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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妆容,应该很看得过去了。
她换了晚装鞋出了房间,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自己没戴眼镜,想了想,并没有回去取。她从楼上下来,一路上检视着公馆内的陈设,栀子花香忽浓忽淡,沁人心脾,让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她在楼上先往下看了一眼。
公馆内小巧的客厅在楼梯正下方,此时沙发上已经坐了四个人——年长的长袍马褂者是梅孟贤;旁边坐着的那位穿着旗袍围着皮草的中年贵妇应该是他的夫人,也就是洋装女子梅艳春的母亲;除去梅艳春,剩下的一位就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梅季康了。
这梅季康,深灰色的燕尾礼服,温莎结打的端正,人也落落大方。他似是无意当中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她,于是他微笑着站起来,顺便的向兄嫂示意。
程静漪也忙微笑点头,款款移步下楼梯来。
梅夫人一抬头望见静漪,便低声对丈夫说:“春儿整日说凯瑟琳是大美人,我只道是普通的美。不想原来是这样的。”
她声音是极低的,偏偏小梅听到,笑着说:“我说的没错吧?”
“这回是没错。你们这代女孩子啊,知道什么是美人?稍懂得一点穿衣的摩登小姐们都是美人…”梅夫人说着,看了眼目不转睛的望着程静漪的小叔子梅季康。
梅孟贤则笑而不语。
几个人里数小梅年纪轻,又最是活泼,早就赞出了声。
静漪下来,连连轻声说抱歉。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四十七)
她的声音极柔婉,听在人耳中十分熨帖。别说是诚心道歉,便是敷衍,也敷衍的人极舒服。于是这四位,从梅孟贤往下,都笑着也连连说没关系,是我们早到了。
梅夫人坐下后说:“都是春儿,硬要我们早些到。季康说密斯程这里是西洋规矩,不兴宴会提前来,要晚一些时候到才合适。可我们禁不住春儿催促,也想早些过来看看密斯程。”
“您不必客气。”静漪笑着说。
“密斯程也别跟我们客气。平日里你多担待我们家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总也没有机会当面道谢。今天客人多,你也不用特别招呼我们。”梅夫人微笑。
静漪点头。梅夫人和她的丈夫不太一样。梅孟贤是船运大亨。上海滩的这种大亨不少,也大都脱不了江湖气,尽管梅孟贤已经是第二代,不算是码头上打天下的人了,举手投足仍不免青帮味道。梅夫人却是地道知书识礼的闺秀味道。
这时小梅看了叔叔一眼,笑问:“叔叔,你不是有问题问凯瑟琳吗?”
梅季康正坐在一边不吭声,见侄女促狭的笑着,便说:“我哪里有什么问题要问?”
“是啊,你是见了凯瑟琳,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小梅笑道。
“你这个憨丫头。”梅夫人皱着眉,嗔怪的看着女儿。
门铃响了。
还没有人来通报,来客已经走进来了,爽朗的高声笑道:“静漪,怎么样,我可没迟到吧?”
