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灿站在机头的位置,判断下前方的情况是否确定适合继续前进。
现场明火早已被熄灭,但燃烧产生余温尚在,地面潮湿,空气温热,四处弥漫着燃油味、烧焦物体散发出来的气味以及血腥味。
“走吧。”她说着,走在了最前面。赵一伟、陈逆和郭亮亮紧随其后。
他们小组受命从飞机驾驶舱部分开始勘验。他们通过临时搭起的梯子进入飞机内部,发现里面靠近驾驶舱的位置损毁严重,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先前到达的救援人员为了确定是否有人存活用了一切能使用的办法,包括切割驾驶舱门和前挡风玻璃。因此他们进入驾驶舱相对容易。
他们在驾驶舱及紧邻驾驶舱的位置发现了四具尸体。从尸体上残存的制服来看,这四具尸体应该属于驾驶员和乘务员。
“因为起飞后不久就失事,乘务员也在座位上,正好在驾驶舱后部。”欧阳灿说。
她蹲下来,看着被烧焦的尸体。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四)
尸体表面烧伤局部有充血,出血,水肿的生命反应,眼周有鹅爪状改变和睫毛症候,这些都是烧死的直接特征……这次现场的勘验主要任务其一是要搜集信息确定飞机失事的原因,其二便是及时确认遇难者死因和身份。从目前来看,遇难者中应该有一部分是被烧死抒。
她轻轻翻了下尸体上的残余布料。这是制服口袋的位置。她捏了捏,发现口袋里有东西,伸手掏出来看,原来是一张被熏黑了的便利贴,上面有字迹。记录的是某先生喜欢某某酒,某先生的咖啡不要糖……看起来像是一个记性不好的乘务员小心翼翼地记录着乘客的喜好,怕自己一时忘记出了错。
欧阳灿把便利贴放进证物袋里,标上编码。
赵一伟拍照看到,说:“这个……对确认身份没什么用吧。”
“有用的。乘务员一共就两个,这个看着就是年纪小的或者刚入职的。这是私人飞机,记住乘客的喜好很有必要的。”欧阳灿说。
便利贴上的字迹潦草,还有点幼稚,平常看了顶多嘀咕句字好难看,此时看上去却别有一番感触。
郭亮亮把证物袋接了过去,欧阳灿继续查看其它尸体的情况……等机舱部分全部勘验完毕,向现场指挥陶南康汇报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他们也顾得上喝点水,遵命继续向后推进。
等现场全部勘验完毕,已经早上九点。尸体部分被送往殡仪馆,部分被送往法医中心,等候进一步的检验以确定死因和身份。大型机械进场,将失事的飞机和大客车转移出高速路面。
出勘的技术人员集结完毕,准备撤离现场。
欧阳灿脱下防护服,站在风口看着现场——消防车开进警戒带,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气势如虹,冲刷着路面的血迹和污渍……被拖到路边田地里的飞机残骸仍然像是黑色的庞然大物。
同事们经过一个通宵的苦战,有的累到坐进车里打起呼,有的蹲在地上发着呆。只是那些平常三五个人聚在一起就要抽烟的大汉们,这会儿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出,看上去整个人都呈放空状态……她也不想说话,仰头看了眼碧蓝的天,就听见陶处长喊了声收队,弯腰拎起自己的勘验箱上了车带。
屁股一沾上座椅,她马上觉得自己跟散了架似的,这座椅都像棉花糖似的招人稀罕。
“哎,大消息。我刚听说在现场发现了无人机。”郭亮亮上车后,边系安全带边说。
没人出声。
欧阳灿看着系安全带的郭亮亮,说:“还是系好安全带的好啊。”
“啊?”几个人不明所以。“你这哪儿跟哪儿啊?”
