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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想办法救他的。告诉我详细情况。”静漪已经没有耐性和顾鹤兜圈子。
于是顾鹤告诉了她,他打探出来的消息。
原来一切仍是源于这次的示威游行。因为游行中发生的暴力事件和随后的流血冲突,是北平城这两三日都戒备森严。当局十分重视,下决心揪出带头闹事的学生。戴孟元和顾鹤都是榜上有名的。只是他们行事严密,早就料到了当局会这么做,这些天行踪并不定。在已经有一部分学生被抓的情况下,他们仍安然无恙。原本他们计划这两日就离开北平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出了事。眼下戴孟元被抓走,打听了下是关在半步桥监狱里,生死不明。
静漪听到这里,又是急又是痛又是悔,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不住的哆嗦。仿佛身上哪儿是被扎了一刀,剜了肉去一般,最初是不觉得疼的,现在竟一下比一下疼的更急切起来。心里还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就是如果孟元不是因为她,是不用冒险露面的…都是她的任性。
顾鹤待说完,又想起来,说:“警察署连日骚扰孟元老母。戴老太太又急又气,已经病了几日。孟元被捕之后,他们又登门搜查,戴老太太又受到惊吓,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静漪咬了下嘴唇。
戴孟元是极孝顺的。他做的这些事情,一向是瞒着家里的。孟老太太年轻守寡,一心就想让孟元有出息能再度光耀门楣,出了这样的事,惹出官司来,老太太怎么受得了!
“顾先生,”静漪抓起自己的手袋来,“我可以告诉你,孟元被警察抓走这件事情,断然不会是家兄故意为之。家兄,包括我在内,对你们的行动事实上一无所知。如果是我们走漏风声,现在才是你们最危险的时候。孟元的事我当尽心尽力,这你尽管放心。”
顾鹤点了点头,说:“我当然愿意相信这件事跟令兄无关。程小姐,有孟元的消息我会…”
“不用了。”静漪说,“你找我并不方便,何况你也不信任我。孟元的事上,我们各尽心力而已。再会。”
静漪说完,拉开雅间的门就走。
眼中憋着的两泡热泪,在顾鹤面前还能保持常态,出了门就要忍不住了。
她抽了手帕掩住口,急匆匆的下楼。
正要上楼的一行人见一个女子慌不择路的往下闯,都来不及的躲避,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还是与她撞了个满怀。
“这位姑娘,请慢些走。”是位长者,和颜悦色的对她说。
“对不住。”静漪低头,也来不及同对方认真的道歉,鞠了个躬便噔噔噔的跑下楼梯去。
“这是怎么了?”那长者微笑着说,“你们如今的年轻人,是不是都是这样顾头不顾尾的?提倡些个男女平等、讲究卫生、强健体魄,我倒是极赞成的,但国人该有的传统,譬如温良恭俭让,若是能保留,还是保留些的好。”“陶公说的是。”紧跟在他身后的中年人也笑着说,“如今颇有些年轻人不像话。这阵子北平城就被闹的乌烟瘴气,听说警察署和城防司令部联合行动,这几日正在肃清,想来过不几日就会太平下来。只是世风日下,必不是仅仅抓几名乱党就能解决的…陶公来的不凑巧,正赶上。陶公,请。”
被称为“陶公”的长者倒没有对中年人说的话做什么评价,对跟在后面的青年人笑道:“看来,我是真来的不巧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伸手一扶他,让他继续上楼去,口中道:“陶公还在跟七公子怄气呢?”
这位长者,正是陶盛川。他今日与故交午宴罢了,来颐和园逛逛,逛乏了便上来茶馆一叙。跟在他身旁的正是他的次子陶驷和第七子,陶骧。轻装简从的来的,不想上来茶馆便就被冲撞了一下。
“我不跟他怄气,他倒跟我没完呢。”陶盛川今日心绪极好,且午间略饮了些酒,正有些散漫的意思。竟不是在跟儿子制气,倒有些宠爱的味道在里面。众人也都听的出来,凑趣的谈笑着,谁不知道这七少爷陶骧,是西北王陶盛川心坎儿上的人呢?
