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事儿,有很大的危险,甚至会丧命。
小木匠听了,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生出几分好奇来。
倘若是往日,他或许不会如此,之所以会这般,也是因为他的心境转变了。
他,已经不再是留在悬崖边,嗷嗷待哺,不敢飞翔的雏鹰。
师父故去之后,他必须张开翅膀,争做那翱翔于空的雄鹰,而不是继续缩在旁人的身后。
毕竟屈孟虎的出现,给了他许多的想法。
问过了小木匠,茅船头又让弟子去问在睡觉的莫道士,结果那道长听闻之后,打了一个呵欠,说无妨,他有剑,哪个不开眼,他便一剑过去罢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听到过来回禀的弟子这般说,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吹牛逼吧这是?
那道士看上去五体不勤,并不像是个厉害角色。
问了这两人,而另外两个山货商人因为身家性命都在船上,又比较急着赶路,所以没有再耽搁,立刻启程上路。
码头上的人瞧见了,都不由得叹息,说这帮憨货,当真是不要命了。
那妖物可凶,等着吧,这两船的人,估计不会有一人,能活下来。
哎,着急去赶死呢?
第四十五章 那道士的剑
不说码头闲人和同行的感慨,船行江上,逆水而行,越往前走,那江面上的船只渐渐就少了许多,就连两岸的田地,也开始收敛,化作了陡峭的山崖。
这一片地方,本来就是那险恶之处,九转十八弯,而且水流湍急,本来就是入蜀之险道。
不但如此,这连绵几百里的地方,还有许多水寨。
那等水寨,并非是耕读渔樵的良善之辈,许多家伙都是刀口舔血之人,平日里也忙着农务,而缺钱了,便仗着在江边浮沉的水性,打劫这过往的船只。
有仗义的,只劫钱财不伤人,甚至还给你留下些本钱。
有的则凶悍许多,人、船、货物财物,他全都要,吞进肚子里,骨头渣儿都不剩下。
这些水匪本是长江水道上的一大祸患,太平盛世之时都存留,更不用说这军阀横行、互不统属的乱世,更是嚣张无比。
不过这些水寨也是江湖人,茅船头当年开拓水道的时候,已经将路给走通了。
这路通了,大的寨子不用担心,报个名号即可。
怕就怕那刚下水的蟊贼凶人,这帮人不讲规矩,凭的就是一个“横”字,所以每一次走船,茅平礼都会跟随着,就是为了随时处理此事。
小木匠在码头上听那帮人说得神乎其神,心中有些担忧,于是就在船头一直打量着。
那只痴肥橘猫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喵呜两声之后,舔着爪子,又睡去了。
小木匠有的时候,都怀疑这并不是一只猫。
猫哪有这般懒?
它恐怕是那投错了胎的猪吧?
相较于小木匠和排教众人的如临大敌,那道士却显得轻松许多,他一直睡到了傍晚时分,方才醒转,打着哈欠,简单地洗了一把脸之后,过来问了一回,随后又离开了,回到了船舱里去。
他倒是个心大的人。
虽然小木匠不相信他是从那什么南海过来的,但也觉得此人是真有本事,说不定真的不害怕。
事实上,站了一天,小木匠也有些困乏了,于是就在船帮上找了个位置,盘腿打坐。
他行了三个周天,睁开眼来,感觉这几日聚拢的气息,却比往日里站桩扎马步、打熬力气时,一两个月来的效果都强上许多。
他不但力气变得充足许多,而且耳聪目明、五感发达,与周遭环境的感应,仿佛都强上许多。
这,就是修行的效果?
小木匠越想越激动,感觉自己算是走了狗屎运,或许自己真的能够出人头地,与屈孟虎、洛富贵那般,与凡人不同呢。
这时,旁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那莫道士又来到了小木匠的身边,打量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我这两日认真打量过你,发现你并非天赋异禀、根骨绝佳之辈,如你这般年纪,却能够感悟到’炁‘,也并非领悟而来,却有人在你体内留下种子,度化了你——能告诉我,那人是谁吗?”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能够感受到炁,是因为头顶之上的一股热流。
在他走投无路,无法参悟的时候,是这股热流出现,并且完成了他人生之中的第一次周天导引。
那热流,便是道士所说的“种子”么?
