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眼睁睁的看着唐森离去,倒也无意再多追问。
唐森说得对,这件事情不值得去在意。国籍血统在人心面前算不得什么,唐森就是那样一个人,无论他属于中国还是属于日本,都已经是那样一个人了。
三锦躺了回去,心思轻轻巧巧的转移到了军饷上面。
五十万,不小的数目。听说军政府向日本借了几千万的款子,现在大概是宽裕的很,所以能够大手笔的善待军队。不过身边守着一个唐森,想要从中做手脚,也难。
三锦在炕上辗转反侧,满眼都是钞票的幻影,正是心焦之时,外面侦察兵忽然送回了急信,说是前线黄为玉的军队已然被绥远傅作义军打败了,如今正在大溃退;而傅军一旅也集结到了百灵庙以南地区,显然是预备要大举进攻此地了!
情形立刻就紧急起来,三锦昏头昏脑的下了炕,披上大氅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去了指挥所召开会议。第七师的众长官们点灯熬油的谋划了小半夜,屁主意也没有想出来,末了还是唐森做了主,一边派人往德化市发电请示德王命令,一边命下面士兵做好死守准备。
如此过了两天,德化那边来了回电,果然是个死守百灵庙的命令。
三锦傻了眼。
三锦在极度的惶恐中熬过了大半个月。全师上下都看出了这样一个事实:多师长害怕了。
其实要是没有那道死守命令的话,多师长还不至于怕成这样。死守,听着就那么不得人心,一人就只有一条命,谁他妈的给他往死了守?
正在三锦无比心乱之时,百灵庙的日本特务机关全员进驻到了营里——也不知道是要监督谁,成天虎视眈眈的四处乱走,用眼角余光瞄着周遭一切官兵的动静。有一次这帮人瞄到三锦身上去了,偏巧三锦又是刚吸足了大烟,精神十分健旺,这时候就打雷似的大喝一声:“贼眉鼠眼的,看什么看?!”
特务们很不高兴,私底下找到唐森,说多王爷这人很不亲善,不是个好蒙古人。
唐森笑微微的,不发表意见。
傅作义军,一直挨到了十一月末,大炮全数备齐之时,才发动了第一次进攻。
当时正是个上午,先前也没有什么预兆,炮声忽然就响起来了。三锦等人聚在指挥所,一时想不出什么计谋来,只得按照常规打法,先派机枪排下山去构筑第一道防线,其它各部也各就各位准备还击。哪知机枪排刚走到山腰时,便被一颗炮弹炸死炸伤了小半,余下生者立刻卧倒,不敢妄动。山上边士兵瞧得清清楚楚的,而三锦当年的一位学生,巴图连长,这时便自告奋勇的带上部下,拉着几架重机枪赶去营救。
巴图连长没想到自己会在山腰处碰到日本顾问团z。
事后众人得知,那日本顾问团虽然在太平时期看起来耀武扬威,其实胆子最小,战争一起便要集体逃走——但那实情都是事后才被翻出来的,当时巴图连长见了这些顾问们,只是发愣,以为他们也要参战;而顾问团们也大惊,怀疑这帮蒙古人是要带着重武器叛变,便一言不发的率先开枪,登时打死了一名蒙古士兵。巴图连长不明就里,但也不能乖乖等死,所以立刻也率部开始了还击。
一处枪响,处处枪响。
于是,外面傅军还没打进来,第七师内部先窝里反了。
百灵庙在短时间内便陷入了彻底的大混乱。三锦指挥亲信部下将军饷搬入装甲汽车内,然后自己带着巴达荣贵也跳了上去。而丁队长和原班那帮便衣队更不恋战,骑上马跟着装甲车就要突围而走。
汽车刚要发动,唐森忽然带人跑来拦住了去路,并且急切的大声喊道:“多王爷,你不能就这么走,你要把百灵庙拱手交出去吗?”
三锦坐在副驾驶座上,这时就对着司机做了个手势:“不用管他,开过去!”
