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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惚。
“我刚还在想,要是有个闺女长成静漪这模样儿,也能挺好看。”他说。成亲多年,太太一直没能给他生个孩子,多少有点遗憾。
“大少爷您呀,就这一样儿不足。不过谁知道呢,兴许赶明儿就有了呢?那不就美满了嘛?老话儿说的,福气都是等来的,不是抢来的。您说是不是?”老赵笑着说。
赵宗卿也笑着,看看前面马上到家了,也就不说什么了温。
他且得琢磨着怎么应付今儿这档子事儿呢!
照常他是先到哪儿知道他回到家还没到上房去请安,家仆看到他就喊开来:“大少爷、大少爷,电话。”
赵宗卿正心绪烦乱,听到这样匆忙的喊声未免没好声气,停下来便问:“这还让人得闲儿不得闲儿了!哪儿来的?”
“程府电话。是舅老爷找您。刚还以为您在衙门呢,不想您这就回来了,舅老爷说让您到家立刻回电话…”
赵宗卿心里就咯噔一下,娘舅娘舅…提起他这老娘舅,他就犯怵。
也不知道静漪安全到家到了没有?
他一行担心着,一行就赶紧的折回来往自己房里去…
静漪倒是安然无恙的到了后门处,下车时她刚要跟程僖说什么,程僖就说:“十小姐您且快些回去吧,我一点儿委屈都没受,在警署还抽了两根烟,您别吃心…”他说着催促。比预计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夏日天长还不觉得什么,可日头也在往下落了。“我这就去把车开回去,您麻溜儿的。千万小心些。”
静漪也不罗嗦了,她小跑着到后门处,轻轻的推了下门。
大门牢牢的关着。
她静了静心,连敲了两下,顿一顿,又敲两下。
里面没有动静。
她正着急,想要再敲,门板轻轻的从里面被敲了一下,又一下。
她顿时安心了些,又连敲两下,说:“九哥,是我。”
里面门闩响,她回头看了看,程僖已经开车出了巷口。
门一开,她闪身进门,拍着胸口就说:“哎哟可担心死我了…翠喜?!”她这一惊非同小可。
翠喜一把拉住静漪,低声说:“跟我来,小姐。”
静漪心几乎跳出口来。
翠喜拉着她,低着头快步的走着,一言不发。
她带着静漪走的都是更隐秘的小径。庆王府的花园是明朝后期建的园子,历经战乱存下来的,极幽深。静漪在阴凉处渐渐觉得身上冷。也不知是因为阴凉,还是因为不安。
翠喜回头看了她一眼,脚步却丝毫不见慢。
终于出了花园门,眼见着就是杏庐后门了,就见前面摇摇摆摆的抬着几顶轿子往这边来。翠喜见状,急忙趁着她们还没有发现自己和静漪,就推着静漪闪进了杏庐的后门。关上门,翠喜才出了口气,箍着她的胳膊说:“我的小姐,您可回来了。太太气的心口疼都犯了!”
静漪脸色一变,甩下翠喜就跑。
“娘!”她跑到宛帔的房门外,喊了一声。
里面的人打了帘子,她一看,竟是之慎,就知道这下真的坏了事。
果然她还没站稳,就听母亲说:“给我过来!”
“娘!”“帔姨!”之慎和静漪见她瞬间面色如同金纸,急忙过去。
宛帔本来坐在椅子上,看到静漪,竟是气到手抖。
她本是极温婉的人,性子偏又刚烈,女儿一身脏回来,她一想她在外面的境况,不禁气甚。一口气堵在胸口,竟说不出道不出…
“娘!”静漪没看到母亲被气成这样,吓的就是一呆。她上前去要握住母亲的手。
宛帔却指着地面,对静漪说:“你给我跪下。”
静漪跪了下来。
之慎见状在一旁手足无措,忙说:“帔姨,我都说了今儿是我的不是,都怨我,懒了一懒,让小十出去帮我买点儿东西…小十也好久没出门了嘛…”
“老九,这里面有你的事儿,但是不怪你。都是静漪这个丫头!我算看出来了,静漪,你平时的孝顺都是假的。动了真格儿的,你是没把你娘我放在眼里…眼睁睁的,你在我面前撒谎调皮!”