是逄敦煌。
静漪站起来,笑着打量他——他今日换了长袍,极是正式,手里还拿着一小束花,也是栀子花——她走过去,将花接过来说谢谢。
逄敦煌眉眼间满满的都是笑意。栀子花的香气氤氲缭绕,让他从笑容到整个人都开始温和起来。
静漪要给他介绍梅孟贤一行。梅孟贤却笑着解释,他们早就见过面。
“逄将军去年带兵在崇明附近驻扎,跟我的部属多有接洽,就那么认识了。”梅孟贤当下亲自给逄敦煌介绍家人。静漪站在旁边,见敦煌稳重温和的同梅家诸位寒暄。她没想到逄敦煌这个一身匪气的男人,也有肯这样循规蹈矩的一日…当然她也没有错过敦煌与小梅四目相对的一刻,小梅那绯红的面颊,和眼中闪耀的星光…她不禁莞尔。
又有客人到了,逄敦煌自告奋勇的说帮静漪照顾客人,随后便真的担负起了这个责任。
刚刚过七点,程公馆门外开始车来车往,客人们很快便到齐了。
静漪周、旋于客人之间,忙碌而快活。
等人来通报说可以入席了,她便将客人引入餐厅就座。
不大的餐厅里,布置的典雅整洁。壁炉里的火又增添了些暖意,哔哔啵啵的燃烧着松木,空气里有温暖的松香味。
静漪的目光一一经过桌上这些人:纺织业巨头傅家俊、船运大亨梅孟贤、三井银行董事长李逸、报业大亨平永安、米尔纳神父…还有她的朋友逄敦煌。他们或单独出席或携眷前来,彼此多是熟悉的,在席上交头接耳、谈笑风生,既照顾到她这个主人,也照顾到其他客人,看上去其乐融融。
静漪也想让自己由衷的愉快起来,可看着他们的面孔,她在心里画着的却是支票,想着支票上能填多大的数额;而他们,谈论的是生意、是时局、是如何赚钱,甚至是如何转移自己辛辛苦苦累积的产业…
穿着整齐的老李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她点头说知道了。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四十八)
餐厅的门被推开,主菜陆续上桌。
静漪将手边的酒杯拿起来,桌上安静了下来,齐刷刷的,所有的目光都超她身上会聚过来。
她微笑着说:“欢迎诸位的莅临寒舍。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夜晚。”
桌上酒杯璀璨耀目,客人们的笑容和煦灿烂。
从开胃小品开始,这桌席面便开始受到称赞。
静漪也觉得很意外。她平时只觉得李婶的手艺很好,却不知道今晚会发挥的如此出色。道道菜都色香味俱佳。她隐约觉得有几道菜的口味似曾相识,却也来不及仔细去想,到底是在哪里尝过了。
“程先生,今晚的厨子是从哪家聘的?”傅家俊拿着餐巾揩着嘴角。他示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盘菜,说:“非常好、非常好。这个季节的冬笋本来就好,这做法又新鲜又巧妙,非高明的厨子不能为之。”
静漪笑着说:“傅先生,这些都是自家厨房做出来的。今日晚宴名副其实是家常菜。”
“程先生开玩笑吧?”傅家俊有点夸张的神气,其他客人也附和着。
静漪知道在座的这些客人,即便不能说是吃遍天下美食、至少也是见多识广,虽然今晚李婶做的菜令人惊艳,但他们如此这般交口称赞,还是客气的成分居多。她微笑着请客人多吃些,很有技巧的,说:“时间仓促,准备不周。若是有机会,今后可以再请各位光临寒舍。到时候一定奉上更新鲜别致的菜品。”
正吃的高兴的客人们听到这里都会心一笑。
梅孟贤便先开口道:“府上的菜这么好吃,我跟内人倒要多叨扰几次了。”
梅夫人在旁边接着说:“要是密斯程嫌我们麻烦,可以让我们家厨子来府上讨教讨教、或者什么时候我们想在家宴客,借府上厨师一借。密斯程,行么?”
