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王二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说不会吧?罗二哥,你咋个知道的?
他将信将疑,罗二哥撇嘴,说你爱信不信吧。
王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这个时候,那个刚才被众人议论的女学生,居然在包工头的带领下,又回到了这里来。
经过罗二哥的一吓唬,王二头都快埋在地下去,而其他人也都不敢多言。
那女学生没有理会旁人,而是径直走到了小木匠的跟前来,打量了一下他,然后问道:“你叫甘墨?”
小木匠抬头,说对。
女学生又问:“在那边墙头趴着的虎皮橘猫,听说是你养的?”
小木匠点了点头,说是。
他琢磨着那小畜生又惹了什么祸事,而女学生则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包工头递过来两块大洋,女学生笑着说道:“冈格罗先生瞧上了你的那只猫,特别喜欢,想要带回去,这两块大洋,是补给你的……”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甘墨,转身就离开了。
小木匠:“???”


第三章 丢书
女学生说走就走,留下了小木匠甘墨一人,满脸错愕。
包工头伸手过来,强行将那两块大洋塞在了小木匠的手中,十分热切地说道:“你也是好运气啊,碰到了好人,随手捡来的猫儿,竟然被洋老爷给看上了。钱你拿着,赶紧的。”
小木匠没有接钱,他刚刚回过神来,说:“他们这是准备买猫?不行的啊……”
那虎皮肥猫虽然并不得小木匠喜欢,但它毕竟是屈孟虎捉来的,他也只是代养而已,回头了,还是得还给屈孟虎的。
现在卖出去了,回头屈孟虎找上门来,他拿什么来交代呢?
包工头瞧出了小木匠脸上流露出来的不乐意,顿时就是心中一沉——这些日子来,他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印象很是不错,一来手艺巧,勤劳肯干,二来眼光还不错,帮着监工大匠处理了很多的问题,而且为人也很不错,知进退,懂是非,所以一开始的时候,那洋人瞧中了那痴肥橘猫,他是有些忐忑的。
不过洋老爷喜爱,而大老板对洋老爷又如此恭谨,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还不是赶紧帮着办了?
他斟酌了一下语气,然后跟小木匠陈明利害关系。
他到底是商人,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小木匠都不知道该如何与他解释,只能告诉他,这只猫,并不是他的,是朋友让他帮忙代养而已。
包工头揽着小木匠的肩膀,一副笼络的态度,说没得事的,回头你就跟你朋友说,这猫自己个儿丢了,他也不能说你什么,对吧?而且你还凭空白赚两块大洋呢。
小木匠依旧摇头,说不行……
他这边与包工头说着,结果远处一片喧闹声,还有尖叫声传来。
包工头一惊,来不及再跟他细说什么,赶忙跑过去瞧。
小木匠也跟了过去,却看见一帮人为了捉那头虎皮肥猫,爬墙头的爬墙头,拿竹竿的拿竹竿,还有围追堵截的,结果那小畜生别看着一身肥肉,但身子却矫捷得很,在没完工的会馆工地里上蹿下跳,愣是没有一个能够抓得到它。
小木匠瞧了,忍不住想笑——那小畜生可是老林子里厮混出来的,别的不说,身手矫健得厉害。
别说这帮人,就算是练家子,想要对付它都够呛。
眼看着虎皮肥猫大闹工地,弄得不可开交,而周围一帮人都束手无策,大老板脸色难看,那监工大匠张水鱼和包工头都找到了小木匠跟前来。
监工大匠对小木匠说道:“那小畜生就听你的,你赶紧让它别跑了啊。”
包工头瞧见这工地现场一片鸡飞狗跳,许多堆积的材料因为追逐,甚至都乱作一团,完全忘记了小木匠以前的好处,铁青着脸说道:“赶紧让它停下来。”
在大老板面前丢脸,这让包工头胸口的火气完全压不住。
小木匠心想我让“虎皮”停下来,你们就把它给逮走了,我如何跟屈孟虎交代呢?
