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连阙张了张嘴,后半句话又吞回去。
他低下头,也回握住她的手。
闷闷道,“……好。”
然而走进办公室,他刚刚平复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曲映寒的家长,竟然来了。
这个圈子里能说得上话的人分两种,一种是圈子内的,一种是游离在圈子外、却对里面的人有话语权的。
曲映寒的家长属于后者。
他们既不接剧,也不投资,但动一动嘴,就能给女儿把路铺平。
来的人是曲映寒的母亲,秦颜的心从踏进办公室就开始动摇,曲家的人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曲爸爸尚且是个正常人,但曲妈妈……根本不讲道理。
所以……
“我一定要把那个偷映寒项链的人找出来!太恶劣了!”
她走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在用与身份不符的音量说话。
“三中怎么会混进这种人渣!”
曲映寒在旁边红着眼劝:“妈……”
然而就是来唱戏的,怎么可能劝得住。
尤其知道了偷项链的人是秦颜,她就更觉得,得把她弄走。
这个小姑娘……盛梵的事情还没跟她算账呢。
一看秦颜和江连阙来了,杨禾怡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过来,快点儿!”
秦颜硬着头皮走过去,礼貌性地问好:“曲阿姨好。”
“你就是秦颜?”眼神微妙,上下打量她。
这么多年不见,秦颜其实变化不大。
骨子里沉稳内敛的气场一直在,放进人群里,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曲阿姨好。”江连阙跟过去,不动声色地挤开秦颜,恭恭敬敬地朝她颔首。
不等对方发问,他抢着做自我介绍,“您可能还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今天就算认识了。前几天把您儿子曲应舟打进医院的那个人,就是我。”
少年目光凉薄,眼瞳像黑色的琉璃,深处暗涛汹涌。
曲妈妈愣了愣,气得手指发抖:“你们……你们两个,一个小偷,一个暴徒!”
“话别说得那么早。”江连阙嘴角一歪,目光有意无意扫过曲映寒,“还不知道最后打谁的脸呢。”
曲映寒眼神一紧。
他旋即转身,问杨禾怡:“监控呢?”
“监控坏了。”杨禾怡顿了顿,移开目光,“看不了。”
“哈。”他笑了,“这一届摄像头很不争气嘛,一到关键时刻就坏?”
“有没有摄像头,都改变不了她偷东西的事实!”
“那就是没有证据。”秦颜淡淡道,“司法讲究疑罪从无,阿姨也是读过书的人。”
曲妈妈并不吃这一套:“东西都是在你包里发现的,能不是你偷的吗!”
秦颜噎了一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胶着下去没有意义。
杨禾怡显然也意识到了,顿了顿,站出来打和牌:“这个……您看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这么多老师同学看着,传出去影响也不好。”
“我不教映寒,但这孩子乖不惹事,出了这次的麻烦,全都是我们班同学的错。”说着,她笑着拍拍秦颜的肩膀,“既然东西都找回来了,来,秦颜,跟阿姨和映寒好好道个歉,她们会原谅你的。”
向她道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秦颜冷笑:“谁把项链放进我包里的,让谁道歉好了。”
“你……”杨禾怡愕然。
她这话说得不留余地,江连阙无意间低头一扫,却见她背后的手握成拳,正死死攥着书包带。
拳头握得太紧,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胸口像被人隔空打了一拳。
“哎哟,你还来劲了?”曲妈妈惊奇,“那我们报警好了,到时候年级处分贴一走廊,把你偷东西的事记进档案里!”
“还有你。”她指着江连阙,“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撞上来了?跟我去医院,去向小舟道歉!”
她声音凌厉,江连阙耳畔却只有自己不平稳的呼吸声。
只看见她的嘴在动。
闭上眼,做深呼吸。
不可以打人,冷静一点。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见江连阙不仅没有反应,甚至连眼都闭上了,曲妈妈没来由地来了气,伸手推搡他,“谁教的你,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他闪避不及,趔趄着退了一步。秦颜眼神一紧,下意识护住他:“你干什么!”
“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秦颜突然急了:“你见哪个长辈对晚辈动手的?”
