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沈天生很期盼的对着他微笑:“哥哥,这次你是不是还会带肉回来吃?”
顾云章一点把握也没有,所以看着他没说话。
沈天生走过去,拉着他的衣袖又提出要求道:“哥哥,那你再带点驴打滚儿回来好不好?”
顾云章甩开他的手:“没有!”
沈天生有点失望,怯生生的后退了回去。顾云章横了他一眼,见他低头用手指抠着棉袄前襟的那个刀口,正从里面往外一丝一缕的扯棉花玩儿。
顾云章想阻止他这种行为,可随即一想自己连件囫囵棉袄都给不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云章等人如鬼似魅的摸黑抵达了山下,就怕碰上日伪军——这两方力量,现在是哪一边都不好对付;而且顾云章目前并不想打仗,因为打不起了。
沿着乡间那略为平整些的土路往前走,他心里也有些茫然。他想现在最大的难处就是队伍四处受剿,在山外没有立足之地;否则他愿意拿金条出去换粮食回来。
真是打不起了,他这凭着枪杆子打天下的人,都发自内心的觉着是打不起了。
在热河熬了整整大半年,一天也没有安生过,接二连三的打恶仗;他本来在察哈尔也是个大军头,现在可好,活成了野狗,每天避人耳目的就是琢磨一件事:找吃的。
借着星月光芒向前走了能有四五里路,顾云章停住了脚步。
道路向前隐进了一片林子里,穿过林子就是一处小村落。顾云章多少年没用过怀柔政策了,但他今天打算改变战术,找到村长谈一谈,看看能不能不动枪炮,买点粮食回来。
脚下所踩的这片雪原,如今已经是满洲国的地界了;日本人可以走,伪军可以走,老百姓不可以随便走;顾师根本不能走。
他只怕自己这边一起了动静,附近的驻军就会闻风而来。
蹑手蹑脚的走到林子前,顾云章忽然又觉出了心惊。
“这里面要是有埋伏,那我这条命非交代了不可。”他对自己说。
迟疑着止住了步伐,他回头望向来路,结果只看到了一长队黑黢黢的人影——他的小兵们。
这里的夜太深太静了,他耳边掠过风声雪声呼吸声,一片枯叶旋转着落下来,叶缘好像刀锋一般,斜斜的插入雪中。
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枪柄,手指就勾在扳机上,蓄势待发,时刻准备。
通往林中的小道幽黑不见尽头,仿佛一处洞口,通向有去无回之地。顾云章的腿动了一下,步子没有迈出去,一颗心却是提到了喉咙口。
他在直觉上感到了恐慌,虽然没有看到周遭存在着什么异常。
在林子前又呆站了约有半分钟,顾云章终于忍无可忍的回身向士兵做了个手势,示意撤退。士兵们一个传一个的向后转了,刚要无声无息的开步走,林中忽然传出了一声枪响!
殿后的小兵应声倒地,随即远方爆出炮响,一枚照明弹急速升空,放射出的强烈光芒瞬间照亮了林子一带的广阔土地;二十秒后照明弹缓缓下降熄灭,而顾云章的队伍已经无处遁形,彻底落入了敌方的眼睛里。
在一刹那的失神过后,顾云章手下这批伶俐小兵立刻散开钻入路旁的枯树草丛中,各自去找妥善地方安身还击。眼看着顾师士兵如此快速的进行了隐蔽,伏击者便不肯再多浪费时间做观察,借着渐渐微弱的光亮开始了扫射。
这场战争十分持久,因为敌我双方的位置都不是很明朗,只能猜度着射出子弹。后来连续几枚照明弹络绎照耀了天地,伏在雪地上的顾云章便远远看清了对方的面貌——日军!
很多的日军,在四十万烛光的光明中对顾师士兵进行了密集扫射;待射击告一段落了,就有人打出了手电筒和火把,用中文大声喊道:“顾师的朋友们,我们大日本皇军已经把这片地区全部包围了,只要你们肯缴枪投降,那皇军一定保证你们的安全,好处很大的,哈哈!”