“我昨晚遇上的那车祸。都系了安全带,起码不会伤亡那么严重。”她说。
“哦,我说呢……今天这‘祸从天降’可得不出这结论。”赵一伟说。
“那无人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郭亮亮说。
第八章 仿佛有光 (五)
“又不是头一次听说无人机危害到飞行安全。现在有些黑飞的无人机的确是民航的隐患。如果这次的事故是由无人机引发的,不算出乎意料了,只不过代价太惨重。”欧阳灿说。
她说完,打了个哈欠,见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就闭上眼准备休息一会儿。
迷迷糊糊的她突然听到一阵急刹车,身体被甩出去又迅速拉回座位,安全带勒在身上,顿时把她疼清醒了,睁眼就看车停在路边,赵一伟握着方向盘,对从梦中惊醒的欧阳灿他们几个摆摆手,说:“对不起啊,差点出事。”
“你睡着了啊?”郭亮亮揉了下眼。
“你们也没人跟我说话,我眯过去了。”赵一伟额头上一层冷汗抒。
“换换手吧,我来开。”欧阳灿说。
“你睡醒了?”赵一伟问带。
“醒了。”欧阳灿让他停了车,下车跟他换了位置。
车门刚关上,还没等她发动车子,回头一看,老赵已经歪在那睡着了。她看了看前后左右的路况,稳稳地把车开起来,一路顺遂地到了警局。
在门口刷卡的时候,传达室窗子一开,葛大爷冲着她喊:“小欧,等会儿来一下,你男朋友给你送东西来啦!”
欧阳灿还没反应过来,车里几个人全坐起来了,异口同声去问葛大爷:“什么男朋友?长什么样儿啊?”
欧阳灿有心把车停在这,后面跟着的车子正排队等进门呢,于是她赶紧把车开进去,扔下车就往传达室跑,身后几个人笑着喊:“欧阳,等会儿回来先汇报下情况啊,可别打算蒙混过关。”
“你们少起哄。凡是外面来找我的,只要是个男的,葛大爷都说是我男朋友。”欧阳灿气哼哼地说。
“这回我们信葛大爷,正听说你最近有情况呢。”郭亮亮笑道。
“有个鬼情况。”
看欧阳灿跟个兔子似的跑得飞快,几个人笑的更厉害。这一笑,仿佛疲劳都减轻许多。
赵一伟伸了个懒腰,正准备上楼,见先后回来的同事们三五成群往综合大楼走,都在说议论食堂给他们预备了饭,陶处长让先去吃饭然后休息一下就得马上工作——这起事故调查等着他们的检验结果,一刻都不能延误……他跟郭亮亮说:“我不去吃饭了,给我带点儿回来。我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郭亮亮答应着,忽然想起来,说:“得跟欧阳说一声吧。她别不知道有饭吃……”
“她手机都没带,没法儿跟她说。放心吧,一晚上就喝了口水,她也早饿的发昏了,不会不知道找东西吃的。”赵一伟说着,拎起自己的器材走进办公楼。
“小赵,你怎么不去吃饭?”陶南康刚好看到他,问。
“让他们给我带了。我想多睡会儿。”赵一伟笑笑,说。
“辛苦了啊,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再坚持下。”陶南康点点头,“欧阳呢?”
“去传达室拿东西了。好像家里给送什么来了……葛大爷说是男朋友,估计是个帅小伙儿。”赵一伟笑道。
陶南康本来也是一脸疲色,听到这儿就笑了,说:“葛老头儿最爱乱点鸳鸯谱了。”
“是啊。被他点过的欧阳男朋友要一只手数不过来了。陶处你不去吃饭啊?”赵一伟问。
“我得先去开那个碰头会。想带欧阳去的,这样我就叫倪铁去吧。”陶南康说。
赵一伟见他没有别的事,就爬上楼回办公室准备睡一小觉。一上去就见白春雪拎着勘验箱出来,他问:“出现场?”