司机一踩油门,“轰——”的就开出去了。
唐森躲得及时,只被疾风刮了一下脸。眼看汽车带着一条骑兵组成的大尾巴呼啸而去,他气的恨了一声,转身上车也跟着逃了。
第72章 三锦和唐森的冲突
三锦退到了希拉图庙。
他是这场大撤退的前锋,紧随其后的是唐森,最末抵达的则是第七师的残兵败将们——还有一些跑丢了的,后来听说是逃到不远处的锡拉穆伦庙去了。
全师上下如今是一起惶然了,惶然之余又很茫然,不知将来要何去何从。这时黄为玉那边重整了旗鼓,发出誓言要报仇雪恨、夺回百灵庙,而三锦一听那个汉蒙古如此好战,便乐得隐于希拉图庙,不肯贸然出头。
在另一方面,德化市内的德王听闻了此役的惨败,心中不怪自己实力有限,反而暗暗责怪黄为玉起来。听说黄为玉那支半蒙半汉的队伍也驻扎在锡拉穆伦庙,他便向第七师发电,让三锦将流落在外的第七师士兵全召集回希拉图庙,不要和汉人军队混在一起。
三锦对此命令毫无异议——他也希望身边人多一些,到时一但开战,胜算也能大上几分。
他派手下一位蒙古参谋长去锡拉穆伦庙往回带人,哪知道却被黄为玉身边的日本顾问骂了回来。
参谋长是个徒有其名的家伙,既没有计谋,嘴也笨,挨骂之后跑到三锦面前,气的呼哧呼哧的,结结巴巴好一顿学舌。三锦听了也挺来气,便乘汽车亲自去了一趟。
日本顾问——烟草大佐,见到三锦之后,依旧十分霸气,开口就以质问的语气数落了三锦一顿;他话音落下,旁边的通译立刻趾高气扬道:“多师长,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把蒙古兵撤回去?难道这场战争和你们蒙古人没有关系了吗?你是什么意思?我早对你的参谋长表明过意见了,你干嘛又要跑过来?怎么?不把我们关东军的命令放在眼里了吗?”
三锦当年和承德那位稻叶大将见面时,所受的待遇都好得很,万没想到这个烟草大佐会如此不客气,登时就有点发愣:“这是德总司令的命令,我奉命行事,你这话和我说得着吗?”
该通译十分敬业兼有表演欲,虽然刚以烟草大佐的口吻发表了一番狂言,如今又立刻换了角色,摆出一副可怜嘴脸转向烟草大佐,点头哈腰的轻声说了一通日语。
烟草大佐听后,很不耐烦的连连挥手,倒像是要撵三锦一般的咕哝了两句。那通译也立刻又神气活现起来:“你走吧走吧!不行就是不行,你费什么话?”
三锦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反应过来了。
心知自己这回肯定是带不走兵了,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人胡卷一顿;铁青着脸摘下右手手套,他柿子捡软的捏,扬手给了那通译一个大嘴巴:“狗奴才!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说话!”然后顺便一指烟草大佐:“你个小日本鬼子,你等着,咱们以后走着瞧!”
说完,他转身摔门便走,同时飞快的开始忖度报仇事宜。
忖度了一路,他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只想出了一肚子气;等抵达希拉图庙驻地时,他也和参谋长一样,呼哧呼哧的了。
这时,唐森来了。
在三锦房内踱了一圈,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和蔼着:“三锦,烟草大佐冲撞到你了?”
三锦横了他一眼:“三锦也是你叫的?”
唐森好脾气的笑了一下:“多王爷,你脾气真大。”
三锦本是坐着的,此刻就也站了起来:“装什么初次见面,我是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
唐森停在他面前,抬眼注视了他:“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三锦迈步绕开了他:“日本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狗屁烟草一个大佐而已,也敢跑到这里当皇帝来了!什么东西!狗养出来的!”