他无奈地摊手,说道:“这家伙也不是我的啊,哪里能听我的话?”
他尝试着喊了两声,果然,那墙头的小畜生完全不理会。
这时,沉着脸的大老板挥了挥手,在他身旁站着的一个劲装后生立刻大喝一声,双脚一蹬,居然上了墙头去。
紧接着那人一个箭步,却如同那林间豹子,扑向了虎皮肥猫。
这是个练家子呢。
小木匠有些提心,却瞧见那头肥猫往下一跃,落到了地上堆积的一片黑瓦上。
劲装后生跟着落下,这小畜生后腿一拨,却将好几块黑瓦踢飞,朝着那后生砸去,等到后生落下时,脚下却是一空,直接将堆集的黑瓦给弄垮一片,随后虎皮肥猫往前奔走。
就在这时,那个洋人突然显露出了寻常人所不能及的速度,猛然向前,伸手去捉。
他这一下有些出人意料,眼看着就要擒住那虎皮肥猫,却不曾想这小畜生也是机敏之物,猛然一抓,却将那洋人冈格罗的手臂抓破了。
紧接着一纵身,它居然跃上了另外一边的墙头去。
几个起落,却是不见了踪影。
这一场闹剧因为虎皮肥猫的消失而落下帷幕,原本兴致勃勃的大老板一行人,参观行程也因为这变故而中断。
那洋人摸着被抓出血痕的手臂,满脸懊恼,在女学生的陪同下离开,好像是去找洋人诊所,而大老板则黑着脸,将包工头与监工大匠都给狠狠地训斥了一番,随后一挥衣袖,转身离开了去。
包工头冲着监工大匠臭骂一通,然后赶紧跟着大老板的身后走去,试图再解释些什么。
现场一片混乱,监工大匠的脸色十分难看,一边指挥着手下的人收拾,一边朝着小木匠这边望了过来。
小木匠有些无辜,苦笑着往回走。
他在工地周围走了一圈,瞧见那头痴肥橘猫并没有离开,而是落在了不远处一屋檐顶上,正懒洋洋地冲他招手呢。
确定这肥厮没事之后,小木匠回到了工地,瞧见几个木工脸色怪怪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这边刚刚落定,王二便对他说道:“刚才杨老板回来了,正找你呢。”
杨老板就是那个小包工头,小木匠问:“找我干嘛?”
平日里与小木匠相处得还不错的罗大哥过来,说你那猫闯了大祸,锅肯定得你来背,现在几个当头儿的挨了批,心情都不好,一点就炸,你过去的时候,低下头,赔点儿好话……
小木匠并不觉得此事有多严重,而且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不认为上面会把他怎么样。
所以他也没多想,直接就过去找了包工头。
包工头和监工大匠张水鱼在一块儿,他找过去的时候,包工头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甚至都没有多言语,而是直接告诉他:“你一会儿去账房那里结工钱,然后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吧。”
小木匠听到,顿时就愣了,说什么意思?
