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学很友好,因为她年纪小很照顾她,也因为她功课好而尊重她……她极力想要证明自己,并且做到了。而这些年,她也极力想要摆脱的就是那些“阴影”。
唯一有些遗憾之处,就是雷智信在大学一年级的下学期选择了出国读书。那时候她的功课正紧,他的离去只让她觉得突然和不舍,可也很快适应了。他们还时常联系,只是有了时差。很久之后的某一天,她看着商场冷饮柜里他从前经常买给她吃的冰激凌,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没良心”的一个人……
欧阳灿微微笑着。
雷智信啊,雷智信……她去留学第一站不是去自己的学校报到,而是去探望他。年纪轻轻就是终身教授的物理学家雷智信,还是那么看上去是个书呆子可心里极有数,值得信任。
他开着车子送她去报到,一起混了几天喝酒吃肉谈天说地,还像一对少年。
再见他,她知道他们一生都会是也只会是朋友……
毕业后她选择回到这个城市工作,是因为父母年纪渐长,需要她陪在身边。母亲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精神状态基本稳定,也许是出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许多与对她造成严重伤害的人和事相关的记忆碎片,都被她丢弃了……如今看着母亲能快乐生活,她想这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这几年她踏实工作,低调生活,原本是很好的。即便有些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也是可以克服的,比如……
欧阳灿紧紧抿了下唇。
好一会儿,才放松。
可田藻携阴影而来……那些她坚决不去参加的同学会,几乎完全屏蔽掉的关系,大概也会紧随其后的。
欧阳灿想,这大概就叫做该来的,怎么也躲不掉。
还好她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对任何事都有能力应对。
她伸开手臂,搭在沙发上。
这酒真好,既让她放松,又让她快乐……即便是回忆起那么多非常不快乐的往事来。
她听见噗突噗突的脚步声,摸摸胖胖的背毛,举起瓶子来,问:“要不要来一点?”
夏至安听到这句话时,一只脚刚刚落在二楼的地板上。
欧阳灿回过头来,下巴搁在沙发背上,冲他晃了晃酒瓶。
“你成心的呀?明知道我喝不了酒。”他说。
欧阳灿笑道:“客气一下而已,毕竟是你送的酒。”
夏至安站了站,走过来,问:“喝闷酒吧?”
欧阳灿瞅了他一眼,发现他抱着笔记本和资料,瞥见资料上印着的字,问:“你这是要写东西啊?不老老实实在你窝里呆着,抱着这些死沉的东西乱蹿?”
夏至安走过来,把东西一放,坐在她对面。
欧阳灿看了眼他的那些资料,放在最上头的那份资料,题目结构复杂,念起来都拗口,看着都让人头疼……“论文写得不顺?”她倒了酒喝一口,问。
“你怎么知道?”
“看你一副便秘样。”
“喂!”夏至安叫起来。
欧阳灿笑出声,挥挥手说:“快去找个合适的地方孵蛋吧。真是够矫情的……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跟在哪儿写有什么关系?”
夏至安看她说完了,又倒一杯酒。这一瓶已经下去一半,就说:“来来来,反正这会儿我也写不出来,不如当会儿垃圾桶。”
欧阳灿看了看他,说:“我这可没垃圾。”
“你有。”夏至安说。
欧阳灿晃着酒杯,看了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的雾进了屋,夏至安的脸看起来像是精修过的照片……她撇了下嘴,说:“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夏至安点了点头,又有点迟疑,问:“不是恐怖故事吧?比如你参与的什么血腥案件?”
“不是……你想听我就讲这样的?”欧阳灿问。
夏至安还没回答,欧阳灿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房间里响起来了。
她哀嚎一声,爬去接电话。
果不其然,有紧急任务。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十三)
欧阳灿深吸了口气。
电话是陶处长亲自打来的,不用说一定是大事。
果然陶处长说是市郊高速路上的一个超大事故,死伤惨重,现在能出现场的法医必须立即集结。
她扔下手机赶紧换了套衣服就忙忙地往外走,出来见夏至安还在那里坐着,挥了下手指着楼上,说:“我得出现场,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哦。别趁我不在就入侵我地盘儿。”
她说完就噔噔噔跑下楼去带。
她瞥一眼见父母亲房门关着,边换鞋边给父亲通过微信发了个语音信息报备。父亲的车匙放在门边,她顺手拿起来。
她穿好鞋出来,听到夏至安喊她,回头见他加了件连帽开衫跟着出来,愣了下——夏至安手上也拎着车匙抒。
“你要开车去?”夏至安问。
“对啊。”欧阳灿点头。
夏至安看她一眼,说:“你喝酒了。”
“没超出标准。”欧阳灿说着,身体四肢活动了一下。“也就相当于喝了点果啤,完全不影响判断力和反应能力。”
“那也不行。喝酒不开车,这是常识。”夏至安一眼瞥到她手里拿的车匙,手指一勾就抽了过来,车匙在他指间转着圈儿,钥匙扣是个水晶熊,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煞是好看。
欧阳灿手上动作比他还快,说了句“你干嘛”,就把车匙抢了回来,说:“我赶时间,没空跟你这儿闹着玩儿——耍杂技呢?”