一片混乱里,办公室敞开的门突然叩叩地响了三声。
几个人和办公室里其他正专心吃瓜的老师,齐齐将目光转过去。
走廊外天空昏沉,靠在门上的男人身形高大,英气而硬朗,气场沉稳,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众人皆是一愣。
“你们这儿很热闹嘛,我能进来么?”他勾勾嘴角,想了想,又抬头看看门牌,“我没走错地方吧?办公室的牌子倒是挺显眼的,就是楼有点高。”
杨禾怡已经惊呆了,她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直到男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办公室里所有老师的目光和耳朵,都不受控制地集中过来。
“介绍一下。”他朝杨禾怡伸出手。
另一只手搭上秦颜的肩膀。
“我是她爸爸,我叫秦时。”
☆、棉花糖
杨禾怡沉浸在深深的震惊里,没有反应过来。
曲映寒和曲妈妈也愣在原地。
秦时先开口了:“你刚刚在骂她?”
“她又没做错事, 干嘛呀?这搁在年轻人里, 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偷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
杨禾怡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正一正三观。
“谈个恋爱怎么了?”秦时下一句话就是,“他俩都这么聪明, 又不会影响学习。”
“……”秦颜捂住脸。
她非常非常不想承认, 这是一场恋爱。
时机太微妙, 怎么想怎么觉得, 前后都不对。
“不是……”牛头不对马嘴,杨禾怡尴尬地打断影帝,“不是这个事情,是……是秦颜的包里,不知怎么,出现了别的同学的东西。”
她刻意避开了有嫌疑的动词。
秦时眉毛一挑:“你们怎么知道秦颜包里有别人的东西?你们翻她包了?”
“……”
一片死寂。
杨禾怡冷汗:“所以我们现在正在……在查……”
“查出了什么?”
“监控坏了……”
“那就死无对证了?”秦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一手牵一个,拉着秦颜和江连阙就走, “那行, 我们走了。”
“她偷了我的项链,很多人都看见了。”杨禾怡刚想拦, 曲映寒突然发声,“叔叔,您就这样走了吗?”
秦时脚步一顿,回过头。
沉吟一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苦恼:“可是, 我们家那么有钱,她有什么作案动机呢?”
“……”
“而且,曲家的小姑娘。”
曲映寒一愣。
她先前没见过秦时,他为什么能认出她?
“语文老师死得早,用词谨慎一点啊。何况,我最早知道你,好像也是因为类似的事。”顿了顿,他无不威胁地笑道,“不要再找秦颜麻烦,不然,我也会找你麻烦。”
话说得这样直白。
曲妈妈怒道:“你算什么!凭什么找映寒麻烦!”
“啧。”秦时无所谓地耸耸眉,“试试看咯。”
以前藏着秦颜,除了她年纪太小、不想让她太早地进入这个圈子之外,也含着他对自己的考虑,尽可能避免得罪曲家的人。
可越往上走,他越觉得,压根没必要考虑这些人的想法。
何况……离婚之后他无所畏惧,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以后怎么爽,怎么来。
***
秦颜从没体会过,这么高的回头率。
秦时没有戴口罩帽子,脸上也没有任何遮挡物。
助理在楼下等他,他牵着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穿过教学楼,对旁人的惊奇和诧异视若无睹。
“那……那是秦时吗……”
“卧槽,所以微博上的传言是真的?我能录下来发微博吗?”
“你先别拍!我还想找他要签名……啊啊啊,有生之年!”
……
秦颜脑壳疼。
“闹是闹够了,可你回去之后,打算怎么跟公关解释?”
“不用解释了。”秦时和气地笑,“公关正在准备统一口径,挑个日子公布这件事。”
秦颜皱皱眉头。
这语气,怎么像是要公布婚讯。
江连阙出门时颇有礼貌地给他打了个招呼,从下楼起就没怎么说话。秦时注意到,问:“来谈谈晚饭吧,你们俩想吃什么?”
“不是要去接池老师?”
“他的航班还得一会儿,咱们先吃点儿东西嘛。”
打开车门,秦时躬身,从车载小冰箱里捞出两颗棉花糖:“来,一人一个。”
傻不拉几的白色棉花糖,被做成了两朵云的形状,上面用翻糖画着颜文字,一个眼泪汪汪,一个绽着笑脸。
秦颜忍了忍,没忍住:“哪儿捡的?”
秦时:“……”
在她心里,他就是那种,会从地上捡东西喂女儿的爸爸吗?