包工头刚才还跟小木匠哥俩好,现在将脸板了起来说道:“你也别怪我,这是大老板的意思。”
监工大匠心情也不太好,不过他这些日子来,得了小木匠颇多帮助,所以勉强挤出点笑容来,把小木匠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甘哥儿,本来这事儿呢,还得找你麻烦,拿你的工钱,抵人家洋老爷的医药费,以及工地的损失,后来我好说歹说,这才给你争取回来——你赶紧走吧,要是杨老板回头反悔了,还有一堆麻烦呢……”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小木匠听了,忍不住想笑。
不过现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他再待下去也不合适了,他有手艺,别人还给了工钱,算是厚道,他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小木匠这边收拾工具,背着那木箱往回走,包工头杨老板和监工大匠张水鱼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情绪复杂。
这少年郎的手艺是不错的,倘若是能够留在工地里,对于工程绝对是有大好处的。
只可惜,大老板很不高兴,总得有人来背锅。
小木匠往回走,那虎皮肥猫也跟了过来,在他身后走着,瞧见这家伙懒洋洋的模样,小木匠忍不住骂道:“看你干的好事,跑就跑呗,还闹,还把那洋鬼子挠伤,搞得我丢了活路(西南话’工作‘的意思)……”
那肥猫满不在乎,喵呜一声,居然透着几分得意。
虽然丢了工作,但小木匠并不着急,他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将装着木匠工具的木箱放下,便带着肥猫出了门。
他住的这地方是一片新建的民房,房子隔间很小,一块一块,专门租给那些来渝城闯荡的人住的,下了楼,走了三四十米,就是一片热闹街区,各种商店、小摊儿汇聚。
这会儿正是中午饭点,许多朝天门码头的苦力都来这里买吃食,什么饼啊馒头、红薯包谷米,热汤粥摊档口之类的,挤满了人。
最热闹的,当属那九格摊子,小木匠连续走了好几家,一直到结尾处,才找到了空位。
有人问了,九格摊子是什么?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这生意的起因,是朝天门一个地方,那本是回民屠宰牲口之处,回民宰牛后只要其肉、骨、皮,但却将牛内脏弃之不用,岸边的水手、纤夫将其捡回,洗净后倒入锅中,加入辣椒、花椒、姜、蒜、盐等辛辣之物,煮而食之,一来饱腹,二来驱寒、祛湿。
后来吃的人多了,做法传开,这些下水也要了钱。
精明的挑担子零卖小贩将水牛毛肚买后,洗净煮一煮,而后将肝子、肚子等切成小块,于担头置泥炉一具,炉上置分格的大铁盆一只,盆内翻煎倒滚着一种又麻又辣又咸的卤汁。
河边桥头一帮卖劳力的辛苦人,便围着担子受用起来。各人认定一格且烫且吃,吃若干块,算若干钱,既经济,又能增加热量……
说到这里,有的朋友可能就明白了。
嘿,这尼玛不就是火锅么?
对咯,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渝城火锅前身,而这等吃食,却是出自于最底层。
小木匠对这九格摊子十分喜爱,热辣辣的下水花不了几个大子,却给他的味觉带来强烈的刺激。
他甚至还要了一碗劣酒,喝不完,还给虎皮肥猫分了点儿。
一顿热辣辣的中饭吃完,他也将丢了活路的事儿抛开脑后,踱着步往回走。
回到房间,他打开木箱的底层,准备拿出鲁班全书,看看上部。
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把鲁班全书的中部、下部和万法归宗都看完了,细细读过,琢磨清楚,至于那上部,因为不喜,所以也没有怎么瞧。
不过鲁班传承,终究是要看的。
却不曾想这箱子一打开,小木匠发现,里面的书,不见了。


第四章 小木匠单刀赴赌坊
不见的,不只是鲁班书,而且还有他师父给他留下的那些大洋……一个子儿都没剩下。
小木匠感觉到一股凉气冲上心头,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打量狭窄的房间,生怕自己的那个便宜师叔张启明,不知道从哪儿就冒出来,要他好看。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渝城离乾城不知道几百上千里,而且这茫茫人海,张启明哪里能够找得过来?
他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又走到了窗子边儿上检查,瞧见这儿有破损的痕迹,以及鞋印。
他这才确定是被人挑了窗,将东西给偷走了。
小木匠重新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木箱最下面那层的鲁班书和大洋之外,其它地方也丢了些杂物,一件半新的衣裳、半截床单……
就连屈孟虎先前给他的牙刷,都不见了。
是个贼。
小木匠一肚子的火,身处异地,他本来已经够小心了,那本关系修行的《万法归宗》,他基本上贴身收藏,只有鲁班书比较厚,一直放在木箱的最下层,而木箱他上工的时候随身带着,一直不离眼。
他这般小心,却不曾想到底还是被人给盯上了,这出门吃饭的一溜烟功夫,就给人摸走了去。
现在可就麻烦了,那钱财大洋之类的,都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小木匠虽说心疼,但也还是能够接受的。
但鲁班书,特别是上中下三册都在,给人拿了,问题可就大了。
且不说这是鲁班教的秘典,意义重大,就说有人学了里面的法子,出去祸害人的话,小木匠多少也得沾点儿这恶事的因果。
小木匠越想越气,拳头捏得咔擦响,而这时,一声“喵呜”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来。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痴肥橘猫,脑子突然一动。
他想着倘若屈孟虎是自己的话,又会怎么办呢?
