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内来回兜了几个圈子,他忽然意识到马维元还在前方等候命令。停住脚步转向对方,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不必找了,没了更好。”
马维元一躬身:“是,二爷。那我回俱乐部去了。”
余至瑶没再说话,单是对着门口方向挥了挥手。
等到马维元退出客厅了,他抬手捂住心口用力按了两下。心脏有一点疼,绞着拧着,可是疼过一两分钟也就好了。他去医院看过医生,最后只拿了一小瓶药回来。
“停战了……”心疼不耽误他思索:“停战了好,我也歇歇。张兆祥那小子很讲义气,值得重用,应该尽快把他从牢里弄出来。明天请顾师傅王连山吃顿饭——不,明天下帖子,后天吃饭。明天晚上去金公馆,继续陪着老头子们打麻将。金茂生对小薄荷的意见是相当的大,自己这边私自讲了和,不告诉他也不好。还有陈老板那些货——如今我和小薄荷是互不相争的两条路,让陈老板自己选,其实肯定还是要选我的,我是顺路帮他押货,不指望着从这上面赚钱,他给多少算多少;而且他和小薄荷早已经闹翻了……”
余至瑶坐回沙发,饶有兴致的给自己点燃一根雪茄。深吸一口向后仰靠过去,他的长胳膊长腿伸展开来,浑身的关节似乎都松散开了。痛苦而又惬意的呻吟一声,他闭上眼睛,像鱼吐泡似的吸着雪茄,咕嘟咕嘟的向外吐出浓浓烟雾。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最后小腿上有了抓抓挠挠的触感。他没睁眼睛,单是问道:“今天怎么这么乖?不用人催,自己就知道下楼?”
雪团扒着他的膝盖想要起立,而杜芳卿把柔软的手指摁上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的缓缓按压:“看你闲了,才敢亲近。要不然我才不下来呢。”
余至瑶笑了,很喜欢他这训练有素的温柔——一切都在“度”里,总不过分。戏班子里出来的孩子,常常比学徒更能忍耐。
“还想不想再登台了?”他在缭绕烟雾中忽然问道。
杜芳卿沉默下来——说不想唱,那是假的;可是他的丑事天下皆知,哪里还能露面?再说功夫也不行了,已然做不出那莲步姗姗的姿态。
余至瑶继续说道:“我正和天和的经理在谈,谈妥了就把天和舞台收购过来。你要是想唱,我给你做两身行头,你上台随便唱去。如果怕人看见,我给你清场子!”
说到这里,他侧过脸来,握住了杜芳卿的一只手:“看你闷得一副可怜相,其实完全不必,伤天害理的又不是你。”
他攥了攥杜芳卿的手:“人啊,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你以为你是个角儿,其实天津卫里唱出名姓的,哪个不算是角儿?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以为别人都帮你记着哪?”
杜芳卿低头捧住了余至瑶的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他啜泣着抽出手帕轻轻拭泪。
余至瑶不耐烦的转向前方,同时扔开了他的手:“这怎么又学起林黛玉了?不许哭!”
