀。刀锋切入托尼杨的颈部动脉时,彼得杨就站在远方的保镖身后。他看到小黑的眼中有泪,一刀抹下去,眼泪也流下来了。
彼得杨想到这里,又觉得小黑是不能碰的,因为实在带有危险性。
彼得杨不肯把小黑交给陆家大哥。
他离开澳门回了清迈,决定依照原计划,让小黑在擂台上自生自灭,顺带着自己发上几笔大财。而小黑在澳门没有住过几天,就又被人像运送货物一样,五花大绑的藏到箱子里装上船,远远送走了。
去年四月见到彼得少爷的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有了自暴自弃的想法,以为自己此次绝无生路。可是死里逃生的熬到如今,他偷偷揣着那张报纸,心里燃起一丛小火苗,觉得自己还是不能认命。
“我也是个人。”每当他回忆起自己和陆云端的清迈生活,就会想起这么一句话:“我也是个人。”
他有家,有爱的人。他去帮泰国老板装货,干一个多小时的活,回家的时候就有钱去买水果蔬菜。他爱的人站在厨房窗前,在收音机传出的歌声中做饭。他们的力气都不算小,可是他负责买水买米,他愿意为对方去做一切,做了一切都还嫌不够。
小黑生出了勇气,可是在逃得生天之前,他还是要一次次的站在擂台上,从死里向外逃生。
而与此同时,陆云端却是受到了沉重打击,快要彻底绝望。
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小黑,他想自己这回可能真的是要完蛋了。
新年过后,陆云端雇佣的最后一批人马从马来亚撤了回来,领过酬劳后四散而去。
陆云端在家里睡了两天,第三天起来了,忽然很不想活。
不过他没有那么任性,不会为了感情寻死。吃过早饭之后,他对陆雪征说道:“爸爸,我想出家。”
陆雪征抱着两只猫,听了这话,抬头看他:“什、什么?”
陆云端犹豫了一下,改变了语言:“我想到庙里住两天。”
陆雪征极力控制了言行,不想显得太过惊讶:“你……还是因为小黑吗?”
陆云端无精打采的坐在沙发上,眼神很呆滞:“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又无聊又吵闹,想要找个地方清静清静。”陆雪征还从未见过这么漫长的失恋,心想这孩子真是闲出屁来了,大概揍一顿饿两天之后,就能重新焕发生机。不过话说回来,儿子一直听话,小的时候都没打过,现在大了,自己更是没有理由下手。
他把怀里一只小黑猫递向儿子:“你就当它是小黑,养着解闷吧!”
陆云端接过小黑猫:“爸爸,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就是去住两天而已。”
陆雪征看着陆云端——父子两个很相像,所以那感觉很奇妙,好像时光倒流,他看到了一个深情的、年轻的自己。
“想去哪座庙?”他极力温和的笑问:“庙里的生活可是不舒服。”
陆云端想了片刻,最后答道:“我想去清迈,或者清莱。你在那里不是认识好几个会讲中国话的大和尚?介绍一个给我吧。”
陆雪征一直对儿子实行自由政策,不过此刻有些懵懂,不知是应该随他继续自由下去,还是应该迎头棒喝,让他快点回归现实、忘记小黑。
金小丰回了家,听说陆云端要去泰国出家,当时没说什么,等到没有旁人了,他对陆雪征悄悄说道:“让他去吧。庙里吃不好住不好,让他住上两三个月后再回来,肯定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云端被这件事情迷住了,旁人劝是劝不开的。”
陆雪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第一次发现儿子这么不省心。

第41章 避世

陆云端来到清迈城外的一座寺庙里,当真是出家了。
陆雪征和苏家栋陪着他来,顺便对庙里相熟的大和尚嘱咐几句。大和尚是华人,少年出家,已经在庙里生活了几十年。和尚一词在泰语中发音类似“龙坡”,而他本人名叫林,所以旁人都称他为龙坡林。
对于出家僧人的资格,寺庙的要求并不严格,短期出家当然没问题,长期留下亦可,只是不能胡闹,要守戒律规矩。龙坡林脾气蛮好,和陆雪征言谈甚欢,得知陆云端为情所困,连日子都不过了,也很体谅他内心的痛苦。
三人在庙里住了一夜,翌日清晨,便是削发剃度的仪式。这是一座小庙,龙坡林又知道陆云端并非真正向佛,所以省略许多繁文缛节。陆云端打着赤膊坐在凳子上,等待父亲过来剪下自己第一缕头发;而陆雪征本来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仪式而已,但是当真拿起剪刀时,心里还是一阵难过,简直担心儿子不慎顿悟,会真的避世远遁。
