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就是你。”
他低了头:“我是一瘦就瘦到脸上,所以看着明显,其实也没瘦多少。”
万家凰看着他的手臂——手臂结实得不显山不露水,乍一看也看不出他胳膊粗来,可是他一抬手一动作,就将那西装袖子撑出了横纹。目光顺着手臂走回到脸上去,她心想一个人只要是骨相长得好,那就怎么着都有理,胖了是仪表堂堂,瘦了是清新俊秀。瞧人家那个小尖下巴,多么的可爱。
厉紫廷低头咬了一口面包,面颊渐渐的泛了红,但依旧是面无表情,硬着头皮任由她看。
片刻之后,他实在是顶不住了,这才缓缓的抬眼望向了她:“我瘦了之后,看起来很奇怪吗?”
万家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看他看出了神,连忙收回目光,她小声笑道:“脸红什么呀,我是看你瘦了之后……也挺精神的。”
厉紫廷也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
“才不是,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夸你。”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真不知道你这个人究竟是自负、还是自卑。说你自卑呢,你见了个大姑娘就敢追求,说你自负呢,被我骂了两句,你就以为我不爱你了,就要和我恩断义绝。你这个人啊,真够我研究一阵子的了。”
厉紫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清了清喉咙,正色说道:“我们立个约吧,以后除非你明确的向我提出离婚了,否则无论你对我是打是骂,是动刀还是动枪,我都绝不出门一步。如何?”
“还打你骂你?经了这么一场风波,往后我可是再也不敢招惹你了。就算我敢,我那爸爸也不会允许了。你哪里知道啊,就因为我气走了你,爸爸跟我吵了无数架。”
听了这话,厉紫廷答道:“我一会儿就开始着手去救老爷子。否则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他作为人质,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有没有什么忙,是我可以帮的?”
“你就先跟着我,一会儿和我一起回白县吧!”
“这可怪了,那你昨天送我回来做什么?”
“昨天……”他又红了脸:“我对你的心思还有点糊涂。我想也许你未必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想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后方,免得我牵挂你,也免得你对着我尴尬。”
万家凰撕了一点面包送到了唇边,在吃之前,她从牙关中挤出了三个字:“傻死了。”
二人吃完早饭,便出发前往了白县。这一次厉紫廷快马加鞭,坐在马车里的万家凰差点被颠散了架子,可是她不敢有怨言,因为和先前的那一段时光相比,此刻纵然再颠十倍,只要不颠出人命来,就得算是好日子。
入夜之前,他们到达了白县。万家凰并未立时休息,强撑着又去看了二顺的尸首。对着二顺又流了几股眼泪,她让厉紫廷找来一口棺材将二顺装殓了,暂且停在城外的一座庙里,将来还得把他带回京城去安葬。
在她忙碌的同时,远方不时传来依稀的枪炮声,是麻团长在和毕军鏖战。
那枪炮都在对着毕声威开火,枪炮无眼,对着毕声威,也就等于对着父亲。所以万家凰一夜未眠,天微亮的时候,她起了床,就听闻麻团长已经带兵退下来了——如厉紫廷所料,他果然不是毕声威的对手。
她坐立不安,出门走到大街上惶惶的张望,忽然看到几名士兵端着步枪,吆喝着押了长长一串俘虏往司令部走。为首的军官向她一笑:“嫂子?您在这儿哪?”
她一怔,随即认出了对方:“青山虎?你现在当兵了?”
青山虎笑道:“我们都下山好几个月了,老当土匪也不是个事儿,还是跟着厉司令干,更有前途不是?”他且说且走,走得还挺快:“嫂子你别急,毕声威那边有人质,咱们这边也有人质,咱们不用怕他!”
这话说完,他人也走出了老远,而万家凰望着那一串所谓人质,就见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穿绸裹缎的小媳妇抱着吃奶婴儿,忽然认出了队伍中的一名清瘦妇人,她登时后退了一步——那不是毕家小慧的娘吗?