他这话连带着把唐森也给骂了,而唐森回身跟上他的脚步,平平淡淡的笑道:“烟草大佐的确是个暴躁的人,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三锦在屋内一边兜圈子一边嗤之以鼻的冷笑一声:“你少给我戴高帽子,什么‘不要一般见识’?你干脆说想让我忍气吞声就得了!”说到这里他猛然停步转过身去:“行啦,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三木顾问,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好人了!”
唐森一直是跟在他身后的,他这样骤然回转,二人之间的距离便近到了咫尺。
唐森有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神纯净而宁静。能有着这样眼神的人,必定是在这世间活的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我不是在装好人……”他清晰的做出了回答,声音悠扬:“这都是我份内之事,我不过是认真负责而已。”
三锦听不懂唐森的话:“怎么?你耍了我这么久,还有理了?”
唐森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有理:“我说过,那是我份内之事。”
三锦抬手推了他一把,又推了他一把,然后就烟草大佐上身了一般不耐烦的连连挥手:“你给我出去!我看再说下去,你就该让我向你赔礼了……你出去,我不想和你翻脸。”
唐森没还手,被他推的踉跄了一下。
转身走出门去,他忽然觉得很孤独,因为三锦不能够理解他的思想。
三锦留在房里,继续仇恨着烟草大佐——仇恨到翌日清晨,他终于气的五迷三道,大怒之下带着人又去锡拉穆伦庙了。
这回他没再去请示烟草大佐,直接就奔营里,要带着第七师的蒙古兵开拔。烟草大佐闻讯赶来,开始对着三锦咆哮。
三锦不甘示弱,当即反咆回去。可怜那通译夹在中间,这回也来不及修饰语气了,直眉瞪眼的先是代表烟草大佐痛骂了三锦,而后又代表三锦狂吼了烟草大佐,不一时就嗓音嘶哑,退下阵去。
正在双方都要动枪之时,唐森赶过来了。
大冬天的,他下车时却已然急出了一头大汗。替代通译站在了烟草大佐与三锦之间,他先是试图斡旋,但声音放出来,立刻就被那两人的怒喝给淹没了。
唐森改变了战略,和烟草大佐一人白脸一人红脸的开始围攻三锦,而三锦这时已经吵得头晕脑胀,索性就后退两步抽身而走,同时对着不远处的副官一摆手:“把车开过来!带队伍走人!”
唐森追过去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臂:“多王爷,队伍不能带走!”
三锦用力一挣:“肯定带走,少废话!”
这时汽车已经开了过来,副官也为他打开了车门。唐森眼看着三锦全然不听自己控制了,一急之下竟是回收拔出了烟草大佐腰间的军刀,唰的一声横在了三锦的胸前:“多王爷,驻守此地的部队本就应该受烟草大佐的指挥,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那我只好和你军刀相见了!”
三锦斜了他一眼,心里还以为他不过是出言恐吓。可迎着刀刃作势向前时,他发现唐森竟是真不退让,而刃锋似乎也随着自己的力道,浅浅划入军服前襟中去了。
面对唐森,他无言的僵持了半晌,末了宣告了失败:“不带就不带,可是德总司令怪罪下来,你去顶着!”
唐森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将军刀收回来递还给烟草大佐,他十分愧疚的对着三锦一低头:“多王爷,我是万分的对不住你了。”
三锦弯腰上车,临行前丢下一句话:“那你就以死谢罪吧!”
第73章 兵变
三锦灰头土脸的回到了希拉图庙,心想我这是在为谁辛苦为谁忙?我本来在天津过着很好的日子,没想到一步一步的竟会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人在前线,要钱没钱,让德王支使着去打仗,然后还得挨日本人的骂。我这到底是图个什么?
他心灰意冷起来,有心就此偷偷溜走当个逃兵,可随即又想:“我走是能走,可走后又该怎办呢?军政府肯定是没脸回了,满洲国也没我的位置;回天津去?可我手里没钱,到了天津也是无处安身啊!”