杜芳卿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硬憋了回去。
他不是委屈的落泪,他是感动。亲耳听了余至瑶方才那一番话,他只觉自己即便是立时死了都值得。俯身在余至瑶的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真是无以为报了。
杜芳卿决定趁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要振作精神生活下去。余至瑶是个怪人,不要孩子不要太太,他便打算暗暗担负起一点主妇的责任,好好的照顾余至瑶。
半个月后,余至瑶当真是把天和舞台收购下来——说是收购,其实是抢。天和舞台家大业大,可他用一笔小钱强行买下大半股份,经理见状不妙,索性全盘放弃。天和舞台就这么悄没声息的换了东家。
余至瑶并不是没钱开戏园子,他一是看上天和地段很好,二是以此试试自己的势力。成绩是很令人满意的,可惜也不能完全算他年轻有为,因为毕竟余家的根基摆在那里,他的势力是有来历、有根源的。
这个时候,张兆祥也从监狱里出来了。
张兆祥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见多识广、头脑伶俐,只可惜前一阵子在押运烟土时被人打断了腿,在牢里又没受到妥善治疗,如今就落了轻微的残疾,走起路来略略有一点瘸。余至瑶本打算让他去天和舞台抱台脚镇场子,可在亲眼看过他这副病弱样子之后,便又改了主意,把他留在了家中做些杂事,顺便养息身体。张兆祥一个卖命求生的穷小子,万没想到能有机会到余公馆做事,又安逸又体面,便是千恩万谢。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转眼到了冬月。哑巴在公馆上下摆出许多盆水仙,养到过年正好开花。杜芳卿新近正在感冒,咳嗽气喘的抱不动狗,雪团自认为失了宠,故意上蹿下跳,打翻水仙。杜芳卿知道哑巴是余至瑶的奶哥哥,身份不同,所以心里很过意不去,特地吩咐张兆祥出门再买几盆回来补上。
张兆祥勤恳谨慎,让去就去。不但买了水仙,还搬回几大盆金桔腊梅。金桔树将有一人来高,已经结得果实累累。何殿英偶然来了一趟,余至瑶一时没留意,竟被他吃光满树果实。
这样的恶作剧似乎让他很觉得意。紧挨着余至瑶坐下来,他满手满嘴都是桔子甜香。用胳膊肘轻轻一杵余至瑶,他嬉皮笑脸的紧盯对方。
余至瑶本来正在自得其乐的抽雪茄,猝不及防的受到袭击,便是扭头望向了何殿英:“干什么?”
何殿英张开嘴巴,刚要说话,不想一个饱嗝率先冲出,“嘎”的一声,十分响亮。余至瑶吓的手一哆嗦,险些当场扔了雪茄。
忍着笑意转向前方,余至瑶低声说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何殿英依旧是满不在乎。抬手一扯余至瑶的衣袖,他压低声音笑道:“二爷,看我。”
余至瑶把脸转向了他,就见他一张脸上干干净净,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是个很精神很可爱的模样。
何殿英笑着一挑眉毛,把头探到了余至瑶面前:“二爷,来,亲个嘴儿!”
余至瑶立刻把他搡出老远:“你还亲上瘾了?”
何殿英嘻嘻哈哈的又扑了回来:“让你亲你就亲,哪来那么多废话!凭我何某人这番仪表风度,他妈的吃软饭都够了。让你亲是看得起你,再敢推三阻四,当心我不客气!”
余至瑶笑了一声:“吓死我了。”
此言一出,他当即就被何殿英揉搓成了东倒西歪。
一番笑闹过后,余至瑶体力不支,举了白旗:“好了好了,你放开我!我亲,我真的亲。”
何殿英坐在了他的身边:“那就快点!”
余至瑶一手夹着雪茄,另一只手抬起来,试试探探的揽住了何殿英的肩膀。抬眼和对方相视了一瞬,他害羞似的垂下眼帘,同时慢慢向前凑去。
房内骤然安静下来,何殿英隐隐察觉到了余至瑶的呼吸。一颗心渐渐跳的有了声音,余至瑶的气息温暖而又熟悉,让他几乎心动的快要战栗。嘴唇上忽然火热的麻痹了一下,那是余至瑶已经迟疑的亲了上来。
亲过之后,不作停留。余至瑶扭开了脸,可是依旧揽着何殿英的肩膀。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手臂,仿佛他是溺水之人,而何殿英是一根救命的浮木。
何殿英凝视着余至瑶的侧影,同时慢慢的舔了一下嘴唇:“感觉如何?”
余至瑶轻声反问:“感觉?”
然后他下意识的去吸雪茄。一口深吸下去,雪茄燃到了手指,烫的他右手一抖。
何殿英又问:“你慌什么?”
余至瑶依旧是反问:“我慌?”