只有陶骧不苟言笑惯了,被父亲这样当众打趣,也不怎么着意配合。
当然这还有另外一层缘故在其中:父亲当然是不会认得刚刚那个女子的,可是他如果没有认错,那个哭着离开的女子,正是程家的十小姐——他原不会认的这么真切,谁知道就在她低头从他身边经过的一刹那,他就看到了她手中的那个袋子,和腕上的镯子…她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应该是只剩下了一只,另一只,在那日的骚乱中,被人硬生生的将手甩在车顶,碎了…若不是镯子替她挡了一下,她恐怕会伤的很重;而他也来不及将她救下。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里竟然又遇到她。
陶骧见父亲他们先进了雅间,脚步便慢了慢,目光在周围一扫——跟着来的便衣卫士已经都卡住了位置。他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东西隔壁雅间也已经被他们包了下来,他看看里面,对身边的人说:“留意下附近有没有可疑的人。”
自父亲来了北平,一应警卫事务都是他亲自过问的。陶驷笑他紧张过度,他却觉得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再紧张点也不为过。
他说着走进临街一面的雅间,听到后面有声音,一回头,对门雅间恰在此时关上了门。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六)
“虎子。”陶骧对着那扇门抬了抬下巴。图虎翼便出去了。
他转头看看街上,并没有看到程静漪。
“老七?”陶驷过来招呼弟弟,“父亲找你问话。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陶骧回答。就在这时,他看见程静漪神色仓皇的上了她的车子…
静漪上了车,一脸的泪和汗着实吓了程僖一大跳惚。
“十小姐…”他噎住了似的,都忘了发动车子。
“去警察署。”静漪命令他。
“咱们不得回家嘛…这会儿都这么晚了…”程僖胆战心惊的说。他被十小姐的样子吓到不说,临出门前九少爷再三的嘱咐他,如果到时候时间晚了,要他硬拖也要把十小姐拖回家的温。
“去警察署。我要去救人!”静漪说。她擦着泪。已经冷静多了,她知道必须去警察署。戴孟元既然被关在了半步桥,也就是说还并不算很严重,那么她去警察署找大表哥赵宗卿,或许就有的通融。
程僖被她的话又吓了一跳,脱口而出:“救…救人?小姐你赶着去救人,到时候谁救你啊?老爷知道了,咱都不用活了!”他这时候一慌神,都忘了主仆有别,跟十小姐“咱们”起来了。
“你去不去?”静漪问他,“好,你不去是吧?我自己去。”
静漪说着就要下车。
“十小姐!”程僖忙叫住她,“唉…您是主子,您说什么是什么!跟您出来了,您要出点儿事,十个八个的阿僖赔上都不成啊。您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有一样,十小姐,您千万悠着点儿,有什么事儿,您吩咐阿僖去——您这身份贵重,外面什么样人都有,万一您给磕着碰着,仍旧是十个八个阿僖赔上都不成…您说是吧?”