谁种下的?
小木匠回忆了一下,悚然发现,做出这等事情的,并非旁人,而是那鲁班圣殿中活过来的石像。
而那石像,极有可能就是红莲老祖徐三岁。
小木匠想起种种,越发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与面前这位道士说起。
对方是个心思缜密,性格豁达之辈,他若是说了谎,对方绝对是能够瞧出来的;而这事儿,又关系到自己的师门秘密,贸然说与旁人知晓,总是不太好的。
那道士瞧见小木匠欲言又止,便知晓他心中的顾虑,笑了笑,说道:“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多言。”
他对小木匠说道:“我之所以找你说起此事,是因为这儿。”
他指着小木匠的右肩,示意他稍微脱下来一点。
小木匠不知其意,将衣服拉下来,发现右肩的肩胛骨上面,有一小块铜钱大小的黑色污渍。
这是以前没有的,小木匠以为是蹭到了灰儿,伸手过去拍了拍,想要掸掉,却不曾想这污渍仿佛长在了上面一般,小木匠伸手去搓也没有能搓掉。
他没有什么忌讳,吐了点儿口水在掌心上,再一次搓,发现这黑色污渍,居然没办法搓下来。
小木匠有些懵了,问:“这是什么?”
道士打量了一下,甚至凑上前来,鼻尖差点儿都凑在跟前,细细地嗅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开口说道:“我常年居于南海,对于北地的巫法道术并不是特别地了解,只能够感觉得出,这里面有着浓郁的死气,对你或许会不利。”
小木匠听了,很是惊讶,说死气?
他摸了摸那黑色斑块,发现这上面除了有一块擦不去的黑点,别的一点儿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道士问:“你最近是不是去过什么秽气之处,又或者撞到了什么邪,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呢?”
秽气之处?
撞邪?
小木匠不由得想到了鲁班神殿的诅咒,想到了自己师父死去的原因,顿时就吸了一口凉气。
他问那道士,说对,大概是——可有解法?
道士说我前面说了,对这事儿,我并不是很了解,倘若是我师弟在,或许能行。
他瞧见小木匠有些害怕,不由得笑了,说道:“我们修行之人,天生精血气旺,对于死气,其实天然克制,你只是沾染一点,过不了多久,想来就会消失了的;即使不行,回头你再找专业的人来弄,都来得及的……”
他的宽慰,让小木匠放心一些,而这个时候,船头传来了茅平礼的喊声:“诸位小心了,到了急流处。”
话音刚落,他们所在的头船就是猛然一荡,紧接着江流湍急起来。
小木匠还想要多问道士两句,他却回到了船舱去,而他不得不紧紧抓着船帮,保持平衡,然后朝着那虎皮肥猫睡觉的地方走去。
他怕那小畜生跌落江中了,毕竟这几日瞧下来,那家伙是怕水的。
一掉下水,估计就得淹死。
果然,小木匠担心得没错,这边儿浪一湍急,船变得晃荡不已,那只凶狠的痴肥橘猫就变成了软脚虾,它一双前爪抱着船舱的横栏,“喵呜、喵呜”地叫唤着,仿佛要了它的命一般。
小木匠过去,抱住这只吓得瑟瑟发抖的肥猫,却听到船头有吼声,好几人都在喊叫。
出事了?