静漪笑,正巧这时候上来新菜,她请各位品尝的工夫,老李过来,说:“先生,程之慎先生到。”
静漪听到“程之慎”三个字,不禁愣了下。
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平永安就问:“怎么,今晚也请了程九先生吗?”这一声不高不低,在座的却又有大半都进耳中。
静漪搁下筷子,看向逄敦煌。
逄敦煌正低着头吃菜,不知道是菜让他满意,还是身旁的傅家俊说了什么让他高兴,他在微笑。
静漪便站了起来,但没待她挪动,一个身材高大的西装男子已经走了进来。
“各位,抱歉!我来晚了。”程之慎在距离静漪两步远的位置站住,微笑着说,“静漪。”
“程先生。”静漪也微笑,对程之慎伸出手去,“晚上好。”
“晚上好。”程之慎慢条斯理的说。握住静漪的手,松松的放开。
“请坐。”静漪示意。
大家都看得出来,明明是没有位子的了。
程之慎大喇喇的等着用人给他搬来一张椅子,这工夫儿,他已经跟熟识的各位一一打过招呼,傅家俊是与程之慎较为熟悉的,不待之慎坐稳,便说:“之慎兄不是去了南京吗?”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四十九)
程之慎笑道:“南京的事情一完,我就往回赶。赶的这么急,还是晚了。我倒像是不速之客了。”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逄敦煌和梅季康之间。
他话音一落,逄敦煌笑着接道:“本来就是不速之客。”
梅季康瞅了逄敦煌一眼,就见程之慎泰然自若的说:“话虽是那么说,到亲妹子家来,就是串门子嘛,也不在乎晚不晚的。”
“偏挑人家请客的时候不请自来串门子,你们程家缺这一顿晚饭啊?”逄敦煌似笑非笑的神气,越加的浓。
程之慎眉一挑,说:“敦煌兄啊…”
逄敦煌笑呵呵的,说:“来到静漪这儿,咱都是客人。亲妹子…少拿这话堵我的嘴。”他说着,举起杯子来,“诸位,程九先生来晚了,照规矩,是不是得自罚三杯啊?”
他这么一说,在座的人都笑起来。但并不过分。逄敦煌身份特殊,程之慎就更是。若是再加上今天的女主人程静漪…眼下这饭桌上的迷局当然是一个接着一个。都是聪明人,怎么笑才合适,分寸都拿捏的极好。但也正因如此,原本看上去和谐的气氛,倒有些暧昧古怪起来。
程之慎知道逄敦煌的脾气,越是推搪,越不好。当下接过逄敦煌递上的酒杯,连干了三杯。他酒量不算好,三杯下肚,脸就红了。
“逄将军。”静漪开口。她没叫他敦煌,而是叫他逄将军。
逄敦煌对她一笑。
之慎看向静漪,也笑一笑。
静漪见之慎的到来让餐桌上的事态大有风云变幻的意思,立时觉得心里有些犯堵,可她仍不得不做出一副笑脸来,掩饰着内心的不安…
宴席结束,客人们谈兴仍弄,静漪便请他们离席到客厅里坐。她像任何一个沙龙女主人似的,巧妙的将每一位客人都照顾好。这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任务。
只是她趁着接电话的工夫,出去多逗留了一会儿。
在阳台上,她呼吸着清冷却新鲜的空气,竟有些贪恋,不想那么快回去。
“你在外面呆太久不好吧?”
静漪一回头,逄敦煌叼着雪茄站在那,推了下阳台的拉门。哗啦啦的,拉门退到了角落里,客厅里的灯光便泻了出来。
他背着光,静漪看不太清楚他的脸…而他看她,眯着眼睛,却只会看的更加清楚——是在生闷气的。如果不是今晚对她的计划来说太重要,她早已当着众宾客的面对程之慎发火了。可是她忍了。
“我得出来透口气。”静漪并不瞒着逄敦煌,“没想到他会来。”
“程家不来人才叫没想到。”逄敦煌老神在在的说,“他来看你不是再对不过了?你本来就是他亲妹子。”
静漪摇了下头。
“你以为如今的程之慎,还是你离开时候的程之慎?”逄敦煌笑微微的,指尖的烟点了下客厅的方向,说:“他程老九可是财神爷。现如今只有人求着他,他不想看谁的脸色都行。”
静漪望着逄敦煌——不但程之慎不是那时候的程之慎了,就连逄敦煌又何尝还是那个逄敦煌?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五十)
逄敦煌见静漪望着自己若有所思,笑道:“你先别怪我说的直白。其实,跟之慎一讲,这点事简直不值一提。就算他不出手,有他在,起码解慈济一时之困。你也能松快下来,以图后事不是?你看今天,他来了,马上不一样。那些财佬自然心里有数。回头你瞧他们舍不舍得掏支票。”
静漪依旧沉默着,对着逄敦煌摇了摇头。
“之慎还是很关心你的。”逄敦煌吸了口烟,说。静漪只是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他也无奈,“还有让慈济支援野战医院的事情,我会看着办的,不会让你为难。牧之事儿多,这等小事还轮不到下面去烦他,你放心。”
就像有什么东西刺中了静漪的后背,刺痛之后,反而让她挺直了背。
“我并不是不愿意进行人道主义援助。慈济必须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她解释道,避开了那个名字。
“这我懂。另外,今天我来之前,杜老板特意跟我通了电话。他还是愿意为慈济捐一笔钱的。接受不接受,你考虑下。”逄敦煌说。
静漪问:“你跟杜老板联系还很密切?”