她说完就走。可夏至安的脚步声又紧跟上来,她不由得心头火起。她走得越快,他的脚步声就越密,在这个心急火燎的时候,简直让人恼怒……她猛的刹住脚步,转脸刚要开口,就听夏至安说:“我出去兜兜风,顺便送你。”
手心一空,车匙再次被他夺走。
他温热的手蹭到了她的手指,她愣了下。这会儿工夫,夏至安已经拉开小铁门,先出去了。
“不是赶时间吗?”他在外面喊道。
小二和三三应声叫起来,她急忙一摆手,赶紧钻出小铁门。她锁门的工夫,夏至安已经走出去挺远了,车子嘟嘟一响,灯全亮了。
她看他上了车,很快开出巷口,停下来推开她这一侧的车门等着,她也没再犹豫,上了车。
音响开着,正在进行的交通台这个时段的读书节目突然插播了一段路况信息,提醒大家目前市郊的高速路因发生事故暂时封闭……
夏至安把广播声音调大点儿,欧阳灿默不作声地听着。
“应该不是交通事故吧,至少不是普通交通事故。”夏至安忽然说。
欧阳灿看他一眼,没出声。
前方路口红灯,夏至安把车停了下来。
“你是要去这个现场?”他问。
欧阳灿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呀,这速度是作死呢……”
欧阳灿忽的听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刚抬起头来,就见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像流星一样以极快的速度从前方路口划过,她心里一个“坏了”的念头还没形成,就听见了一声巨响。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十四)
她循声望去,只见那辆银白色的车腾空而起,重重摔在了地面上,滑出去好远,才停了下来,一路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另一辆黑色越野车打着旋冲上边道,哗啦啦的响声接连不断…抒…
欧阳灿愣了一下,随即解开安全带就开车门下去,“快!叫救护车!报警!”
她脚一着地便往那辆前半截已经变了形的银白色轿车跑去。往来的车辆纷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车祸速度慢了下来,有车子停下来远远地观望着,几位路边的行人止住了脚步,但暂时还没有人过来帮忙。
她又喊道:“快叫救护车!看人伤的怎么样了!”
现场车子摩擦地面扬起的浮尘还在簌簌往下落,周围地面上落满了碎片,空气里一股呛人的味道。
再跑近些,她突然发现距离银白色车子大概七八米的位置,还有一个人俯卧在路边。车子毁坏的相当严重,前挡风玻璃还完整,副驾驶侧门上玻璃几乎荡然无存。她看了下车内情况——车内只有驾驶座上的司机一人。她忽的听见有人喊这个已经不行了,看了眼路边方向。有人蹲在那个死者身边,跟她招手示意,紧接着又有人喊“这里有人受伤”……她深吸了口气,看司机伏在方向盘上,被安全气囊安全气囊挤住,一动不动。她伸手拉驾驶侧的车门,发现车门已经严重变形,根本拉不开。
“这里我来。你先去看下那个人……已经叫救护车了,应该很快就到。”夏至安过来拉了欧阳灿一把,顺手塞给她一样东西。看看车门,和里面的人,“你等下……撬开门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
欧阳灿一看自己手上是个急救包,再看他拿着撬棍,不知怎的竟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心就一暖,说:“应该不会。撬吧。动作快点儿。”
“知道。”夏至安说。
“不好,车要起火。”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夏至安看了眼车前盖,果然起了烟,眨眼功夫就见了明火带。
“小心!”欧阳灿已经走开了,回头看这情况急忙喊道。
“这没事,你快去看看那个人怎么样了。”夏至安定定神,一边将撬棍一端插进车门缝隙开始用力,一边大声说:“各位都别光看着了,快点儿帮忙!车里都有灭火器没有啊?”