他抱着虎皮肥猫就往前走,走到中段,瞧见一个排教船工冲着他使劲儿挥手,并且大声叫道:“那邪祟果真来了。”
小木匠听到,心头猛然一跳。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却感觉脚底下的船板陡然一震,若不是自个儿基本功扎实,马步很稳,差点儿就摔了出去。
不过他这边站住了,冲着他喊叫的那个船工,却是没站住,身子腾空,直接跌出了船去。
那船工落水被人瞧见,大声招呼,小木匠瞧见茅平礼冲了过来,抓着一根粗绳,朝着那人扔去,口中大声喊道:“快,快,快……”
此刻的茅平礼并非平时船家打扮,而是披着一身大氅,上面满是羽毛,头上还顶着牛头骨,十分古怪。
显然他刚才在前头,已经在跳起巫萨,想要驱走水中的那邪祟。
与此同时,头船、尾船,都有鼓声响起。
这是排教祛除邪祟的手段。
茅平礼扔下绳索,他身边几名船工,手中都拿着木柄铁叉,朝着水下望去,那落水的船工浮上水面,伸手抓住了绳索,正要借力上船,却瞧见船上几人的脸色,都变得格外难看。
他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却瞧见一片巨大的黑影,出现在了身下。
啊……
他惊慌大叫着,被那黑影,猛然拽下了水里去。
茅平礼瞧见,顾不得太多,从旁边船工手中抢过一根铁叉来,竟然直接跳进了水里去。
他倒也是艺高人胆大,一个猛子扎进去,小木匠看得心慌,趴到船边往下望,却见这江水浑浊,很难瞧清水下的情况,却有那鲜红的血冒出,然后就是水泡翻滚,十分可怖。
如此过了十几秒,原本落在水中的那船工浮出,旁边几个排教的汉子七手八脚,将他捞起,赶忙问道:“当家的怎么了?”
那人吃了一肚子水,一边吐,一边哭,却是不说话。
他吓坏了。
大家都觉得,只怕这茅平礼是没救了。
就在这时,突然间船舱之上,有一人冷笑:“孽畜!”
话音刚落,却见一道黑影跃到了水面上,却是那姓莫的道士,紧接着,在众人为之错愕的目光注视下,那道士背上的剑出鞘了。
剑出鞘,势若惊鸿流光,在道士手中刷刷两下,却化作有形剑气,落入水中去。
几秒钟之后,那江面上,浮出了一条身长两丈的铁鳞巨鳄来,气息皆无。
那道士站立在其头顶,右手持剑,左手则抱住受了伤的船头茅平礼。
在场众人,皆惊诧莫名,而小木匠瞧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世间,当真多奇人也。
道士斩杀水中妖鳄,剖了下颚,取出一串圆珠子来,碾碎两颗,分别涂在了茅平礼与那船工的伤口处,然后收了其它,与船上众人拱手之后,腾身而起。
他跨越十数丈的江面,飘然而去,只留下一船脸色错愕之人,以及……
漂浮在江面上的巨鳄尸体。
卷尾语
新书《民国奇人》的第一卷鲁班天机完结,我们随便聊一聊。
关于这本书,其实是早就有所想法,但一直觉得我的能力,可能还没办法驾驭历史感太过于前的作品,我生怕写不出时代感来,所以等了这么久,才敢动笔,而在此之前,我找了各种各样的民国书籍、资料、帖子以及纪录片,甚至电影、电视剧来看,试图结合我的所知所想,再加上这些知识,写出一个不是披着一层民国皮、而是有血有肉的故事来。
清末民初,是中华民族最黑暗,也是最光明的时代。
社会大动荡,国民大觉醒,制度大转变,文明大转型,风云变幻的大时代涌现出大量人物:军阀、旧式文人、炮哥、土匪、革命者、洋人,以及世人不知道的修行者、妖魔鬼怪……
