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棠随手抄起手杖,握住中间一段,用那手柄轻轻掀起了对方的西装下摆,同时淡淡问道:“新的旧的?”
虞光廷立时会意:“旧的,上个月就穿了,都洗过三四次啦。”
虞幼棠放下手杖,转而去解自己那西装纽扣:“换一换。”
虞光廷很痛快的答应了一声,当即也开始跟着脱衣裳。
虞家兄弟身量相仿佛,虞幼棠常穿虞光廷的旧衣服——并非要节省,而是因为他皮肤异常娇嫩,一旦贴肉挨蹭了那雪白浆硬的崭新衬衫,就必然要磨的周身疼痛不适。
虞光廷利利落落的就脱成了赤膊。把自己那衬衫捡出来抖了抖,他见虞幼棠也光了上身,便讨好卖乖的起身凑上去,要为他穿上这件旧衣。
“哟,哥……”他很关切的弯下腰去,细看对方那一侧乳头:“你这里是不是磨破了?”
那一点往日都是粉的浅淡,今日隐隐泛了红,而且显出了肿胀迹象。
虞幼棠很平静的做出回答:“是的。”
虞光廷皱起眉头,一边继续为他系衬衫扣子,一边替他害疼:“你穿金先生的衣服嘛!”
虞幼棠近距离的嗅着弟弟身上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一颗心忽然又柔软起来:“不合身。”
虞光廷为虞幼棠套上了西装上衣,而后自己也重新穿戴了一番。这时再坐回原位,他那心情渐渐轻松起来,觉着虞幼棠仿佛并没有看破什么,是自己太多心了。
然而随即他便听到虞幼棠开了口:“老二,你是不是和盛国纲关系匪浅?”
虞光廷吓了一大跳,心中暗叫不好:“不、不是,我和他……认识而已。”
虞幼棠扭头望向他:“是么?”
虞光廷的手心出了汗,下意识的覆在裤子上搓来搓去,且用天真无邪的语气回答道:“真的呀。”
虞幼棠这回长久的盯着他,不发一言。
第13章 兄弟与钱
虞幼棠微微侧过脸,饶有兴味地审视虞光廷良久,末了转向前方,很不屑地晒笑了一声。
虞光廷深深低着头,兄长那一声轻笑简直有如大锤一般,迎面兜头击过来,简直要让他面红耳赤的落下泪来。他往日虽然淘气,可是极少撒谎,而这撒谎的目的,又是为了骗钱——这行径真是又丢脸又下流啊!
然而事到如今,他心里虽然难过,同时却又胆怯,硬着头皮想要继续装傻下去。双手汗津津的绞在一起,他不敢抬头,失魂落魄的企图转移话题:“哥,盛先生昨天晚上到我那里去了,想请你去吃一顿饭呢。”
虞幼棠将一只手抬到桌面上——那里摊开摆放着一本《海底两万里》。颇为闲暇的一页一页翻过去,他望着纸上文字问道:“然后呢?”虞光廷偷偷看了他一眼:“我猜你可能是在这里,就如实告诉他了。他要我来传个话儿,再请你一次。”“改天吧。”虞幼棠的语气倒是渐渐和缓起来:“我近来身体不大舒服。”
虞光廷点了点头,气息微颤,心想看来这坏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分钱没弄到,精神上反而受了这样大的折磨——从今往后,真是再也不敢了。
虞幼棠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这弟弟的本质。再一次望向虞光廷,他见对方窘迫的变脸失色,垂下头微蹙了眉尖,很有一种稚子的可怜;便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决定在这细枝末节的问题上姑且放他一马。
虞幼棠渐渐和颜悦色起来;虞光廷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一时间抛下恐慌烦恼,跃跃欲试的讪起脸来:“哥……”虞幼棠不动声色的转向他:“两个月前,不是给过你五千?”他笑嘻嘻的放出动听声音:“我又没有钱啦。”
虞光廷仿佛是不好意思了,向前深深俯下身去,他把额头抵在了虞幼棠的膝盖上,同时嘀嘀咕咕的答道:“花光了……”
虞幼棠低头看着弟弟这个油光黑亮的后脑勺,没觉着对方可爱,只是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这念头其实早就存在,不过如今骤然间破土而出,茁壮成长起来了。
他着实是养不起这弟弟了!生意上虽然也能赚钱,不过那一笔笔都是辛苦算计得来的,哪能和先前虞嘉棠带兵时候相比?况且他自己朝不保夕的,不要说日常的治疗护理,万一哪天病大发了,那医药费也会是笔可观数目。
金光耀固然是好的,不过毕竟人心隔肚皮,虞幼棠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把对方笼络住一辈子——既是如此,他就不得不为自己多做些打算。
虞幼棠心思繁密,然而态度沉静,并不流露出异样情绪。抬手轻拍了虞光廷的脑袋,他随即拄起了手杖,一边起身一边低声说道:“过两天我把家里这几年的账目拿过来,你可以看看。我没有本事,虞家早已经不是一座金山了。”
虞光廷一听这话,就知道哥哥这是要松手放钱了,立刻起身很殷勤的搀扶了对方,一路上高高兴兴的,心中觉着其实这哥哥也挺好,没了哥哥,自己可就没法儿活啦!
