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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我…”静漪低声,“如果实在不行,我是要离开这个家的。”
程之慎抱着手臂,靠在身后的夹纱靠枕上,看着静漪,半晌不言声。
他心想静漪是做的出来的。
她总不知何时就会冒出来一股子狠劲儿,吓人一跳。
“你可唬不着我,逃婚离家的我也算见过几个。”之慎开着玩笑,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虽然有个别衣锦还乡被家里容下的,多的还是狼狈不堪过不下去又回家来的。我不是吓你,到了那日,可不是亲事尽着你挑了。”
“九哥,就这门亲事,什么时候给我机会选了呢?”静漪问。
之慎笑了下,说:“你说的也是。”
“再说,我一个庶出的女儿,嫁给陶家庶出的儿子已经是上上之选,不是吗?”静漪有点激动。
“胡说什么呢。”之慎突然的不高兴了,“什么庶的正的,这家里谁把你当庶出的?父亲虽然严厉,女儿里最疼你,你不知道吗?”
静漪不语。
最疼她…她不要他以他认为最好的最适合的方式安排她的生活来疼爱她,她要的只是自己相信的幸福。
“三哥过阵子会回来。你的事,我会写信给三哥,看他能不能帮上忙。在父亲那里敲敲边鼓也行。只是,孟元同你,要有一样的打算才好。他如此热衷于革命和主义,我怕他眼下根本无心成婚。依我看,你若指望能够说服父亲,孟元必须对父亲做出保证。不怕跟你说,就因为这个,我也拿不准到底应不应该帮你。你要退婚,我当然是支持的——你要嫁给孟元,这事必须从长计议。他一心闹革命,靠什么来养家糊口?空谈主义吗?”之慎冷静分析。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考虑的。
“可…那是他的理想。”静漪有些犹豫。她无疑是欣赏戴孟元的才气、激情和勇气的。可她也会担心他的安全。
“小十,如果他看重你,他知道怎么办。你当然不一定要靠他养,但他是男人。”之慎说着,看了看时间,“你来找我,想必是想办法出门见他是么?”
静漪点头,告诉之慎,戴孟元已经订好了时间。
之慎一听,顿时皱了眉。想说什么,但见静漪的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看着他。他心念一转,既然是一早伸手帮了静漪…他就说:“明天过晌,你等帔姨休息了,就从后门出去,程僖会开着车在后巷等你。后门的钥匙,我还是让四宝想办法弄出来。你务必快去快回。”之慎交代着。
“九哥!”静漪惊喜。
“哎!”之慎阻止静漪过分高兴的举动,他很严肃,“我可不同意你私奔。如果你那样,休想我再认你做妹妹。”
“九哥…”静漪还是伸出手臂来揽住了之慎,“就知道九哥你最好了。”
“还不快松开,大姑娘家的,这像什么样子。”之慎掰开她的手臂,板起脸来。
静漪一笑,道:“九哥,你这会儿真像三哥。”两个哥哥长相本就相似,只是年岁相差的大了些,之慎的模样就仿佛年轻十岁的三哥之忱。
她觉得好像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三哥了。
“胡说,我哪儿有他那么老。”之慎瞪眼。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三)
“你要不说他老,我还不觉得,三哥到年虚岁三十二了…他还不打算再成亲吗?三嫂都过世满三年了。”静漪叹气。三哥之忱婚后不满一年,妻子便病逝。三嫂走了多久,他就独身了多久。其实她也就只见过三嫂一面。印象里是个极清秀的女子。她还记得三哥是同她成亲之后才带回家里来的,杜氏母亲背地里同她母亲讲,说那孩子生的单薄,一眼看上去,倒以为是带回家来个林黛玉呢…杜氏母亲识字不多,不像她母亲满腹诗书的,形容人的词儿也就不多。除了林黛玉,大概也就只有柳梦梅了。过世三嫂的形象,倒是形容的贴切。
谁成想三嫂是真的命薄呢?这大概就叫做天妒红颜。
“早几年,他确实是顾不上。”之慎和静漪想的到了一处去了,只是他对之忱的近况知道的略多些,看看静漪,说:“你自己个儿的事儿都操心不过来,倒替三哥操心上了。你也说他到年虚岁就三十二了,该怎么着难道他不清楚吗?”