“娘!”静漪要辩解,宛帔再次摆手制止。
宛帔转头看着之慎,深喘了好几口气,才说:“老九,你先回去。我有话和静漪单独说。”
“帔姨,您先别生气,慢慢说,您也听小十说一说她的想法…”之慎满头大汗。他还没见过宛帔动这么大的气。
“好,我会听。老九,我知道你疼静漪,可是你别纵容了她。这时候纵容她,就是害她。”宛帔对之慎还是客气些。
她一向疼爱之慎。之慎见宛帔气急变色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是看到跪在地上的静漪,还是要说:“帔姨,您听我说…”
“我今儿旁人都不听,就听静漪说。老九?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宛帔攥着帕子的手扣在椅子扶手上,望着之慎。“帔姨,瞧您说的,哪儿能呢。”之慎见宛帔沉着脸,明白这位庶母真的生气起来绝不是闹着玩的。平时他母亲教导严格,对各位庶母尤其这位,他们兄妹总是尊重的。当下他也不敢太替静漪说话,只是勉强的还说:“您消消气,帔姨。我先走,明儿再来给您请安。”
“你去吧。”宛帔说。
之慎退出去了。
静漪只听到帘子响,之慎的脚步好像出门就消失了。她低着头,还不敢抬头看宛帔。
“你抬起头来。”宛帔说。已经平静多了些,她脸色很冷,望着女儿,问道:“说,你今儿都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
静漪刚要张口,宛帔又说:“说出口的就是实话,要撒谎干脆别开口。”
“去见孟元了。”静漪说。
似乎是堵在胸中的块垒瞬间的被挪开,她忐忑的心此时放下。她看着母亲的面孔,明知道母亲听到必然更要动怒,还是说了出来。对她母亲,她不能也不想继续撒谎。
宛帔果真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她只是凝神望着女儿——她好像是忽然之间发现,她的女儿长大了。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独自离家读书也有好几年,虽然每隔几个月她就会从上海回到北平,她便会发现她的细微变化。女儿在慢慢的脱离少女时期的样子,一日日变的更加温柔沉静,美貌惊人。但她始终没有把她当做成年人来看,因为毕竟是她的女儿。
如今静漪面对面,声口合一的同她说出来一个男人的名字,这种既在预料之中又在之外的震惊,还是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女儿。而她也开始后悔,没有料到静漪心意一定,态度是如此的干脆和坚决。她几乎看到了将会发生的事情:静漪会飞蛾扑火一样的,同他们这些家人站到对立面去…宛帔只觉得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虚软无力来。
“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宛帔说。就在几日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不会问女儿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终究都会是云雾一般散开的影子。她太清楚这个结果了。尤其在丈夫的坚持之下,与陶家的婚约是不可废除的。
静漪膝行两步,说:“娘,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九)
“你先起来。”宛帔眼看到静漪那沾了尘土的衣裙,和脏兮兮的面孔,说:“去梳洗下,换过衣服再来。”
她故意忽略静漪脸上瞬间闪过的那一抹亮色。那是因为看到希望似的惊喜。
她不想给静漪这种错觉,依旧冷着脸。
静漪只好站起来。她懂得母亲颇有些洁癖,总见不得人不整洁。就连书写作画纸面上沾了余外的墨迹,也要扔了重新来过的。
好在母亲愿意听她说,她此刻别无所求。
宛帔看静漪因跪的久了起来时姿势有些变形、走起来也别别扭扭的,硬是转开脸不看她,对翠喜说:“给我吧药丸拿来。”她声音很低。静漪还没有走出门,她知道静漪一定听到,也不理会。
静漪回到自己房里,叫了声秋薇,没人应答。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从进了门就没看到过秋薇。在外面听见她叫秋薇,她的乳母乔妈进来,小声告诉她:“太太把秋薇在后面关着呢,说要关她几日。我来伺候小姐洗脸更衣吧。”
静漪一听急了,顿足道:“娘也真是,这关秋薇什么事呢?在哪儿?我去看看她…”
乔妈忙拦着,说:“小姐,您就别去火上添油了。秋薇按说也该管一管,最近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姐你是知道的太太规矩多。刚太太问你去哪儿了,秋薇一个字不肯透露。可把太太气坏了。”
静漪呆了脸。一阵懊悔。秋薇那丫头性子憨,只认她一个主子,自从跟着她,可是娇贵的很,就算犯了错,她都舍不得拿重话说她一句。这下竟然被关起来了,还不知道怎么哭呢!