逄敦煌吸了口烟,道:“当年从东洋回来,若不是回了西北,可能今天的我,也是上海滩算一号的人物了。”
“你到底是走了一条不同的路。”静漪轻声的说。逄敦煌的经历极为复杂,无怪乎人称传奇将军。
“有什么不同?一样是枪林弹雨。我到死那天,也还是土匪出身的人。”逄敦煌淡淡的说。许是因为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说话倒是比平时收敛些。他一向是喝了酒,反而更沉默的人。“杜老板是这么说。他同梅先生的关系你也知道。让他们俩一同做点什么,不易。”
静漪点头。梅杜二人是王不见王。她已经在二人当中做了取舍。
“就算不接受他的捐助,以后杜老板那里,你有事仍然可以开口——我要特别提醒你,下周六杜家的舞会,会邀请你。你有空的话,不妨去玩一玩。哪怕只是跳跳舞也好。另外,我少不得再提醒你一下,杜老板是很敬服牧之的。牧之也实在的帮过杜老板大忙,他们之间用一句肝胆相照倒也不过分。所以捐助这事于你虽是公事,若是牧之知道,难免以为你这又是故意的。”逄敦煌说。
静漪侧了下身,避开了逄敦煌的目光,说:“他不会的。再说,我哪儿是诚心跟谁过不去呢。”
“那就好。”逄敦煌说完,比划着手里的雪茄,让静漪离开,“主人家出来久了不好。我抽完烟再进去。”
“你也快些。”静漪边走,边说,“对了小梅这个姑娘很不错。你…”
“啰嗦。”逄敦煌说。静漪笑了。他也笑,说:“这么急着安排我的事?难道你忘了,逄敦煌永远是程静漪的观音兵?”
他说着,已经张开手臂。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五十一)
“No。”静漪笑。
“No?”逄敦煌跟着问。
一身淡淡珠光围绕的静漪,看起来就像色泽柔和的满月似的,温暖而又距离遥远。
他陡然间便有些伤感,轻声的叫她:“静漪啊…”
静漪不笑了。她站在那里没有动,逄敦煌还是走过来,很轻很轻的,将她拥进怀里。
“去吧,外面冷。”他说。
“敦煌,”静漪看他半晌,却想不出要说什么。
在这天之前她对逄敦煌最深刻的印象,是她登上飞机离开兰州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也说了这句话,他说去吧静漪,外面冷…她的飞机起飞了他还站在跑道上,风沙起,他渐渐的变成一个黑点,连同那黄沙曼曼的背景,一同消失在过去…她转身离开。
静漪走远了,逄敦煌还在看她——长长的裙摆,细跟的鞋子,让她走起来身姿优雅,缓慢中自有一种自信,让她分外的美丽…他笑了一笑。阴暗的角落里,他的笑容不管有多高兴也不管有多苦涩,都不会再有人看到。
程家那小小的客厅里笑语不断。
她还是那样的人,不管在哪里,很容易成为焦点,也很容易给人带来快乐。
不管她自己,究竟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他看到静漪似不经意的往他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也看到那个上海滩有名的花花公子梅季康远远的对着静漪举了下手中的香槟酒,目光是炽热的——整晚梅季康的眼都在望着静漪的。比起梅季康平日的放浪风流,今晚他收敛的简直让人刮目相看。而梅季康身边的那位梅小姐…她无疑就是静漪说的那样的好姑娘。
他回身倚靠在石栏上。
这石头真凉…