虞幼棠双腿无力,脚下不稳,所以走起路来格外小心,一步是一步。慢慢挪到了他往日所居的房内,他让虞光廷从靠墙的西式立柜中拎出一只皮箱来。
皮箱放在地上开了暗锁,里面一盒盒摆放的皆是各种营养补剂,又有许多小玻璃瓶,大概是药水一类。虞光廷在虞幼棠的指导下,在箱子夹层中摸出了一本支票。
虞幼棠在房内找来一支钢笔,填了一张支票撕下来递出去。虞光廷接过来一看,见上面赫然写着“两千”的字样,下方印鉴分明,心中就是一喜,暗想对付一日算一日,自己从此改邪归正,这两千块钱大概也够花上一阵子了。
虞光廷在庆幸之余,欢天喜地的告辞而去。而虞幼棠坐在床上思索良久,最后就从床头矮柜上拿起一瓶酒,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他心里不舒服,觉着自己是被弟弟打劫了,又没地方讲理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想法子去睡上一觉,睡醒了再说!
虞幼棠睡的很踏实,直到傍晚时分金光耀回了家,他受到惊扰后才醒了过来。
金光耀像一阵风雷一样席卷而进,欢天喜地的大声发牢骚道:“厂里有几个大伙计,我看全是该杀的货!妈的用温度计去量染槽温度,结果温度计全他娘烫炸了,水银流的到处都是,毁了我几百块钱的料,老子今天就没开成工!个狗娘养的,应该把这几个废物全扔进硫酸罐子里泡一泡!”
虞幼棠拥着棉被欠起身来,见金光耀冷飕飕气咻咻的,就退出地方让他坐下。而金光耀自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又洗了把脸,果然挨挨蹭蹭的挤上床来。
倚靠着床头坐稳了,他转身抬手摸了摸虞幼棠的短头发,渐渐温柔了声气:“又是睡了一天?”
虞幼棠微笑着向他一点头。
金光耀像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连目光都跟着软化起来,方才的戾气是一丝也不见了:“你这小瞌睡虫。”
虞幼棠向他靠近了一些,脸上笑容慢慢淡化。伸手和对方相握了,他忽然轻声说道:“金哥,我很对不起你。”
金光耀一愣:“对不起我?怎么啦?”
虞幼棠垂下眼帘,将自己的手塞进了对方的掌心中:“你这样从早忙到晚,还不全是受了我的拖累?否则以你的身份,何必要在工厂吃这种辛苦。”
金光耀笑出声来:“我有什么身份??官宦世家?再说我是经理,又不是去当工人做苦力了,有什么辛苦的?”他小小心心的攥住了对方的手,又心疼又高兴的安慰道:“你是不是在家里闲的又胡思乱想了?我这人就是劳碌命,你让我像你似的成天睡觉,那我恐怕活不到三十!”