结结实实的剪下一大绺短发,陆雪征把剪刀递给了苏家栋。苏家栋作为陆云端的好伙伴,也含着眼泪走过来,牵起几根头发剪了下去。最后龙坡林亲自给陆云端剃了个光头,并且剃刀一闪,把对方的两道眉毛也刮去了。
陆云端满不在乎的没有动,心里空空荡荡的,觉得这样也是不对劲,也是不舒服。而苏家栋旁观至此,内心难过的了不得,并且觉得失去眉毛的陆云端看起来很陌生,简直不像他印象中的少爷了。
陆云端打扫净了一身的碎头发茬,然后换上白衣,走去前方的一座殿内接受考试。考试者还是龙坡林,他让陆云端背了一段经文,陆云端往日常来泰国,很受宗教文化的熏陶,所以当即磕磕绊绊的背了一段。龙坡林自然不会为难他,至此就算考试合格了。
陆云端这回换上黄色僧袍,再去接受父母的教诲。陆雪征在他面前席地而坐,有些无话可说,颇为尴尬的挠了挠头,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儿子,还是没有话讲。
最后,还是陆云端神情肃穆的进行了反教诲:“爸爸,养猫是可以的,不过大猫生小猫,没完没了,所以回去之后,还是把它们阉了吧。其实哥哥一点都不喜欢小猫,只是忍着不说而已。”
陆雪征点头答道:“好,我知道了。”
陆云端又转向苏家栋:“你也不要哭了,回家之后多听英文广播,会一点总比一点不会强。”
苏家栋吸了吸鼻子,也是点头:“嗯,我知道了。”
陆云端叹了一口气:“你们走吧。”
陆雪征和苏家栋垂头丧气的,果然是一起离去了。
从此以后,陆云端便住在庙里,成了一名不大正宗的僧人。每天早上五点钟,他便起床随着众僧一起念经,因为泰语非常糟糕,所以只是充数而已,龙坡林也不大管他。嘀嘀咕咕念到了六点多钟,他托着一口硕大的铁锅子,跟着两名师兄上街化缘。
赤脚走过大街小巷,他因为暂时成了世外之人,所以心中倒是比较平静,好像已经死了,如今只是借尸还魂、再来看看。有些道路是很熟悉的,他和小黑都曾走过百遍千遍,可是小黑不在了,所以他也不过是孤魂野鬼、故地重游。
在泰国,僧人的地位很高,陆云端这一行三人也都是举止端庄,所以化缘十分顺利,三人的铁锅子里很快就满了起来。悠然回到庙里,众僧把得来的食物混在一起,各取一份当做早饭。陆云端起初很不习惯这个吃法,但是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天,也就无所谓了。
陆云端现在不在乎吃,不在乎穿,连眉毛都没有了,感觉的确是轻松了一些。庙里的规矩是过午不食,他年轻力壮,正是爱饿的时候,下午时常胃里空虚的难过。龙坡林不大管他,任他游荡,他便找些水果充饥。
陆云端变得越来越爱发呆了。
他丢弃了逻辑,停止了思考,宁愿用漫长的时间去看天、看树、看花。他赤脚站在路边,见到一颗露珠滑下翠绿草叶。细小石子硌痛了他的脚掌,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的感觉都是无比清晰。
往来的司机都很愿意让这样一位温和的僧人搭顺风车,把他一直送到城里去。陆云端有时会独自走到他和小黑的旧居门前——这座房屋已经被出租给了新的人家,两个小孩子正在院内打打闹闹。厨房的窗户依旧开着,一个年轻的妇人站在锅灶前,正在热气腾腾的熬煮着什么。
陆云端从院门前经过,走过来,又走过去。他想这个世界大概真如宗教中所描述的那样,一切皆有因缘。可前世两人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因,才结下了今生这样短暂痛楚的缘?
陆云端安慰自己不要急,他知道自己终将会放下的,迟早的问题。而在没放下之前,他半饱不饿的住在庙里,念念经,走走路,也不错。
三个月过去了,金小丰派人去清迈接陆云端回家。那人独自去,独自回,对金小丰说道:“小老板不肯回来呢。”
金小丰有些诧异:“他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瘦了,不过很健康。”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已经快到九月。金小丰又派人去接,那人依旧是独自去、独自回:“小老板还是不肯回来呢?”
金小丰十分诧异:“他现在到底是在庙里干什么?”