时候已经不早,客人们陆续告辞。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走的时候,客人们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有几位,甚至悄悄的对她做出了捐款的承诺。她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的送走了客人们。
梅孟贤夫妇走的晚些,临走还再三的邀请她过几日过府一叙。梅夫人更拉着她的手说改日就下帖子。
她答应了。
梅季康的站在兄嫂身后,告别的时候特别的同她说了句“改日见”。
人人都在说这句话,只有梅季康说的是如此轻柔。
她微笑点头。
戴着丝质手套的手与他的轻轻一握…
她站在公馆前,看看剩下的两辆车,晓得这二位不亲自请出去,恐怕是不会尽早离开的,于是她转身回到客厅,并不见逄敦煌,只剩下程之慎一人。
程之慎早就脱了外套,正坐在沙发上自在的吃着甜品。见静漪进来,微笑着称赞:“今晚上宾主尽欢。你这个宴会女主人做的不赖。不过你要当心梅季康,梅老三的风评并不好。”
“你什么时候走?”静漪屏退佣人,冷着脸问。
程之慎将碗放下,说:“哟,我说小十,你真好意思的?”
静漪抿了下唇。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五十二)
“我送东西给你,你不乐意收;我人来了,你还撵我?你可是我十妹!”程之慎盯住静漪,语气开始咄咄逼人。
静漪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样子。就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的不是之慎。而是三哥之忱。
这个想法让她顿时浑身一战。珍珠耳坠晃的厉害。
“九哥。”她轻声开口。
之慎仍盯着静漪。
静漪温柔委婉的语调。总出其不意的令人心软。可他知道,他这个妹妹,倔的像个刺猬。刺猬身上就算有柔软的地方,那也是藏着不让人看到的…他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接下来静漪就说:“九哥,我知道你是好意。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从此以后别这样了。”
“我也说了,你是我十妹。”程之慎说,“你还姓程。哪怕你不愿意姓程了,我活一日,也还认你是我妹妹一日。”
“九哥…”
“需要多少钱?”程之慎抓了茶杯喝一大口。
“不用。”
“不用?我程之慎的妹妹,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募捐,这不是磕碜我吗?说,要多少钱,才能把你这个了不起的医院维持下去。”
“我是为了公务,他们是做慈善,完全谈不上磕碜谁。”静漪说。
“是么?”
“就眼下这个局势,为了打仗募捐的事情都有,我为医院筹钱,有什么不对?”
之慎拿起外套来,说:“没什么不对。但是我知道了就不会不管——看不得你低声下气那样子。”
静漪微笑。
“你笑什么?”
“九哥,别说我没有低声下气,就算是有,也没有什么可耻的。”
“漪儿!”
“慢走,九哥。”静漪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直接上楼去。
“你站住。”程之慎喝道。
静漪在楼梯上站住,没有转身,背对着之慎。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在我离开程家的那一天已经说明白了。”
“你以为你能跟程家一刀两断?你知道今天晚上究竟有多少人,冲的是三哥的面子来的?”