话音落下,沉寂片刻,果然有个小兵举着枪站了起来。
死到临头了,谁心里都惧怕。有了这个最先举白旗的榜样,后面那胆小之辈也就接连着扬起双手,弯腰低头的走向路上。
顾云章依旧趴在雪地上——他那个地方僻静,虽然日本兵已经端着刺刀一排排的走过来进行清查了,但他还能匀出一点时间,把身上的手枪悄悄拔出来掖进旁边一具死尸的身下。
他知道自己这回是跑不了了,当务之急就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士兵;幸而他平日里不修边幅,瞧着并没有个长官的神气模样,装小兵大概也不难。
当日本兵的刺刀刀尖探到他面前时,他像所有孬种一样抬手抱住头,拖泥带水的弯腰爬了起来。为首的日本兵似乎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个人,就楞了一下,随即走过去杵了他一枪托,嘴里轻轻叱了一声。
顾云章很自觉的向前走到路上,同那二十多位幸存的倒戈者站在了一起。有小兵抬眼看他,他也不动声色的看回去,目光锐利有如两支箭簇,逼的那小兵赶忙调开了面孔。
日本兵在周遭很细致的查看了一遭,见再无投降士兵了,便往死尸上挨个儿补枪;同时路上的日本兵也开始对降兵们进行搜身。
搜身完毕后,一名通译官走上来,用中文大声问道:“你们是不是顾云章的队伍?”
没人回答——顾云章就在旁边站着呢。
无声就算是默认,通译官继续喝问:“你们的长官是谁?在不在这里?”
依旧是一片寂静。
通译官见这些人死气沉沉的,便转身走到后方,对着一位矮小军官一鞠躬,用日语报告道:“菊地中队长,这些中国人都不肯说话!”
菊地中队长抬起带着白手套的右手,对着身边军士微微一点头。
那军士立刻一个立正大声答应了,随即对那看守士兵用日语呼喝了几句。而通译官也小跑着赶回去,很是敬业的对着降兵们说道:“活人死人都在这里,一个也没逃了,你们装聋作哑也没有用!如果还是要这样不识相,皇军只好让你们一个人一个人的出来认尸了!要是活的死的加起来,都没有你们长官的话,那可别怪皇军不客气,你们啊,就全留在这儿当路倒吧!”
此言一出,降兵们愈发肃静了。
打头一名小兵被日本兵拎出来,扯到了路旁刚围起来的尸堆前。小兵哆哆嗦嗦的,嗫嚅着也说不出什么来,那日本兵就把他又拽回到队伍前,用火把逐个照耀了这二十多张面孔。
小兵半闭着眼睛,发着抖只是不说话。那通译官追问了一句:“怎么?都没有你们长官?”
大冬夜里,小兵满脸都是汗水,一言不发的胡乱摇了头。
通译官似乎是很不满,而日本兵把那小兵推到在地,一枪就把人给毙了。
第二人被推了出来,这回他在尸堆里随便指了个面孔,战战兢兢的答道:“这、这个是我们团、团长。”
那日本兵故意挡住身前情景,不让后方降兵看出详情。
放回第二人后,日本兵随即把第五人拎了出来,又让他继续找。
第五人在尸体堆中,指出了另一张脸。
第二人和第五人当众被打爆了脑袋。
那日本兵随手又揪出一人来,那人还是个半大孩子,在被日本兵碰触到的那一刻就惊叫了一嗓子,随即伸手指向顾云章大声喊道:“他,是他,他是顾云章!”
通译官立刻上前一步:“什么?顾云章?”
半大孩子有点歇斯底里了,嘶哑着声音自顾自的狂喊:“别杀我,他就是我们师座,他就是顾云章!”
这回不等通译官再发言,后方以菊地中队长为首的一干日本军官立刻快步走来,而与此同时,六名日本兵同时出手,一扑而上把顾云章牢牢的按在了雪地里。

第32章 顾云章的主意

驻扎在此地的日军部队在失去了一个小队之后,便愤恨的怒发如狂,不但派出士兵围着大山巡逻不已,同时又在山下几条要道处埋伏了队伍,誓要对顾师给予一记痛击!