秦颜看看糖,又看看江连阙。
他怔了怔,迟迟回过神,笑道:“你先挑。”
秦颜把两个都拿过来。
左看看,右看看,把笑脸给他:“笑脸给你。”
“谢谢。”江连阙眼一弯,接过来。
“不过……”她纠结了一下,将另一只也递过去,“你不开心的话,我把我的也给你。”
江连阙和秦时都是一愣。
“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我的老师就会给我买很多很多甜食。”秦颜无视自家爸爸,专心致志哄江公子,“虽然我最后也不会吃太多,但他送我东西的时候,我的心情会变好一点。”
会觉得自己是重要的,是有人在意的。
是值得被爱的。
她一脸认真,说话时身体微微前倾,两眼都在不自觉地发光。
江连阙突然有点儿难以呼吸。
不行了,想亲。
但当着岳父大人,不敢。
然而备受冷落的岳父大人,其实十分嫉妒:“啧,小秦颜,你为什么连一口都不分给爸爸?”
“我看到你冰箱里还有很多啊。”可爱的女儿并不买账,“你自己有那么多,为什么要来跟我抢这一口?”
影帝:“……”
嘤嘤嘤。
江连阙低着头给骆亦卿发消息,得到回复之后,斟酌一番,慢慢道:“我拜托骆驼,去请他舅舅……也就是我们校长,再去查一查监控。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看到石锤。”
今天的事情,秦时站在办公室门口听了没几句,就把事件全貌摸索出来了。
这种把戏毫无新意,甚至根本不需要调查真相,玩儿的是大人与大人的博弈。
曲映寒大概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根本没指望项链事件能翻起什么水花,她不过是拿着同样的方法在对付秦颜,像六年前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不管对错,自己才是被偏爱的那一方,永远都是。
想到这儿,秦时又有些心疼。
他走之前,有千般万般的不放心,池素是容塔的师弟,他以为池素能保护好她。可即使是在滨川市,她已经跟池素住得那样近,也还是发生了后来的那桩入室盗窃。
到头来,他和池素,都不如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莽撞、冲动,却又直白,真诚。
“谢谢你。”秦时由衷地道,“谢谢你,为秦颜做了这么多。”
秦颜推推他,小声嘟囔:“不要抢我的台词。”
江连阙眼底浮起几分笑意。
脸上的阴郁仍然没有散尽。
“小事……”他笑笑,“但是既然这样,秦叔叔,秦颜,今晚我就先失陪了。”
“骆驼那儿有点事,我得先过去一趟。”他抿抿唇,“可以先送我回家吗?”
“当然可以。”秦时眉梢一耸,“真遗憾,不能一起吃饭了。”
“来日方长。”他微微笑,嘴角泛起不健康的白。
秦颜有些担心:“怎么了?”
她现在都不用敬语了。
不再加前缀,问他“方不方便问”。
江连阙笑着埋下头,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小问题,我回来再向你解释。”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他开门下车,向她告别,看着她走远。
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夜风沁凉。
江连阙站在路边,重新拦了一辆车。
“……去福利院。”
***
车行驶上高架,桥上的车辆汇集成金色流线,秦时东看看西看看。
憋不住,打破沉寂:“嗨呀,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
“想去吃什么?”
“……随便吧。”秦颜想了想,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敷衍,又补充道,“找家中餐馆吧,总觉得,你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了。”
国外也不是没有中餐馆,只是且贵且寡淡。
越吃越不是味儿。
影帝觉得女儿真是贴心,想把她亲亲抱抱举高高:“你怎么这么乖呀。”
“……”
长久的沉默。
“理理我嘛。”
“理你。”
“……”
秦时默了默,转移话题:“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耳朵呢?”
“恢复正常了。”
“哎呀——”影帝突然从胸腔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语调且感慨,且沧桑。
秦颜眼皮一跳:“怎么了?”
影帝一脸满足:“你愿意理爸爸,爸爸很开心。”
“……”
她什么时候不理他了!