这般一代入去想,理智回归,小木匠没有再陷入恼怒之中去,而是开始认真思索起办法来。
想了没多一会儿,他出了门,来到了一楼房东这儿,讲明了此事。
住客被偷了,绝对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房东的脸色挺难看的,将他拉到一边,简单询问之后,问他要不要去找巡捕来?
渝城当地的治安,小木匠来这两个月是瞧见了的,叫那些官家过来,不但不能将东西找回来,反而会脱一层皮,那帮家伙甚至会质疑小木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然后将他给折腾死去。
所以小木匠并不想做那无用之事,而是问房东,说他出去吃饭的期间,有没有瞧见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或者看到手脚不干净的人进出。
房东一开始并不愿意帮忙,然而小木匠却提出房东若不配合的话,他就到处去宣扬此事,让房东下不来台。
那房东嘴里骂骂咧咧,不过还是出了门,四处去打听询问。
过了一刻钟左右,房东回来了,告诉小木匠,说后巷补鞋的皮匠提供了一个线索,说瞧见江北一带的混子榆钱赖在这儿晃悠了一会儿,然后刚才背着一个青布包袱,匆匆忙忙,朝着朝天门一带走了。
小木匠赶紧让房东带着去找了皮匠,皮匠又补充了一点儿信息,小木匠想起丢了的床单,问起那包袱的花色,正好对上了。
偷他东西的,却正是那个叫做榆钱赖的家伙。
小木匠问起榆钱赖的信息,皮匠却有些墨迹,不怎么说话,他是个明白人,也不吝啬,从刚刚领的工钱里,摸出了半吊钱来,塞在了皮匠手里。
皮匠得了钱,咧着嘴笑道:“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利索地将钱收了起来,然后告诉小木匠,这个榆钱赖的家伙,是江北的惯偷儿,他也是因为一个亲戚才认识的。
那家伙跟着江北五里店的王档头,平日里也很少来朝天门这一带晃荡。
皮匠话语说到一半就停下来,小木匠却听懂了。
那榆钱赖并不在朝天门这一带混,而这一次过来,显然是得到了消息。
而提供这消息的,极有可能就是相邻的住客,或者街坊。
小木匠又问了几句,打听清楚了那榆钱赖的身高、样貌和背景,确定此事与张启明无关之后,按照皮匠的指点,朝着北边追去。
他一路跑,从住处一直跑到江边,看了一圈渡口,又去找了船,然后又回来,到处找寻一圈,都没有瞧见人。
那家伙得了手,肯定躲起来了。
小木匠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都没有瞧见人,酒气也散了去,回过头来,瞧见虎皮肥猫一直跟着,他望着那小畜生金黄色的眼瞳,喃喃说道:“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突然碰见这糟心事,小木匠也是头晕眼花,所有的压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有点儿憋不住。
那虎皮肥猫听到,抬起头来,张牙舞爪,满脸凶相,一副“我是大爷”的模样。
小木匠瞧见,不由得笑了,他伸手抓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大骂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格老子的,真当我是没牙的老虎啦?走,咱们去找那什么王档头去,让他交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若是三道坎镇的小木匠,或许真的就认栽了,但这些日子以来,小木匠修习那《万法归宗》颇有起色,现在一天都能够运行那六周天了,气力也是迅速增长。
通常来讲,感受到了“炁”,就算是修行入门了,与寻常的练家子截然不同。
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力量、反应力,都是如此。