静漪嘟嘴,有些不服气之慎说她。
之慎看她,忍不住又戳了下她的鼻尖儿,说:“说这半天我也饿了,这就叫阿僖去厨房说一声——晚上吃炸酱面吧?阿僖!”
他的长随程僖精灵儿似的从外面进屋来,“少爷!”
“去跟小厨房说,要两人份炸酱面。然后去杏庐,和二太太说,就说十小姐今儿晚上的饭在这儿吃,让她别惦记着了。还有,说我谢谢她的水果。”之慎笑嘻嘻的交代着。
程僖小跑着去了断。
“我拿来的,你也不谢我。”静漪心情好了些。
“谢你?你会有这个心?还不是帔姨疼我。”之慎笑着摇头。他心想静漪说出来要离家的话,旁人伤心许是一时的,她怎么能忍心伤了她母亲的心?可是若不伤帔姨的心,就势必伤了她自己,到了儿还是帔姨最难过…权衡利弊,他还是决定帮她的忙。他说:“小时候背书背不出来挨师父打,都是帔姨哄我。我还记得那时候她拿着栗子糕,我背出一段《出师表》,背的好,就得一块栗子糕。帔姨做的栗子糕最好吃,市卖的也吃过,这府那府的也去吃过,都没有帔姨做的味道。”
“凭哪儿的,能有咱们自己个儿家里的东西细致用心?不过,母亲也这么说呢。”静漪拿起小炕桌上的一本闲书,翻一翻,是《巴黎茶花女遗事》。发了一会儿怔,想起从前之慎的心愿是能够读文学的。他从小爱玩儿,爱一切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她会看这些书,还是受之慎影响的。只是如今之慎都要钻营经济去了…将书丢下,静漪说:“从此你怕是没心思看这些了。”
之慎笑笑,说:“怎么,难道我一味的钻营那些,让这书也沾了铜臭气?”
静漪便道:“本来么,文学就是闲暇时的玩意儿。”
“可是你别说,在公司实习,去别的地方我都不觉得什么,唯独跟父亲去了银行的大班室,真带劲呐!我在银行里呆的久了,就渐渐觉得那一套有趣。前儿开会,父亲让我旁听去,一帮人吵的脸红脖子粗,为了是怎么把投在蒙古、东三省铁路上的钱收回来。说到这儿,当年父亲和陶家…”
之慎正说的起劲,静漪按住他的手,说:“好像有人来了。”
“九少爷,十小姐!”院子里有人在叫他们。
“之忓来了?”之慎叫道,“进来吧。”
林之忓进门来,大热天仍穿着他一年四季惯穿的黑色。静漪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之忓是父亲近侍,总是影子似的跟着父亲。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父亲的威势。
静漪和之慎先站了起来。
“老爷让九少爷和十小姐去太太那里一起用晚饭。”之忓传完了老爷的话,才给之慎静漪行礼。
“老爷回来了?”之慎问。其实不用问也该知道,父亲在哪儿,当然之忓就在哪儿。
“刚回。”之忓说。他从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那好,我们这就过去。”之慎对着静漪歪歪头,“走吧?”
静漪心里是不乐意去的,但是之忓在这里,是奉命来叫她去的,她不能不去。
之慎看静漪那样子,笑着说:“父亲这会儿要见咱们,想必今儿心绪正佳,不如你趁这个机会跟父亲说了,那赶明儿把孟元带回家来见父亲不正好?”