她们娘儿俩去年和她同车回的京城,她当时没太留意过这位毕三姨太,可多少还是有一点印象。
这时前方走来了个熟悉面孔,是张明宪。她抬手将张明宪招到眼前,小声问道:“那一队人,都是毕家的吗?”
张明宪答道:“反正是都和毕声威有关系,里头那些小的,大概都得管毕声威叫爹吧。”
“这是要干什么?”
“司令想要试试,看看能不能拿他们去换老爷子。能换是最好,不行再说。”
万家凰放了张明宪,自己闷头站着,心中是完全的悲观。厉紫廷这一招,对于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会有效,但毕声威一定会是其中的例外。
万家凰猜对了。
下午,她听闻了消息,说是青山虎押了那些毕氏俘虏上了前线,架起大喇叭喊话,说是毕声威一日不放人质,他就一天毙一个姓毕的。结果话音刚落,对面阵地里连珠炮似的开了枪,青山虎凭着直觉,提前一秒钟滚倒在地、逃过了一劫。而那站着的毕家人中,登时就倒了三个。
青山虎尤不甘心,趴在地上捡起喇叭,还要继续喊话,结果这边刚一开腔,那边又是啪啪两枪,直接把个抱孩子的小姨太太——连孩子带姨太太——打了个透心凉。
青山虎发了懵,甚至怀疑毕声威的部下闹了哗变,毕声威已经死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敢对着毕家家眷射击?就算姨太太不值钱,难道亲生骨肉也不管了?
青山虎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押着那些姓毕的暂时撤退。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侦察兵跑回来向他报告,说毕军并未发生内讧,是毕声威看青山虎拿家人的性命要挟他,他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加之确实是心烦意乱,这才让部下开了枪,那意思是家里这些人,随便厉紫廷杀,他不在乎,别来烦他。
万家凰告诉厉紫廷:“大不了就把钱全给他,只要他肯守绑票的规矩、能收钱放人就行。”
厉紫廷一皱眉头:“怕的就是他不守。”
“那——”
“我再想想。”
万家凰立刻闭了嘴,生怕自己扰了厉紫廷的思路。眼巴巴的看着厉紫廷,她见他垂眼盯着地面一点,半晌无语,也没表情,实在是瞧不出他的心理活动。
她又想他若是有了主意,必不会这么木雕泥塑似的傻站着。
所以她先还平静,静着静着,那心就又开始越跳越高了。
她跟厉紫廷耗上了,厉紫廷不说话,她也坚决不问一个字。如此过了许久,厉紫廷忽然一抬头,吓得她一哆嗦:“有办法了?”
“办法是有了一个,但……”厉紫廷摇了摇头:“很麻烦,不算一个好办法。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万家凰听到这里,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同时发出温柔的声音,哄小孩似的哄着厉紫廷说话:“你先讲讲,我听听就知道它是否可行了。”
厉紫廷俯身把嘴唇凑到她耳边,开始耳语,说了许久,竟是个千言万语的办法。万家凰听到最后,和厉紫廷很有同感,但是对待毕声威那样不讲任何道理和规则的卑鄙之徒,似乎也就只能采用这个麻烦法子了。
厉紫廷认为毕声威是被自己打得措手不及,败得一时昏了头,才会这么气急败坏。要不然他的那些骨肉至亲,虽然不值钱,但他丢了他们不管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反击似的先开枪?这又不是什么先下手为强的事情,这种毒手,他就是天下第一个下,也无非是他家多死几口人罢了。
他是昏头一时,不会昏头一世,所以厉紫廷暂时按兵不动,只让麻团长在白县城外严密布防,同时给了毕声威喘息的时间,免得他一时疯狂,再宰了万里遥。这段时间里,毕声威是调兵遣将也罢,还是坐下来纯粹的喘息也罢,厉紫廷不管。
于是毕声威一喘就是两天。
两天之后,厉紫廷约莫着毕声威也该冷静下来了,这才派人向他传了话,让他放人。
毕声威听了这话,心里掂量了好一阵子。