秦颜哭笑不得:“你能不能不要摆出那副……”
可怜兮兮的,受害者的样子。
她有时候都不明白,秦时到底是活在戏里,还是真的那样想。
明明不来见她的人是他,不闻不问、不联系她的人也是他。
“你知道吗?”秦颜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形容这种感觉给他听,“我常常觉得面对你的时候,无所适从,就像爱了一个渣男。”
“……”
“他说他很爱我,可我一点儿都感受不到。”她继续道,“明明我是被抛下的那个,可他却表现得像一个受害者……”
“那是爸爸的错。”影帝从善如流,“以后不会了。”
秦颜不说话。
“不过,小秦颜。”秦时沉吟一阵,斟酌着道,“我觉得你变了,你跟过去不一样。”
“什么?”
“你好像,变得温柔了很多。”
秦颜一愣。
“比以前有耐心。”他笑,“是好事。”
深知这个世界上,只有爱能唤醒爱。
所以缺的,就必给她开。
秦颜陷入沉默。
她想起一个人。
……明明分开还不到半小时,她又想见他了。
“我现在也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解释,我自己的事。”说到这里,秦时眉眼间染上几分歉意,“我很抱歉,离开了那么久……可是小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局,每个人都需要时间。”
“我知道,这不足以作为借口。”他拿出作为父亲最大的诚恳,向女儿投诚,“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很在乎你。”
“……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光影流转,路灯把车上完整的影子切成一块块。
灯光里映出的眼神太真诚,像一个从遥远的童年起,迟到十几年的梦。
秦颜闭上眼。
许久。
“好。”
***
吃完晚饭,两个人一起去接池素。
老师带的东西不多,见到她时习惯性地捏捏她的脸,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
背包本来就小,绘本一拿出来,整个包都瘪下去。
“我把你今天中午让我找的那本书,给你带来了。”池素将书递出去,“是这本吧?”
四四方方的硬壳彩绘书,封面看起来有些旧,却保护得很好。
封面上一片浩瀚的星空,小女孩撑着船在银河里捞星星,落着“星轨”两个字。
“嗯嗯。”秦颜眉眼弯弯,“谢谢老师。”
池素揉揉她的头。
《星轨》的绘本,是她离开明里市之前买的。她带着这本厚厚的漫画书去了滨川市,后来绘本无意间被江连阙看见,他对它爱不释手,三天两头地借。最后一次,她跟他赌气,把书藏在了池素家书柜的顶层。
而后他离开滨川市,她也将它抛之脑后,再没记起拿回来。
不过眼下……
秦颜打算,拿这个去哄江连阙。
回到家,她洗完澡扑上床,打开手机,发现她下午给江连阙发的几条消息,一条都没有回。
……十分异常。
发了会儿呆,她爬起来,拿起那本绘本。
又把剧情顺着看了一遍,手机仍然没有动静。
她有点儿郁闷。
……以前江连阙,是不是也这么等过她的消息。
漫不经心地将绘本翻过最后一页,一沓纸掉出来。
秦颜一愣,“这是……”
题头,股权转让协议书。
文末落款:乐正珂。
☆、替罪羊
秦颜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想法。
她发消息给池素:[老师。]
[嗯?]他竟然还没有睡。
[我有点儿失眠,想跟你聊天, 你觉得《星轨》好看吗?]
[虽然我非常想陪你聊天……但那本书, 我没看过啊。]
秦颜微怔。
心里的推测又敲定三分。
[没看?那本书在你书柜里放了那么久,你连翻都没翻一下?]
池素笑了:[小朋友,你把书藏在那么高的地方, 谁能看得见?我又没有巨人症。要不是你告诉我, 我都不知道那儿有本书。]
所以……
秦颜看着手机屏幕, 陷入沉思。
那份文件, 跟池素无关。
他根本就连《星轨》都没有翻开过。
[不过,你睡不着吗?]池素有点儿奇怪,[为什么?]
[在沙发上躺久了,对床认生。]
[……]
无法反驳。
[那我先去睡咯?]
秦颜飞快道:[老师晚安。]
池素安详脸:[虽然对你来说大概很容易,但是,国青赛的决赛……也请加油^^]
很少见他发这么骚气的颜文字,秦颜赶紧回晚安。
只是目光落到他最后一句话上,她又有些出神。
国青赛啊……
因为决赛在年初, 所以离现在还有一段时日。
小提琴组可以自己带钢琴伴奏, 林鹿的群里同样有国青决赛的钢琴组选手,这段时间总有人礼貌而委婉地问她, 需不需要帮忙。
而事实是……
她不需要。
她早把人选内定好了。
手机又是一震。
江连阙的消息弹出来:[我刚刚在看书,不小心睡着了。你回家了吗?]