不等何殿英回答,他把手中雪茄扔到烟灰缸里,嘴里咕哝了一句:“烫死我了。”
在得知何殿英到来之后,杜芳卿就抱着雪团躲进了卧室。雪团想要出去野跑,在他怀中汪汪大叫。他吓的连忙捏住狗嘴,又把一根手指竖到唇边,对着雪团“嘘……”
他不让雪团叫,自己也不敢出声。心惊胆战的缩到墙角蹲下,他是被何殿英吓破了胆子。
第26章 异象
何殿英把张小英关在了自己家中。
等到张小英肚里的孩子长结实了,他开始把张小英往床上带。他知道张小英只经过余至瑶这一个男人,身体干净,所以干的格外来劲。张小英已然鼓了肚子,不敢反抗,便在受他蹂躏的时候尽量柔顺,只求保护胎儿。
何殿英让她反复讲述自己的初夜,她起初羞愤欲死,可是时日久了,也就渐渐麻木。肚子长得越发快了,肚皮上面隐隐现出花纹。直到这时,何殿英隔三差五的还要使用她。她面无表情的侧身躺着,把自己整个的扔给对方;何殿英在后面一边动作,一边伸手抚摸她那紧绷温热的大肚子。手掌轻轻滑过肚皮,他发现孩子正在里面乱动。
“哈哈!”他笑起来:“等你出来了,就认我做干爹吧?”
这话说出来,当然是得不到回答,只有胎儿在肚子里一脚一脚的向外蹬。
当着余至瑶的面,何殿英可是从来不提张小英。
他不提,余至瑶更是将此人忘到了脑后——他下意识的以为只要自己不想起,张小英便不存在。
天气冷了又热,转眼间草长莺飞,再转眼间花红柳绿。天津商会内部发生人事变动,余至瑶得到金茂生的支持,顺利进入了理事会。虽然理事这个身份不能吃不能喝,但是带有影响力量。余至瑶不想总与何殿英一流为伍,他要名利兼收。
何殿英看出了他的勃勃野心,然而付诸一笑,感觉这种行为十分无聊。何殿英不需要声誉名望,认为那都是吃饱了撑出来的玩意儿,而他一直不饱,所以没那个闲心。
盛夏时节,张小英足月临盆。一场死去活来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何公馆大门一关与世隔绝,何殿英肆无忌惮的激动起来。刚出娘胎的婴儿自然美不到哪里去,红通通的闭着眼睛,简直像只皱巴巴的小猴。小心翼翼的双手托起婴儿,何殿英发现这小家伙还挺有分量,于是随口笑道:“嗬!胖宝儿!”
从此以后,小婴儿的乳名就定为“胖宝儿”了。
因为胖宝儿实在太不好看,所以何殿英把喜讯压了下来,不肯立刻通知余至瑶——本来余至瑶就不爱孩子,结果孩子又这么红赤赤的像个猴儿,父子相见,兴许余至瑶会把儿子立刻嚼了。
在摇篮前弯腰逗弄着睁了眼睛的胖宝儿,何殿英打着这样的算盘:“等过几个月胖宝儿变漂亮了,我把孩子往余家一抱,不信他不喜欢!到时候他真想要了,我还不能轻易就给他呢!”
自从身边多了个胖宝儿,何殿英便像是被牵挂住了一样,早早晚晚总惦记着家里。其实依着他的年纪,还没到疼孩子爱孩子的时候,可胖宝儿是余至瑶的血脉,便仿佛是与众不同。
不过几个礼拜的工夫,胖宝儿便白净了起来,身上累累的箍着嫩肉,人如其名,胖的有趣。何殿英略一逗他,他便嘎嘎大笑,抓了小脚丫往嘴里塞。两条胖腿儿抬起来,他那屁股总夹着一张柔软手纸——太胖了,屁股被汗水渍得通红,拍痱子粉都没有用。
一身痱子的胖宝儿还是不够体面,所以何殿英饶有耐心的决定再等一等。等到天气凉了,胖宝儿也退下奶膘了,再把他送出去见亲生父亲。
时光易逝,在这一年的初秋时节,胖宝儿出落成了一个很美丽的小婴儿。
他瘦了一点,肉呼呼的雪白晶莹,是个带着奶香的大瓷娃娃。这么小,可是已经有了鼻梁,眉毛头发也都乌黑浓密,这自然是随了余至瑶;一双眼睛像张小英一样,是双眼皮长睫毛。嘴唇红红的嘟着,是个小花骨朵。
何殿英天天抱着胖宝儿转,双手捧着柔软馨香的小身体,他那一颗心麻酥酥的柔软起来,想要在胖宝儿脸上舔一口,又怕胖宝儿是个糖人儿,会被舔化。胖宝儿跟他也亲,见了他便呀呀的叫,同时急迫的张牙舞爪,要他来抱。
何殿英渐渐变了主意——如果余至瑶当真不爱胖宝儿,那自己就把孩子留下来养育。反正家里人手充足,照顾孩子也不为难。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胖宝儿,余至瑶的小娃娃,真好玩!