有几个经过的司机停下车,拎着车上的灭火器跑过来冲着明火喷起来。
夏至安也几下将车门撬开,开了车门,看到司机被卡在车里动不了,扶了他仔细一看,头部受伤,满脸是血……他瞬间有点恶心,停在那里有一两秒钟,他必须克制着呕吐的冲动,伸手勒住司机的上半身,跟旁边的人说:“来搭把手,把他抬出来。”
有人过来帮忙,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司机抬出来,安置在一旁的人行道上。这时候警车和救护车陆续到了,街面上红色和蓝色的灯光不住地扫过……夏至安让开些,让救护人员查看伤者。伤者头部颈部的血不住往下流,他转过脸去,深吸几口气,这才想起来欧阳灿来,赶紧在人群里找她。
此时欧阳灿正在和赶到的急救人员解释情况。越野车司机受因为上肢动脉破裂,大量失血,她做了紧急处理及时止血。另外伤者头部也有创口,她也用纱布进行了包扎。
等交接完毕,她看着救护人员将伤者抬上担架,跟着过去护送担架上来救护车,才后退到路边,目送救护车离去。她手上粘腻腻的,抬手看看,手上沾了不少血。刚才着急,没来得及找橡胶手套。幸好手上没伤口。她再低头看看,牛仔裤和鞋也一团糟……她扯下脖子上的棉方巾,叠起来擦了下手,这时候有人递过来一瓶水。
她看是夏至安,接了水过来喝起来。
“哪来的?”她问。
“不知道。刚路边有人递给我的。”夏至安说。
她看看他,吸了吸鼻子。
吸进一股血腥味……
夏至安看见,示意她把方巾给自己。
她交过去,他把手里剩下的那一点矿泉水倒在方巾上,捏了捏,递还给她。
“擦下脸。”他说。
她把水喝光,空瓶给他,拿着方巾擦了把脸,忽然看见停在路边警灯闪烁的警车,说:“糟了,我还得回单位呢!”
“走吧。”夏至安说。
“你回家吧,我在这打车走。”欧阳灿看了他一眼,说。
突然遇到这么严重的车祸,再开车恐怕谁都心有余悸。
夏至安一耸肩,说:“没关系啦。”
他们两个看看在现场忙碌的警察,悄悄绕到人行道边,赶紧离开。
车边一对老夫妇看到他们过来,冲他们点点头。老者拄着拐杖,轻声说:“看看车里东西都在不在。刚才发现你只顾着去救人了,车就这么撂在这里,怕有人起坏心,帮你看了一会儿车。”
原来夏至安刚才匆忙间把车扔在路边,车窗全开着就罢了,根本也没锁车。
他忙跟两位道谢。
“不谢。我们是帮不上忙,你们年轻人好样的。”老者说着,见夏至安和欧阳灿没什么事了,才搀着老伴慢慢走了。
欧阳灿上了车,从后视镜里看着互相搀扶着的两位白发老者蹒跚离去……夏至安发动车子缓缓驶离事故现场,她转脸过去刚要说什么,看看夏至安紧绷的脸,顿了顿,问:“你没事吧?”
夏至安仿佛没听见,她又叫了他一声。
“嗯?”他转脸看了她一眼,“马上到了。”
“我不是催你,是问你没事吧?你脸色不大好。”欧阳灿说。
“哦,没事的。”夏至安说。
欧阳灿不出声了。
夏至安也不出声。他很快开到了目的地,把车停在警局门前。
欧阳灿没急着下车,而是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拽到面前来,一看果然手掌下方擦去一块皮,正在渗血。
“我说怎么看着你不对劲,你刚才怎么不说啊?这怎么弄的……是抬伤员的时候被重物压到了吧?”欧阳灿皱着眉,攥着他的手腕子拉过来仔细看了下伤口。
从周边的血迹和表面沾的污物来看,应该是被重物压到地面、由拖拽造成擦痕。
“由没什么要紧。”夏至安被她这么拽着手,有点儿别扭,想抽手,她的手劲儿又大,一时还没能抽回来。“行了别看了。又不是你看一眼就能愈合。”
欧阳灿听了,撇下嘴。
夏至安手绵软温热,皮肤细而滑腻,握在手中,跟个女孩的手似的。
她忍不住凑近些想仔细看看,说:“我说你是不是真一点儿活儿都不干啊……衣服也不洗嘛……”
夏至安没好气地说:“你还干不干正事儿了?一时不损我就难受是吧?”
“这就去了。”欧阳灿松开手,往大院里看看,能看到闪着警灯集结的车了。“我来不及给你处理伤口了……前面右拐有家社区医院,24小时有人值班,你赶紧过去挂个急诊。”
“知道了。”夏至安不耐烦,探身过来给她开了车门撵她。
欧阳灿跳下车,关上车门,还说:“听话啊,不及时处理,感染了不得了。不能打字,你更得一张便秘脸了……”
夏至安无奈地看着她。
一辆警车从大门内驶出,有人探出身来喊了声“欧阳,我们先出发了啊!老赵车在后头……你快点儿!就差你了。陶处都急了,在那骂你半天了……你电话都不接,怎么回事?”