静漪猛的转身过来,一对眼睛盯牢了之慎。
之慎明知道静漪怒火已经给自己挑了起来,继续说:“我也不瞒着你。你的行动,三哥不可能不知道。三哥…”
“别跟我提他。”静漪拂了下耳边的发丝,身上垂垂缀缀的珍珠碰在一起,既沉重又惹人心烦,“也别逼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不接受你们授意的帮助。办完了我的事情,我会带着我女儿离开上海、离开中国。”
“我见过无暇了,你的想法我了解。”之慎虽是这么说着,心里不由得不感叹他的十妹这些年毕竟是历练的成熟多了。他这么激她,她仍耐得住性子。
他觉得欣慰,同时也有些酸楚。
他们是兄妹,本不该如此。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五十三)
“我自会跟他谈。这不劳你们费心。”静漪说。
“你冷静点听我说。小十,父亲年事已高,三哥…”
“我说了别跟我提他。”静漪扶着楼梯,“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跟程家也不再有任何关系。九哥,对程家,我已仁至义尽。”
她说到这儿,已经说不下去。
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才换来了这份“仁至义尽”,她已经不愿意再回想也不愿意再提及。
“小十,”之慎看着静漪的背影,半晌方说,“你别说跟程家毫无关系的话。我听着难受。”
“那就别逼着我说。”静漪说。
程之慎将外套穿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来,搁手心里看了片刻,说:“今天我先走。你休息吧…对了,这是三哥让我带给你的。三嫂也在上海,她说会来看你。也许你九嫂会一起来,要是你不反对的话。她们对你总没有恶意。我们都希望你能去南京…”
“我办不到。”静漪冷着声音说。
程之慎忍了又忍,才说:“我改天再和你谈。”他转身出门,一眼看到逄敦煌正站在他的车边,笑嘻嘻的,一根细长的竹签叼在嘴角。
程之慎见逄敦煌这一身吊儿郎当的痞相,本想不搭理他的,但终究没能忍住。一晚上受的腌臜气见了逄敦煌这滚刀肉似乎都有了出口。他没好气的说:“逄敦煌我告诉你,我们的家事,你少掺和。”
逄敦煌点点头,说:“我当然不好掺和你程家的家事。可静漪如今还认你们是一家子吗?”
“什么认不认的,我们就是一家子。”程之慎立刻说。
“得嘞!她连见都都不愿意见你,还一家子呢?”逄敦煌回身开了车门。
“我一定要让小十回到程家。”程之慎铁青着脸。他再不愿意承认,此时也被逄敦煌的直言不讳戳到了痛处。
“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她早就不是程家的人了。她该姓陶,她是陶家的人,懂吗?”逄敦煌说。
“陶家才是她不会回去的地方。那是狼窝。”程之慎说。
“程老九,陶家就算是狼窝,当初也是你们把她送进去的。你们什么时候管过她想要什么样的日子?她愿意在狼窝呆着还是回你们程家这虎穴?”逄敦煌说着,“逄敦煌!”程之慎喝道,“她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陶骧?陶骧是怎么待她的?”
“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逄敦煌冷冷的道,“陶骧怎么待她的,难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不问,你们是怎么待陶骧的?她又怎么待陶骧的?程静漪也就是看起来温顺,其实骨子里就是只母老虎——她最后咬狼那一口有多狠,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逄敦煌你到底站哪边?”程之慎愣了下神,就这工夫儿,逄敦煌已经上车了。
“我哪边也不站!程之慎你甭以为你今天晚上来了就算帮了静漪大忙了,你帮她你应该的。没她,你程老九先不说,他程老三,稳坐江山至少晚十年,你信吗?你们还TMD少在我跟前儿充大头蒜。我不爱听!开车!”逄敦煌甩上车门。
他的车子和他的人脾气一样,带着嗡嗡的响声,七扭八拐的扬长而去。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五十四)
之慎被逄敦煌骂了这一通,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他的确是多喝了几杯酒,原本头有点晕,这会儿竟然有通体舒泰的感觉,莫名其妙的,他笑了出来,自言自语的说:“这会子偏觉得痛快些了,我这是怎么着了…”
“先生,上车吧。”司机见他似是醉了,过来提醒他。
之慎仰头看了看楼上的窗子,都亮着,他却不知道哪一盏灯下,静漪在…
静漪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里。她仍站在楼梯上,之慎和敦煌之间那场并不友好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传进来,她强忍着没有冲出去把他们统统赶走。等待着外面安静下来…他们终于都离开了。她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刚刚这间并不算大的客厅里,可谓高朋满座。她整晚几乎一刻不得闲的周、旋其中,还以为这些日子的辛苦,总算见到一点成效,未免沾沾自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