程僖把车开的飞快,说着俏皮话儿给静漪解闷儿。
静漪心里知道程僖是一片好心,她却没有半点心绪去领会。
警察署在西城繁华地带。时局动荡的时候,警察署就成了重地。程僖今天开出来的虽然是之慎的车,但是车牌照在程家是挂在前几位的,都在警察署报备过,因此一路上虽然遇上不少盘查,倒没有受到什么难为。可是越这样,静漪心里就越着急。接近警察署的时候,她已经急的心都要跳出腔子来了似的。
“十小姐,就到了。”程僖对静漪说。
静漪看到了前面的重兵把守的警察署大门。门前用拒马围截出很大的空地,有不少人在那里围观,似乎听到有人在嚎啕大哭,哭声让人揪心。静漪这时候反而冷静了许多,心知硬闯上去见赵宗卿恐怕是不得门路的。一眼瞧见了路对过的白、俄人开设的饭馆子,隐约记得无暇说过宗卿最爱在这里用午餐,因他最爱这里地道的罗宋汤和鱼子酱…且这里必然是有电话的。
“阿僖,你在这里等我。”她当机立断。
“十小姐!”程僖停了车。
“我去餐馆。”静漪说。
程僖听她说去餐馆,安心了些,在车上等着,看着静漪下车,过了街直奔餐厅而去。他摸了摸脖子,大热的天,他忽然觉得冷飕飕的,总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儿发生。
“呸呸呸。”他忙开车窗往外吐了口唾沫,“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他嘟哝完,再一看,十小姐已经不见人影。
静漪进了白、俄餐厅,直奔柜台而去。
她只说自己要借一下电话,那俄、国人见她衣着体面,还当即就拿出了钞票,笑着把电话机从柜台里拿出来放到她面前。
静漪先往赵家打了个电话找无暇要了赵宗卿在警署的号码,才拨过去。七转八转的,愣是往里面打了十几通电话,才转到赵宗卿的办公室,秘书却又说他不在。
静漪一口凉气吸进口,不死心的说:“请告诉他,我是小十。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找赵处长办事的都说有十万火急的事。”那秘书冷淡的说。
“您先别挂电话…就告诉他我是小十,我在白玉兰餐厅,等…他回来能给我个信儿…喂?喂喂?”听筒里安静了下来,静漪喂了数声,才确认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那俄、国人看着她,她木然的给了钱。
站在餐馆门口,透过玻璃看着警察署那高大而森冷的建筑。
围在警察署门前不远处的人群松散了些,她能看到里面——地上跪着几个女子,当中还有个老太太,正哭天抢地的…她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
她推开餐馆的门,不自觉的朝那个方向走去。
大表哥不知是不是真的没在署里,她总该去问问人的。早见到他一时,也许就能早救到孟元一时。
在车里等着静漪的程僖猛的发现她朝警察署走去,立即跳下车来,追着她的脚步往那边去。
“十小姐!”程僖赶在她走到人群边上的时候拦住她,说:“十小姐,别往前了。您看看在这儿的都是什么人啊,这儿可不是您这样人该来的地儿。”
静漪被他拦着,却突然的听到人群里的哭喊声里,有“孟元啊,我的孟元…你在哪儿…”
她将程僖推开,分开人群闯进去。
“孟元,我的儿啊…你做了什么啊,他们要把你抓去…青天大老爷啊…孟元无罪啊…”
哭喊的是个老妇人,许是哭喊的太久了,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静漪听来,不啻为当头一棒。
她呆呆的看着那老妇人。
程僖紧跟在一边,又不好真的拉她,急的直跺脚。
静漪蹲下来,看着那老妇人和抱着老妇人哭做一团的女子——都是穿着旧式裙褂的女子,眉眼间和戴孟元有几分相似——她抓住了她们的手。
程僖一看事情不对,也顾不得什么,急忙拉了静漪的手臂,就想把她拉走。
静漪推开程僖。
“戴孟元是你们的什么人?”静漪问。
她的脸色苍白,直愣愣又急切的看着这两个妇人。
地上的尘土扬起来粘在她们汗湿的脸上,沟沟壑壑的,十分狼狈。
在这些围在这里哭诉的人里,她们两的样子最凄惨…静漪不由自主的就握紧了手。“我是他姐姐…这是…这是我娘…”那女子说。
是了,是孟元的姐姐孟允…孟元说过,他有个寡姐孟允。
静漪点头。
“这位小姐,你是?”戴孟允抹着脸上的泪,沙哑着喉咙问。
“我是…”静漪哽咽。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孟元的家人。她摇着头,程静漪三个字,那么容易说的三个字,她说不出口…“我是…孟元的朋友。我姓程…”
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棍棒声,和痛苦的呼喊。
静漪一抬头,慌乱间就看到一些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闯出来,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拳脚相加,试图驱赶他们快些离开。原本只是维持秩序的警察形成人墙,另有拒马被抬过来挡在前面。人群一阵混乱,四散而逃。
静漪目睹这些,一股怒气在胸口乱窜。她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起身绕前挡在了戴老太太母女身前,程僖一看不好,也来不及将她推开,又挡在她身前。可那些人虽是满口秽语的谩骂着,却没有对他们动手,而是分别将静漪和程僖架起来,往警察署内带。
静漪想回头,架住她的两个大汉给她蒙上了头套,她面前一片漆黑。
“你们这群黑狗敢碰我们小姐一下试试的!小子嘿,你们知道爷是谁吗?说出来吓破你们的狗胆,爷是…”程僖胡乱的喊着骂着,其中一个黑衣人将他嘴巴堵上。
静漪只听着有人在喊:“再敢闹事,就是这个下场。抓起来!”