菊地中队长在林子周围已经守了好几天——这一条道路太偏,他自己都觉着这场等待毫无结果。没想到这一夜里会真的堵住一队顾师士兵,不但轻轻巧巧的就打了个胜仗,甚至还活捉了顾云章!
眼看着顾云章被部下士兵按在了雪里,菊地中队长有如暑天痛饮了冰水一般,那种畅快得意真是无法言喻,乐的仰天长笑。此时周遭黑暗寒冷,不是个久留的场所,他让日本兵将顾云章重新拉起,又示意身边军士将火把凑近,然后就上下打量了对方的面孔。
“你……”他个子矮,把脖子抻了老长,仰着脸用手指了顾云章的鼻子:“顾云章?”
顾云章被两人反剪双手按住肩膀,又有四名日本兵从四方端枪逼着他,自知再无逃生的可能,就点了点头:“我是。”
菊地中队长跟见了活宝似的,又因先前在雪地里藏身太久,冻的血脉不畅,所以此刻在狂喜之下就直犯迷糊。他怕自己活活的美昏过去,当即将个脑袋转了三百六十度,扯着嗓子用日语大喊了一通。日本兵们得到命令,就用绳子把降兵们栓成一串带走;至于顾云章,则在那四名日本兵的刺刀包围下,被人五花大绑着送进了一辆汽车里。
顾云章很顺从,让上车就上车,上了车也不挣扎,一路上只是眼望窗外,同时若有所思。
他想日本人接下来定会让自己引路进山,把顾师余部尽数歼灭,彻底除掉这一股子抗日力量。自己若是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自己若是不去,那恐怕是要不得好死。
他不能给日本人领这个路——要问为什么,他也讲不出道理来,反正不能领这个路。
他这人没什么道德良知,对于感情义气也不大看重;对于民族大义之类的理论,更是一窍不通。他抗日,是觉得应该抗;虽然把自己从大军头抗成了无衣无食的叫花子,可也没什么后悔的——那是自己力量有限,没抗明白。
没抗明白是自己的问题,抗日这事总是对的。
他低下头,脑筋疯狂的运转着,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就在他脑海中渐渐成了形。
在凌晨时分,汽车驶入了附近的县城中。
县里百姓的生活,并不比乡民们安逸。太阳初升之际,天地如同一个大冰窖,出门便是受罪;可也还有小贩摆开饭食摊子,将一筐筐的硬面饽饽端出来贩卖。顾云章从车窗中看到那热腾腾的干粮,就心里发恨,因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小兵、以及天生,都已经很久没有吃上这么一顿白面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带兵血洗了这个县城!
汽车陆续在城内的宪兵司令部门前停下,菊地中队长从头一辆车中跳下来,而后就指挥着部下士兵在门口站成两排,端着枪戒备出一条通道。
第二辆汽车也缓缓停在了两排士兵面前。车门打开,首先钻出的日本兵在站稳后转过身去,将顾云章从里面拽了出来;顾云章的上身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保持不得平衡,此刻就一个踉跄,摔倒在了车前地上。
菊地中队长别有一番用心,见状便呵斥了那日本兵。日本兵受到指责,立刻改变做法,弯腰把顾云章扶了起来。顾云章滚了一身雪,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菊地中队长看了他这种状态,暗暗的很犯嘀咕,不明白此人存的是何种心思。立正站于顾云章面前,他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用生硬的中文说道:“顾师长,往里进。”
顾云章被带进了一间空房之内。
这间空房内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上斑斑点点有些污秽,在约摸一个人的高度处还凿出几个眼子。顾云章随便扫视了一圈,便猜出这地方先前应该是个刑讯室,墙上那几个眼子大概是用来固定镣铐铁链的,而那些黯淡斑点,自然就是陈年血迹了。
菊地中队长先行在桌后坐下,而后对着顾云章一点头:“顾师长,坐!”