静漪越听,越觉得之慎说的不对路。她发狠的在之慎肩膀上打了两下,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好了好了!还急眼了!”之慎笑着,进去换长衫。
“瞧你说的都是什么。”静漪甩手出了门,一眼就看到之忓已经候在外头,也就不再发作。
这会儿工夫,静漪就和之忓在屋外廊下站着等。之忓离静漪有五六步远。天色稍稍有点暗,他人很黑,身上的衣服也黑,就像个黑影似的。静漪心想之忓也是有些怪。她完全没有恶意的形容,之忓真的就像是父亲身边忠实的狼狗…之忓八岁那年家乡发大水背井离乡,家人都快死光了只剩下他和他的老奶奶。他和奶奶一路乞讨北上,遇到父亲的车队,冒死拦了父亲的车只求一点吃的给他奶奶。父亲看在他孝心的份儿上带上了他和奶奶。之忓的奶奶后来还是死在了路上,他就成了孤儿。父亲收留了他。之忓就只能记得自己姓林,进了程家,就一直跟着父亲。后来父亲给他起了名字,林之忓。
之忓从小不爱念书。进书房和之慎一同念过几天,看到书本上的字就打盹,后来父亲见他实在是跟不上,也就不勉强他。他不爱念书却好武,一身好功夫。功夫是跟着家里的老家丁头领宝爷练就的。宝爷身上的功夫有多深,不好说。但她见过他跟着宝爷练功的。睡三更起五更的,他们早起进书房,他已经练完早课了。据之慎说,之忓藏在身上一条软鞭,指哪儿打哪儿,出神入化的。后来随着父亲的事业越来越大,家里的家丁也从冷兵器到了热兵器,配上了枪。之忓在十几岁的时候学会了用枪,据说枪法比功夫不差。连杜氏母亲都说,有之忓在父亲身边简直万无一失。
除了信任,她对之忓没有一点余外的好感。
不过她和之慎都没拿之忓当下人。还有宝爷的儿子四宝也是,同他们是玩在一处的。只是四宝憨直,有时候不看眉高眼低,不像之忓。之忓总小心的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尤其和她。
“走吧。”之慎出来。
他一边走就一边勾着之忓的肩膀,要从之忓身上摸出手枪来。被之忓一把捏住了手腕子。看上去之忓是一点儿劲儿都没使,之慎却险些喊出来。
“少爷,还是别。刀枪没眼。”之忓低声说。
之慎搓着手,捶了之忓一拳,说:“小子,手劲儿又见长呐。”
之慎没摸到手枪,过一会儿又去偷袭之忓,想要抽出他藏在身上的长鞭。竟也没成功,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静漪走在他们身后,看到这一幕。
她冷不丁的就觉得,也许有一天,之忓那鞭子会抽在她身上吧…她脚步慢了一慢,落下了一程,被之慎喊着快些走,才又追上去。
此时上房从内到外的一派肃静。
静漪原想着各人可能都已经到齐了,不料进了门,并没有旁人,只有父亲和杜氏母亲在说着什么,见他们俩进来,他们也就住了声。静漪随着之慎行了礼站在一边。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屋子里也就静悄悄的。
杜氏看了看时辰,轻声说:“老爷,用点儿饭吧?”
程世运点了点头。
杜氏让人传晚饭,程世运就坐在那里,打量了一下依旧站着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才说:“马上就开学了,我听说老七老八都在温功课了,就你们两个,还只是淘气。从明天开始,都去书房读书。我回来要问你们功课的。”
“都要吃饭了,又吓他们做什么?老九小十怎么淘气了?老九不是时常跟你去公司学做事?”杜氏不满意的维护儿女。
“他那也叫学做事?添乱还差不多。”程世运说。
“不去吧,你就说他没孝心不懂得为你分忧;去吧,你又说他添乱。老爷,你这倒叫人如何是好?”杜氏微笑着问。
