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向后仰靠过去,同时抬手贴上冰凉的车窗玻璃。掌心热烘烘的很是难受,让他忽然想起了顾雄飞——顾雄飞爱握他的手,同样也让他难受。
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不过不值一提,全当是黑暗里的一场梦。
叶雪山一进家门,早起的仆人就迎上来了,陪着小心说道:“少爷,昨晚一位陈小姐给您打了两个电话,听着像是挺不高兴的,急着找您呢。”
叶雪山知道那是陈美情,所以脚步不停,不假思索的径自上楼安歇去了。陈美情的姿色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叶雪山已经懒得再伺候她。横竖他有的是女朋友,长江后浪推前浪,身边总不缺人就是了。
挺尸似的躺在床上,他睡了个乱七八糟,一会儿是梦见自己在推牌九,一会儿又梦见自己在跳舞,睡着比醒着还累。下午两三点钟,他真醒了,蓬着一头乱发坐起来,傻子似的又发了个半个钟头的呆。正是呆若木鸡之时,安装在走廊墙壁上的电话机忽然响了起来,仆人接了电话答应几句,随即就来敲响房门,召唤了他。
他傻头傻脑的伸腿下床,东摇西晃的出门抄起话筒,开口一问,却是手下的大伙计刚刚抵达天津,要找他报账呢。
叶雪山吃够了没钱的苦,所以一听说是自家生意上的正事,便立刻振作精神洗漱更衣,不许自己由着性子懒惰。他刚把自己收拾清楚,大伙计也到了。
大伙计姓林,今年能有个三十多岁,不老不小,小时候还在叶家帮过工,后来越长越大,越大越野,就不安分了。叶雪山只记得是自己的娘把他辞了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辞,那就没人知道了,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不学好?
前尘往事,没人愿意再提。总之这林伙计混到而立之年,也没混出什么大名堂来,那天偶然在街上遇到了叶雪山,双方一谈,居然还很亲切,叶雪山就将他招到了手下。而此人得了差事之后,宛如重生一般,居然开始懂得了要强,不辞辛苦的老实做事。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也是有一说一,从不顺着叶雪山的性子胡乱恭维;叶雪山有时候倒觉得他才更像自己的大哥,纵算不像大哥,也像是家里的近人。
双手捧着一杯滚热的咖啡,叶雪山心里还迷糊着,可是表面上已经是相当的精神:“子森,好,这次回来的倒快。”
林子森穿着一身青布裤褂,人是体面人,一张容长脸总是刮得白白净净,因为个子高,所以微微的有些驼背。别人驼背显着恭顺,他驼背却是另有一股意思,仿佛蓄势要走,而且是快走。照理来讲,他这个模样绝不难看,做个伙计是绰绰有余,然而兴许是在街上混得久了,不知怎的,就是很像流氓,让人见了便有些害怕。
“少爷,这回路上走的顺利,没风没雨。货刚进天津,就被金先生的人接手带走了,我们没了责任,也就空手回来了。”
叶雪山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说道:“子森,别急着走,留下吃顿早饭。”
下午三点多钟,叶家的早饭摆了上来,是鸡汤馄饨和刚出炉的糖烧饼,还真是早饭的内容。叶雪山坐在首席,对着篮子里的烧饼审视良久,末了从中挑出最完美的一只,送到嘴里咬了一大口。
林子森也不见外,稀里呼噜的连吃带喝。待到饱足之后,他抓起雪白餐巾,满头满脸的擦了把汗,然后对叶雪山说道:“少爷,那边的兵,想和我们做点买卖。”
叶雪山把烧饼中间的糖心全吃光了,正对着留下的半圈饼边犹豫,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什么买卖?”
林子森答道:“卖枪。”
叶雪山怔了一下:“倒卖军火?”
林子森点了点头,又道:“要是别家的兵,我们当然没顾虑;可这是北京大爷的部下,那……我就不敢做主了。”
叶雪山捏着饼边,若有所思的问道:“咱们就算买下了枪,回来之后又能卖给谁呢?”