这个时代既有中外文化冲撞,现代文明与传统的争斗,也有逝去的江湖与新时代的融合。
所以我很希望能够通过故事将那个年代的人和事,给重现出来。
这个是纪念,也是重现。
我会倾尽全力,尽己所能地去书写,关于我心中所想的民国传奇,那些奇人,那些奇事,也希望它能够成为我自己写作生涯的又一个巅峰。
说完了本书写作的初始想法,回到故事本身来。
故事开端,用了一个民间流传比较广泛的东西,叫做鲁班教。
关于鲁班教,民间多有流传,比如厌胜之事,就是做泥工、木工的匠人,在你起房子的时候,如果受到不好的待遇,就会搁你家地基或者梁上放点儿东西,诅咒你,让你家倒霉,或者出祸事,又或者通过与鬼神交易,获取害人的咒力,什么九牛造法、千斤拖山榨法、金刀利剪法、藏身法等等,甚至还有跟鬼神借红烧肉的手段。
这些法术,相传是鲁班祖师深知木匠是苦力行业,无权无势,全凭手艺吃饭,被分派在五行八作,为了避免木匠行业的后人,被别人欺辱、轻视,所以为后人留下一些秘术,用以惩恶、自保。
但事实上,鲁班教虽然起源于木匠、石匠和泥瓦匠等社会底层,但这些邪法传承至太平道、白莲教的可能更多一些。
鲁班教的核心,在于厌胜之术,而所谓的厌胜之术,其实就是用法术诅咒或祈祷,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物或魔怪的一种手段,最寻常所见的一些厌胜物,像雕刻的桃版、桃人,玉八卦牌、玉兽牌,刀剑,门神等等,这些在旧时候的一些地摊上面,都能够看到。
在我查阅的资料里面,鲁班教曾经是一个很大的秘密行业结社,不过在清朝中后期的白莲教时期,因为部分子弟与白莲教、太平天国勾结,最终被一举剿灭了去。
这里面有不同的说法,因为涉及到太平天国这个大和谐神兽,所以我就忽略了一些东西,单讲荷叶张这一脉。
荷叶张在历史上并不叫做荷叶张,但他跟北方的样式雷一样,都是建筑行当里面的大拿。
一等一的人物。
具体是谁,大家可以自己查一下,我就不赘述了。
小木匠甘十三,现在叫做甘墨了,这么一个白纸似的人物,却正好可以铺洒许许多多的东西,他的右眼,时不时会疼一下,然后看到一个红衣女孩,而他虽然比不上那些混江湖的老炮,但一身的腱子肉,以及木工手艺,都是实打实练就出来的,再加上跟着师父鲁大这些年的见识,使得他并非寻常的小学徒,而是能够站得出来的角色。
大家可以期待一下,他后续的发展。
当然,甘墨只是一个引子,民国奇人之中,道士、和尚、船夫、大拿,以及无数的群雄辈起,江湖往事,这些才是真正让人好奇的事儿。
还有当时的风土人情、民俗地貌,以及大家口中的那一点儿吃食……
我都想要写出来。
而除了鲁班教,在当时,还有许多很有意思的宗门和行业,比如袍哥会,比如苗疆三十六峒,比如排教、比如梅山教、比如大雪山一脉以及云南巫毒教,以及好多好多的东西,我脑子里面,有着太多的事儿,好想一下子都倒出来,说给你们听。
不过我又不是神仙,这事儿得慢慢的来。
好酒,得熬得住时间,和岁月。
下一卷,小木匠到了渝城,渝城是哪里呢?它又叫做山城,后来还成了陪都,而当做陪都之后,虽然一直被大轰炸,但即便是在战争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有丢失这一片土地,此地的风水,那是极好的,小龙脉有木有,镇邪楼有木有?
嘿嘿嘿……
说了那么多,其实我知道,大家一直都有一个问题,这本书,到底是不是苗疆前传呢?
如果是,为什么不叫作《苗疆房事》?