“对。刚南区公园垃圾箱里发现一只手一只脚。”白春雪看看他,“快去歇会儿吧,你脸都什么颜色了。辛苦了啊。”
“你也辛苦了。”赵一伟说着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对了,欧阳去传达室了,等下你要碰见她,记得让她去食堂吃饭。”
“好。她电话一直打不通。我琢磨着可能你们还在现场。”
“我们进现场之前都被明确要求关机了。不过那个大头虾是干脆把手机不知道丢哪儿了。”
“难怪呢……我刚看了报道,场面很惨,还以为你们至少得中午才能回来。”
“预计是要到中午的,难得今天现场各部门效率都挺高,提前结束了。你快去吧,下面车催你了吧。”赵一伟听见滴滴两声车响。
“是。走了。”白春雪说。
两人理解地互相点点头,分道扬镳。
白春雪下了楼,跟蒲桥他们一组上车出勘。经过传达室,白春雪从车窗探头一看,果然见欧阳灿正在里面,便让蒲桥稍一停车,喊道:“欧阳,食堂有饭,记得去吃。”
欧阳灿在里头听见,跑过来说:“我这正吃呢……出现场啊?我妈做的寿司,有你的份儿,等下我给带上去。”
“嗯。那你先吃着吧,我们走了。”白春雪说着挥挥手。
欧阳灿看他们车开走了,从盒子里又夹了颗寿司塞嘴里。
一晚上没吃饭,她早就饿了。
“慢点儿吃,这吃相。”葛大爷说。
“谁还顾得上吃相!”欧阳灿看他刚泡好茶,瞅了瞅,只是笑。
葛大爷轻轻哼一声,做出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来也给她倒了杯茶。
欧阳灿闻闻茶香,摇头赞道:“真是好茶。谢谢葛大爷。”
“你男朋友送来的不是有汤?先喝口儿,别噎着。”
欧阳灿看了眼保温壶,说:“汤是汤,茶是茶,葛大爷的私房茶也不是谁都能混到的呢!哎呀,这味道,能让我这被折磨了一整晚、奄奄一息的嗅觉复活呀。”
“打住啊!我这茶还且得品呢,别提你出现场的事儿,倒我胃口。”葛大爷一副头疼样。
欧阳灿笑笑,喝口茶,继续吃寿司。
“你认真点儿满足我们八卦心,给你送饭来的到底是谁呀?小伙子看着真让人心里舒坦。漂亮,懂礼貌,太水灵了!”葛大爷竖大拇指。
“他呀,就一跑腿儿的吧。”欧阳灿说着,把手机拿过来。
手机已经充满电了。
葛大爷一描述,她就知道来送东西的是夏至安无疑。
送吃的可能是母亲的意思,手机还晓得充满电再送来,真不得不夸一句夏至安细心了……她摸摸鼻子。
“啧啧,这么个人样子给你跑腿儿,你是过年抢到头柱香了。”葛大爷笑眯眯地说。
欧阳灿笑嘻嘻的,又让一回葛大爷,“多少尝尝嘛,这我自己家做的。”
“真不好这个,谢谢你。”葛大爷摆手。
欧阳灿看看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办公室。把食盒往保温包里装的时候,手机响了,她一看是夏至安打来的,跟葛大爷示意自己离开,带上东西走出传达室,才接了电话。
“手机拿到了啊?”夏至安打过招呼之后,问。
“拿到了。饭我也吃了。谢谢你啊。”欧阳灿往办公楼走。
“那好。我就确认下。不用谢的。本来伯母说亲自去,我觉得还是我拐个弯儿去一趟好了。”夏至安说。
欧阳灿听见有人喊他夏老师,夏至安答应着,那声音忽然变得极为正经,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夏至安问。
“没什么。”欧阳灿还是笑。
想不出一脸幼稚的夏至安在学生面前是怎么装权威的,就更觉得好玩儿。
“晚上饭能回家吃吗?伯母说晚上做鳗鱼饭。”夏至安说。
“够呛能回去的。你多吃点儿,便宜你了……对了,你手上伤怎么样?”她问。
“还……行吧。”夏至安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回答得有点儿犹豫。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还行吧算什么?你是不是没去医院处理伤口?”欧阳灿问。
“没去。”
“我跟你说,你手上的那个伤,要是发炎了,回头留下疤,手可就不漂亮了。”欧阳灿吓唬夏至安。
这人那事事追求极致和完美的劲儿,不信留疤吓不住他。
“手要漂亮做什么?”