“慈母多败儿。你就宠他们吧。”程世运说着,看到立在之慎身边的静漪,悄悄的向她的九哥送去了同情的一眼。他本想发作,就见静漪忙忙的依旧低了头——淡淡的灯影下,穿的一身素素净净的豆青色抽纱裙褂的静漪,飘飘然若小蜻蜓仙子一般,比往日更见精灵可爱些似的…他皱了眉。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四)
杜氏见他只管瞪着静漪,把静漪瞪的站在那里手足都被捆住了似的,就说:“老爷,晚饭备齐了。”
程世运嗯了一声,站起来。
他经过静漪身边,特为的又看了看她,才说:“这一两个月不见,漪儿倒瘦了些似的。”
杜氏听了,松口气似的忙说:“可不是吗,我那日一见也这么说呢。都是天儿太热的缘故。这回好了,回家来长住了,在眼前儿瞅着,饭食均匀,保准把她照顾的好好儿的。”
程世运没再说什么,款步入席。
静漪最后坐下。
照杜氏母亲的说法,她即将回家长住…父亲到底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安排好了她的未来。
她抬起头来,之慎这时候夹了一筷子什么放在她碗里。她看看之慎,又看看笑眯眯的杜氏母亲,想说的话再一次压了下去。
也并不急在这一时了。
*
第二天中午天气还是闷热。
静漪的房中四门紧闭,只有窗子敞着,还落了竹帘。透过薄薄的竹帘看出去,外面的景物都蒙了一层黄沙似的。没有风,一切都凝固了。
摆在桌子上的饭菜她一动未动,秋薇再三的催促,她也没吃一口。
吃不下。
现在心里满满的都是等会儿就要出门去。
她早就换好了衣服。
怀里的表被她一会儿拿出来看一眼,从正午十二点到现在,她已经看了十几回,却只过去了半个钟头。
“小姐,你要再不吃,等下厨房来收碗筷,太太要是知道你没吃东西,该过来问了。”秋薇蹲在地上,看着她的小姐走来走去,她眼晕,只好蹲下来在地上,后来干脆坐下。
“你去吃。”静漪不耐烦的说,“都说了让你吃,你不吃,等会儿被发现了就赖你。”
秋薇委屈的撅了嘴,说:“小姐你吃不下,我就吃的下啊?”
“咄!”静漪顿脚。
秋薇只好坐过去,象征性的每样吃了一点。
静漪仍旧走来走去的。
等到厨房来收碗筷的婆子等在外面,秋薇把食盒送出去。静漪看看表,一点了。
她同之慎说好了的,一点半,车子在后巷等。
再过一刻钟,她就得想办法从杏庐出去。钥匙已经拿到了手,开了后门之后她要把钥匙藏在砖头下,之慎随后会去锁了门的。之慎说他下午会在花园乘凉喝茶看书,等时候差不多,再替她开后门让她顺利进来。
“小姐你真要去?”秋薇仍犹豫。
“你可真能泄气。都这会儿了,难道我还半途而废么。”静漪对秋薇说。她坐下来换鞋子。她穿惯了高跟鞋,今天要特地换成平底绣花绸布鞋。身上的衣裙是最普通的月白色。为的是走在哪里也不惹眼。
“漪儿?”静漪正穿着鞋,猛的就听到母亲宛帔在叫她,她起先以为自己是过于紧张听错了,不想紧接着又一声,她正在床边,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脱鞋,急忙就上了床,拉过一条薄被来盖到下巴处。
“秋薇?”她对吓呆了的秋薇低声喊。
“哦…”秋薇刚要出去,静漪又看到窗前摆着的鞋子,急忙挥手示意。
秋薇过来将鞋子推到床底下,急忙打帘子出去,叫道:“太太。”
宛帔摇着扇子,见秋薇几乎是一头撞了出来的,微微皱眉道:“你这丫头毛手毛脚的,怎么,刚打瞌睡呢?”她说的慢条斯理的,扇子也摇的慢慢的。
秋薇仿佛不由自主的身子晃了晃,打了个哈欠,说:“小姐睡着了,我…就打瞌睡了。”
“哎哟,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漪儿是个瞌睡虫,你就是个小瞌睡虫。”宛帔倒是笑了,看了屋里一眼,说:“厨房不是才刚收了碗筷,这就睡了?”