同菊地中队长隔着一张桌子,顾云章也坐了下来。四名日本士兵这回站到房内四角,依旧把枪口对准了顾云章。
菊地中队长的中文很不好,能听不会说,一般不讲出口,今天这是豁出去了——他对顾云章其人很感兴趣,十分想与之直接交流一番。
见顾云章坐在椅子上一直垂头无语,他清了清喉咙,主动开了口:“顾师长,久仰大名。”
顾云章没言语,没抬头。
菊地中队长又道:“顾师长,孤军奋战,虽然是敌人,可是佩服!”
顾云章依旧是没话。
菊地中队长觉着他这不像是个合作的姿态,可也没流露出宁死不屈的意思,就继续问道:“顾师长,为什么,不说呢?”
顾云章这回抬起了头,盯着菊地中队长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多大的官?”
菊地中队长一愣:“本人是中队长。”
顾云章的神情很平静:“那你不够资格和我讲话。”
菊地中队长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受辱了,可也没有立刻翻脸,勉强保持了镇定情绪:“顾师长,自视很高,要见联队长?”
顾云章靠在椅子里,目光从浓密睫毛中射出去,不带有任何感情和温度:“我要直接和关东军军部说话。”
菊地中队长茫然了,他纵横战场十余载,还没见过这么倨傲的俘虏。
思忖片刻后,他做出了回击:“你只是一个师长,在军部面前,你,和我,一样的没资格。”
顾云章向菊地中队长坐直了身体。
他那脸上的表情渐渐趋于冷酷蛮横,声音也由轻转重:“我是中央军唯一留在热河的师长,我要和关东军军部说话!你敢阻拦,后果自负!”
菊地中队长真是不明白他哪来这么足的底气,居然开口就要往军部跑——莫非他别有秘密,并非只是个负隅顽抗的师长?
菊地中队长摸不清头脑,也没敢对顾云章使用手段;他满腹疑问的出门前往大队部,请示大队长的意见。
大队长也是犯迷糊,就一个电话打去了邻县联队。联队长官大,想的也多,一贯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顾云章表现的既是如此的高深莫测,那也就只好真当他是个肚里有货的人物,不能草率对待。
现在这一带说起抗日队伍,那首屈一指的就是顾云章。顾云章如今落了网,这消息对于其余的抗日力量来讲,本身就是一个打击。尤其是顾云章现在的态度暧昧不明,瞧这情形,至少是个投降,还可能是他身怀其它任务,此刻就要将其作为砝码,从军部那里换取名利前程!
联队长思前想后的,当天下午就往几百里外的师团发去了密电。师团那边倒是痛快,直接回电让他把顾云章送往新京。

第33章 在路上

顾云章这人是孤儿出身,从小到大,三教九流都混过,人话鬼话都说得,瞧着少言寡语,其实最会装神弄鬼。如今他既不想引着日本人打自己那队伍,又不愿为了队伍搭上自己这条命;无奈之下,只好真真假假的故弄玄虚,任凭那帮日本军官怎样盘问,就是一味的敷衍矫饰,愈发把自己说得神秘莫测,让人摸不清他的深浅。
因他是个有名的抗日将领,如今肯与日军投降合作,所以就很得重视。菊地中队长本拟着逼他领路,去全歼山中顾师,这时一看情形,自然也是做不成了。
顾云章在宪兵司令部里耽搁了约有三天,这期间有吃有喝,绳索镣铐也没上,他倒是个知足的,终日吃饱了就是坐着,绝不乱动。
到了第四天早上,他出门上车,由本地驻军中的一位大队长亲自看押——大队长本人称其为“护送”——到了邻城的一处火车站内。
站内停了一列车皮,并非客车,而是长长一溜铁皮车厢,用来运货物的。因这趟货物专列正好开往新京,所以联队内的长官特地从中腾出一间车厢装人。顾云章在上火车之前,左右打望了一番,就见前后皆是煤和木材,也并无士兵看守,心里就活动起来。
他可没打算真去新京。去了干什么?他没话和关东军军部说,也不想投靠过去当汉奸。到时这层窗户纸一旦戳破,末了恐怕还是要落得一死。
上火车前,他问身边一个略通中国话的日本军官:“从这里到新京,火车要走多久?”