更何况,小木匠还从屈孟虎那儿,学到了“镇压黔灵刀法”的奥义所在。
而且跟屈孟虎、洛富贵的交往,也让他多出许多男儿气概来。
今非昔比。
说了狠话,小木匠没有半分犹豫,他先前问了那王档头的住处,那家伙在江北五里店开了一家赌档,混得颇为风光,随便找一人,便能够打听得到。
小木匠当即就找渡船过了江,随后马不停蹄,赶到了五里店,又经过打听,最后来到了王档头的赌档。
赌档里面十分热闹,门口站着两个黑衫大汉,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小木匠听了皮匠的话,知晓这王档头在江北,也算是一号人物,不但有着一个赌档,而且还开了几家窑子、一个烟馆,手里还带着十几个蟊贼,混得相当滋润,而能够有这样一番事业,那王档头也有着一身本事,颇有名声。
另外他身边还豢养着好几个厉害的打手,这才镇得住这一大摊子的事儿。
小木匠以前从来没有进过赌档,此刻一进来,发现里面烟熏火燎的,房子里七八个桌子,围了几十人,有人还带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窑姐儿,叽叽喳喳,更是添了几分热闹。
小木匠逛了一圈,找到了一个看场子的家伙,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我找你们王档头。”
那看场的汉子斜眼瞥了他一下,吐了一口唾沫在地,并不理他。
小木匠以为他没有听到,又说了一遍:“我找你们王档头。”
那人才问道:“有事?”
小木匠说有,结果看场子那汉子却说道:“有什么事情,跟我讲,我们档头是你说想见就能见得么?撒泡尿照照自己再说话,实在皮痒了,我帮你松松骨。”
得,被小瞧了。
想要展现本事,小木匠有很多办法,虽然他没有看完鲁班书上册,但里面许多阴损的法子,他也是知晓的。
不过那些,都需要提前准备,而且见效并不快。
小木匠想要赶紧找回自己的失物,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他伸手过去,一把掐住了那人的喉结,微微一用力,那家伙顿时就翻起了白眼,而小木匠另外一只手将那人的腰环住,顶着那家伙的腰眼,缓声说道:“现在呢?”
那家伙被袭,下意识地喊了声“格老子的”,然后想要反抗,却不曾想腰间力量一涌过来,顿时就软脚了。
他知道,这个后生,是个狠人。
在赌场里看场子的,大多都是看碟下菜的角色,小木匠这么一弄,那家伙立刻怂了,对他说道:“我们档头在里面,我带你去。”
两人“勾肩搭背”,朝着里面走去。
走了一重院子,门口的人瞧见这情况,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跟了过来。
等到了第二个院子里的时候,那院子里的大缸前面,摆着一把太师椅。
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绸衫的男人,冷冷看着他。
那家伙满面风霜,左边耳朵少了半边,看上去气势很足,旁边还站着两个黑衣打手,而跟着过来的,也有四五个。
小木匠走上前来,打量了那人一眼,问:“你是江北的王档头?”
那人点头,说是我。
小木匠松手,将挟持过来的看场汉子放开,那家伙一离开,立刻怒吼:“格老子的……”
这么多人在,有人撑腰,他要冲上来报仇,却被身穿黑绸衫的王档头拦住了,这位爷颇有江湖气派地问小木匠找他何事,小木匠也不废话,将榆钱赖偷他东西的事儿说出,然后告诉王档头,只要他找到榆钱赖,把东西还回来,他就当做这件事情没发生。
王档头听完这话,淡淡说道:“榆钱赖两个月前就回了老家,你要找他,去乡下找吧。”
说完,他起身来,朝着房间里走去。
而其他人,则撸起了袖子来。


第五章 蟊贼落入袍哥手
王档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却只是苦主找上了门。
他自家做的什么生意,自己晓得,平日里遇到的苦主多了,他心肠软一些,哪里还能带着兄弟们混饭吃?