“手漂亮给人加分的。”
“我人都满分了,再加要溢出来了。”
“你可真……”欧阳灿走进办公楼,“够不要脸的。”
夏至安却笑起来,说:“满分可不是我自己说的,是你们传达室两位值班的老伯说的。我只是引用而已。”
“这俩老爷子……还说什么了?”欧阳灿问。
第八章 仿佛有光 (六)
“你真想知道啊?”夏至安问。
欧阳灿从他声音里就能听出来夏至安这会儿正一脸坏笑,不由得就抽了下鼻子,说:“那算了……反正你也就是我众多男朋友里的一个,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么。”
夏至安笑得很响。
欧阳灿不耐烦跟他闲扯,挂电话前又啰嗦了一句:“当心你手上的伤。”
天气已经很热,她从大门走进办公楼,顿时觉得清凉。幸好她在办公室还备有换洗的一套仔裤T恤,赶紧换了,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接到通知,参与空难事故鉴定的全体人员在下午两点钟到综合大楼一号会议室开会带。
她咧了下嘴,抽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之夏至安送来的食物已经下了肚,另外这两天恐怕不能回家了。
听筒里母亲就抱怨说早就猜到会这样啦,不用再打电话特地强调一遍的……她笑笑,听见门响,见是戴冰来了,赶忙挂了电话,请他进来抒。
“有事?为哪个案子?”她问。
“两个案子。石磊和郭良佳的。石磊的案子当时尸检提出他背后的伤痕可能是因为被人袭击造成的,我们调查过,他在死亡前的那天下午,在常去金顶高尔夫球场跟人有过肢体冲突。那个人是他生意上的宿敌,姓郑。郑……郑晖。我们找郑晖问过话了,他承认因为打球路线有交叉,他和石磊碰了面。他不久前被石磊抢了一单生意,看见石磊就很不爽。他说石磊看见他之后故意扭头还吐了口痰,他看不下眼就说他没素质,借故讽刺了他几句,还是石磊先过来揪他衣领,他也不弱,拿球杆打了他,具体打在哪里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打在背后了。他的身高和你分析的差不多,174公分。我们也找到了他的球杆,带回来去对比取证了,结果符合。”戴冰说。
欧阳灿点点头。
“我们查过郑晖了。他当天晚上的飞机去台北,出差一周才回来,没有作案时间。其他的疑点也都排除了,这个案子可以结了。”戴冰看着欧阳灿。“本来上午开案情分析会,你们都缺席就推到下午。刚听说下午你们还是抽不出空来,林队干脆派我来了。”
欧阳灿点头,“这几天除非特别紧急的案件,都得给空难让路。郭良佳那个案子怎样?”
“先前锁定的几个嫌疑人都排除了,现在就卡在那里不进不退的。林队说不要太着急,越是没头绪越得心细。我重新看了尸检报告,不过不全,想过来找你仔细问问。”戴冰说。
欧阳灿让他稍等,把郭良佳的报告调出来,让戴冰看着,自己翻了解剖笔记看。
“他下颌和耳后都有淤痕,不过不明显。”戴冰指着照片说。
“是。”欧阳灿看着戴冰手指点中的位置。“痕检那边出的结果呢?鞋底与地面摩擦的痕迹确定是他的吧?”