她简直要气昏过去了!
手被扭紧了,不知道是不是戴上了手铐,只觉得手腕子一凉。
想挣脱挣不脱,想骂人可是嘴一张开,触到了那黑布,一股怪味顿时让她有想吐的感觉,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觉得自己双脚离地,被架着飞快的往什么地方去了。她想喊但是头套勒的更紧,本就憋闷,这下几乎被困的立时昏过去,她只好暂时停止挣扎。
戴家母女呢…程僖呢…她只能听到脚步声、简短的口令声和吱吱扭扭的门响,外面的炎热和嘈杂都被关在了外面似的,只觉得皮肤一阵凉意,不由自主的就一哆嗦。
应该是进入了电梯,她能听到电梯门响。仍然是吱吱扭扭的,一直向上。
这时候她反而内心平静了些。
也许,这样反而是距离孟元近了。
她咬住了嘴唇。
等电梯停下,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将电梯门推开,又是吱吱扭扭的一阵响,推她一把,让她自己往前走。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七)
一路走,静漪明显的觉得四周宁静,且脚下踏上的是木地板…这也就是说,她要去的地方应该不是牢房。
带她进来的人在前方跟人交涉了几句,她听不清,随即她就被推入了一扇门。他们让她坐下来。手是被拷在了椅子上的…她踩了踩,是地毯。那么这里应该也不是审讯室吧。
她曾经听孟元和她描述过,审讯室是什么样子的。当时他说,她听。她觉得害怕,但同时也知道那恐惧是非常遥远的,她以为孟元不会遭遇那样的情况…她就更不会了。可竟真有这样的一天。
屋子里还是有电扇的。
电扇旋起的风微微的转着,因为太安静了,甚至桌子上的纸张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也能听到。而且,有人向她走来…也许是从桌子后面过来的,脚步声极轻惚。
她屏住了呼吸。
眼前忽然就亮了,刺目,她闭上眼。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抓人!”仿佛被光明刺到眼睛的同时也开放了心,这些话就冲口而出温。
“唷,真瞧不出来,你还挺伶牙俐齿的。”
有人说。
静漪咬牙。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大表哥赵宗卿。
她的眼睛被光刺痛的流泪,这时候顺着面颊淌着泪,看着她的大表哥。
赵宗卿撇了下嘴,板着脸走到静漪身后,给她解开手铐,顺手扔到那张巨大的乌木桌子上。桌面铺着厚厚的玻璃板,响声尖锐。
静漪一看,知道这是赵宗卿的办公室了。
“我听说小十找我,估计不是假的。我正在想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哪知道打电话过去你就不见了。还以为你回家去了,想不到你还在这儿闹上了。”赵宗卿拿起他的茶杯来,喝了口茶,点着静漪,“还闹上了!”