林子森思索着答道:“金先生肯定能要,金先生要是不要,我们自己留着也行。”
叶雪山把饼边一扔,做了决定:“那就买!就算卖不出去,你们留着防身也是好的。”

第19章 焕然一新的青年

叶雪山坐在门窗大开的书房里,面前桌上摆着一本账簿,一只小算盘。钢笔拧开了笔帽放在簿子上,旁边又是一只小瓷碗,里面满满的装着话梅。
叶雪山眼睛看着账簿,嘴里含着话梅,心里想的却是城外事情。运送烟土的大骡子车昨天险些被人劫了,伙计松懈,兵也松懈,亏得林子森聪明敏捷,端起没子弹的空枪吓唬人,硬是把土匪逼得不敢上前。士兵趁着这个空当武装起来,一顿乱打把土匪撵跑了。
话梅在他嘴里滚来滚去,让他的面颊不时鼓起小包。末了他嚼碎话梅咽进肚里,心中想起一句话来:“朝中有人好做官。”
不做官,做生意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不是顾雄飞派兵相助,那这买卖简直想都别想,就算真去热河收了烟土,也是收多少丢多少,凭着自己的力量,绝对保护不住。
顾雄飞有日子没来了,不知是有什么要务。叶雪山忽然怀疑对方是在等着自己上门请安,若是如此,那自己还真是非去不可。不过话说回来,真不愿去,拖一天算一天吧!即便拖得久了,大不了也就是被他臭骂一顿。挨骂也没什么的,他只要一开口,句句都像是在骂人,自己就算乖乖的拍足了马屁,也同样是落不到好话。
叶雪山思及至此,就往嘴里又送了一颗话梅,然后握起钢笔,继续记账。正是全神贯注之际,仆人的脑袋忽然从门口探了进来:“少爷,吴少爷来了。”
叶雪山听了“吴少爷”三个字,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吴碧城。
拧好笔帽合上账簿,他起身绕过桌子向外走去,长袍后襟被他坐得全是褶皱,他自己不知道,一路飘飘然的就下楼去了。
叶雪山乍一看到吴碧城,大吃一惊,连话都没说出来——吴碧城变模样了!
他印象中的吴碧城,一直是个小头小脸的文弱青年,时常让他联想起白斩鸡一类的食物;不料几个月的欧洲旅行过后,吴碧城居然高了一寸,壮了一圈,皮肤也晒成了麦色。叶雪山上下打量着这个新款大号吴碧城,倒是感觉他这模样比原来漂亮了一些,原来太像鸡崽子了!
吴碧城虽然换了一副新皮囊,灵魂却还是老样子。双手插到西装口袋里,他不大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又不大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子凌,我回来了。”
叶雪山上前一步,很好奇的歪着脑袋看他,一边看,一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的面庞虽然丰润了一些,但还是个清秀的轮廓,五官的线条则是更清晰了,有了一点美男子的意思。
“宝贝儿。”叶雪山直勾勾的盯着他:“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吴碧城虽然长了一寸,可还是未及叶雪山的高度,然而叶雪山不大显个子,所以他西装革履,看着倒像是更高大一点。不甚高兴的退了一步,他拧着眉毛说道:“我知道我是晒黑了,你嫌我黑就直说,干嘛这么见了鬼似的看我?”
叶雪山听闻此言,登时大声傻笑了一串,又一边笑一边用双手捧住吴碧城的面颊,凑上前去“叭”的亲了一口:“傻子,你误会了,我是说你现在更好看!”
吴碧城真糊涂了,听不出他是玩笑还是认真,所以迟迟疑疑的不知如何是好:“你少损我,要不然我可走了!”
叶雪山在他脸上又掐了一下:“敢走就打断你的腿!”
吴碧城随着大姐夫妇周游欧洲,昼夜奔波,四处行走,大姐夫妇兴致勃勃,他却是累得死去活来。既然累了,自然就要多吃多喝,结果最后回到家中之时,他几乎被家人当成了怪物。
他觉得自己这副模样简直不堪入目,所以犹豫良久,实在敌不过思念的力量,才扭扭捏捏的来见叶雪山,哪知叶雪山倒是没有批评他的外形,只是怪话连篇的一直揉搓他。如此过了良久,他终于渐渐听出了对方的真实意思,不禁惊讶:“又黑又胖的,怎么会好看?”