欧阳灿看是倪铁,一抬手表示知道了,拍拍夏至安的车门,说:“你快去诊所。我走了。”
夏至安点头,看着她跟守门的武警亮了下证件,从一辆接一辆警车驶出的那高大拱门里进去了……他手上火辣辣地疼着。这会儿是他一个人了,他不由得咧了咧嘴。
“好疼。”他吸口凉气,甩甩手。
这当然也是不起什么作用的,疼仍然是疼,好像还越来越疼……他不去看伤口,也不能忽略它的存在。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不马上去医院处理,实在是犯蠢。
他叹口气,想想欧阳灿刚刚指的路,正要开车,看到旁边座位上,欧阳灿的手机落在那里。
他捡起来看看,已经没电了。
难怪一直没听到她手机响……
警局那大拱门在夜色中有种冷森森的感觉,尽管门前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
他把那手机先放进储物盒里,发动车子,却没去欧阳灿指的那家社区医院,而是在前面路口左转弯了。
第八章 仿佛有光(一)
欧阳灿进了警局大门就一路都在跑。一辆接一辆警车闪着警灯从身边开过,让她嗅出了不太寻常的味道。
“欧阳灿!”陶南康站在车前,声若洪钟。“你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你还迟到!赶紧带装备上车。”
欧阳灿来不及解释,上楼去带上勘验箱出来,大院里已经静下来了。刚刚还一副紧张的景象,像褪去潮水的沙滩似的安静多了。
赵一伟等欧阳灿上了车,看了她一眼,鼻子一抽,忍不住问:“你刚杀过人吗?怎么一身血腥味?”
郭亮亮听了,回头看看欧阳灿,鼻子也抽了抽,说:“我怎么闻不出来?就一股子烟味。”
“好鼻子。”欧阳灿说着,抖了下上衣。“刚出门在路口等红灯,眼睁睁看见两辆车撞了个狠……现场一死两伤。我只顾救人了,差点都忘了正事。看我这一身血……刚才脸上还有呢。伤着动脉了,幸好救得及时,要不人就够呛了。带”
“嚯,这是辛苦遇见你了啊。”赵一伟说。
郭亮亮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天后宫前面那儿吧?刚集合的时候我还听谁说来着,说那边有一特别惨的车祸,两辆都是豪车……怎么会伤那么惨?按理不应该啊。”
“两辆车,驾驶员加乘客一共仨人,三分之二没系安全带,超速的那个司机应该是酒驾。我眼看着那车从我们面前简直飞过去了。“欧阳灿说。
“今天是什么日子,事故这么多……“郭亮亮叹口气。“对了,陶处刚刚强调,等下进入现场之前必须全部关机,严禁一切将现场信息外泄行为,否则严惩。”
“好吓人。”欧阳灿说。“本来就不准外传啊。怎么这会儿还特别强调上了?”
她摸摸口袋,发现手机根本没在身上。不过这会儿既顾不上也没必要找了。
“因为不是一般的事故呗。”赵一伟说。
“没说什么事故?”欧阳灿问。
“只说特大。高速路的特大……”
“会不会是坠机?”郭亮亮忽然道。
窝在角落里睡觉始终没出声的陈逆这时候说:“坠机就说坠机了嘛,有必要遮遮掩掩么?”
“我就这么一说……刚才朋友圈里有人说看到一个大火球从半空掉下来的。后来消防车什么的就一路往那边赶,然后就封路了。陶处什么时候让咱们出现场之前还不明确讲到底是什么情况的?除非他也只知道是什么事故但不知道现场到底什么情况呗!再说了,什么特大事故还得咱们出动这么些人哪?”