“我没闹。”静漪说。
赵宗卿继续点着她。
“大哥,我…”
“你是为了戴孟元来的是么?”赵宗卿问。
静漪心惊肉跳,不想大表哥会这么直接。既然大表哥一句话点破她的目的,她当下也省的琢磨自己该怎么开口了,况且刻不容缓,就说:“我知道戴孟元昨天晚上被抓了…大哥,我是来找你的。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被抓?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还有…能不能…想办法放了他?”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抓,怎么会这么着急找来?”赵宗卿反问。
静漪哑然。
她实在没有迂回询问的经验。她望着表哥,寻思下面该怎么说才合适。
赵宗卿就笑了。他尽管在心里对着这个表妹的行为是万分的不赞成,也还是尽量的保持了风度。他踱了两步,说:“眼下我可以告诉你的,就是近期内释放他是绝无可能的。”
“他只是个学生!”
“他绝不是个单纯的学生。”赵宗卿脸色阴沉下来。
静漪被赵宗卿的话噎住。
她从未在这样的环境里和穿着制服的大表哥说过话,此时大表哥的脸色竟比制服好不到哪儿去,黑的让人害怕。
“他就是…你们冤枉人…你们冤枉的人还少啊,现在又加上一个他!你们抓人,有证据吗?”静漪看着赵宗卿。她听顾鹤说了,孟元被逮捕之前,他们已经将重要文件销毁藏匿。
“他的身份,你知道的很清楚,我也很明白,静漪。这个事情不要再往深处谈。”赵宗卿将茶杯放下来,按铃叫秘书进来给他换茶水,他嫌茶冷了。等秘书出去,他说:“总而言之戴孟元这人非常的不简单。当局想要抓他也不是一日两日。前些日子的游行示威演变成恐怖事件,死了多少人?死了多少无辜百姓?起码这些要调查清楚吧?你也险些成为那日暴行的受害者,若不是你运气好,有人救你,今天还有没有小命儿坐在这儿和我磨牙?”
“那些跟他没有关系!”静漪想到当日那暴徒,大声的说,声音发颤。
“还不能证明跟他没关系。”赵宗卿说。
“可是也不能…可是也不能把账都算他头上。”
“我让人送你回去。”赵宗卿显然是不想和她多说,拿起电话来。
静漪将电话按下,说:“你答应我救他出去。不然我不走。”
赵宗卿皱着眉,瞪了静漪半晌,恨恨的说:“你这个昏了头的丫头。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蠢事。你不走,还由得你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大表哥…”静漪带着哭腔,望着赵宗卿。“那些是坏人,孟元不是。你救救他吧。”
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来的。让她回家去求父亲,远水不解近渴,何况父亲一定是反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帮她救戴孟元?她想到烈日下跪在警署门前哭号的戴母,心痛如刀搅一般…她轻声的叫着“大表哥”,水汪汪的眼睛里含着泪。
赵宗卿怔了怔。
这个小表妹,是所有的兄弟姐妹里最小的一个。虽然只是舅舅庶出的女儿,因为从小就聪颖可爱,又长的极美,他母亲就很喜爱,常带回来在家里和他的两个小妹妹养在一处。他比她大上许多,等于是看着她长大的。总觉得她也还小,还在念书的时候,离了北平出去读书也不过是几年的工夫,就一年一个模样似的,出落的简直让人不能直视。就是这样一个被他们宝爱着的女孩子,开始谈危险的恋爱了。
赵宗卿上下打量着小表妹。一身素净的衣服,经过这一番折腾,布满了尘土,小脸儿也脏乎乎的…他忍不住有点心软。忽的想着若是以后自己有这么个女儿,真是她只要对着自己一撒娇撒痴,完全就束手无策了嘛!
“大表哥?”静漪就见赵宗卿皱着眉板着脸一声不吭,催促他:“大表哥,你倒是说,行不行啊?”