叶雪山没说他原来很像白斩鸡,只道:“你不算黑,更不算胖。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健康,我简直想要咬你一口。”
说完这话,他就欺身而上,当真在吴碧城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下。吴碧城打了个大大的冷战,随即瑟缩到了沙发一角:“别闹啦,斯斯文文的说两句话不好吗?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呢,你再这样,我不给你了。”
叶雪山蹭了过去,开口笑道:“我们上楼去,楼上安静,你悄悄的给我,好不好?”
吴碧城连忙摇头:“我不,到了安静地方,你更要闹得没边了。”
叶雪山站了起来,抬手解开长袍脱下。挽起小褂衣袖转向吴碧城,他笑嘻嘻的低头问道:“真不上楼,是不是?”
吴碧城不明就里,扫了他一眼:“不上。”
叶雪山弯下腰去托住吴碧城的后背和腿弯,然后咬牙“嗨”了一声,运足力量拦腰抱起了对方。不等吴碧城挣扎逃脱,他屏住呼吸迈开双腿,竟然把吴碧城一路运回了楼上卧室。
叶雪山把吴碧城扔到自己的大床上,同时汗水顺着鬓角就留下来了。
他累极了,一颗心咚咚的跳,两条手臂不由自主的颤抖。一屁股坐到床边,他对吴碧城说道:“碧城,给我揉揉胳膊。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抱过你这分量!”
吴碧城一挺身坐起来,一边给他按摩手臂肌肉,一边埋怨道:“你就像要发人来疯似的!”
叶雪山笑道:“你来了,我高兴嘛!”
吴碧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子凌,记得在我临走之前,你说你要开公司……”
这话让叶雪山得意起来:“公司开起来了,钞票我也赚进来了。以后你要是闹了经济危机,就来找我,我给你钱!”
吴碧城是从来不闹危机的,所以自顾自的继续问道:“那你都做些什么生意?”
叶雪山不肯说实话了,因为鸦片贩子的名号实在很不好听:“别问,说了你也不懂。”
可是吴碧城还有问题:“那你怎么不去公司上班?”
叶雪山一挑眉毛:“开玩笑,难道令尊每天起早去公司吗?”
吴碧城一转脑筋,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哦,你说的也有道理。”
叶雪山从他手中抽出胳膊,凑上前去揽住了他的肩膀,又微笑着扭头凝视他。吴碧城的皮肤是紧绷着的,洁净而又富有光泽,先前他总像是一捧苍白的骨头,现在好了,骨肉停匀的有嚼头了。
叶雪山一口一口的亲他,他佝偻着弯下腰,很羞涩,但是也没有躲。忽然挺直身体解开西装衣扣,他从怀中摸出了他的礼物。
礼物是一大叠精美的明信片,上面印着欧洲各地的风物。吴碧城仿佛觉得这东西有些拿不出手,所以结结巴巴的还要解释:“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也是好不容易才收集来的,国内就买不到……”
叶雪山现在不缺钱了,人味就相应的重了许多。脱鞋盘腿坐上床去,他一张一张的仔细翻看,又问:“这些地方,你都去过了?”
吴碧城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心里这才轻松下来:“几乎是都去过了,简直跑断了我的腿。”
叶雪山从中拣出一张印着罗马大戏场的卡片:“这是废墟嘛!”