厉紫廷前一阵子打日本人,他本以为是厉紫廷傻,没想到柳介唐对厉紫廷这种傻行为是十分赞赏,竟是因此拨给了他一笔军饷和数目不详的军火弹药,所以厉紫廷那几场抗日的仗并没白打,柳介唐补足了他在战争中的所有损耗。
有了钱与枪,就能招来兵。钱、枪、兵加起来,就是厉紫廷的实力。毕声威的实力一直和他是相仿佛,他们就是“一山不容二虎”中的那两只老虎,互相对峙、互相僵持。可如今厉紫廷敢忽然翻脸直捣了他的司令部,这就让他感到了心虚。
他不相信厉紫廷这一次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厉紫廷不是早就和万家凰一拍两散了吗?散都散了,他凭什么还要为了她出力?况且就算没散,毕声威也不能相信一个精神正常的男子,会为了个女人去闯刀山下火海。
为什么?难道世上没有别的女人了?难道这男人是色迷心窍不要命了?毕声威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色狼的心思。况且据他对厉紫廷的了解,可以确定此人也绝非色狼。
所以,厉紫廷突袭白县的目的只能有一个:他就是自己想要突袭!
毕声威先将厉紫廷其人其行都分析了个透彻,然后收回目光,反观自己。
他不知道厉紫廷到底长了多大的本事,身后又有了多么雄壮的靠山,反正只看他这单方面开战的行为,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有备而来。
一想到厉紫廷是“有备而来”,他就更心虚了。
他此刻仓皇逃到了一处小镇之中扎营安身,已经是落了下风。在这种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他不想、也不该和厉紫廷正式开战。幸好,天助他也,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质。
当时他逃出城时,只是顺手抓走了万里遥那一行人,抓了干什么?当时没来得及想。他心里一直琢磨的人是万家凰,向来没考虑过万里遥的价值。直到厉紫廷那边让他放人了,他才心思一动,走去见了万里遥。
万里遥和翠屏张顺被关在了一间小土坯房里,毕声威进门之后,就见这三人蓬头垢面,全都好似惊弓之鸟一般。一眼先盯住了张顺,他问道:“你不是跑了吗?”
张顺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为了避免激怒毕声威,他小声嗫嚅道:“我不认识路,到处都在打仗抓丁,我害怕,就又回来了。”
毕声威不愿再去细问张顺逃走之后的所作所为,也不去考虑他为什么会和厉紫廷的军队同时进入白县——无所谓了,没意义了,毕声威眼前的问题已经够多,够他忙的了。
转向万里遥,他开了口:“厉紫廷让我放了你。”
万里遥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听了这话,他战战兢兢的“嗯”了一声。
毕声威又问:“他倒是挺念旧情。万家凰都把他踹了,他还想着要救你——是不是万家凰又和他好上了?”
“不、不知道。”
毕声威点了点头:“肯定是又好上了。”
万里遥自从被毕声威抓出白县之后,就一直处于惊恐状态,如今已经不大能够思考,只瞪着眼睛紧盯了毕声威的双手,生怕他忽然拔出手枪,再给自己来一下子。
“他让我放,我想不放大概是不行,我不放你,他饶不了我。但让我白白的放了你,我也不愿意,我忙活了一大场,你总不能让我人财两空吧?万小姐没我的份,我没办法,我认了,可你至少应该送我俩钱花花,是不是?”
万里遥僵硬的一点头:“是。”
“你现在能拿出多少钱?”
万里遥怔了怔,然后扭头望向了地上的两只皮箱。毕声威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随即上前将两只皮箱拎到了他面前:“看这分量,里面装的肯定不是金条。”
然后放下皮箱:“打开瞧瞧吧,看看够不够买你的一条命。”
万里遥浑身的摸,摸了半天一无所获,于是从胸前口袋开始重新摸。毕声威看得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呢?”