三锦深感惆怅。
几日之后,唐森从锡拉穆伦庙回来了。
三锦现在看到他,只是感到憎恶,当初的情意是丝毫都不剩了。而唐森见他如此态度,倒也并不多做解释纠缠,径自去忙份内之事——他把第七师在山中和要路上所设的岗哨全部撤掉,换上了黄为玉的人马来顶替。
三锦知道这是日本人信不过自己的表示了,心中却也不甚在意;每天缩在希拉图庙的指挥部内,他满心里装的就是自己那点烦恼:没有钱。
这天他躺在炕上守着烟枪过瘾,巴达荣贵靠墙站在地上磕瓜子儿;双方先是都沉默,后来那巴达荣贵就开口问道:“王爷,咱还要在这地方驻多久啊?”
三锦瞟了他一眼:“怎么的?”
巴达荣贵低头吐出瓜子皮:“我瞧着好像是要一直驻下去的光景啊!再过俩月就快过年了,在这儿怎么过年呢?”
三锦立刻把眼睛闭上了:“过年?哼,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过年?”然后又把眼睛睁开来:“你从哪儿弄来的瓜子儿?给我点儿!”
巴达荣贵立刻走到炕前,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堆放在炕沿上,顺带着又挑去了其中夹杂着的几根碎秸秆:“山里长了不少老向日葵,没人要,让参谋长那边的赵副官给收回来了,送炊事班炒了好几大锅。”
三锦懒洋洋的推开烟枪坐起来,拈起一粒瓜子送到齿间,漫不经心的咬了下去。
就在瓜子壳裂开的一瞬间,外间远处忽然遥遥的传来了一声炮响。
他立时变了脸色,把两条腿伸下去找鞋:“这是什么动静?打起来了?”
巴达荣贵也有点发慌,跑过去蹲下为三锦套上了厚重皮靴:“不能啊,这阵子一直没有开战的消息啊!”
三锦站在地上跺了跺脚,套上外衣一边系扣子一边推门走了出去——此刻再要细听,异响却又消失了。
巴达荣贵拎着大氅追出去给他披了上:“难道刚才是打雷?”
他这话音刚落,山下就接二连三的响起了爆炸声。
指挥部内的军官全都跑了出来,面面相觑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作为。
这帮人在冰天雪地里呆站了足有二十多分钟,就听那枪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三锦慌了神,派出侦察兵下山去查看情形;侦察兵还未动身,一股子士兵气喘吁吁的从山下狂奔上来:“师长,不、不好了,黄司令部下闹、闹兵变了!”
日本人信不过蒙古人,把布防重任全交给了黄为玉,就没料到黄为玉虽然效忠日本,黄为玉的部下可未必也全都有兴趣去做汉奸。
其实这也不怪部下们会反正——跟着日本人走,本来就是个遭骂的事情;遭骂之后又没打过胜仗,愈发让人觉得前途渺茫;故而在傅作义军的策动下,这些人索性就寻机会起兵暴动了。
变故来的如此出其不意,山中的第七师官兵几乎立刻就陷入了大混乱。一颗炮弹从天而降落在指挥部前方的土路上,震天撼地的炸出了一个大深坑。
指挥部内的军官们登时开始四散奔逃起来。三锦随着巴达荣贵扭头跑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军——”
巴达荣贵一手扯着他的手臂,回头大声催促道:“王爷,跑呀!沿线都是黄为玉的兵,他们马上就能打上来!”
三锦没再多说,一路快跑着上了停在指挥所房后的汽车。巴达荣贵坐在驾驶位上发动了汽车,不想后脑勺上却挨了三锦一巴掌:“往东走,去仓库!”
巴达荣贵以为自己听错了:“往东下不了山啊!”
三锦忽然就急了,坐在车中怒吼一声:“听我的,走!!”
巴达荣贵一时无法,只好调转车头向东开去——也就行驶了不过三分钟,便抵达了仓库门口。三锦跳下车去,只见四周乌烟瘴气,卫兵也没了影子。从腰间皮套里拔出枪,他上前一枪崩开门锁,而后进去拎起了屋角两只皮箱。
扭头刚要向外走,他迎面碰上了唐森。
唐森喘息着望向三锦,目光中似乎满是了然:“王爷,请问你想要去哪里呢?”