“小姐也别着急。等会儿太太消了气,也就放她出来了。不打紧的,后院又不是牢房,不碍事的。”乔妈说。
哪知乔妈说者无心,静漪听者却是有意。牢房两个字说出来,静漪竟觉得格外的刺心,人也不由得就发了怔。
乔妈看看静漪的脸色,站在一边候着。
静漪也只好快快的洗漱过重新换了衣服,让乔妈给她梳头。
她头发又长又多,乔妈老眼昏花的,很久没有伺候过她梳头了,未免有些生疏简慢。她习惯了秋薇的利索灵巧,得耐着性子才由着乔妈给她反过来覆过去的梳了个最简单的辫子。可没等她站起来,发顶已经散了。她只好拿了个发箍戴上,乔妈倒是挺得意的说:“多好看啊。”
静漪本来心里着急,看乔妈这样子,也忍不住想笑。她在乔妈怀里腻了腻,说:“我得去我娘那里了。”
“小姐,别跟太太拧着。”乔妈摸摸静漪的脸,看着她,说:“太太有心气痛的毛病,就算旁人不心疼她,你也得头一个心疼她,是不是?这些年要是没了你,太太还有什么趣儿呢?你得替她想想。你出嫁了,她在这个家里,还要过下去的。”
“乔妈,别说了。”静漪扭开脸,站起来。
“我多嘴,小姐。可你是我奶大的,和我那凌丫头一样的亲。凌丫头去年也嫁人了,等小姐你嫁了人,我就伺候太太;日后我老了,太太不用我了,我就跟凌丫头去的。小姐,我的指望是凌丫头,太太的指望就在你身上。将来你嫁个好姑爷,太太日后好跟你过更好的日子。小姐你识文断字,那些我不懂的大道理你也懂,我也说不出什么来劝你,就想说一句话,总归老爷太太看人是不会看错的…”
静漪转回身来搂着她的乳母,不声不响的摇了摇头,松开她,出了房门。
宛帔吃过药,半卧在榻上,正在等着静漪来。
静漪进门就闻到药味,心里不禁难受。从小到大,只要是闻到这个药味,她就知道母亲又要好几日卧床不起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有心气痛的毛病…
“娘?”她小声的叫着,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
宛帔看看她。
“您好些没有?”她被母亲这样瞅着,有些坐立不安。见母亲不语,她硬着头皮又开口,“娘,能不能把秋薇先放出来…”
宛帔说:“我得让你知道,跟着你的人,是伺候你的,不是为虎作伥的。要是跟你一起瞒骗我,绝不能饶。”
静漪咬了下嘴唇,说:“秋薇还小,不懂事。”
“她再不懂事,总该知道主子的话哪句该听。”宛帔瞪了静漪一眼,对翠喜说:“让秋薇回她房去,没我的话不准她出来。”
静漪刚要松口气,就听母亲说:“你也一样。今天的事情被你父亲知道,不但你,跟我也是没完没了的官司。”
翠喜出了门,屋子里就剩下母女俩。
静漪低着头。
她想起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三太太她们,不知道翠喜有没有和母亲说起。若是三太太和父亲说了,恐怕这事情没那么容易了结…她揉了下耳垂。
她自来心里紧张的时候,便下意识的会揉耳垂。
此时天色渐渐的暗了,榻靠着南窗,还算亮堂。
她看看母亲。