“那姓戴的暂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赵宗卿指着旁边的盥洗室,对静漪说:“你进去洗洗脸,我要打个电话。”
“我不去。”静漪仍按着电话。
“你去不去?”赵宗卿粗着喉咙问。静漪摇头。
“你!”赵宗卿气极,“你这样下去,会把你父亲惹火了的,静漪。”
静漪抿着唇。
她现在想不到那么远。现在她只要表哥一句话,能保戴孟元平安就好。
赵宗卿见静漪犯了倔,压低声音说:“你就先去洗洗脸回去好不好?要保他,也要从容些。现正在风头上,上面压着呢,立时三刻就捞他出去,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那…”静漪看着赵宗卿。她也知道她这是为难表哥,可是,她仍然是暂时没有别的办法。其实她如果不是这样直闯了来,回了家,仍然是要想方设法找他帮忙的。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她只想到戴孟元,没想到别人,甚至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到这时候,才苏醒过来些。
赵宗卿见静漪终于有些和缓的样子,也不那么强硬了,他走了两步,走到办公室窗前,往外看了一眼,说:“外面的人也散了。我让人送你下去,阿僖会在后面等你。你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家去。”
静漪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阿僖没事吧?”她问。
“阿僖有事也是你害的。”赵宗卿走过来,拿起电话,“去,洗洗脸,我马上让人送你下去。”
静漪站着不动,到底是听着赵宗卿打电话下了指令,简简单单密语一样的几句话,她却听懂了,是让人这两天不要提讯那几个人…里面一定有戴孟元。
静漪松口气,人几乎软下去。
赵宗卿说:“我看你真的是中了邪。”
静漪也不说话。
是中了邪。谁让她,就是喜欢了这个人呢?
出去的时候,静漪还记挂着戴氏母女,但赵宗卿没有容静漪再有机会去见她们。他亲自乘车押后,让程僖在前面开车,悄悄的抄静僻的小路往程家后门而来。到程僖要拐弯的时候,赵宗卿让司机超车过去。等两辆车都停下来,赵宗卿摇下车窗嘱咐静漪:“回去留神些。让舅舅知道了,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静漪眼看着赵宗卿。
赵宗卿有点儿狼狈的挥手道:“快走。我会看着办。”
他等着程家的车子拐进那条后巷,才吩咐司机绕道回家。挠着头,他说:“今儿还真邪性…我怎么就敢答应她帮这个忙呢?”
他的司机扑哧一乐,说:“是呢,大少爷,您那天还说来着,十小姐这早晚是要闯祸,要紧得给她把路掐死了呢。”
“说的什么呀,说的是什么呢?”赵宗卿脱了警帽,撸着短发,发梢儿都在滴着汗,“瞧这天儿这个热劲儿的,我一准儿是热糊涂了吧?竟然答应她帮忙。”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八)
“您也不是热糊涂了,您是打小儿就拿十小姐没辙!从前老太太还说,要不是血缘近了些,年纪又实在差的多,不好委屈了十小姐,把十小姐给您做媳妇儿也挺好的。那会儿您多大来着,反正都知道害臊了呢…”司机老赵笑着说。
“多咱…多咱有过这事儿啊?我怎么不记得?”赵宗卿拿着手帕擦着发梢儿上的汗,笑着问。
“您忘了,那也是夏天,吃冰核儿的时候呢,十小姐也就四五岁,舅太太带她来在咱们家玩儿,她自个儿的冰核儿吃完了抢您碗里的,开始抢不到,她又去找三少爷,结果三少爷就一巴掌把她推开了,怕她哭,您也就好脾气的把自己个儿碗里的给了她。那会儿老太太、太太和舅太太都在跟前儿呢,就说了那话。舅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十小姐亲妈说那可不成,再乱了规矩。”
“是吗…她倒是打小儿爱吃冰核儿。”赵宗卿笑道。这事儿他真不记得了。帔姨说过那话?倒确然像是帔姨说的。就像帔姨教出来的静漪,就是那种温婉安静的样子——不过,今儿他可又见识了这丫头的执拗。这倔脾气和犯了倔的火爆,更像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