几个人听了这话,倒都沉默了几秒钟,还是赵一伟说:“等到现场集结点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几个人都有点惴惴不安,只有欧阳灿,因为身上脏兮兮的还一股子血腥味,满心里都是怎么快点儿结束工作回去做个彻底清洁,根本没有功夫多想,结果等车到了现场外围,看着进行警戒的都是特警和武警,并且围的苍蝇都飞不进去的架势,才意识到今晚的特大事故,果然不是唬人的。
第八章 仿佛有光(二)
欧阳灿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情形,马上看到了提前到达的同事们,说:“下车吧。”
“这就有点儿严重了啊。”陈逆第一个下车,看着眼前,刚才在车上那昏然欲睡的样子顿时消失不见。
“走。”赵一伟指了指前面,“陶处在那。”
他们一齐朝他指的方向一望,果然看到陶南康正在那里和几个人说着话,神态很严肃。
欧阳灿认出来,那几位都是局里和市里的主要领导抒。
赵一伟轻声说:“市里天王级的人物来了俩,说不定就是小郭说的那回事。”
欧阳灿没吭声,歪歪头示意老赵快点——已经到达现场的同事倪铁他们都在前面集结等候,显然在原地待命。他们过去,大家沉默着交换了个眼光。耳边有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味道,有些刺鼻,是各种物体燃烧后的混合气味,复杂难辨带。
欧阳灿默默地站在那里,一点点分辨着究竟燃烧物里都有什么……浓烟渐渐小些,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呼啸声停了下来。
“集合了。”陈逆提醒她。
欧阳灿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十三分。
集合完毕,先来讲话的是左局长。局长那张精瘦的脸此时看上去比平常还要瘦上一半似的,声音也比平常要更粗糙,显然在这个各种不明气体弥漫着的现场被呛了有一阵子了……她低着头听。
这起特大事故的起因是一架私人飞机坠毁。坠毁地点恰巧有一辆满载的大客车经过,伤亡惨重。公安消防医疗救助人员到达后先展开了营救,目前搜救到的重伤员已经送医,剩下的清理现场和勘验、尸体检验、调查事故原因等等工作亟待展开。里面情况特别糟糕,需要各位法医、痕迹等等技术工作人员大量的细致工作……
欧阳灿晃了晃肩颈。
不用说,接下来将是一场持久艰苦的现场勘验工作。
陶南康在左局长说明情况和做了动员之后,具体布置现场的工作。参与现场勘验的所有技术人员按照不同的分工,划分区域之后,分头开始行动。
大家很快换好防护服,从严密把守的现场入口鱼贯而入。这里距核心现场还有一段路,大家一边走一边感受到了恐怖——还冒着白汽的机体砸断了高速路边的围栏,被机翼压扁的大客车横在路面上,周围大面积洒落着飞机残片和从飞机、汽车上掉落的杂物,越走近些,除了物体烧焦的味道,越来越明显的是血腥味。
欧阳灿拉了拉防护面具。
大家准备就绪,要展开工作时,陶南康又特地让大家停下来,再次强调现场地面有大面积燃油,大家行动时务必注意安全,以免起火。
欧阳灿又拉了拉面具。
此时现场被探照灯照得亮如白昼,头顶有无人机飞过,这是负责摄影摄像的同事在想办法拍摄现场全景。
光线有点太强了,刺目。
第八章 仿佛有光(三)
欧阳灿低低头,眼睛避开强光的刺激。她觉得有点憋闷,再拉拉防护面具,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觉得呼吸不畅不是因为面具戴得不合适,而是现场这异常的惨状让她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了……她忽的听到赵一伟和陈逆在说蒲桥和郭亮亮这样的年轻人见见这种大场面还是有好处的,不过像他们自己也是头一回到这么大事故的现场,实在也不见得能比年轻人表现得更好。像这样的大场面,技术人员里除了陶处长他们这些老前辈,恐怕也就是小白吧……赵一伟转头问欧阳灿道:“小白哪年被抽调去支援空难来着?”
“两年多以前了吧。”欧阳灿轻声说。
“我记得那次比这回伤亡还要惨重得多……我刚听他们说,飞机上全是一家私人俱乐部的篮球队员。好像刚刚参加完友谊赛返程,坐的是老板的飞机……唉,可惜了……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小白有类似的现场经验。陶老爷怎么没让小白来。”赵一伟说。
欧阳灿没出声。陶处长没让白春雪来应该是有照顾她的意思,毕竟参与这个现场的勘验工作需要承受的压力格外大些……两年多前那场空难是一架中型客运飞机撞上山崖,一百二十多人无一幸免。参与空难后事故调查的法医人手不够,临时抽调人员支援,就抽掉了业务尖子白春雪。她记得参与那次空难事故调查回来之后,一向作风强悍的白师姐有差不多一个周情绪都很低落,陶处长还特地安排她跟心理医生面谈。饶是这样,白师姐也还说过,有一阵子出行都不想乘飞机……
欧阳灿紧了紧手套,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失事飞机——这架飞机是常见的湾流550,造型是非常轻灵优美的。此时已经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成为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已知飞机上包括乘务组在内共有21人,全部遇难。被坠落的飞机砸中的大客车载客也是21人人,除司机和三名乘客重伤正在抢救外,全部遇难……现场像是末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