宛帔怕冷,大热的天也总是穿着长衣长裙,此时膝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夹被,凤穿牡丹的织锦缎,鹅黄色,原本是极娇艳的,可也不知道是用久了,还是怎么,在静漪看来,竟是如此暗淡无光,连花色都没有从前鲜亮了似的…她柔柔的开口,说:“娘,我想退婚。父亲那里,我的意思他总是知道的,这事迟早也和父亲说的…娘,孟元不是个坏人。”
“让我的女儿变的会撒谎,会骗我,人好也有限。”宛帔说。
静漪急忙说:“娘,我这样跟他没关系,要不是怕家里反对,我怎么会…”可她顿了顿。不能说没有关系。遇见孟元,她变化有多大,也许她自己并不自觉。但敢这样冲撞母亲,这还是第一次吧。“我怎么会撒谎呢?您不知道我多想堂堂正正的和您和父亲说。”
宛帔摇了摇头。
静漪原本想要告诉母亲,她之所以私自出门又晚归,是因为孟元被抓进了牢房,可如今她改了主意,说:“娘,孟元和九哥是育英的同学。”
宛帔心想哦,原来是这样。是这样,她藏的这样好的女儿,就这样被发现了。但她没有说什么。她最会的就是不漏声色的静静的听人诉说。“我考进预科的那年暑假,九哥带我出门买纸去,在纸笔店里遇到他。九哥问他在哪里念书了。他们是有两年没见了,他同九哥说,他在圣约翰读医科,九哥就说,我们小十刚刚考进圣约翰医学院的预科呢…”
见母亲没有表示什么,静漪也就静静的说下去。
就那么样的,他看了她第一眼,笑一笑,说了句哦,你就是之慎的宝贝妹子小十。
她是有些埋怨九哥,听那戴孟元的口气,九哥是时常会把她挂在嘴上的,不知道会说她什么?她从不曾担心九哥会胡乱编排她,那时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觉得看着她微笑的那个少年,眉目那么清朗…她拉着九哥的手说走吧。
九哥跟戴孟元说我们回头一起喝茶吧。
那之后她便没有见到他了,直到开学之后很久。她忙于应付功课,恨不得把自己化进书本去。好朋友朱东宁看不下去,拉着她去剧社看剧。说是文明戏,在彩排呢,公演前会有内部参观的。东宁是剧社社员,总有些方便。她晓得东宁是好意,便跟着去了。去的那一天,看戏的人很多,其中多数都是圣约翰的学生。她和东宁在一处,总是惹眼些,有人关注,也就有人时不时的过来同她们闲聊几句。她以为是东宁识得的人多,她也不在意。原本她只坐在东宁身边,不想被来跟东宁讲话的人不断搭讪,渐渐不胜其烦。东宁看出来,遂把那些人都赶开,才笑着说平时没那么多学长跟我套近乎的,今天全因为你。她没好意思的说东宁胡说。东宁说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是第一个预科生打败本科生荣膺新校花的?什么校花不校花的,又没有人给颁奖。她从未听说过,也不在乎。东宁笑的打跌,说那以前我转给你的那些信呢?她说都放着呢,从来都不开。东宁就说她简直是怪胎。那时候她还没有配眼镜,但也有点近视了,看东西稍远,就模模糊糊的。她眯眯眼,说这有什么,反正不管什么人,就算是潘安再世,若不是站到我面前三尺处,对我来说长的都一个样子…她跟东宁聊着天,看到台上有人迈着四方步出来站到台中央,便说这人的样子怎么瞅着这么眼熟呢?