虞幼棠听了这话,并未言语,只是抽出手来,自顾自的又蜷缩进了被窝中。
金光耀奔波了一天,又惹了一肚皮的怒气,然而此刻听了对方一句话,却是不由自主的自责惭愧起来。俯身凑到虞幼棠面前,他唧唧哝哝的陪着笑连哄带逗,倒像是他犯了大错,如今要将功赎罪一般。待他将好话说到十分了,虞幼棠这才重新露出笑模样,且伸手搂住了对方的脑袋,很亲昵的拍了拍对方那后脑勺。
金光耀受到了关怀,登时就得意起来了,赖皮赖脸的往虞幼棠怀中乱拱乱蹭,哪知冷不防的就觉着虞幼棠向后一缩,并且还同时呻吟了一声。
他赶忙抬起头来:“哪儿疼了?”
虞幼棠拢住睡衣前襟,半闭着眼睛蹙眉笑道:“别问。”
金光耀见他加意护着胸前,愈发要去看个究竟。伸手强行解开了那衣襟纽扣,他轻而易举的按住了虞幼棠的双手,然后就看到对方那雪白胸膛上很突兀的肿起两点——旁的地方都没事儿,单单只有那两处粉中透红,胀的厉害。
“唉哟……”金光耀很惊讶:“这是……我弄的?”
虞幼棠把脸转过去埋进枕头中,并不说话。
金光耀用手背在那胸膛肌肤上摩蹭了两下,随即就将纽扣一粒粒的重新系好:“天地良心,昨夜你睡了之后,我真是就只摸了一小会儿,多说也不过二十分钟——你别的地方没事儿吧?”
虞幼棠登时抬起了头:“你还摸我哪里了?”
金光耀一听这话,知是无恙,就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呃……我不告诉你。”
虞幼棠仿佛是忍俊不禁了,红着脸微笑望向金光耀,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来——衣袖宽松,露出一截子雪白的手腕。
轻飘飘的将一巴掌甩到金光耀脸上,他喘了两口气,笑着扬起手,又给了对方一记毫无力道的耳光。
金光耀这人一贯自骄自傲,粗野暴躁;然而挨了这两巴掌后,他不知怎的,反倒还美上了。笑嘻嘻的伸出手去,他正要对虞幼棠撩闲,不想那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却是仆人请这二位下楼吃晚饭去。
金光耀很觉扫兴,然而又无计可施,只得亲自替虞幼棠简单穿戴了,然而与其相携着下楼前往餐厅。
第14章 预谋
虞幼棠坐在餐桌旁,只食不甘味的喝了两口米汤。身下这硬木椅子硌着他的屁股大腿,熬到金光耀吃饱喝足时,他已经感觉是苦不堪言了。
他自认为并不是刻意的讨好巴结对方,只是想在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表示出自己的好意——好意也罢,爱意也罢,反正都是一片心意;而他如今除了心意之外,还能给出什么去?
金光耀并不欠他什么,所以他不得不主动出借,想方设法的成为债主。
待到金光耀放下了筷子,虞幼棠忽然开了口:“金哥,我想和老二分家。”
金光耀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大口,听闻此言就鼓着腮帮子连连点头,满脸都是赞同神色。咕咚一声咽下茶水,他缓了一口气:“这就对了!兄弟大了本来就该分家的,你自己都活得顾头不顾尾,哪有力量再去养那么个败家子儿?不是我说——贵府上那位二爷在这租界地上,可是位有名的阔少呢!”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幼棠,你要是分家,可得把这事情悄悄的马上办好,万万不能拖泥带水。你那弟弟好赌,据说盛国纲那王八蛋许他赊账,天知道他现在身上背了多少债务呢?!万一这分家的消息闹出去了,谁都知道他是个穷光蛋,那帮赌场老板们还不得全冲着你来?”
虞幼棠略显困惑的探过头去:“盛国纲?这和他也有关系?”
金光耀点头答道:“盛国纲在日租界好几家大赌场里都有份子,要不然,他凭什么能让你弟弟里面胡混?”
虞幼棠垂下眼帘,心里七上八下的计较起来:“盛国纲好像和我家老二很有交情啊!”
金光耀不屑的“哼”了一声:“有交情能怎么的?你弟弟还能请他来为自己出头?再说就算他出来了又有什么了不起?你不是还有我吗?”