“找钥匙。”
毕声威伸手帮他摸,上衣掀起来了,裤子扯开了,最后连鞋都脱了,实在没有钥匙的影子。毕声威不耐烦了,起身走出去对着门口的卫兵说了句话,那卫兵立刻领命而走,片刻之后,拎了一把小斧子回来。
这是把新斧子,毕声威攥着斧子回来,两下子就把两只皮箱的锁头全砍开了。
转身把斧子扔到了门外,然后蹲在了两口皮箱跟前,毕声威向内看,越看越是皱眉头:“你从北京带出来的,就是这些玩意儿?”
万里遥这时稍微的回了一点魂:“是……是。”
“这钱我也摸不着啊!”他连着翻看了几张存折:“还都是外国银行的?”
“只要你肯放了我们,我就把存折上的钱全取出来交给你。”
“我放你拎着箱子回去,再等着你取了钱给我送回来?那除非我是你亲儿子,你爱我爱得要死。”
“那户头的名字,都是我家大姑娘,你信不过我,就让她去取了钱,再交给你。”
毕声威凝神思索了这个办法,而万里遥好容易才看到一线生机,如今见他忽然愣着没了话,等了片刻,便又急又怕的小声问道:“行不行啊?”
毕声威伸手翻捡了皮箱里的那些文件和存折,一张一张看得非常细致,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心里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末了将手里的这些个纸张扔回皮箱里,他皱着眉毛抬了头:“你家里就这么点儿钱?看排场,不像啊!”
“还有房契地契,没带出来。”
“房子地加起来,还能值多少钱?”
万里遥有了哭腔:“不知道,我向来不管家,我就听说现在地不值钱,到底有多不值钱,我也没问过。”
毕声威叹了口气,没有要严刑拷打万里遥的意思,因为他也瞧出来了,这位万老爷子只拥有人类的感情,完全没有人类的智慧。
毕声威和厉紫廷开始了谈判。
两边各自派出了得力的部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价还价,只谈了一天,万里遥那两只皮箱便回到了万家凰的面前。不管这两只皮箱一共价值多少,反正万家凰若想让父亲活命,就必须凑出两百万元来。
万家凰另找了一只大些的皮箱,替换了这两只坏了锁头的小皮箱。提着箱子上了火车,她不声张,悄悄的往北京去了,和她同行的人,是厉紫廷。
第七十三章
柳介唐提前接到了厉紫廷发来的电报,电文是寥寥的数语,只说有十万火急的机密之事,要到柳次长面前报告。柳介唐以为厉紫廷是偶然得知了什么军界或者政坛的大事件,约莫着他到北京了,便正襟危坐的等在家中。
结果,厉紫廷是如约而至了,可他没想到厉紫廷身边还跟了个万家凰。
如果万家凰是个男子,那么柳介唐非让他“父债子偿”不可,但是对着一个凄凄惨惨的大姑娘,柳介唐尽管很想将万里遥剁碎了喂狗,但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将万家凰骂出去。而就在他欲骂而未骂的那几秒钟里,万家凰依着她和厉紫廷的计划,直接就跪在了他面前:“柳伯父,我们全家都要活活冤死了,杀赵三奶奶的凶手实在不是我的父亲,您认识家父也不是一两年了,您看他是那能杀人的人吗?”
她这一跪,是跪在了柳介唐见客的书房里,柳介唐被她闹了个一怔,而万家凰语速极快,趁着他没来得及开口,立刻又道:“那凶手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原来他不是冲着赵三奶奶来的,他是设了毒计,要谋算我家的财产。如今我命大先逃了出来,我父亲还在他手里做人质,我这一趟回来,就是为了筹钱赎他。”
她一口气说了一串话,话中内容丰富,听得柳介唐又惊又疑:“凶手是谁?你站起来说。”
万家凰起了身,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因台词是早准备过的,所以还不至于语无伦次:“柳伯父,您还记不记得,我年前和紫廷闹翻,紫廷走了,我没了未婚夫,新闻小报都登了文章笑话我?”