三锦把心提到了喉咙:“这个时候,当然是去逃命。”
唐森垂下目光,望向了三锦手中的皮箱:“王爷,逃命的时候,军饷就请让我来保管吧!”
三锦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同时听到了一声极近的炮响。
“你快让开!”他暴躁起来:“我是师长,为什么要把军饷给你?”
值此危急时刻,唐森也有些不耐烦。逼近两步,他一把抓住三锦的左手腕,硬将皮箱夺了下来:“王爷,请你听话一点吧!”
三锦见他动了手,情急之下右手扔了皮箱,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唐森,不假思索的扣动了扳机——就好像方才崩开门锁那样。
一声枪响之后,三锦自己先愣住了。
唐森被子弹带的猛一侧身,随后迈开一步站稳了,缓缓低下头去。
子弹是从肋下射进去的,向上斜着穿过身体击碎肩胛,直飞出去嵌入后方墙壁之内。
他穿了一件黑呢短大衣,显不出血迹来。抬眼望向三锦,他满脸讶异,仿佛是觉得这事实很不可思议。
三锦一手紧握着枪,怔怔的唤了一声:“唐森?”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堵住唐森伤口处的血流,可是手掌刚刚抚到对方的身体,唐森便像个纸人似的,仰面朝天的向后倒了下去。
三锦蹲下去,想要把他扶起来:“唐森……”他声音颤抖着问道:“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要死啊?”
唐森依旧大睁着眼睛,神情迷茫的缓缓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他在生前永远自若镇定,死去之时却是如此的懵懂愕然。
三锦六神无主的放手站起来,又看了唐森两眼,随即拎起皮箱,一头冲出门外。
巴达荣贵站在车前,见他拎着箱子过来了,赶忙为他打开车门。待三锦连人带箱子一起上了车,他便回到车中,一踩油门开向山下。
第74章 败军之将
第七师在希拉图庙死了几百人,差一点就让人给打没了。
三锦一路狂奔回了德化,带着那五十万军饷。到家后他并没多说什么,待到夜里才让巴达荣贵偷偷出去,从车内把箱子拎入房中。
“管好你的嘴!”他半威胁半叮嘱巴达荣贵:“我有了钱,自然不会亏待你!”
巴达荣贵连连保证——其实不用三锦嘱咐,他也绝无出去告发的打算。奴才卖了主子,纵算是主子真倒了,那奴才也得不到许多好处,况且以后还怎么在市面上混?三锦这人是任性了一点,嘴里不干不净的好骂人,时而还会喜怒无常,但是手上的确散漫,心情好的时候对谁都热心,有时候瞧着也怪有趣的。
翌日上午,三锦去见了德王。
他告诉德王:“队伍被打散了,军饷也丢了,我是自己跑回来的。”
德王这人很有涵养,虽然内心深处颇想揍三锦一顿,但脸上并不显出愤懑来。三锦又继续说道:“日本人信不过我们,让黄司令的兵守路站岗,第七师全缩在了营里。结果黄司令下边一闹反叛,我们第七师什么都不知道,眼看着他们就打过来了。”
此言一出,德王因为也对日本人心存不满,所以忽然又不那么生气了。三锦这回虽然是很不给他长脸,可当初毕竟是带着五百骑兵投奔过来的,后来治军时候,虽然不能说治的多么好,但也没什么错处——又是蒙古人,又是年轻王公,在当今的军政府里,这就算是难得了。
德王想到这里,也便不怪罪三锦了。
德王不怪罪三锦,有人怪罪。
德王为了扩充军队,这些年狠命的征税,压的牧民透不过气;如今牧民们得知蒙古军队打了大败仗,领军的多王跑的好像野兔子一样,就十分不满,编出歌谣来讽刺咒骂这两位王爷。德王是干大事的,不在乎下层这些声音;多王是不要脸的,上下层的声音都不在乎。
然而骂声越涨越凶,政府内,包括日本人也跟着数落三锦的不是,德王就有点挺不住了。无奈之下,他倒是急中生智,也想出了一个妥协的主意来。
新年后的一日,白晓峰拎着一篮子糖果过来了。
白晓峰又升官了,成了秘书处处长——他能干活,不贪财,一片赤心;更难得的是:他敢和日本人对着干!