瞧小木匠这模样,以及谈吐,他并不觉得对方是什么厉害的人物,所以也就没有了继续纠缠下去的耐心。
他一起身,态度表明出来,那帮手下就开始蠢蠢欲动——特别是刚才被小木匠挟持的那个汉子,更是已经往前挤了过来。
这哥们觉得小木匠刚才是出奇制胜,这才擒了他。
他脸面丢尽,自然得在这时候挽回面子。
而且人多势众,就算是输了也不怕。
毕竟混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气势。
然而小木匠却对身边冲过来要揍他的这帮人视而不见,而是朝起身离开的王档头喊道:“也就是说,你不准备管咯?”
“管你妈……”
王档头已经不打算理会这个傻乎乎找上门来的苦主,抬脚就往后院走,连说话的想法都没有,而另外一边,那个先前被挟持的汉子,已经攥着偌大拳头,就朝着小木匠的后脑勺砸了过来。
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此刻挥拳过来,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就想要将这家伙给搞翻倒地去。
打死无论。
其余几个,都是赌场里平日里养来对付各种情况的打手,心狠手辣,此刻也是一拥而上。
眼看着小木匠就要给围攻,这个平日里在工地众人眼里和和气气、勤勉肯干的少年郎,双眸之中,浮现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眼色。
鲁班全书丢了,只留下一份修行用的《万法归宗》,他气不气?
师父留下来的钱财丢了,他气不气?
无故被人开除,离开工地,他气不气?
他慢慢踱着步子回家,出去吃热辣辣的九格摊子,还破例喝了碗浊酒,就是想要将这股少年人的火气压下去。
因为他一直记得师父鲁大曾经教育他的话,让他万事皆忍,冲动伤身,而且害命。
可是,他现在,忍不了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少年一身好胆,一身好劲,凭什么要低声下气,受人欺辱?
啊……
从小就一直唯唯诺诺,规规矩矩的小木匠,突然间怒吼了起来。
这一声吼叫,是从他心底深处冒出来的,通过喉咙发出。
伴随着那尖利的、打破一切的吼叫,他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与野狗抢腐肉的饥饿岁月里去。
这,终究是一个血淋淋的、吃人的年代。
他,无法再忍了。
砰、砰、砰……
都没有人瞧得见小木匠是如何出的手,几个冲上前来,想要将他教训一顿的赌场打手,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那个最先冲上前,怒声痛骂的家伙直接就飞上了房顶去,惹得瓦片跌落下来。
另外几个,便感觉拳头照着自己的脸过来,重重袭来之后,一大片“哎哟我艹”,顿时就是一阵翻倒在地,鼻青脸肿。
连续五个人,被小木匠一照面撂倒,本来都已经要进屋的王档头,这才回过头来。
我勒个去,这少年郎不声不哼,居然还是个练家子?
能够在江北一带打下一片天地的王档头,自然不是那种反应迟钝的角色,瞧见这少年郎有些难缠之后,陡然一声怪叫,折身扑来。
与他一起的,还有王档头身边两个黑衣打手——与其他几个被直接掀翻的家伙不同,这两个人,都是渝城道上有名有号之人。
换句话说,他们可都是练家子。
一个王档头,两个黑衣打手,三个练家子,是赌坊最强的力量,而且这帮人都不太讲究江湖规矩,讲的是一个实用,上来也不问缘由,抽刀便上,也不管小木匠是不是双手空空。
他们本来想要凭借兵器之利,杀小木匠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料对于刀,小木匠的理解那可深了去。
教他和屈孟虎刀艺的,可是大名鼎鼎的苗疆熊一刀。
这刀法,讲究的不只是“刀在手”。
刀不在手,也有空手夺刃的说法,而小木匠不但有童子功,还有屈孟虎的精义传习。
所以除了照面的惊险之外,小木匠三两回合,却是从一个黑衣打手的手中,将刀夺了过去,拿在了手里。
他不但有刀艺,而且还有修行者的气力,当下也是刀光剑影,一阵人仰马翻。
平日里的江北一霸,在这个不起眼的少年郎面前,走了十个回合,手中武器就给挑飞了去,紧接着磨得雪亮的快刀,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来。
感受到了刀尖的锐利,王档头的肠子都悔青了。
我滴妈呀,这小子是真的强——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刚才又何苦回来装逼,直接进了屋,然后跳窗跑了不就好?