吴碧城笑道:“若是身临其境,就看出它的伟大了。”
叶雪山看过一遍,末了把明信片整理好了装入信封,下床将其放进了玻璃橱下的抽屉里面。吴碧城来的次数多了,知道那抽屉里装的都是精细物品,可见叶雪山对这明信片很是珍重,便是越发欢喜。就在此时,叶雪山转回身来猛的一跃,正是把他扑了个仰面朝天。
叶雪山觉得他如今这模样挺美,所以爱他的心就加了好几分,动手动脚的缠着他胡闹。吴碧城在他面前素来是一败涂地,这时心里虽然还不情愿,可是身体像要闹独立一样,自动的就兴奋起来了。
这令他很是困窘羞愧,极力的想要侧身蜷缩躲避。叶雪山察觉到了,便服服帖帖的压住了他,又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两人的舌头打了照面,吴碧城昏头昏脑的学习了叶雪山,把舌尖调动成一条小鱼,在对方的口中摇头摆尾、游来钻去。
良久过后,叶雪山以手撑床,抬起头来喘了两口气,随即低头又亲。吴碧城躺在下方,顺势抬手搭上了他的后背,隔着小褂上下抚摸;因为心里实在是太喜欢他了,所以又偷偷的掀起小褂下摆,贴肉抱住了他。叶雪山感觉到了,索性腾出一只手解开钮扣,撕撕扯扯的打了赤膊。吴碧城见状,便是又羞又喜,面红耳赤的紧紧搂住了他,心头一阵飘飘悠悠的迷乱。
吴碧城发现,叶雪山好像更加善待自己了。
叶雪山如果要对谁好,便能好到极致,让人觉得自己是他的小宝宝,或者他是自己的小宝宝。吴碧城受宠若惊,简直有些手足无措,不住的从一切反光面上审视自己。他做了二十来年的小白脸,自我感觉一直还好,如今看着自己的新面貌,真是别扭极了。

第20章 一厢情愿

叶雪山仿佛爱上了吴碧城,日日夜夜就只和他一个人玩。两人结伴去吃大菜、看电影、逛戏园子,甚至还去了一次赌场。吴碧城进了赌场之后就开始害怕,三番五次的想走。因为叶雪山挤在赌桌前面始终不动地方,导致他还闹了点小脾气,差点被叶雪山气哭了。
两人好一阵恼一阵,总之堪称是蜜里调油,宛如一对活泼的小夫妻。吴碧城也无心向学了,打着住校的名义,接连着留在叶公馆过夜。他还带着孩子气,非常的喜欢叶公馆,因为叶家没有上人长辈,数他们最大,可以肆无忌惮的胡闹。
哪知就在双方情浓之际,一封电报忽从北京飞来,却是把叶雪山召唤走了。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叶雪山在顾宅大门前跳下了黄包车。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因为不惯早起,在火车上瞌睡了一路,所以后脑勺上的短头发乱成一窝。笑微微的出现在顾雄飞面前,他一点头:“大哥,我来啦。”
顾雄飞是军裤马靴的打扮,上衣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的雪白衬衫。单手插入裤兜,他拧着眉毛瞪向叶雪山:“你怎么才来?”
叶雪山没脾气,和声细语的答道:“你不是昨天给我发的电报吗?我今早就赶火车出发了。”
顾雄飞一扬脑袋,摆出了要找茬的架势:“那你昨天干什么了?”
叶雪山张了张嘴,被他问愣了:“昨天?我昨天……没干什么啊!”
顾雄飞伸出大巴掌攥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扯到自己面前:“那你为什么不坐昨天晚上的火车?”
叶雪山向前踉跄一步,对着顾雄飞眨巴眼睛,因为对方竟然不讲理到这般地步,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顾雄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一手还攥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却是抬起来,理了理他的头发。神情渐渐变得温柔而又痛心疾首,他望着叶雪山的眼睛说道:“没个人样!”
叶雪山一边留意着他,一边迟疑的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我……我是在火车上睡着了。”
顾雄飞的巴掌慢慢滑下,手大,将他连耳朵带脸蛋一起摸了一把:“吃,睡,你一辈子也就这么两项事业!”
然后不等叶雪山反驳,他又问道:“午饭吃了吗?”
叶雪山立刻摇头:“没有,一下火车就过来了。”
顾雄飞听到这里,转身走去摁了电铃,命令仆人开饭。
叶雪山坐在餐厅桌前,低头默默的喝粥,同时就听顾雄飞说道:“我要去山东了。”
这话让叶雪山抬起了头——其实根本不在乎他去哪里,他爱去哪里去哪里,不过既然他说出来了,自己少不得就要表示出一点关心:“去山东?是军务吗?”