“是他的。”戴冰点头。
“那么也就基本可以肯定凶手是趁他不备,从背后袭击他。”欧阳灿做了个手势,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卡住脖颈使人动弹不得。“这样的动作,可以在这几个部位留下痕迹,又不至于很明显。”
戴冰看着欧阳灿的手势,沉吟片刻,道:“从这个手法看,凶手也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一般人手法没有这么精准。”
欧阳灿晃了晃手,说:“也不见得。他既想将死者迅速制服,又不想这一下就致人死命,也只有这个手势合适。”
戴冰抽抽鼻子,又就尸检报告的细节问了几个问题。
欧阳灿看看开会时间快到了,刚要开口,戴冰的手机先响了,是林方晓催他回去。
“说着就忘了时间了,你还得去开会吧?”戴冰问。
“快到点了。”欧阳灿说。
“先说到这吧,本来还想跟你再讨论讨论,看能不能有点儿灵感。”戴冰说着收拾好自己的小本子。
欧阳灿看他的习惯,边关电脑边说:“你可正像是林队带出来的徒弟,习惯都一样。现在还有几个人拿小本子记事儿啊,早就都习惯用手机什么的了。”
戴冰笑笑,不语。
欧阳灿也笑笑。
戴冰跟林方晓的风格完全不同,可更像是标准的刑警。看起来憨态可掬,长相平常,扔在人堆里并不扎眼,其实心眼儿贼多,一双眼轻易不能盯着人,不然那锋利的眼神就会把伪装轻易卸掉。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就看到参与空难调查的同事陆陆续续也出来,往楼下走了。
戴冰说:“现场很惨吧?看新闻就一个标题和一张照片,一点多余的信息都不给,还是觉得恐怖。不过我听小潘说,那架私人飞机的老板和她老公顾大律师有业务往来。他们这几天在咱们这举行了个全国的私人篮球俱乐部的友谊赛。小潘和她老公还去看比赛了呢。据说那飞机主人是因为有事提前回北京了,不然这回也难逃一死……”
欧阳灿想起空难现场那惨烈的景象来,不由得她不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感慨来,也就不出声了。
到楼下她跟戴冰分开,和其他同事一道往综合楼开会去了……
会议结束后,他们立即投入遇难者身份鉴定工作中。
两天后,这项工作才告一段落。虽然事故原因的调查还在紧锣密鼓进行中,结论还未做出,欧阳灿他们却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回趟家了。
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下班后谁也没精神体力开车,几个人溜达到警局门口,各自拦了出租车回家。
欧阳灿在巷口下了车,待要往家走,听见一阵狗叫声。
她听着狗叫声有点耳熟,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一只大金毛抖着浑身的长毛冲她跑过来,身后跟着一个颀长的影子,在喊着“胖胖”。
第八章 仿佛有光 (七)
她微笑。
是夏至安和胖胖。
胖胖挣脱牵引绳跑到她跟前儿,跳起来爪子搭到她身上,开心地摇头摆尾。她揉着胖胖的大脑袋,“哎呀哎呀,得了吧,才能几天不见啊,用得着这样么。”
夏至安追过来,一把扯住胖胖的绳子。
“我来吧……怎么是你带胖胖出来?”欧阳灿接过牵引绳,问带。
夏至安喘着气,说:“欧伯母有点儿不舒服,伯父在陪她。胖胖到遛弯儿时间就着急,我就带它出来了。”
欧阳灿听说母亲有点不舒服,脸色一变,也来不及问夏至安什么,都忘了自己还拽着胖胖,转身就往家门口走抒。
胖胖不乐意回家,被她扯着,越扯越往后退,夏至安看出欧阳灿着急,忙追上来把牵引绳接了,说:“我带胖胖再转转,你先回去吧。”
欧阳灿点点头,说:“谢谢你啊。”
她转身就走,夏至安牵着胖胖站在原地。
等她走远了,胖胖也不动。
夏至安好声好气地跟胖胖说:“那就别处走走呗,你姐姐着急回家。”
胖胖好像听得懂他说话,抬起屁股来跟他走。