“他在帮一位老和尚盖房子。”
当晚,苏家栋听说了这个消息,开始偷偷摸摸的收拾行装,想要亲自去找。
龙坡林要在庙后的空地上盖一座简易房屋,充当储藏室。陆云端在佛学上是没什么造诣,不过个子高,体力好,所以这时自告奋勇去干活。除了以他为首的几名和尚之外,还有若干名善男信女前来帮忙。其中有一对姐弟,姐姐十六七岁,名叫侬蓝;弟弟六七岁,名叫伦威。姐弟两个都是活泼的黑里俏,很热心的前来劳动;其中侬蓝可以负责做饭,伦威则是跑来跑去,干不了什么。
陆云端很喜欢逗弄伦威,因为伦威有着清澈的大眼睛和尖尖的小下巴,会让他想起小黑。
伦威很快就和陆云端亲近起来,像块小膏药似的黏在他的身边,碍手碍脚的几乎让他没法好好做事。陆云端丝毫不嫌烦,在休息的时候,他会带着伦威走长路去市场,在那里给伦威买一点零食吃。
这天下午,房屋很快就要完工。侬蓝蹲在一旁给和尚们剥荔枝,陆云端和几名师兄挥汗如雨的忙碌半天,终于把门窗也都安装完毕。和尚们正要洗手去吃荔枝,侬蓝却发现伦威不见了。
她起身四处寻找呼喊,可是全然没有回应。她以为伦威是跑到林子里玩去了,还不在意,哪知过了两个小时,天色越来越晚,伦威依然无影无踪。
她害怕了,跑回家里看了一趟,没有弟弟的影子;回到庙里再看一眼,庙里还是老样子。陆云端见状,便主动要去帮她寻找。向龙坡林请过假后,他和侬蓝拿着大手电筒离开寺庙,先往附近的林子里走去了。

第42章 林中月夜

天色越来越黑,陆云端一手拿着一根木棍拨开前方杂草,一手拿着手电筒照明道路。侬蓝跟在后方,双手在嘴边围成个喇叭形,一声连一声的呼唤伦威。
如此也不知喊了多久,侬蓝的嗓子哑了,抽抽搭搭的开始哭泣,抱着肩膀紧跟陆云端。陆云端心急如焚,却又无法,这时便是回身用泰语低声说道:“天黑,我们不要再往前走了。我送你回家看一看,如果还是没有伦威,那明天我们多带些人,继续寻找。”
他的泰语始终是不好,侬蓝听懂了大半,便哽咽着点了点头。陆云端眼看这手电筒灯光微弱,又见头上月亮光明,便暂时关闭了手电筒,以便节省电源。一手攥住侬蓝的腕子,他掉头踏上来路,便想走回庙中。
这片林子紧挨村寨,算不得浓密野林,所以穿行起来倒也安全。陆云端大步流星走的痛快,然而如此行进了半个多小时,却是不见道路。陆云端狐疑的停了脚步,心中这回有些打鼓,怀疑自己是“鬼打墙”了。
仰头看准星辰,他这回提起一口气,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自以为是走出直线了,然而隔了半个多小时,侬蓝流着眼泪低声说道:“看那棵树上的大鸟窝……”
陆云端抬头望去——大鸟窝,大的惊人,与众不同,自己这一晚上,已经看到它许多次了。
陆云端暗暗做了两个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急。转身望着侬蓝,他小声说道:“你不要怕,我们再走一次。就算不能离开林子,过一夜也不会很危险的。”
陆云端这回走的很小心,每走一步都要留意身边情景。如此前行良久,他没有看到大鸟窝,可是遥遥的,却是瞧见了一点火光。
扭头和侬蓝对视一眼,两人知道有火光处,必有人在。只是那人是敌是友,就不能确定了。
陆云端带着侬蓝向前悄悄又走了一段路途,然后在一棵树下,他把手电筒给了侬蓝,让她蹲下等待,自己则是放轻脚步,探险似的继续向前。
在一株老树之后,陆云端屏住呼吸,探头望向了二十米前的那一堆篝火。
篝火旁停着一辆面包车,车门开着,车内车外都有人,加起来总有五六位。大部分的人都围在火边,用树枝挑了生肉在烤,旁边地上还摆着几玻璃瓶白酒。再听他们的语言,却都是华人,正在用广东话大谈赌场生意。
陆云端倾听良久,越发迷惑——这些人有钱有车,却为何不走大路,夜里要像贼一样在林中宿营?就算是半路耽搁了,但附近就有村庄,那里房屋多人气旺,住起来不是更方便更安全?
正当此时,有人烤熟了一块肉,而旁边另一人见状,就起身走到车门前,伸手从里面拉扯出了一个人。这人带着脚镣,双手被反剪着铐到背后,头上还带着一个黑布套子。佝偻着从面包车里跳下来,这人毫不反抗的被人牵到火堆旁坐下,而周遭几人立刻挪动着坐成半圆,仿佛很紧张似的围住了此人。
陆云端心中一动,就觉着那个可疑人物看起来十分眼熟。
这时,有人摘去了这人头上的黑布套子。篝火熊熊燃烧,火光从下而上,清晰的映出了这人的面孔。
陆云端的心跳忽然停止了——他想自己是看到了小黑!
一切的策略筹划都来不及了,陆云端忍无可忍的迈步冲向前方,同时口中大喊一声:“小黑!”
火前的小黑猛然抬头,随即也爆发似的呐喊了一声:“云端!”
在陆云端跑来之前,他一跃而起,而旁边一人见状,立刻抄起电棍就要打他。他在沉重脚镣的拖累下无法灵活逃避,只能一边后退一边躲闪。另外几人不知从哪里抄起砍刀,训练有素的起身想要挡住陆云端:“干什么的?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