另外一边,被一众人等用那又是惊恐,又是敬畏目光注视的小木匠,也有些懵。
他虽然有屈孟虎与他对练过,但每一次都输得很惨,觉得自己就是一弱鸡,这一次过来,也全凭一口恶气,和少年胆,却不曾想自己这万法归宗的法门修行起来,贯通了一口气,感应到了空间之中的“炁”,居然变得如此厉害。
他有种“一步登天”的感觉,看到平日里自己心中颇为惧怕的江湖人落在手中,又有些梦幻,又有些意外。
不过诸多情绪抹去,他回想起屈孟虎待人的神韵,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怎么样?”
受制于人,王档头“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认怂:“高人。”
小木匠又问:“我的东西……”
王档头能够在江北闯下偌大名头,可不是光凭着一身练家子的武艺,还有那察言观色的本事和油滑,当下立刻说道:“小兄弟,刚才只是开玩笑,如果真的是榆钱赖那个龟儿子干的,你放心,东西一个子儿都不少,回头我还上张飞楼摆一桌酒席,给您赔礼道歉。”
说罢,他冲着歪七倒八的手下厉喝道:“还不赶紧派人去找榆钱赖?那家伙拉的屎,让他自己回来擦屁股。”
手下领命,赶忙退下去找人。
王档头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兄弟,刀能不能先放下来?我怕你一不小心,把我喇一大口子……你放心,咱们渝城的江湖人,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到做到,决不拉稀摆带。”
小木匠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不用,我的手,很稳。”
他的手的确很稳,以前做木雕的时候,一干就是几个小时,一刀一下,绝对不会有错的地方,就连他师父鲁大瞧了,都会赞一声“稳”。
王档头一副快要哭的样子,说道:“小兄弟,都是场面人,我、我也是要面子的……”
小木匠想了想,将刀放下。
他不怕对方耍花样。
这个少年郎,是个狠角色,王档头也收起了轻视之心,请他到院子里大水缸前的太师椅前坐下,又叫人搬了个板凳来坐跟前,还叫人上茶伺候。
王档头劝茶,小木匠瞧了一眼,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放药,所以摇了摇头,说不渴。
小木匠大马金刀,端坐院中,王档头小心翼翼地陪坐,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就在王档头如坐针毡的时候,有人过来回禀了,说四处找了,一直找不到人,刚才得了消息,说榆钱赖被朝天门码头的程兰亭程五爷的人,给带走了。
听到这话儿,王档头的脸却是“刷”的一下,直接白了。
小木匠虽然来渝城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地里干活,对于这渝城江湖并不了解,皱着眉头,问:“怎么了?”
王档头赶忙起身,朝着小木匠躬了一下身,这才说道:“小兄弟,这件事情,可能有点儿麻烦了——那位程五爷,是哥老会的袍哥。”
哥老会?
小木匠皱起了眉头来,而王档头则跟小木匠解释起来。
哥老会,又称袍哥会,它是清末民国时期西川、滇南盛行的一种民间帮会组织,它与青帮、洪门为当今的三大民间帮会组织,对西川社会的各个阶层,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
袍哥会在西川各地,都有堂口、山头、码头,在渝城这儿,自然也是如此。
每个地方的堂口,又叫做“公口”,组成份子为十排。
头排是首脑人物,称作“大爷”,渝城这儿的大爷有数位,除了“龙头(坐堂)大爷”之外,还有专司赏罚的“执法大爷”,另外还有些不管事的“闲大爷”。
二排只一人,称为“圣贤二爷”,这是大家推举出来的正直,重义守信的人,隐喻关公。
三排中有一位“当家三爷”,专管内部人事和财务收支。
五排称“管事五爷”,分“内管事”、“红旗管事”、“帮办管事”、“闲管事”。“内管事”即“黑旗管事”,必须熟悉袍哥中的规模礼节、江湖术语,办会时,由他掌管礼仪,唱名排坐,和传达舵把子的吩咐。“红旗管事”专管外交,负责接待三山五岳,南北哥弟,在联络交往中,要做到来有接,去有送,任务相当复杂。
六排巡风,八排九排跑腿办事,十排老幺。
有人问了,为何没有四排和七排呢?