“昨儿夜里太热,小姐没睡好,早起就说身上乏。太太要喊小姐么,我这就去叫…”秋薇说着就要进去。
“得了。我也没什么事儿,该睡午觉了,怕积了食倒不好,出来走两步。这就回了,让她睡吧。就只是别睡过了头就好。”宛帔说着,一手搭在翠喜手臂上,慢慢的转了身。
秋薇刚要松口气,就见宛帔站下,她又提起这口气来:“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我昨儿仿佛听说,漪儿又丢了什么东西?丢了什么?”宛帔问。自从静漪弄丢了一只镯子,她便留了心。
“并没有。”秋薇连忙摇头。
“你这个糊涂丫头,问你也是白问。从那边搬过来,我要找什么,都要慢慢儿找才能找到呢。漪儿平素就丢三落四的,再加上个你,一时有什么不见了,也是有的。仔细些吧。”宛帔说着,挥了挥扇子,走了。
秋薇回屋里去,放下来帘子,一回头就见静漪已经坐在床沿上,吓的她几乎跳起来。
“嘘…你镇定点。”静漪穿好了鞋,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早就不见母亲和翠喜的身影。她拍了拍胸口说:“吓死我了…好丫头,真机灵。”
秋薇苦着脸。
静漪安慰了她两句,便悄悄的走出房门去,在屋前水台上站了一会儿,确认园子里没有其他人在,便移步观景似的往杏庐的后院走,手在背后摆了摆,给在屋子里的秋薇示意她别慌。她渐渐的走到了后门处。杏庐的后门白天为了方便人进出,是不落锁的,她很容易的便出了杏庐。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尽管没有日头,还是闷热的出奇。
静漪只走了这几步便热的脸上燥了起来。
还好程府的主子们都有午睡的习惯,不成文的规矩是这段时间下人们也不许出来乱走动的。她往后花园里来,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一个人。这所新宅子后花园极大,一不留神很容易迷路。好在这几日为了出来方便,她就在傍晚以散步的名义颇走了两趟,于是这会儿就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后花园角门处。
她四下里看了看,那角门上巨大的铜锁是新换的,看上去并没有异常。
但是之慎之前同她已经仔细的说过这里面的窍门,于是她伸手在锁下一抹,抹到了机关,从兜里掏出钥匙来,左右的拧着,好一会儿,铜锁里弹簧响了,才拉开锁。黄铜锁铸的沉实,她费劲的搬下来,将钥匙和锁都放在地上。这时候她听见后门板上啪啪响了两声,打开门,之慎从外面进来。
兄妹俩一击掌,静漪出门。
之慎到底跟出来嘱咐了句早点回来,才关上角门。
静漪走了两步,便开始跑。
到底从前是王府,后巷也还是宽阔的,为的是跑的开马车。
此时静漪只觉得这条笔直的巷子又宽又密,两边高高的墙是她叠上三个身高也翻不过去的,若是没有九哥帮忙,她如何能逃出这高墙之外?
跑到巷子尽头一转,再转一个弯,才看到后街,静漪跑的气喘吁吁的,看到等着她的轿车就毫不犹豫的开车门上去,吩咐道:“阿僖快,去颐和园。”
“是!”程僖是早就知道要去颐和园的,被十小姐这么大声的命令,他就一踩油门,飞快的开起了车。
信上说明是在颐和园南门的一个茶楼里见面。
茶馆虽然不大但是清雅的很。位置偏僻些,客人很少。她进去坐下待茶上来,还没等说要什么茶,堂倌就说是客人自备的茶。
她正热的很,又口渴,便亲手泡茶。
茶罐小巧,打开一闻,辨得出是上好的碧螺春。
“他什么时候爱上了清茶?”她自言自语的。有点奇怪,戴孟元固然是心细的人,倒是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过于讲究…碧螺落在茶碗里,叮铃铃作响,泡出来的茶闻着极香。她连着喝了两碗。又觉得肚饿,吃了几块点心方觉得好些。心也没有方才那么慌了似的。
只是戴孟元还没有来。
她看看时间,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钟头。
她不由的有点着急。
这时候门响,她以为是孟元来了,正要起身,就见堂倌进来低头哈腰的说“对不住程小姐”,指着桌上的茶叶罐,说:“弄错了,这是另一位客人寄放的茶,小的弄错了。您要什么茶,小的另给您泡去。”说着他将一个漆盘托着过来。
“这么说,我倒是偏了人家的好茶了。”静漪一时好奇便拿起先前那青瓷茶叶罐来看了看,果然有一个红色标签,倒是个“陶”字。这的确是客人寄放的茶了。她当下便将茶叶罐放到堂倌的托盘里,问:“可有人来问起我?”