虞幼棠抬头看了金光耀一眼,思忖片刻后一时也没有主意,又不肯显出心慌意乱的无能样子,只得强作欢颜的笑道:“好啦,先不去想这件事,反正分家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成的,慢慢来吧。”
虞幼棠回房重新换上睡衣,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他从枕下摸出那本《海底两万里》,又从床头矮柜中拿出了一瓶酒。舒舒服服的趴伏下来,他拧开瓶盖,一边慢慢喝酒,一边读那小说。
金光耀站在走廊,通过电话给他叔叔问安。握着电话听筒依靠在走廊墙壁上,他摘下眼镜,一边用手背揉眼睛一边和他叔叔有一句没一句的扯淡。金茂生人在法租界,却知天下事,劈头就质问金光耀道:“虞家那个带把儿的痨病鬼又到你那里去了?!”
金光耀理直气壮的答道:“你老人家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啊,连这都知道了?”
“我看你和他狗扯羊皮,扯的还挺长远!”
“那我俩赶明儿换张狗皮扯一扯?”
“好啊,你这狗养的东西,又要和我上头上脸?!”
金光耀这回没说话,单是嘿嘿的笑。而金茂生在那边骤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啪嚓”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金光耀推门进了虞幼棠的卧房,站在床前笑道:“幼棠,方才我叔叔问我“是不是虞家那个带把儿的小子又来了?”。”
虞幼棠平日连吃粥都费劲,就是喝酒痛快。把个空酒瓶放回床头矮柜上,他盯着书本笑道:“小子自然是带把儿的。”
金光耀不声不响的抬腿上了床。在虞幼棠身边跪坐下来,他一言不发的伸手摸向了对方的臀部腿间。
虞幼棠翻过一页,头也不抬的说道:“登徒子。”
金光耀将手插进对方下腹部,手指隔着薄薄的丝绸料子,小心翼翼的夹住了那器官前端:“小子,你这把儿什么时候能硬起来?”
虞幼棠又翻过一页:“不喝酒的时候。轻点儿,别掐我,疼。”
金光耀叹了一声:“那就是说没时候了?”
虞幼棠心不在焉的一点头:“硬不硬的与我有什么好处?我没那个心思。”
金光耀抽出手,向床头俯身凑近了他的面孔:“你连干都没干过,心里就不好奇?”
虞幼棠用手指划在文字下方,一行行的认真阅读:“不好奇。”
他不好奇,金光耀倒是好奇了:“那我摸你的时候,你……觉不觉得舒服?”
虞幼棠这回笑了。将书页折上一角,他合拢书本放到一旁,而后低头侧脸枕了双臂,声音渐渐轻了下来:“有时候舒服,有时候疼……”
他睡着了。
金光耀正谈到兴头上,然而虞幼棠却是突然睡去,这让他深觉无聊。
他跪在床上,将虞幼棠拦腰抱起来摆成仰卧的姿态,而后小心脱下了对方的睡裤。将手掌挤进对方的腿缝间抽插了两下,他随即拈起那一根白里透粉的器官,开始用手指轻轻的上下搓动。
果然是没什么反应的。
金光耀从来不嫌虞幼棠,这时便低下头将脸埋到对方的下身处,用嘴唇亲吻了那一件冰冷柔软的东西。
然而依旧是没有用,虞幼棠仿佛是已经中了酒精的毒,从头到脚都醉透了。
金光耀关了电灯,而后上床展开棉被,抱着虞幼棠躺了下来——他这一天也累极了,片刻之后就沉沉睡去。
午夜时分,他睡得正酣,虞幼棠却是醒了。
醒了之后他就打开床头壁灯,找出酒来一口一口的喝,又借着灯光继续读那小说。金光耀受了惊动,气的闭着眼睛抱怨:“你这是夜猫子成精了?就不能安安稳稳睡一夜吗?”