夏至安带着胖胖溜达了一小圈儿,再回到欧家那小巷口时,看到停了辆出租车。
那司机正帮着一长发女子从后备箱往下搬行李箱。
夏至安认出那女子是田藻。
出租车司机把车开走了,田藻站在原地,靠在两只大箱子和一个拉杆箱上,往巷子里的欧家大门看了一眼,再转头时发现了夏至安和胖胖。
“Hi!”田藻打招呼。
“你这是……”夏至安走近了,看了看田藻身边的这些行李。
一点儿都不难推断,田藻这是带着行李上门的。他倒是晓得家里有过可以接纳女孩子当住客的讨论,但灿爸并不怎么赞成。灿爸是他见过的最尊重和疼爱太太的人,不同意在意料之中。毕竟家里每增加一个房客,家务便成倍增加,这对年近古稀的灿妈来说是个负担。可这两天他忙,今晚也是刚到家不久,也许这期间有了什么变化也未可知……果然他听田藻说她这是打算在这里住段时间。
他于是没有再问,说:“我先把胖胖送回家,回来帮你搬东西吧。”
“好啊,谢谢你。”田藻微笑。
夏至安也微笑。
两人正站在巷口转角处的路灯下,能很清楚地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夏至安觉得自己见过田藻几次,这会儿田藻脸上的表情是最纯净的——她似乎有很重的心事。但她平常总用各种接近于夸张的表情和欢快活泼的情绪掩饰。今天也许是搬行李累了,也许在他面前不需要表演,于是她显得甚是沉默。
夏至安带着胖胖穿过小巷,开大门时他看了眼田藻——田藻并没有着急往里来,而是蹲在那两个大纸箱旁边,背靠着纸箱打电话……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时发现是欧阳灿,便问:“伯母怎么样了?要紧吗?”
“哦……没事儿啊,就是有点儿头晕。”欧阳灿脸上的表情稍有一点不自然,但很快恢复了常态。
“没事儿就好。哦,对了,那个……”夏至安想起巷口的田藻,刚要跟欧阳灿说,发现欧阳灿也要往外走。“你又要出门?”
“刚回来的有点儿着急,掉了点儿东西。”欧阳灿说。
她说着话又摸摸身上。
挂在衣襟上的证件下班时忘了取下来,走在路上倒是听见一声响,只不过当时走太急了没注意。
“我去找找。”欧阳灿说。
“是不是这个?”田藻忽然从夏至安身后冒出来,伸手把一样东西递到欧阳灿面前来。
欧阳灿吃了一惊,接了证件,满腹狐疑地看着田藻——恤衫仔裤白球鞋,背着一个双肩包,戴着一顶棒球帽,跟平时温柔妩媚的淑女打扮很不一样,一样的是即便这样打扮,田藻看上去也是大美女一枚……欧阳灿打量了她一下,没出声。
田藻笑嘻嘻地看着她。
笑的有点儿过,一副急于讨好的样子,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她再打量下田藻,问:“你这会儿来是干嘛?”
夏至安立即觉察气氛不太对,也不出声。他答应了帮田藻拿行李,可是这情况,欧阳灿未必肯让田藻进门啊……田藻过来,挽着欧阳灿的手臂,背对着夏至安小声道:“好小灿,帮我个忙嘛……让我在你家暂住一阵子行不行?我付房租的……”
欧阳灿不出声。
田藻央求她好一会儿,说:“阿姨都同意了。我真的临时找不到住处了……找到住处我就搬走的……真的。发誓!”
欧阳灿看她比出起誓的手势来,吐出两个字:“酒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穷!”田藻叫起来。
“借钱给你。”欧阳灿说。
田藻张了张口,这回还她没出声了。
“你先住酒店。我帮你找房子。”欧阳灿说。她心里一阵烦躁。“你不是不知道我妈的身体情况。”
欧阳灿本想说精神状态,可夏至安在她身后并没有走远。
田藻沉默片刻,说:“我知道的。现在不是很好嘛?”
“今天就不好。”欧阳灿声音很低。
她看着田藻。田藻在她清亮的目光注视下,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在缩小……可她还是咬了咬牙,轻声说:“那我……就住一阵子,不行吗……阿姨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