这个……首先,如果叫做苗疆房事的话,可能我连发都发不出来,原因你们懂的。
至于是不是前传,这个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家慢慢看,你们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东西,这里需要大家慢慢去寻找,去琢磨,当然,这本书对于新读者而言,也是十分友好的,就算你没看过我以前的作品,也没有关系,当做一本新书在读,你会发现,哎哟喂,还是这么好看。
对,我就是这么凑不要脸,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因为我有足够的自信啊,所以呢,也请大家帮忙,多多宣传,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本书。
酒香还怕箱子深呢,您说对吧,如果因为成绩差,导致这本书最终没办法上架,又或者被斩断了,只能在微信上面写,这个对我来说,打击就可能有点儿大了。
要是真这样,我就去写小白文了,什么兵王美女,特工装逼,我不是不会。
哈哈,说了这么多,只有一个意思。
请大家多多支持。
谢谢你们。
下一卷:《鬼面袍哥》,敬请期待。
第二卷 鬼面袍哥
第一章 渝城生活
渝城又称巴渝,地处中华内陆的西南部,东邻颚北、湘南,南靠贵州,西接西川,北连陕西,是西南地区融贯东西,汇通南北的枢纽要道,此处北有大巴山,东有巫山,东南有武陵山,南有大娄山,又有长江、嘉陵江、乌江、涪江、綦江、大宁河、阿蓬江、酉水河等江河入境而过,是西川东部的出口要道。
不过在没有成为抗战陪都、大量人口迁入之前,这儿只能够算是一个新兴的码头城市,算不得特别出名。
但毕竟是交通要道,除了本地人之外,这儿还有大量的外来人口——做生意的商人贩子、当兵扛枪的、跑码头的苦力、学生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物汇聚一处,又有各种帮会、组织以及政府人员夹杂其间,一时间鱼龙混杂,倒也是颇为热闹。
甘墨来到渝城,已经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当初他在乾城排教的老哥茅平礼护送下,从水路而来,原本以为只是一件平淡无奇的旅程,却因为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姓莫的道士而变得精彩起来。
特别是在险滩虎跳涧那儿,排教老手茅平礼拼尽全力,都无法对抗的那凶鳄邪祟,那畜生差点儿都将茅平礼给弄死去,结果那道士一出手,刷刷两剑,便将那凶名大噪的邪祟给斩杀了去。
不但如此,他还从邪祟脑壳中,掏出一串妖丹来,将半条命悬在黄泉路的茅船头,与另外一个船工给救活了去。
只不过,显露了本事的道士没有再与他们继续同行,而是飘然离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是何等的境界,让一众人等都为之惊叹,而小木匠甘墨也为了自己莽撞的拒绝而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他倘若答应了那道士的话,想必以后,也能够有这么一身夺天地之造化的手段了。
不过懊恼过后,他却并没有沉迷,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他的师父是鲁大,这就是他的命。
无需去羡慕旁人。
那姓莫的道士离开之后,排教的人将那邪祟的尸体拖着,抵达了前路一处码头。
当他们将那邪祟的尸体弄上岸之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附近的村庄,人们乌央乌央地赶过来,扶老携少,过来瞧稀奇。
茅平礼伤势得到了那妖丹相助,调养了一天,便好得差不多了,继续行船。
抵达酆都之后,从渝城赶来的官方也到了,跟着过来的,还有青城山的一位高人。
那高人验过了邪祟的尸体,告诉众人,此物已然成妖,而且相当凶狠,即便是他,在水中与此物交手,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
那位青城山下来的高人,当真是个实诚人物,而这话儿一出,也顿时引起了轰动。
人们都想知道,斩杀这头妖邪的,是哪位高人。
茅平礼不想,也不敢冒功,所以如实相告,至于那人姓甚名谁,则也是一头雾水,官家听闻,对不能与高人见面这事儿十分遗憾,随后将那妖邪的遗体给收走了。
不过他们也并不吝啬,给茅平礼一大份的赏钱,船上的每人都有份儿,并且还给亲手斗过那邪祟的茅平礼,以及那名船工,颁发了锦旗。
锦旗写了八个大字:“为民除害,降妖除魔!”