那是因为康熙年间,郑成功派部将陈近南在四川雅州开山立堂时,有四排方良宾背盟叛约,暗向建昌镇告密,镇台马赓庚率兵围捕,陈近南改装逃走。后来又有胡四、李七背弃盟约,密告官府,出卖弟兄,被本山头派人暗中诛杀,袍哥会羞愧,自此不设这两排。
而这位程兰亭程五爷,正是渝城袍哥行里的红旗掌事。
这可是渝城之中,一等一的大人物。
人落在了他手中,那是真难了。


第六章 找到榆钱赖
王档头只不过一开赌坊、烟馆和偷儿头目的流氓恶霸,跟袍哥会这样几乎掌握了渝城大部分命脉行业的庞然大物比起来,着实是不够看。
所以跟小木匠解释完了之后,他都快要哭了,对甘墨说道:“小兄弟,不是不帮忙,我是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你看看,我这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虽说榆钱赖是我收的小弟,但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您也甭着急,这样,我现在就去朝天门拜码头,豁出我这张老脸了,甭管是花多少钱,都把榆钱赖赎回来,把东西也给您送回来,成不?”
小木匠问他:“榆钱赖为什么会被袍哥的程五爷带走?”
说到这个,王档头也是一肚子火气:“格老子的,还不是越界咯?朝天门又不是我的地盘,像他这种三只手的活计,过去的话,轻则打一顿,重则斩断一只手——咱小门小户,惹不起袍哥会,我三天两头地跟那帮小兔崽子强调,让他们别去给我惹事,谁知道他怎么就鬼迷心窍,跑去朝天门了……”
他越说越激动,而小木匠则伸手,拿起了那把抢来的刀。
刀一提,王档头满肚子的火气,一下子就泄了去。
他瞧得出来,面前这个穿着跟社会底层苦力一样的少年,有着足够主宰场面的实力,这位爷若是不高兴,没有人能够消停得了。
果然,小木匠提起了刀,缓声说道:“走吧,去找程五爷,我陪你去。”
王档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兄弟,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小木匠说道:“姓甘,单名一个墨字。”
王档头说道:“甘墨小兄弟,是这样的,程五爷在咱们渝城地位尊崇,而且还是大忙人,未必是想见就能够见到的;我过去,也得上下打点,费尽心思,还不一定能成,要不然这样——你给我一个地址,然后先回去,等我把东西找到了,回头就给您送过去,你看行吧?”
他并不知晓榆钱赖顺走的,是一本可以撑起一个门派的秘典,只以为是一些钱财和杂物,所以才会这么商量。
小木匠不可能将鲁班经被偷之事,与这人说起,只是冷着脸说道:“被偷的东西里面,有一物,对我非常重要,若是没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还是跟着你一起去。”
他这般的不近人情,让王档头很是恼火。
不过既然打不过对方,那就只有低着头做人,王档头十分无奈地表示同意,不过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想请小木匠扮一下自己的随从,这样子也显得不是那么突兀。
小木匠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他换上了一件黑色长衫,然后跟着王档头和他的一名得力属下出了门。
虎皮肥猫一直盘踞墙头,此刻也跃了下来,跟随其后,王档头瞧见这头猫痴肥雄壮,越发觉得小木匠来历不凡。
几人往外走,走在街上,人来人往,气氛也有些缓和了,王档头开始盘起了小木匠的来历来。
他是老江湖,言语谨慎,想在尽可能不触怒小木匠的情况下,弄清楚自己到底栽在何人之手——毕竟像小木匠这等身手的角色,基本上都是各大有名有号的名山宗门,才能够培养出来的。
不过小木匠丢了书,心情郁积,哪里有跟他鬼扯的想法,所以王档头屡屡碰壁,最终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