顾雄飞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慢吞吞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仿佛回答的不大情愿:“带兵打仗。”
叶雪山心中一动,暗想你把兵带走了,谁给我护送烟土?不过想虽如此想,问却不能如此问,还得接着对方的话头往下谈:“打仗?和谁打仗?”
顾雄飞忽然不耐烦了,夹着香烟的右手对他连挥几下:“吃你的吧,多话!”
叶雪山把目光移向碗内,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刀枪无眼,大哥在外要多保重。”
顾雄飞没言语,单是无言的瞥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转向前方,深深吸了一口香烟。
待到将一根烟卷吸完了,顾雄飞发现叶雪山还在吃。叶雪山吃什么都能吃的挺香,顾雄飞有时候觉得他这模样很没出息,有时候又觉得他这做派十分可爱。他想问问叶雪山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北京,可是话到嘴边,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没能出口。很奇怪,他想,自己去年还挺讨厌这个私生弟弟的,怎么今年就开始变了感情?
随即他对自己作了纠正——这不是我弟弟,我姓顾,他姓叶,根本就不是一家的人!
“行了行了!”他毫无预兆的烦躁起来,伸手用力敲了敲桌沿:“一顿便饭,也没什么好的,至于让你吃个没完没了吗?你就有一点好,给什么吃什么,倒是容易养活。”
叶雪山讪讪的放下筷子,捧起小碗又喝了一口粥。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他存着心事,无意辩驳,所以只是对着顾雄飞一笑。
顾雄飞看着他又说道:“晚上带你出门见人,你把你那头发梳整齐了,别给我丢人现眼!”
叶雪山暗暗吃惊,因为顾雄飞一直当他是不可见光的存在,甚至都没有正式承认过他的身份:“见谁?”
顾雄飞漫不经心的答道:“我的一个老兄弟。我的兵往南走了,驻地就留给了他。你和他打个照面,往后从那条路上走,他能替我照应着你。”
叶雪山很觉意外的笑了——原来混账大哥还真惦记着自己。
叶雪山春天时把一只皮箱留在了顾宅,如今天气由热转冷,箱内的衣物正合时节。他上楼洗漱更衣,把自己收拾的衣冠楚楚。及至到了傍晚时分,他很高兴的随着顾雄飞上了汽车。
汽车驶出胡同,顾雄飞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用粗糙的手指捻他的手掌。叶雪山的手心总是热烘烘,不是个健康的表现。顾雄飞很想亲亲他的手背,可是当着前方汽车夫和卫士的面,他做不出来。
叶雪山并未留意他的举动,一味的只是暗暗快乐,他已经不再执着的想要成为顾家人,但是能够名正言顺的真有个家,还是要比没有强;否则总像是大姑娘养出的野种,对人都没法介绍自己的来历。一旦实话实说了,又有嘴毒的说他是在招摇撞骗,比如陈美情。
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汽车停在了京华饭店的大门前。叶雪山随着顾雄飞向内进入雅间,迎面就见一名红光满面的大个子站在房内。一见顾雄飞到了,大个子哈哈一笑,粗声大气的嚷道:“少爷,你可是迟到啦!”
顾雄飞一摆手:“贺占江,你别扯淡!”
原来这位贺占江师长出身贫苦,成长的环境和顾雄飞相比,正是两个极端。贺占江知道顾雄飞是富家公子的出身,所以平日开起玩笑,总要唤他一声“少爷”。如今他把双臂抱在胸前,先是对外吆喝一声,命令上菜;然后又打量着顾雄飞和叶雪山,笑嘻嘻的说道:“嘿嘿,有意思,少爷今天带了个小少爷。”
顾雄飞没理他,径自拉开椅子落座。贺占江不通礼貌,也跟着在对面坐下了。叶雪山孤零零的站在门口,似乎不好说坐就坐,然而伙计已经挑起门帘上菜来了,他原地不动又会挡路。飞快的思索了一瞬,他悄悄的坐到了顾雄飞身边。
当着伙计的面,顾雄飞没说什么,等到菜上齐了,门帘也放下了,贺占江拧开一瓶白兰地,探身就要给他倒酒。顾雄飞抬手一挡:“老贺,你着什么急?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馆子里的东西没有干净的,你倒是涮一涮再用啊!”