嘿,茅平礼虽然受了伤,但收了赏钱,而且这锦旗带回家里去,完全可以吹上半辈子,替他们排教扬名立威。
后面的事情就平淡许多,茅平礼将甘墨送到了朝天门,这儿还没有拆城墙,修筑大码头,但已经能够瞧见高高的石坎,上百艘的船舶停靠此处,力工们搭着舢板过来卸货,到处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往城门望去,却见各种建筑,高低林立,那黑瓦的屋顶鳞次栉比,一直连到了很远很远的山边去。
甘墨来过一次渝城,那还是他七八岁的时候,跟着师父,在这儿修葺一处镇妖塔。
那个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工地,跟着师父忙上忙下,记忆已然不多了,只记得修缮完毕之后,那塔顶一股青气直冲云霄,当时好多人瞧见了,纷纷称奇。
几个负责组织的头脑人物,还请他师父喝了三天三夜的酒。
甘墨在桌子下面,捡了三天的带肉骨头来吃,那滋味,对于当时的他来讲,简直就是美滋滋。
时隔多年,甘墨再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却感觉有了许多的变化,这个和他当初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地有关,也与他的年纪不大有些关系。
对于他来说,这个地方,又是一个陌生之处。
不过他这些年跟着师父流转各处,倒也不是害怕变化的人,所以重新回到了渝城,却也并不焦虑。
他在渝城认识几个人,那都是他师父的关系,不过来的路上,小木匠想清楚了,他决定自食其力,摆脱师父的庇护,尝试着自己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地方活下来,并且争取活得更好一些。
而除了找活计,他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将身上的鲁班书给读透了去。
这里面,都是本事。
甘墨手里有一笔钱,这是他师父的,其实够他花销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却并不愿意花掉,在抵达渝州的当天晚上,他就在朝天门附近租了一个房间落脚。
次日,他便开始上街找活儿。
他先在朝天门码头找了一份力工的活儿,连续干了三天,将这地界的情况大概弄清楚之后,找到了一处在建的工地,跟工地的包工头谈了一份木工活。
一开始的时候,那包工头并不相信年纪不大的甘墨,觉得这小子纯粹只是忽悠他,说大话。
那人根本没有给甘墨机会,开口就要撵人。
这个时候,常年跟在鲁大身边的甘墨终于发挥了自己的见识,他指着乱作一团的偌大工地,一二三四五六七,总共说出了八个安全隐患,以及人力浪费。
紧接着,他在包工头错愕的目光下,挑出了三处结构性的错误来。
这个错误如果持续下去,并不纠正的话,很容易引起大问题,甚至坍塌。
对于这个,包工头不敢怠慢,找来了督工大匠询问,那督工大匠一开始不以为意,等认真测量之后,方才知晓这个少年所言非虚。
事情到了这儿,包工头就已经插不了手了,轮到监工大匠与甘墨谈话。
这监工大匠,相当于一个工地的技术指导,寻常小项目是不必设的,只有规模比较大的项目,才会有,他负责整体工程的设计、督造以及后续的验收工作,一般来讲,都会带着一个班子,里面砖瓦泥木,各种匠人都有,再临时找一些干活的力工,就能够攒成一个工地的活儿。
小木匠的师父鲁大,当初在三道坎镇的刘家新宅,干的就是这活计。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甘墨跟着鲁大的这些年,不光只学会了江湖手段,这鲁班教到底是匠人出身,各种手艺都是有传承的,这些活儿,才是它真正的社会价值所在。
小木匠从小勤敏,鲁大又舍得教,所以从前到后,整个工程流程和技术,他其实都有了解,只不过最专精这木匠活计而已。
那监工大匠过来与甘墨盘道,甘墨因为张启明的关系,不敢报鲁大的名号,捏造了一人,但整个儿的本事都有,那大匠听完之后,搓着手,告诉包工头,说这少年干木匠的活计,是绰绰有余。
事实上,他过来顶替自己的位置,都是没有问题的。
听到这话儿,那包工头就有了底气,给甘墨开了一份不错的工钱,让他留在了工地里,主要是做那木匠的活计,另外也帮着督工大匠,查缺补漏。
小木匠甘墨干活是行家里手,性子又比较温和,为人有进有退,没几天,便与这工地上的班子打成了一片。
源于鲁大那儿的见识与技术水准,就连那叫做张水鱼的督工大匠,对他也是十分客气的。
这工地是湖州人出的钱,以后修成,便叫做湖商会馆。
湖商是浙商实力最大的一群人,往上追溯,得说到元末明初时的湖州人沈万三去,而到了近代,随着南浔镇的丝商在清末迅速崛起,资本主义的兴起以及较早开埠,使以南浔丝商为代表的湖州商界接触到西方近代思潮,积极参与革命。
你比如说,国父大部分的革命经费,都由以张静江为主的湖州丝商筹集和捐赠,沪上十里洋场,不少生意都是湖州人把持着。
而到了后来,湖商也是民国财政支柱的江浙财团的中坚力量之一,是后来蒋先生在财政上的主要支持力量。
一句话,工地背后的老板,贼有钱,因为阔,所以活路多得很。
因为需要研读鲁班书,甘墨并没有住工棚里,而是住在之前租的房子,至于那虎皮肥猫,则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他一起,不过不干事儿,总是找个地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一开始工友们对这家伙都挺好奇的,然而尝试了这小畜生的高冷之后,就没什么兴致了。
甘墨在工地里一待就待了两个月,风评十分不错,而这天,工地上来了一群奇怪的人,而为首的,却是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皮肤很白的男人。
小木匠甘墨打量一眼,想着这个家伙,莫不是屈孟虎所说的西洋人?