那军官已经认定他是自己一方的伙伴,又为了拉拢这一类新晋汉奸,所以十分和蔼:“这火车走的不快,不过至慢也就是一日一夜,不会再久了。”
顾云章心内暗暗有了计较。及至上车之后,他见这铁皮箱子似的车厢里虽有尘土,但是经了打扫,却也不很肮脏;几把椅子摆在其中,靠墙又立着一张折叠桌子,车壁上也有个方方正正的窗户,那窗扇却是上下打开的铁板,开着能够进光透风,若是关上了,车厢内就立刻黑暗憋闷起来。
顾云章站在车内眼望窗口,同时估摸了自己的肩膀尺寸,发现这一处不能作为逃生的通道。
此刻押解他的军官与士兵都停在了车外,换了新人上车继续看守监视。这一对新人,乃是本地中队里的一名执行官和一个士兵。这执行官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那士兵更是只有十六七岁;两人也不知怎的有了闲工夫,被挑过来去出这一趟短差。
执行官上了火车之后,待外边士兵将沉重铁门拉合了,就在里面放横了门闩。顾云章见这门锁如此简陋,心里倒是生出了一点希望。
外间传来了汽笛声响,三人身下一震,却是火车开动了。这执行官不是很熟悉内情,所以一方面对顾云章看管不严,另一方面对他也不大客气。依靠车门站立了,他出言呵斥顾云章道:“你,坐下!”
顾云章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了。
执行官一手按在腰间的手枪皮套上,一手插在裤兜里,盯着顾云章半晌不说话。那个小兵先是很警惕的双手握枪面对顾云章,片刻之后有些疲惫无趣了,就把脸转向窗外,看那一掠而过的风景。
顾云章目前是个手无寸铁的状态,眼看着自己左边有刺刀,右边有手枪,他便按捺了性子,准备相机而动。
如此过了约有两个多小时,小兵开始有点犯瞌睡;那执行官也穷极无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而后走到顾云章面前开始撩闲。
他伸手,去揪顾云章的睫毛。
顾云章仰头躲了一下,并且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位执行官一贯蔑视所有中国人,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反感自己的行为。
顾云章相貌好看,睫毛更是长的出奇;执行官见他不敢反抗,只是躲闪,便愈发得了意,索性伸开巴掌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顾云章这回站起来,低头向后退了一步。
执行官感觉这很有趣,一只手就贱的管不住,跟上去追着摸;而那小兵把上了刺刀的步枪拄在地上,站在一边也旁观着嬉笑起来。
顾云章比执行官高了大半头,不过窝囊的很,退到尽头转了个身,改换方向继续忍耐。执行官回头对那小兵用日语嚷了一句,那小兵就扶着枪弯下腰去,爆发似的大笑出声。
顾云章低头瞄着执行官腰间的手枪皮套。
皮套扣的很严实,想要瞬间夺枪是不可能了。要是车内只有这一个执行官,那他有枪也没关系,顾云章自信可以让他根本没有拔枪的机会;不过那边还站着个小鬼子呢,自己这边一出手,那边端起枪来就能射击!