“并没有。”堂倌急着走,施礼退下。
静漪喝着盖碗里的茶,已经是第三泡,味道清减多了,但仍是香的…她将茶碗搁下。因想起那个“陶”来。天下姓陶的人多了去了,可就是不愿意由此及彼,让人心里不痛快——只是,孟元怎么还不来?
第三章忽明忽暗的夜(五)
第三章 忽明忽暗的夜(五)
静漪又看看时间。
再烦躁不安,也只有耐着性子坐在这里等。
三点钟了,若是四点钟她还回不去,那随时就会被发现的…已经教了秋薇,倒是可以搪塞一时,说她去了之慎那里,但也只是搪塞一时而已。一个电话要过去,立时露馅儿。
她心里正乱着,突然就有人闯了进来。
“孟元?”静漪叫道惚。
来的人一身竹布长衫,把头上戴的老式帽子和眼镜一摘,去了扮老的装饰,也是青年学生模样,却不是戴孟元。
静漪怔了怔,只觉得这人面善,一时却没能想起来这是谁。这人圆圆的脸上一对细小的眼睛,许是跑的太急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一边喘粗气,一边拿袖子擦汗。
“请问你是?”静漪问温。
“程小姐吧?我是顾鹤。”顾鹤依旧擦着汗,眉梢都挂着汗珠,“我是孟元的同学,咱们在学校里见过一面的。还记得吗?《罗密欧与朱丽叶》公演那日?”
静漪回想着,点点头。
她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静漪说。就是那日,陪着戴孟元在剧场外等她的。她打量着顾鹤。这个夏天她和顾鹤的接触其实不少,只是都隔着两三道手,并没有见面。
“先给我杯水喝吧,我是跑着来的。”顾鹤终于趁着这会儿恢复了一点从容。
静漪给他倒了杯水。
他却干脆拿起了茶壶来,又觉得太热,正好旁边有一只冰碗,冷水里浮着冰块,他毫不犹豫的端起冰碗来倒进茶水便连水带冰的往下吞咽。
静漪要提醒他小心冻着倒不好了,就见顾鹤已经将那一大碗冰水全都喝了下去,也就没说什么,只是催问:“怎么是你来了?孟元呢?”
顾鹤看着她。
静漪就觉得顾鹤的眼神或许是被冰水冻住了,特别冷。
“孟元昨天晚上被警察署的人带走了。”顾鹤说。
“什么?”静漪呆住。
顾鹤说:“昨天晚上,我们正在开会,警察突然上门来。孟元掩护我们逃走,自己去应付他们。警察就把他带走了。”
“为什么要带走他?他做了什么事警察要带他走?你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静漪连忙问。
顾鹤静了一静,说:“我也在被通缉的名单上,行动自然要隐秘。只是孟元先前和我说起过你们见面的事,我就一早在这里等着。没想到你真的来了。程小姐,你有责任救孟元。”
“我当然…你什么意思?”静漪反应过来。
“程小姐,我们的行动都很秘密。孟元只有昨天出去给你寄过信,或许还见过令兄。恕我直言,若不是令兄暴露了我们的住处,那也是因为令兄才暴露了的。”顾鹤清楚的说。
静漪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间,说不出话来。
“孟元和我,我们还有南边一些大学校的代表联合起来进北平请愿的,这你是知道的。”顾鹤说。
“你在暗示我,其实我也难逃干系是么?或者你想说,是我出卖了你们是么?”静漪看着顾鹤,忽然觉得这人的小眼睛像极了一对鼠目,顿时心生厌恶。更厌恶的是他语气中的威胁意味。
“程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的事没有瞒着你,这也是事实。我是坚决不同意这样的,但孟元信任你。如今孟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