第二章 洋人与女学生
地处西南内陆,即便是水路要道的渝城,也很少有人瞧见这模样古怪的洋人,正在干活儿的几个木工匠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而其中一个叫做王二的,瞧见小木匠神色颇为淡定,忍不住问道:“甘哥儿,瞧你这样子,是见过洋人么?”
小木匠听屈孟虎说过许多南洋的见闻,对于这世界格局,以及洋人都有一些了解,所以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大惊小怪。
此刻听了那王二说起,他忍不住笑了,说没见过,不过说起来,洋人和我们,还不是一样的?一样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样要吃喝拉撒,没什么稀奇的,对吧?
当时的中国,承受了半甲子的屈辱,洋人用那枪炮敲开了清政府国门,紧接着各种风云转动,国人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长期的压抑,由此也生出了极度的自卑感来,对于洋人,又恨又怕,又有着说不出来的敬畏,甚至崇拜。
所以听到甘墨的话语,那王二忍不住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我听我二姑妈说,那洋人哪,吃的是精细的面饼子,喝的是雪白的牛奶,坐着喷黑烟的小火轮,船坚炮利,厉害得很呢。”
甘墨听了,并没有回应,低下头,继续干活。
其余几人听到王二的话语,觉得透着一股新鲜劲儿,赶忙问道:“是不是哟?”
王二顿时就神气起来,得意地说道:“那当然啦,我二姑妈的儿子,我堂弟,他可是去广府上的学堂呢,知道特别多的东西……”
他在那儿侃侃而谈,众人围着听,小木匠却低头不语,埋着头干活。
王二正说得口沫飞溅,这时那监工大匠过来了,冲着王二骂道:“吹吹吹,不好好干活,在这儿吹个屁?谁不知道,你那二姑妈根本就不认你这门穷亲戚,要不然,你能在这儿干着苦活?”
王二被骂得满脸通红,正要辩驳,却瞧见那洋老爷走了过来,吓得赶忙低下头,忙活着手上的活计。
这边安静下来,那洋人便已经走到了跟前来。
来的人,除了他,还有四五人,领头的一个,是个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而旁边有一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的少女,至于平日里充老大的包工头儿,则排在了最后面。
小木匠虽然一直低着头,但余光处,却忍不住地多瞧了两眼那少女。
那女孩儿年纪不大,十六七岁,剪着齐耳学生发,淡蓝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裙,还有一双精巧的鞋子,露出了洁白如玉的小腿来,这种装扮,小木匠很少有见过,而最特别的,是那个少女的双眸特别有神,仿佛泛着光,自信满满,再加上她那张古典美的瓜子脸,怎么看,都觉得美。
这一行人走到了小木匠甘墨他们干活的区域来,监工大匠张水鱼迎了上去,对那面相威严的中年男人拱手行礼:“苏三爷。”
苏三爷?