柳介唐听她一下子扯到了那么远,便眉头大皱,但还是耐下了性子:“小报我不看,但这件事我知道。”
“当时我家里有个远房亲戚,算起来是我的三表弟,名叫冯楚。他对我一味的追求,而我当时为了面子,便一赌气,决定和冯楚结婚。柳伯父,我哪里想得到,那冯楚竟是毕声威安插到我家里来的眼线。毕声威和冯楚里应外合,把我家里的情形摸得清清楚楚。再然后,赵三奶奶就出事了,我父亲一身的嫌疑,百口莫辩,就成了杀人的凶手。”
“啊?”
“我父亲当时被关进了看守所,您认准了他是凶手,几次三番的派人进去对他动私刑——”
“我没有!”柳介唐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狠话我是说过,如果国法不让他杀人偿命,我也肯定会亲自毙了他。可我没偷偷摸摸的派人进看守所!”
万家凰愣了愣:“如果不是您,那——那我继续往下讲,自从父亲进了看守所之后,我也无路去营救他,急得要命,这时那毕声威就来了,说是家父在看守所里情况危险,您满怀着仇恨,随时可能对家父下毒手,而他愿意帮忙劫狱,帮我把家父救出去,只是从此往后,这北京城我们就住不得了,只能远走高飞避风头去。柳伯父,我当时怕得昏了头,也顾不得细想毕声威那言行之中的疑点,他一说,我便听了,我还付了他许多酬金。结果他那一夜果然把家父救了出来,我本打算带着家里人一起逃到上海去,可家父当时遍体鳞伤,昏迷不醒,我和他走不得,只好跟着毕声威,去了个叫做白县的地方,他的司令部就在那里。然后、然后我们就算是进了龙潭虎穴了。”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稳了稳神,柳介唐听得也是心惊肉跳:“接下来呢?”
“我们住进了毕声威的司令部,几天之后,我偶然发现父亲之所以一直昏迷,不能清醒,原来是那治伤的汤药中加了古怪东西,以至于他老人家越是喝药,情形越坏。我起了疑心,用话去诈毕声威,终于诈出了他的实话。原来赵三奶奶就是他派了杀手去杀的,目的是要嫁祸给家父,让家父和我走投无路、只能自投罗网到他那里去。”
“什么?!”
“他起初是逼迫我嫁给他,我不肯,他竟然对家父的腿上开了一枪,逼我同意。后来紫廷得到消息救出我后,他又扣了家父做人质,让我拿出两百万元的赎金。我这一趟回来,就是为了筹钱的。我如今斗胆过来见您,也是想让您知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柳介唐后退一步,一只手扶了桌角,心里也知道万里遥那样的废物,照理来说不该是杀人凶手——真“照理来说”的话,就算双方动了武,他也未必会是自家妹妹的对手。
柳介唐看了半辈子的人,见过了无数世面,眼光最毒,万里遥若不是废物到了一目了然的地步,他也不会反对孀居的妹妹和他恋爱。
可按凶杀现场的情形来看,凶手又只能是万里遥。而他当时悲痛已极,已经无力再去思考和分辨。
沉默良久之后,他开了口:“你说凶手是毕声威,你有证据么?”
“柳伯父,我刚下火车,是直接从火车站赶过来的,我的证据便是我手里这一箱子的存折和股票,我这就去东交民巷的那几家外国银行,把户头里面的钱全取出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就是希望您能抽出两天时间,悄悄的和我去一趟白县,毕声威已经撤出白县了,白县此刻是安全的,您跟着我去,看我是不是要用这笔钱去赎父亲。您若办得到,还可以把毕声威身边的冯楚抓过来审问,看看我这番话说得是真是假。甚至,如果您能保证我的安全的话,我敢和毕声威当面对质。”
柳介唐没接这句话,而是转向了厉紫廷:“你俩——又好了?”