她忍不住笑:[回来了。]
[那就好,腿还疼吗?]
[比前几天好很多……也没有发炎。]
江连阙笑道:[那就早点睡。]
秦颜握着手机沉吟了一会儿,抱住绘本,裹着毯子一瘸一拐跑下楼。
夜色如同泼墨, 她拉开窗帘,高楼大厦间,璀璨的灯光争先恐后映入眼。
从落地窗向外望,江连阙家的书房没有亮灯。
不见半点儿灯光漏出来。
……他不在家。
[你在家吗?]
他想也不想:[在啊。]
果然。
秦颜皱皱眉。
她犹豫了一下,问他:[连阙,你上次的话说了一半,还没有告诉我,你妈妈叫什么。]
[话题跳跃度真大。]
顿了顿,他轻笑,[我妈妈,叫乐正珂。]
仿佛被一道雷劈中。
半晌,秦颜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
[连阙,你其实是,去过滨川市的吧?]
***
树影婆娑,月光如银,支离破碎。
出租车停在半山腰。
几乎与此同时,“嗡”地一声,江连阙的手机电量告罄。
秦颜最后好像发了句什么,可他没看清。
“咦……”皱皱眉头,江连阙低下头去翻钱包,“师傅,我手机没电了,现金没带够,您能不能等我一下,我进去取?——马上就回来,我保证。”
大半夜送人上山,送来了还不给钱。
师傅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好意思啊。”他只能干笑,“我把钱包和手机押您这儿。”
师傅看了一眼他的手机,面色不佳:“快去快回。”
“嗯。”
开门下车,江连阙心事重重。
往前没走几步,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赶紧地折返回去,可还没走近车辆,司机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遥遥地,隔着山林间的树影,还能看见逐渐走远的车灯。
江连阙愣了半天,嘴角迟缓地浮起苦笑。
也是,他的手机,比这一趟路费贵多了。
转身进福利院,江连阙穿花拂柳,到后院找方慎敏。
小孩子们晚自修结束得早,福利院入夜之后很安静,小隐隐于野,院子里种满羽扇豆,忍冬枝头绿意萦绕,树梢挂着一轮溶溶的月。
方慎敏见到江连阙时,他正只身立在这样的院落里,站在月桂树下,望着天发呆。
天幕高远,流云四散。少年衣着单薄又形容俊美,月光缀到额间,像迷路的山神。
“你走错路啦?”方慎敏诧异,“怎么这么晚到我这儿来?”
江连阙的思绪被打断,稍稍回过神:“先替我报警备个案吧,手机丢了。”
“什么时候?”
“刚刚。”他想了想,“五分钟前。”
“……”
方慎敏:“你心怎么那么大?”
“试试看吧,追不回来就不追了。”江连阙用舌头舔舔上颚,越过他,走进屋,“当行善积德。”
暖色的灯光垂下。
通透的淡红色液体倾入瓷杯,腾起一阵小小的热雾。
江连阙顺手拿起瓷杯,遭到了方慎敏的吐槽:“大半夜喝普洱,你今晚不睡觉了?”
江连阙没有说话。
方慎敏叹气:“说吧,什么事啊。”
每次遇到了问题,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以前老让他误会,以为他失恋了。
“我……”江连阙沉吟半晌,“很不开心。”
“那很正常嘛。”方慎敏说,“我今天也不开心呢,普洱又被你喝得少了一点点。”
“不是的……老师,不是那种不开心。”江连阙顿了顿,指骨不自觉地抵上额头,语气里透出深重的疲惫,“我总觉得,‘那种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如影随形,附骨之疽,刻在骨子里,怎么也甩不掉。
“我……我控制不了,我的情绪。”
方慎敏愣住。
***
秦颜等了半天,也没见到江连阙的回复。
她扶着墙往回走,一抬头,撞见下楼接水的秦时。
自家爸爸二十四小时自带美颜滤镜,站在光线柔和的地方,眼里像有小星星。
见她站在那儿,他有些意外:“怎么还不睡?这都快一点了,明天还要上课。”
“……我睡不着。”
“嗨呀,那正好,我也正倒时差呢,来跟爸爸聊聊天。”
“……”还来?
给自己倒水的同时,秦时顺手帮她热了一杯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