小木匠听了,这才知晓对方的身份,便是这湖商会馆幕后的大老板。
没想到这位爷,今天居然来到了这里。
大老板心情不错,朝着张水鱼点了点头,略带赞赏地说道:“张大匠,工地弄得不错,刚才过来瞧了,好多地方,连英吉利的冈格罗先生都赞不绝口呢……”
说罢,他给张水鱼介绍,说这位是英吉利的建筑工程师冈格罗冈先生,他可是英吉利最厉害的大学毕业的,对于建筑行业十分地擅长。
随后,他又侧过身去,给那洋人说道:“冈先生,这位就是工地的监工大匠,张水鱼。”
他说着话,旁边那个学生一样打扮的女孩子则立刻翻译了过去。
那洋人冈先生伸手过来,与张水鱼热情握手,说道:“泥嚎,泥嚎……”
他又说了一大段外国话,女学生翻译道:“冈格罗先生说他对中国的建筑美学和文化特别喜欢,这一次过来,是专门过来学习的,还请张大匠多多赐教。”
监工大匠得了这洋人的称赞,顿时就是脸一红,就仿佛吃了人参果一样,美得很。
他笑呵呵地说道:“莫得这么讲,我这些,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手艺活,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呢,这些都是有历史传承的……”
他谦虚几句,却越发得意起来,带着一行人往里走去,讲解着那些自己颇为得意的地方。
这行人都准备离开了,那洋人却在甘墨的身边停了下来。
他打量着小木匠做的雕花木窗,忍不住伸手过去,拿起了一份成品,夸张地喊道:“歪瑞古德……”
甘墨听他大喊大叫,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而那女学生则冲着小木匠笑,说您好,冈格罗先生让我告诉你,你雕刻的这窗户,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他对你的手艺十分称赞,觉得别的不说,就凭这些雕花窗户,就能够去巴黎,参加万国会展……
小木匠听得有些懵,对那女学生说的名词半懂不懂,不过也知晓对方在夸奖他,不由得谦虚地说道:“我这个手艺一般,算不得什么。”
这些都是正常的雕花木窗,小木匠都没怎么用上鲁班斧的技巧,真不觉得这大个儿洋人有啥大惊小怪的。
还洋人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女学生将甘墨的话语翻译过去,那冈先生忍不住伸出大拇指来,赞叹道:“偶买噶,卖鸡狗……”
甘墨不乐意了,说怎么还骂人呢?
女学生忍不住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来,对他说道:“不是骂你,这是外国话,很惊叹的意思,说这真的是太神奇了。”
甘墨听了,这才没有发作。
洋人瞧了一会儿这里的木工,啧啧称奇,而张水鱼有意在大老板面前表现,带着人往前走,队伍便没有再多驻留,继续往前去。
等他们离开了,原本蔫不拉几的王二忍不住冲甘墨说道:“哇,甘哥儿,你这下发达了,连洋人都对你的活计啧啧称奇,要万一他有了心,把你带到国外去,那岂不是发财了?”
甘墨听了,忍不住心中一动,毕竟听过屈孟虎的讲述之后,他对于那什么欧罗巴之类的地方,还是挺向往的。
不过回念一想,屈孟虎让他在渝城等他,他又如何能够离开呢?
所以他笑了笑,说道:“洋人没见过咱国人的手艺,大惊小怪而已,见多了,就不觉得稀奇了。”
旁边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木工罗大哥忍不住说道:“我干了这行那么久,就没见过老弟你这么巧的活计,而且他张头儿能得大老板的夸赞,不少地方,可不是你老弟的功劳么?张头儿一点都没有说起,着实有些不厚道……”
他这边一起头,旁人纷纷言语,七嘴八舌,为甘墨抱不平,反而是甘墨不觉得,笑着说没事。
他在这儿干活挣钱,倒是用不着去闯那名头。
众人说了几句,那王二又忍不住地说道:“对啦,你们刚才瞧见没有,那个女学生?哎呀,到底是读书的,你瞧瞧她那小腿,白的呀,跟抹了腻子粉一样,要是能够给我摸一下,我得回味一整年呢……”
他这般一说,旁人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一个小眼睛木匠嘲讽他,说王二你个哈皮,有了钱,就知道往窑子里造,你要是把钱给你娘存着,说不定都娶上媳妇儿,放开玩了。
王二不屑地说道:“那粗手大脚的村姑,哪里有风情万种的窑姐儿好玩?还有这女学生……”
他满口黄腔不断,而那罗二哥却赶忙拦住了他,低声说道:“你可打住吧,那个幺妹儿,可是大老板苏三爷的闺女,你这话要是给人听到了,绝对要把你给直接打出去,而且连工钱,都不给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