她眯眯眼使劲瞧。东宁笑着说,不是看不清楚吗?怎么看到美男子就不一样了么?她说好奇怪,就是觉得这人眼熟的很。东宁告诉她,那是临床医学的二年级学长戴孟元。是教授们的宠儿,就像是每个学校都有校花一样,男生里也必然有几个看上去高不可攀的人物…她哦了一声。心想这么高不可攀的人物,是我九哥的中同学。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十)
戴孟元那天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她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的角色,不,是他那个人,朗诵的那首诗《Ode-to-the-West-Wind(西风颂)》。(作者注①)字正腔圆的英文,显示出育英中学英文教育的强悍。而更强悍的是他的人。或许也不是人,而是那天和他融为一体的角色,强悍而有魅力,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她总觉得他在台上朗诵这首诗的时候,眼睛看着的是在台下最佳观众位置的她——后来他说是的。那天她走进剧场,他就已经在大幕后看到了她。
东宁后来有剧社的活动就会叫上她。性子安静的她其实去了帮不上什么忙,最大的作用也许是给东宁提供对台词的帮助。而那段时间她的住处,就是起初与之鸾之凤合住的静安寺的别墅——她到上海要比她们早三年。随着父亲事业重心的南移,父亲在上海逗留的时间越来越多,那一处别墅是父亲在沪上最早的置业。在他娶了四太太之后不久,三太太以陪伴两个女儿读书为名,至少是在学期时,她要住在上海与四太太分庭抗礼的,于是之鸾之凤就搬去跟三太太同住了——那里就剩下她一个。她本想父亲可能会另作安排,私底下也有些担心会让她去跟三太太或四太太住。但是没有,父亲让她一个人继续住在那里。杜氏母亲过来的时候和父亲说过,她一个小女孩住这么大的地方也太过清净了些;父亲说就这样吧,让她自个儿在这儿好好儿念书,哭着闹着要出来念书,还不好好儿念么?又不是养不起几个闲人伺候她。那之后,别墅里就又多了几个下人。
父亲会不时来她的住处逗留,有时候是和人打牌,有时候是和人吃饭,更多的时候来了就只是独处。他做这些的时候甚至都不怎么理会她,就好像她并不存在一样。她其实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父亲在众多的儿女当中独独对她的教育采取了很特别的方式。甚至和看管她甚严的母亲反着来。母亲不想让她迈出家门一步,他就偏偏要同意她离家千里来念书。而他虽然并不显出很重视她的样子来,却愿意把她带在身边。
别墅有个很大的花园,她偶尔会提供给东宁他们排练。找了个机会事先禀明父亲,他没有反对。起先戴孟元只来过几次。东宁说戴学长活动太多了。她隐约知道戴孟元在忙些什么。在很多人眼里,尤其是圣约翰的学生眼里,戴孟元是不安分的,更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可她只觉得他很有热情。在专注的做着什么事情的时候,有热情的人是值得尊敬的。
他偶尔来参加活动时,会跟她聊几句,多是学业上的关心。就像个会照顾她的兄长。
跟他在一起,她会觉得安心。
直到有一次,剧社正在花园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来了警察,说是附近一户人家新近遭了贼。贼人没跑出这一区,他们就在挨家挨户调查搜捕。警察来到花园里想要逐人盘问,她镇定的应付那领头的。不知道是她应对得当,还是她看似轻描淡写的搬出别墅主人她父亲的名号来起了点作用,他们又问了几个问题就走了。
她不是没看出戴孟元的紧张,就是那一刻她想要保护他。
那天孟元走的时候,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手,悄声的跟她说谢谢。
她关上大门心跳如雷。
父亲的汽车都停在大门口了,听差都在禀报说老爷来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秋薇赶紧的拉着她回房去,做出刚刚从楼上下来的样子出来问候父亲。
父亲那天晚上还是听管家说了警察来过家里的事。在吃晚饭的时候就同她讲,以后要小心和什么人来往。
她心里慌张的很。还好父亲没有再说什么,反而是心情很好似的,问了她一些功课上的事,说让人给她带了些玩意儿,已经送到房间里去了。