所以德王就越发看重他了。
拎着那篮子糖果进了院,他迎面就见到三锦背着手,正在院内踱来踱去。
见他来了,三锦停住脚步,向他苦笑着一点头。
白晓峰知道他近来被人抨击惨了,就格外的想要哄他开心。向他一晃手中的篮子,他走近笑道:“小王爷,你看这个糖多么好玩!”
三锦低头看了看,就见那篮子里装着许多水果动物形状的五色硬糖,便伸手从中拿起了一块——仿佛是想吃,却又提不起兴趣来,终于还是把糖扔回去了。
白晓峰很小心的望着他:“你怎么了?”
三锦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浅浅的呼出来:“我……我那个师长让人给撤了。”
白晓峰刚想出言安稳,哪知三锦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嘲讽神情:“德王要派我上日本留学去!”
白晓峰大吃一惊。
三锦笑了一下,扭头慢慢走向房内:“今儿早上,两条命令一起传过来的。真是……我真是……没想到。”
白晓峰拎着篮子,怔怔的跟了上去。
三锦盘腿坐在烟榻上,自己捏拳头捶了捶后腰。白晓峰把篮子放在门旁桌上,而后也挤挤蹭蹭的在他旁边坐下了。
“是有这么个事儿……”他虎背熊腰的低下头,喃喃的低声道:“要选蒙古青年去日本学习,可是没想到会有你……其实去了也不是坏事,回来后就能得重用,但是你……这一去几年……我……也不知……”
三锦忽然不耐烦起来,对着白晓峰搡了一把:“你支支吾吾的到底要说什么?”
如今他推白晓峰,就好像推一堵墙差不多,丝毫不能撼动对方分毫。白晓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胖壮,还以为三锦是没有用力气。
“去的长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提前回来……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同一所学校里,万一你一个人孤孤单单……日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日本人又瞧不起蒙古人……”
三锦这回一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你给我闭嘴!这是德王和日本人商量出来的主意,你在这里嘀嘀咕咕的有个屁用!”
白晓峰站起来:“我找德王去!”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德王一直善待白晓峰,所以能够耐心的向他解释派遣多王留学的原因。白晓峰说的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然而德王侃侃而谈,处处有理;后来白晓峰索性抬出这样一个事实:“多王爷的大烟瘾太重了,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也就是了,派出去实在是不大适宜啊!”
德王笑道:“正好让他去日本把鸦片烟戒掉嘛!”
德王遣走三锦,一是为了拔掉眼前这个招骂的幌子,二也的确是想把他培养一番,以后可以有点用处。白晓峰毕竟是个下边人,他认为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理由和盘托出,所以谈笑风生的就把白晓峰给打发走了。
在白晓峰和德王舌战之时,三锦跪在暖炕中央,把胳膊肘架在了前方的炕桌上。
桌上摆着那个糖果篮子,他一手托腮,一手从里面翻出了一块巧克力——巧克力制作的很粗糙,没用模子,直接凝结成小拳头那么大的一球,外面包了一层锡箔纸。
三锦从早上起,心里就一直茫茫然的,也说不上是怎样的情绪。剥开锡箔纸,他在巧克力球上啃了一口,发觉味道还不错。
屋子里烧着大炭火盆,温暖的过分。三锦手中那块巧克力缓缓的软化着,后来就吃不得了,只能伸舌头去舔。三锦专心致志的大舔特舔,满脸满嘴满手都是融化了的巧克力。吃得正酣之时,二格跑进来了。
三锦的模样显然把二格吓了一跳,随即他就脱鞋爬上炕来,带着一身寒气凑到了三锦面前:“阿玛,你在吃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