虞幼棠满不在乎:“这才叫活该,谁让你非要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金光耀气哼哼的抱了枕头,活鱼似的在床上转了圈,头向床尾重新躺了,希图避开那明亮灯光。将棉被尽量拉高挡住头脸,他顺势在被窝里抓住了虞幼棠的一只赤脚——那脚生的丰润纤秀,骨骼是细的,肉是软的,和虞幼棠本人一样,适宜观赏,毫无实用性。
迷迷糊糊的,他又睡着了。
翌日清晨,金光耀哈欠连天的醒过来,自去洗漱更衣,前往工厂。而虞幼棠凌晨入睡,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才睁了眼睛。躺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他开始思索分家事宜;正是出神之际,忽有仆人隔着房门禀报,说是虞二爷来了。
第15章 起士林
虞光廷,因为觉着自己身上带着一股子深秋凉意,所以站在门口意意思思的,一时没敢深入房内。!
房内充满着他哥哥的味道——是肌肤和香水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来的气息,无形中就让人生出了一种温暖而肉感的印象来。目光射向床上,他见虞幼棠倚靠床头半躺半坐,正捧着一本书望着自己。
“哥!”他轻轻快快的唤了一声:“今天身体觉得怎么样?”
虞幼棠依稀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回答的很犹豫:“老样子……只是最近天气更冷了,肺不舒服。”
虞光廷这回试试探探的走到了床尾——当着自家哥哥,他也不讲什么风度面子,直接就在地毯上席地而坐了,又把两只冰凉的手塞进了被窝边缘取暖:“哥,今天倒是不冷,你瞧外面多么晴。”
虞幼棠,因为自觉着很快就要同这个弟弟脱离关系了,所以反倒分外和蔼了几分。视线重新返回书页,他不打算主动询问虞光廷的来意。而虞光廷觉着这被窝里十分暖和,虽然不敢去碰触虞幼棠,可是先暖一暖手也是好的。
英租界的虞公馆,因为无人打理,所以现在已经凌乱寒冷的和妖精洞差不多。虞光廷也能分清好坏,如今竟是有些不愿回家了。
金公馆这样明亮、温暖、整洁,真让他生出了几分留恋羡慕的心思。他有钱制整套的新衣,有钱去跑赌场球房,有钱去烟花巷跳舞厅,干净的一天洗一次澡,可就是没钱给自己换一床松软干燥的被褥。虞公馆不知怎的,总是那么阴暗潮湿,他彻夜狂欢后回到家中,简直恨不能在浴缸里睡一觉算了!
很舒适的把脸蹭到羽绒被角上,虞光廷心想自己真该好好过日子了,起码应该马上把家里那床要生青苔的被褥撤下来扔掉!
虞幼棠不理他,自顾自的看书。
虞光廷真想脱了衣服在这床上躺一躺,不过他有要事在身,所以在床尾处自娱自乐片刻后,就将正事提了出来:“哥,昨天盛先生又到我那里去了,要我今天务必请你出来一趟,时间无所谓,他是随叫随到。”
虞幼棠故作心不在焉:“这位盛先生还真是热情好客。”
虞光廷抽出手来伸长胳膊,隔着被子轻轻推晃虞幼棠的小腿:“哥,你就去吧,今天是真的不冷。盛兄这人其实很好的,他平日对我还很照顾呢!”
虞幼棠听到这里,心想这两个人果然是很有交情。
就凭盛国纲在北平虞宅的那个表现,虞幼棠真是没瞧出他哪里出众过人;但听旁人的风评,又可知此人并非善类。回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行径,虞幼棠忖度良久,最后决定还是赴这个宴去。
虞幼棠起床,洗漱,更衣,喘气;服用营养药丸和消炎药片,喘气;喝半瓶白兰地,吃小半碗米粥,喘气;吃粥时手没端稳,把粥碗扣在裤子上了,于是重新洗漱,更衣,喘气……
他那动作并不比蜗牛爽利多少,所以虞光廷能够很有闲暇的给盛国纲打去电话,通报自己的胜利消息,顺带着又确定了那饭店地点以及相会时间。
盛国纲很兴奋。
他早早就赶到了起士林餐厅,将雅间和菜谱都预订完毕,以求能将万事都做得齐备。依照本心来讲,他对虞幼棠其实是怀有尊敬的——虞幼棠为人又温和又随意,目光中都透着诚恳与善良。盛国纲认为这样的人,纵是穷困落魄了,也会带着一点高贵的成分。
而相形之下,他就觉着虞光廷这弟弟孟浪轻浮,简直有点贱头贱脑的。
在下午一点多钟左右,虞家兄弟准时赴约。
在饭店门口下车时,这对兄弟由于一起都是黑色的薄呢洋装打扮,身量又仿佛,瞧着好像双生子一样,倒是引来许多注目。
盛国纲是一直站在门口预备迎接的,这时就立刻堆上满面笑容,大踏步的走过来伸出了双手:“啊呀,虞先生!上次车站一别,你我可是好久都不见啦!”