此言一出,叶雪山立刻伸手端起沉重茶壶,先绕过满桌佳肴走到贺占江身边,给他倒了一玻璃杯热茶,然后回归原位,主动为顾雄飞洗了杯碗。贺占江见样学样,不大耐烦的用热茶涮了涮酒杯,然后转身将其尽数泼到墙角:“我就不爱和你、还有杨总司令一起吃饭,讲究太多,这也不卫生那也不卫生,麻烦!”
然后他对着叶雪山一扬下巴:“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谁吧?叫什么来着?姓杨还是姓柳?”
顾雄飞答道:“姓叶!”
贺占江连忙点头:“对对对,我就记得和树有关。”
叶雪山刚刚洗净了自己的碗筷,听闻此言,抬头正要做出自我介绍;不料顾雄飞这时说道:“老贺,你看准了,往后他从你的地界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得保护他。”
贺占江一边满口答应,一边再次抄起酒瓶。长长的伸了手臂给顾雄飞倒满酒杯,他随即把瓶口转向叶雪山。叶雪山刚要欠身谦逊,哪知顾雄飞出手一抬瓶口:“不用,他不久坐。”
贺占江一愣:“要走?”
顾雄飞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往后这保镖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贺占江坐回原位:“放心吧,你从来不求人,这回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还能不当回事?”
顾雄飞点了点头,紧接着转向叶雪山,言简意赅的说道:“你回去吧。”
叶雪山梦游似的站了起来,微笑着先向贺占江道了谢,又向顾雄飞道了别,然后就独自掀起门帘,走出去了。
顾雄飞的汽车夫发动汽车,把叶雪山送回顾宅。
叶雪山扭头望着窗外风景,头脑一片空白,唯有受辱的感觉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他。 原来一切都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原来在外人面前,他甚至连和顾雄飞同桌吃饭的资格都不具备。而他还傻乎乎的给人倒茶,还认认真真的把餐具涮得干干净净。
叶雪山深深的吸进一口气,然后长长的叹了出来,就觉得一切都是索然无味,没什么意思。

第21章 逆天而行

顾雄飞不知怎的,就是不愿承认叶雪山是自己的弟弟。
贺占江素来有口无心,万一追问起了二人的关系,他如实回答不好,当着叶雪山的面扯谎更不好。所以说完正事之后,他索性就把叶雪山撵走了。
叶雪山一走,他那心里宛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立刻轻松的了不得。对着贺占江一举酒杯,他开始谈笑风生连吃带喝,顺带着又和对方交换了几桩军界秘闻。两人一直闹到午夜时分,才各自酒足饭饱的回家去了。
顾雄飞总认为叶雪山还是个毛头小子,可以不当人看,所以撵就撵了,毫不在意。到家之后他推门进了客房,见叶雪山和衣躺在床上,正借着壁灯光芒读报纸,就开口问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叶雪山扭头望向了他,声音很低的说道:“大哥,我……我有些头疼,今夜就让我一个人睡吧。”
顾雄飞走到床边弯下了腰,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隐隐的是有一点发热。叶雪山垂下眼帘,虽然任他抚摸,但是不肯看他。
顾雄飞摸完额头又摸手心,最后还从他的裤腰里扯出衬衫下摆,贴肉摸了摸身上——的确是热,起码比自己的温度要高。
“怎么搞的?”他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语气也温柔了,几乎类似耳语:“是不是在外面吹了冷风?”
叶雪山倚靠床头闭了眼睛,喃喃的答道:“不知道。”
顾雄飞把手伸到他的身下,作势要抱。叶雪山却是微微的躲了一下,随即小声说道:“大哥,今晚不做那事了好不好?我是真的难受。”
顾雄飞俯身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好,不做了。我抱你到我屋里去,客房夜里凉。”
然后他轻而易举的拦腰抱起叶雪山,转身出门就回卧室去了。
顾雄飞给叶雪山吃了一片阿司匹林,然后既不洗漱也不更衣,而是脱鞋上床盘腿坐下,想要先醒醒酒。否则凭着他的醉意,一沾枕头就能睡到天亮,未免有些浪费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