顾云章垂下头,继续后退。他本来就生的清俊,如今再低眉顺眼了,瞧着就很有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那执行官闹上了瘾,手上由摸转掐,肆无忌惮的摆出了调戏的态度。
顾云章就这样一点一点的退到了小兵身边。那小兵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场好戏,早忘了自己此行的任务。而执行官知道对方是赤手空拳,所以也满不在乎的继续动手动脚。
在与小兵相距不过一尺来远之时,顾云章毫无预兆的动手了。
他在一瞬间伸手夺过小兵的步枪,顺势就一刺刀捅向了执行官的胸膛。执行官穿着棉衣,在刺刀刺破第一层布料时便下意识的伸手拔枪,然而顾云章此时已然扣动了扳机。
在火车前进时的隆隆声响中,一粒子弹穿透了执行官的胸膛,而顾云章怕他垂死挣扎,随即向上扬起枪口,对着他的颈部又开了一枪。下一秒,他向后一枪托杵到了小兵的腹部。小兵挨了这一下子,可是并不惊恐,趁着顾云章还没有调转枪口,他忍痛扑上去抓住枪杆,开始同顾云章抢枪。
顾云章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小崽子人不大,力气不小,而且豁出命来,悍不畏死。两人抓着一杆枪来回争夺了几番,顾云章手上同那小兵僵持不下,便抽冷子抬腿,用膝盖狠顶了他的下身。那小兵当即夹起腿嚎叫了一声,顾云章趁此机会将他一脚蹬开,而后赶上一步,一刺刀就把他给扎透了。
他在这车厢里前后开了两枪,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外界。弯腰从执行官腰间摸出手枪揣在怀里,他走到门前费力抬起铁闩,横拉开了车厢门。
此时这火车行驶进了荒山野岭,铁轨两边皆是山石,看不清地形地势,只感觉并无一处可落脚。顾云章无可选择,索性横下心来,纵身一跃扑向车外。
顾云章在快速前进的惯性中狠狠的砸到了乱石堆边缘,紧接着身体一歪滚下一段陡峭山坡,末了笔直的向下坠落了五六米,摔在了涧中那结成厚冰的河面上。
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到坚冰,他晕了过去。

第34章 路遇同志

顾云章醒来时,已经身处一铺热炕之上。
他睁开眼睛懵懂了片刻,随即就觉着那痛楚从四肢百骸过电似的汇聚起来,一直疼进了脑子里去,不由自主的哼出了一声。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见状就快步走到炕边,俯身大声说道:“顾师长,我的天,你可算是醒了。”
顾云章盯着来人,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面目十分陌生,就强挣着发出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大汉笑道:“我叫李宝泉,小小副官,你肯定不认识;但要是提起我们马师长,那你就能想起来了。”
顾云章越发困惑:“什么马师长?”
李宝泉解释道:“你忘了?去年在西山,我们马师长和你拼酒,后来让你给灌到桌子底下去了。当时进去把他背出来的那个副官就是我么!”
顾云章这回恍然大悟:“哦……他也在热河么?”
李宝泉听闻此言,当场嗟叹出声,神情极度落寞。
原来他那顶头上司马师长说起来也是一条好汉,值此国家存亡之际,他誓死不肯撤离华北,宁愿率部下为国玉碎。然而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这抗日抗的无声无色,不但日本人不大理会他,就连伪军也不肯正面对他进行攻击;他带着两千多人占住了一个小县城,时刻准备着殉国;到现在准备了也有大半年了,硬是没人过来打他。
外界说起抗日的将领,首屈一指的就是顾云章;至于他马文化师长,因为日伪军不识货,所以沦为透明人物,竟是无人知晓了。
顾云章的无心提问,勾起了李宝泉的伤心事。低着头沉默片刻后,他重打精神,转向顾云章继续说道:“顾师长,你说这可有多么巧!我本是赶着马车从岸边路上经过的,远远就看见那河面上躺着个人;等我停车跳下去这么一近瞧,嗬!这人我认识啊,这不是顾师长么?”说到这里他笑起来:“这给我乐的啊……”
顾云章看他眉飞色舞,心中十分奇怪:“你乐什么?”
李宝泉忽然想到顾云章此刻浑身是伤,情形凄惨,自己乐的不大对头,就收敛了喜色,将自己这高兴的缘由娓娓道来:“现在这抗日是越来越难了;日本人的战术就是个个击破,一口一口的吃掉咱们队伍。我们马师长知道你们现在挺难的,所以就想让你带队伍到我们那儿去,咱两家合一家,人多力量大么!”
顾云章盯着他问道:“然后呢?”
李宝泉继续说道:“前几天,我们师长派人进山里给你们送信,结果就知道你出了事儿。你们有个团长说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所以现在不敢做主;还说,你要是死了,日本人肯定得吹嘘一番,天下都得知道;如今外边没动静,可见你还活着;你要是活着,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万一你回来之后发现队伍换地方了,肯定得生气,非把他们脑袋揪下来不可。我们师长一听这话,就有点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