虞幼棠拄着手杖站立着,微微的有点儿喘。脱下手套和对方轻轻一握,他也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我没想到盛先生这样惦念着我,简直感到受宠若惊啊。”
这时一阵秋风掠过,盛国纲忽然醒悟到虞幼棠怕冷,就赶忙做了个“请”的手势:“虞先生快请进,仔细在外面受了寒风。”
盛国纲此时闹起了急性子,挤到前方要来代替侍者带路。走到半路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虞家两兄弟互相挽了手臂,那姿态虽是自自然然,但总让人想起一场西式婚礼的风光——红毯漫长,上面走着一对衣冠楚楚的新郎。
盛国纲觉着脑海中这场景实在诡异,忍不住就偷笑了一下。
一时进入雅间,这三人相互谦让一番后,也就各自落座了。盛国纲坐在当中隔开了两兄弟,先是对着虞光廷笑着一点头,而后就转向了虞幼棠问道:“虞先生这一阵子,是住在金先生那里?”
虞幼棠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脸上白中透青,是半分好气色都没有了,然而依旧微笑着:“是的,我经常在他那里住。”
盛国纲为了不受干扰的和虞幼棠做一番长谈,这时就命侍者将菜尽数上桌。虞光廷看看盛国纲,又看看虞幼棠,感觉这两个都是自己所喜爱的人,心里倒是快乐得很,能够一身轻松的连吃带喝。可惜他乐极生悲,吃到一半时中途出去解手,结果冷不防的遇见了冯希坤!
冯希坤好一阵子没见着他了,此刻自然喜出望外:“子俊,这些天怎么不见你出来?”
虞光廷没空搭理他,迈步就要往回走:“我在家修身养性来着!”
冯希坤一把就将他扯住了:“那怎么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肯接?”
虞光廷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天天听电话,怎么修身养性?”
冯希坤今日是和一群朋友来此吃喝,如今也带了几分酒意。眼看着虞光廷对自己趾高气扬不理不睬,他一急之下拽了对方就往外走;虞光廷身不由己的跟随了他,不禁大声问道:“哎?你要带我去哪里?
冯希坤头也不回的答道:“我有话和你说!”
且不论那冯希坤到底有何要讲,只说虞光廷一离了雅间,盛国纲登时觉着眼前清净起来。放下叉子转向虞幼棠,他很怜爱的笑道:“知道你肠胃不好,少喝一点汤总没关系吧?”然后他伸手在下方摸索着拍了拍对方的大腿:“这房内暖和得很,你要不要脱了这外面的大衣裳?”
虞幼棠用勺子蘸了一点浓汤送进嘴里抿了一下,而后扭头对盛国纲微微笑了:“盛先生,那天在火车上我冒犯了你,你可不要见怪。”
盛国纲把椅子向对方挪近了一些,就觉着这虞幼棠无一处不好:“我怎么不记得你冒犯过我?”
虞幼棠垂下眼帘,嘴角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是似笑非笑:“盛先生,不要吵我,乖。”
盛国纲哈哈大笑起来,随即又大着胆子探头凑到了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那按照你的标准,我算不算得上乖呢?”
虞幼棠也笑出了声音:“一撵就走,很乖。”
盛国纲嗅着虞幼棠领口处隐隐散发出来的芬芳,忽然有点儿腿软:“我既然是这么乖,那虞先生可肯给在下什么奖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