何殿英舍不得送出胖宝儿,所以一天拖一天,最后直到了十月份,才不得不抄起电话,向余至瑶交待了实情。
不能延迟下去了,等到天气再冷几日,就不适宜抱着婴儿出门了。
电话是下午打过去的,外界是个黯淡的阴天,房内提前生了火炉,却是温暖。何殿英握着话筒,心情类似恶作剧的孩童,要让余至瑶大大的吃上一惊:“二爷,你还记不记得张小英了?”
电话那边的余至瑶声音含混,迟钝呆滞:“哦……记得。”
何殿英坐在写字台上,饶有兴味的用手指缠绕电话线:“那你还记不记得张小英肚里的孩子?”
余至瑶顿了一下,语气明显沉重起来:“记得。”
何殿英笑道:“从去年到现在,也有十多个月了,总让人家揣着不生,也不合适吧?”
话筒中的声音隐隐有些颤抖:“她……她……”
何殿英忽然感觉余至瑶仿佛要发神经,连忙接下话头:“我替你做了主,让她把孩子生了下来,你没意见吧?”
话筒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似有似无的呼吸声音。
于是何殿英继续笑道:“是个小男孩儿,特别漂亮!晚上抱过去给你瞧瞧,好不好?”
话筒中的呼吸声音粗重起来,毫无预兆的传来“咔哒”一声,却是余至瑶那边挂断了电话。
何殿英很觉失望——在他的想象中,余至瑶至少应该惊讶的大叫一声。可余至瑶像见了鬼似的,一言不发,只是呼呼的喘。
窗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是个没头没脑的闷雷。何殿英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就见天空乌云密合,竟是个大雨将至的光景。耳边依稀传来尖锐的嚎啕,肯定是胖宝儿被闷雷吓哭了。
与此同时,余至瑶端坐在家中书房里,正在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发呆。
他所恐惧的,所回避的,终于还是来了。窗外闷雷一声接着一声,震得玻璃哗哗发抖。秋天了怎么还会打雷?异象,他想,这都是异象!
房内没有开灯,阴冷的像一潭深水。他坐在深潭之下水中央,从头到脚都是紧张,都是僵硬。他冷极了,血液沉滞的快要停止流动,下意识的伸手摸向桌面,他想要给自己点一根雪茄,他需要烟火的温度与光亮。
然而右手在桌上摸了个空,雪茄盒子向来都是放在楼下客厅里的。
动作停顿片刻之后,右手缓缓移向桌角电铃,沉重慌乱的在按钮上连拍几下,铃声没响,大概是线路出了问题。书房空寂得太久了,电铃坏了,也无人发现。
没有雪茄,香烟也行。余至瑶拉开抽屉,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纸笔,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把面前摊开的账簿拨到一旁,他扶着桌沿站起身来,想要去墙角的五斗橱里翻上一翻。
房内越来越暗了,窗外已然起了雨声。他拖着两条腿走到五斗橱前,随手拉开了最上面的一层抽屉。抽屉里面放着印泥墨水纸簿铅笔,乱糟糟的没有头绪。双手向内伸去,他忽然有了冷硬触觉。
抽屉自动的向外滑去,一直顶到他的身前。缓缓的低下了头,他在倏忽而来的一道闪电光芒中,看清了手中余朝政的遗像!
震天撼地的炸雷响起来,照片上的余朝政目光如炬,神情肃杀的怒视了余至瑶。心脏在胸膛中骤然炸开,余至瑶惊呼一声慌忙后退,脚步踉跄着跌坐在了地上!