厉紫廷一躬身:“是的,次长,我们又好了。”
柳介唐又望向了万家凰:“你去取钱,然后直接到火车站见我。”
万家凰当即答道:“好,谢谢您肯信我。”
万家凰和厉紫廷离开柳府,直接赶去东交民巷。
她走了五家外国银行,所取出的外国钞票,若是换算成中国的银元,已有一百多万。提着满满一箱英镑美钞,她和厉紫廷火速赶往了火车站,火车站外停着一辆汽车,汽车外头站着个便装的汽车夫,一见了他们,便向他们招了手。等他们走过来了,汽车夫小声说道:“次长已经在火车上等着二位了。”
厉紫廷问道:“次长在哪一列?”
汽车夫答道:“请二位跟我来。”
柳介唐,为了安全起见,没有乘坐普通的列车出行,但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调来专列。一列运送木材的货车经了简单的改装,一长串的车皮里藏了成队的士兵,而夹在中间的一节客车车厢,则是成了柳介唐等人的座车。
列车开动,直奔白县而去。柳介唐和他的部下保持着潜伏的状态,从北京到白县,一路上一直是静悄悄。
到达白县之后,他依旧是不声不响,只冷眼旁观厉紫廷的所作所为,看厉紫廷是如何的联络毕声威,如何的派人和毕声威讨价还价——若想立即拿钱,那么就只有这一百多万,因为好些股票债券以及房产地产,不是说卖立刻就能卖的,万家凰总不能也绑票似的上街去抓个买主回来。
所以毕声威目前有三条道路可走,一是见好就收、拿钱放人;二是拖延着不放,等候万家凰将钱筹齐;三是索性撕票,人也不要、钱也不要。
毕声威直接勾掉了第三条路,他没那么傻,也没那么暴躁的脾气。再看前两条路,他思索良久,知道自己其实是想也白想。等?他敢等吗?万一等着等着,厉紫廷忽然又架起大炮对他开轰怎么办?
他认为对于厉紫廷来讲,自己的死,和万里遥的活,有着同等的价值。
万里遥活了,厉紫廷可以得个千金小姐做老婆;自己死了,厉紫廷便也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称王了。
“那就要钱吧!”他自己和自己打商量:“一百多万呢,不是小数目。平白无故谁给你一百多万?要是一个人省着点花,够花一辈子了。”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掠过了冯楚的影子,照理说,应该给那小子也分点,不过不分也行,自己不是把个女儿给他了吗?那个女儿——小慧——能抵多少钱?不知道,以着毕声威的眼光来看,小慧也就值个千八百块,所以把小慧送给冯楚,从而扣掉冯楚应得的那份酬金,这样的交易,是非常合算的。
至于冯楚愿不愿意,那就不是他所要考虑的了。不愿意,可以滚蛋,或者自杀。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一手交钱,如何一手放人。
谈判进行到了这一步,柳介唐依旧是个冷漠的旁观者。
他本人在司令部里吃喝拉撒睡觉,他的小小队伍悄悄驻扎在城内一角,和他一样也只是吃喝拉撒睡觉,除了厉紫廷的心腹部下,再无旁人知道这小县城里来了一位大人物。直到厉紫廷和毕声威确定交钱赎人的时间地点了,他才终于开了金口:“拿钱赎人,这事就这么完了?”
厉紫廷在他面前,向来是恭而敬之:“毕声威应该不会这么痛快的放人,他一定怕我接到万家老爷子之后,会立刻发兵打他。况且万老爷子还在通缉令上,自由之后若是为了伸冤,四处宣扬毕声威是杀人凶手,那么对于毕声威来讲,也是后患无穷。”
“不是说好一手交钱一手放人了吗?他不放人还能怎么着?难道收了钱就当场翻脸?”
“这个,还无法预料。只是根据我对毕声威的了解,他向来不是个按规矩办事的人,不可信任。”
“那你还和他谈了这么多个来回?又定时间又定地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