她回房看到那些东西,花花绿绿的从吃的到穿的什么都有,她想大概和以前一样,父亲对每个女儿都是宠爱的,她得到的不过是和之鸾她们相同的礼物而已。心里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只觉得其实她盼望的,也不过是父亲问问她的功课…就算这些在那一天也好像并没有以往那么得到她的格外重视,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有了更多的盼望。
而《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她顶替上场,也就是他们俩正式交往的开始。
那是学校剧团的传统保留剧目,每一学年的新生都要演一次。出演朱丽叶的东宁第二日便害了感冒,完全发不了声,因为平时都是她陪着东宁练习台词,她竟也能把词背了个七七八八,剧团的导演老师让她临时顶上。
上台去她倒是不怯场,只是到了中途,扮罗密欧的男同学错了一句台词,她便接不下去了,两人呆站在台上有好几分钟,惹得下面的人不明所以险些要喝倒彩——圣约翰素有喝倒彩的传统——罗密欧跺脚,显然被她突然的忘词也弄懵了。她就听到下面有人大声的念了一句:“Good-pilgrim,you-do-wrong-your-hand-too-much,Which-mannerly-devotion-shows-in-this…”(信徒,莫把你的手侮辱,这样才是最虔诚的礼敬…)
她如梦方醒,立刻接上来下句“For-saints-have-hands-that-pilgrims’-hands-do-touch,And-palm-to-palm-is-holy-palmers’-kiss.”(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和远胜如亲吻。)(作者注②)
对戏的罗密欧已经满头大汗,面上的妆都糊了。好不容易混下来的…在后台老师夸她在场上应对得当,她没听完那夸奖就急急忙忙的跑出去——要是她没听错的话,提词的人正是戴孟元。
她跑到剧场门前,就看到戴孟元站在树下。身边虽有旁人,夜色也暗,却仍然是那么的出众而又惹眼,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他看到她,微笑的向她走来。
他说你演的好极了…
“…他对我很好。总鼓励我好好读书。我信他,他也信我…”静漪低着头。她没有全部的跟母亲交待,孟元偶尔会用她的住处跟一些人开秘密会议她不会说。不但跟母亲她跟别人也不会说。
宛帔望着静漪低垂着头。
她太了解静漪的性情。静漪并没有跟她完全说实话。
“静漪。”宛帔的眼睛有些空洞,这半天的经历简直伤筋动骨。
静漪抬了头,天色暗下来,母亲没有吩咐掌灯,也就没有人敢来开电灯,也没人点上煤油灯。
“娘。”她伸手去握母亲的手,冰凉。她忍不住有些怕,问:“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宛帔抽了手,说:“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娘…”
“我现在很累。”宛帔推倒了身后叠放的靠枕,侧身向里。
静漪呆坐在母亲身边,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待起身离开,又实在不放心。
翠喜悄悄的端来了一盏琉璃灯,放在塌桌上,无声的指了指外面,静漪便说:“娘,您先歇一会儿…”
宛帔叹了口气,说:“等下大太太那边来传膳,就说我不舒服先睡下了,让你守着我。这几天,你哪儿也不准去。”
静漪心里一惊。
翠喜看她的样子,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来让宛帔动怒,急忙的推着静漪往外走。出了房门再远些,翠喜几乎没哭出来,说:“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太太今天伤心成这样,就先依着她吧。太太这一个多月在西山,就常犯心气痛的毛病。她不乐意我们跟你说这个,怕你日后离了家免不了的担心呢。太太都这样了,小姐,千万忍耐几日。”
静漪转头看母亲房里映在窗上的灯影,翠喜又高又壮的,身量力气比个男仆都不差,说起话来却是慢声细语,语调颇有些母亲平日的神韵。静漪有些难过的说:“如今我成了那个最不懂事的了。”
翠喜一听,松了手说:“小姐,翠喜嘴笨,不会说话,并不是埋怨小姐。”
“我懂的。”静漪说着就走,“等会儿我再过来,先去看看秋薇。”她还惦记着秋薇。
刚要走,就听见屋子里电话铃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