抽屉滑下来砸到他的胸腹之间,遗像在颠簸中立了起来,摇摇欲坠的盖向他的胸前。他惊惧的发出狂叫,一边连滚带爬的翻身退却,一边撕心裂肺的大喊哑巴。遗像贴上他的西装前襟,他翻翻滚滚就是不能甩脱。窗外雨声越发激烈了,他大睁着眼睛气喘吁吁,皮肤毛孔全部打开,冷汗瞬间黏腻的渗出一身。
终于,房门开了,哑巴大踏步的冲了进来。
蹲下去一把扶住余至瑶,他随即把对方身上的遗像拿了起来——遗像的相框挂在了余至瑶的纽扣上。
随手把遗像放到一旁,他一手紧紧搂住了余至瑶,一手用力摩挲了余至瑶的心口。余至瑶在他怀里抽搐痉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是身心完全失控的样子。
等到余至瑶渐渐平静下来了,哑巴把他拖到门旁靠墙坐好,然后起身走去捡起遗像。
跪在地上双手举起遗像,他用力向下磕去,三下五除二的将相框玻璃摔成粉碎。捡出里面的大幅相片,他划了一根火柴,当着余至瑶的面将其烧成灰烬。
这回再回到余至瑶身边,他席地而坐,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又伸手轻轻去拍对方的手臂胸膛。
余至瑶依靠墙壁半躺半坐,一双眼睛紧盯着窗外的大雨。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抓住哑巴的衣襟,把满是冷汗的额头抵上了对方的胸口。
傍晚时分,大雨停歇。天际露出一线火红晚霞,天光反倒明亮了一些。
何殿英西装革履的站在穿衣镜前,郑重其事的戴上了一顶崭新礼帽。把帽檐特地向前压了压,他下意识的想要躲到阴影里向外看。
转身从仆人手中接过花团锦簇的胖宝儿,他不用奶娘随行帮忙,亲自抱了孩子向外走,仿佛自己捧着的是个沉甸甸的大宝贝,不许旁人染指。胖宝儿带着荷叶边儿的小花帽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路东张西望。及至何殿英坐上汽车了,他欢喜的叫了几声,两只脚丫就在何殿英的怀中乱蹬一气。
何殿英美滋滋的搂住了他:“小兔崽子,别他妈闹!现在咱们看你爹去!”
第27章 大获全胜
何殿英抱着胖宝儿,眉飞色舞的站在了余公馆院内。
雨后天凉,余至瑶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粗花呢短外套,还是少年人的款式;不过他生得高大,肩宽背阔,怎样穿戴都是男子气十足。双手插兜站在楼前台阶上,他对着何殿英点头一笑:“来的倒快!”
何殿英见他神情平静,心里便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真怕余至瑶会疯疯癫癫的冲出来,抢过胖宝儿活活撕了。
迈步上去走到余至瑶面前,他将胖宝儿向上托了托,炫耀似的笑问道:“瞧瞧你这胖儿子,怎么样?我把他养得不错吧?”
胖宝儿神情懵懂的环顾四周,一只小手抓着何殿英的帽檐。余至瑶淡淡的扫了孩子一眼,随即转身向内走去:“外面凉,进来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客厅。何殿英一屁股坐上沙发,随即把胖宝儿放到身边。余至瑶则是坐在了对面一把矮沙发椅上,不肯与儿子亲近。何殿英抬手摘下头上礼帽,顺势瞟了他一眼,心里有点虚,因为没摸清他的路数——这是喜,还是怒?
余至瑶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两个,脸上浮着一点笑意。
双方沉默片刻,何殿英真切的感到了窘迫。用力清了清喉咙,他把胖宝儿又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二爷,别光看着我笑啊!儿子我可给你送过来了,你给句话,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余至瑶的双手依旧插在两侧兜里,看起来坐的就很不稳当,仿佛随时起身要走。无语的望着小薄荷,他似乎是要沉默到底。
何殿英被他这个态度气的笑了,正要继续激他两句,不想腿上的胖宝儿添了乱,竟然是小鸡一翘撒起尿来。胖宝儿穿着开裆裤,可以尿得肆无忌惮,可何殿英的裤子就遭了殃。“哎呀”一声举起胖宝儿,何殿英低头一看,就见腿上已经湿了一片,幸好是婴儿的尿,不臊不臭。
父亲可恨,儿子也可恨,何殿英偏又那他们两个全没办法。慌忙转身把胖宝儿放回沙发上,他苦着脸站起身来,拎起裤管连连叹气。
余至瑶见状,一动不动,单是扭头对外喊道:“小张!”
张兆祥仍然是有点瘸,摇晃着跑了进来:“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余至瑶答道:“带何老板去我房里换条裤子。”
何殿英一听这话,就看着他笑了:“你那裤子太长,我穿不了!”
余至瑶心平气和的告诉他:“对付着穿吧,总比这么湿着强。”
何殿英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张兆祥向外走去,临走时恶狠狠的一指胖宝儿:“臭小子,等我回来揍你!”
胖宝儿趴在沙发上仰头看他,何殿英指他,他就把小嘴圆圆的一撅,睁着大眼睛做出惊讶表情:“噢?”
张兆祥曾经对着何殿英的汽车开过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何殿英不记得他,他便也恪守身份,不想旧事。
规规矩矩的把何殿英引到楼上房里,他把余至瑶的长裤找出来送到何殿英面前。何殿英换了干净裤子,感觉果然是好,只是裤管略长,拖在地上。张兆祥很细心的蹲下来为他折起裤脚,又用几枚小别针牢牢固定。何殿英低头看着,没想到这瘸小子还是个心灵手巧的。
一番掩饰过后,何殿英跺了跺脚,自我感觉良好的推门走了出去。眼角余光瞥到走廊尽头有门关上,长袍一角倏忽闪过,他下意识的就觉察出了那是杜芳卿。
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头,他在这一点上最不能理解余至瑶——杜芳卿那种烂贱的货色,怎么还玩起没完了?
步伐轻快的走下楼梯,他想余至瑶大概还是见识少,所以在感情上受了那浪兔子的骗。颇为自得的笑了一下,他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可是要比余至瑶高明得多;起码在风月场上,没人能拿得住他。
单手插在裤兜里,他姿态潇洒的拐进客厅。一屁股坐回沙发上,他先扭头去看胖宝儿。胖宝儿仰面朝天的躺在小垫子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却是睡了。
于是他面对前方望向了余至瑶。余至瑶面无表情的坐在原位,双手搭在两边扶手上,看起来似乎是松懈了一点。
厅内寂静的异样,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何殿英在余至瑶面前向来是能说能笑的,这时却也感到了压抑。弯腰拿起雪茄盒子摆弄了半天,他抽出一根雪茄送到鼻端,百无聊赖轻轻的嗅。
嗅着嗅着,他的心忽然向上一提。捏着雪茄慢慢转过头来,胖宝儿一点一点的进入了他的视野。
胖宝儿的小嘴微微张开着,嘴角积着一点口水没流下来。小小的身体摆在垫子上,一点起伏都没有。雪茄从指间滑落下去,他伸出双手,试探着把胖宝儿抱了起来。
孩子的身体刚一离开垫子,脑袋就悠荡着向后仰过去了。拥在下巴的衣领松开来,白嫩脖子上指痕赫然!
何殿英像被吓到了似的,对着胖宝儿看了半天。末了他摇晃了孩子的小身体,口中轻轻唤了一声:“喂!”
胖宝儿的肤色已经开始有所变化,血气退下去了,他变成了花团锦簇的小小死婴。脑袋上的荷叶边软帽子脱落下去,他露出了一头浓黑的,极其类似余至瑶的短头发。
难以置信的一咧嘴,何殿英毫无预兆的哭了一声——胖宝儿死了,凭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付出,都不可挽回了!
仿佛心脏被人抓下去了一块,何殿英猛然转向了余至瑶。余至瑶这时把两只手又插回了衣兜,不动声色的抬眼正视了何殿英,他轻声说道:“小薄荷,你不懂,他是要来害死我的。”
何殿英放下胖宝儿,想要骂人,可是对着这样的余至瑶,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是不知从何骂起。而余至瑶一本正经的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不杀他,他就杀我。迟早的事。”
何殿英知道余至瑶的头脑是有点问题,可是没想到会疯狂到了这般地步。想到世上再也没有了胖宝儿这个小崽子,他愤然起身绕过茶几,一把揪住了余至瑶的衣领。
奋力把人拽起来推到地上,何殿英对着他的肚子便是一脚:“我——我——我去你娘的吧!”
余至瑶捂着肚子向后退却,脸上神情却是平和,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何殿英气极了恨透了,追着他连踢带打,同时气喘吁吁的骂道:“他妈的虎毒还不食子,那是你亲生的儿子啊,我一眼没看住,就被你掐死了!你个疯子,你不想要,可以给我,掐死他干什么?他妈的我辛辛苦苦养了他好几个月,今天被你活活弄死——你个疯子,操你娘的,你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