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才不是那么没有创意的人。”她一脸诚恳,“对不对?”
眼睛亮闪闪,骨子里蔫坏蔫坏。
江连阙看着她,半晌,还是没崩住。
算了,反正也赢不了,在她面前永远是输家。
看见她就想笑……仿佛面部神经坏掉了一样。
“就是昨天说的礼物。”手指一勾,他把盒子放到她面前,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拆开看一看,喜不喜欢。”
四四方方的奶白色礼物盒,系着香槟色的蝴蝶结。
轻轻一拉,绸带从指间流过。
秦颜几乎以为,这会不会是个大蛋糕。
然而打开盒子,她微微一怔。
“这个是……”有些迟疑地把裙子拿起来,她不敢置信。
月白色的小礼服,剪裁干净利落,有着不规则的下摆。收腰带着少女的俏皮,暗处却点缀着繁复不冗杂的花纹,仿佛一路蜿蜒进针脚。
足够可爱,又大方古典。
这样鲜明的个人特色,让她想起那位……享誉国际的大师。
容塔曾经,也拥有一件这样的礼服。
秦颜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收礼物的人表现出惊喜,本身就是对送礼物的人的肯定。
江公子十分受用:“快夸我,快。”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秦颜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魔幻现实。”
“……”这词怎么听着这么怪。
“可是,当年给容塔定制礼服的那位设计师,不是在国外吗?”
“前段时间,回国了呀。”他眼中笑意闪烁。
所以第一时间,就让沈稚子去捕捉对方了。
“可是,为什么……”要送她这个。
昂贵的礼物,和他发烫的心。
“第一次见面,弄坏了你的裙子。”少年笑吟吟,“所以赔一条新的给你。”
漂亮的惊喜。
仿佛看透她的想法,他笑着补充:“不是惊喜,是祝福。”
“我妈妈生前,与容塔阿姨是挚友。”他的声音平缓轻和,“小时候,他给我看照片,我就记住了她……和她那件礼服。”
红色最挑人,可那礼服与她相得益彰,仿佛为彼此而生。
后来许多年,他都没再见过气场那样凛冽,又那样干净的人。
直到遇见秦颜。
他预想过无数遍,她也应该有那样一条裙子。不为别的,只为……
“我祝秦颜同学啊,以后能成为——”他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在晨光里破开一线,“容塔那样厉害的人。”
风声柔和下来。
少年怀中一软,他睁大眼。
“……谢谢你。”少女展臂,踮起脚抱住他。
江连阙呼吸一滞。
“我也给你一个祝福。”她说,“无论以后身在何处,做什么,希望你每天都很开心。”
在我小的时候,有很多很多愿望。我想要变漂亮,想要有不可思议的天赋,想要被很多很多人喜欢。
可是走出半生回过头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开心重要。
好像小学毕业时,写在同学录背后那些蹩脚又不走心的话,最后才发现,生活的意义全藏在最简单的话里。
祝你快乐,希望你快乐。
思绪兜一个大圈子绕回来,江连阙埋头笑,腆着脸不肯动:“今天早上是我没睡醒,你那算什么祝福,有诚意的话,别让我弯腰弯得这么酸啊。”
上午的比赛还没有完全结束,音乐厅门口零零散散仍然有人进出,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组合有多打眼,可秦颜憋得脸颊泛红,压低声音戳他:“别在这儿闹,我……我给你写个欠条。”
“那得乘以二。”江公子顺杆而上。
“……”
“不乘二的话,就在这儿。”他耍赖,“快点儿,腰酸。”
秦颜想戳他眼。
从包里掏出一本便利贴,她恶狠狠地咬着笔盖,写:“呐,欠江连阙同学一个吻——我签好名了,来,按手印。”
“两个,改成两个。”他探头过来看,一本正经,“呀,这个没有保质期吧?什么时候兑现啊?”
“你……”
“秦颜!”她正想暴击江公子,林鹿从背后蹿了出来,笑眯眯地钻到两个人中间,“你俩写什么呢?”
江连阙眼疾手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在纸上添了一笔,顺势把便利贴收进口袋。
很好,欠条从今天开始生效。
秦颜手中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连阙揽进了怀。他对着林鹿笑,礼貌而客套:“小~秘~密。”
林鹿的眼神一下子暧昧起来。
怕他联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play,秦颜刚要解释,就被江连阙扯开了话茬:“没记错的话,你的比赛是在下午吧?可惜我俩订的是中午的返程票,不然就能去给你加油了。”
言下之意,有什么话赶紧讲,我们赶时间。
“那是小事,不重要。”林鹿随和地笑,把不情不愿的少年从自己背后扯出来,“我就是带着学弟来给你们打个招呼,告个别,顺路让他死一下心。”
景年别扭地走过来,乖巧地朝秦颜颔首:“秦颜。”
她刚要回礼,江连阙抢过话茬问:“死心了吗?”
林鹿:“……”
噫。
“你干嘛欺负他?”秦颜手肘碰碰他,小声抱怨。
细小的动作落进景年眼中,变成了亲密的互动。
“……死心了,死心了。”景年同学心如死灰,哭唧唧地回到学长的怀抱。
揉揉小学弟头上的呆毛,林鹿笑吟吟地向两人颔首:“那么两位,山水有相逢。”
和风拂面,他们互相道别。
刚打算转身,林鹿突然又叫道:“秦颜。”
她疑惑地回过头。
“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什么麻烦……”林鹿犹豫了一下,“虽然我们的力量很小,但这个圈子说到底也就那么大,澄清一件事的能力,还是有的。”
秦颜一愣。
“如果相信我们,以后可以多跟我们联系。”他笑笑,“有空的时候,就去群里陪我们打打狼人杀,让你当好人。”
五味杂陈,到心里化成一片纯粹的暖。
风从眼前过,秦颜也笑了:“谢谢你。”
谢谢萍水相逢的善良。
“哦对了,还有!”她走出去没两步,林鹿又高声道,“我把你的比赛视频传到网上了,你记得也去看一眼啊!”
秦颜身体一僵,停下脚步。
交换一个眼神,江连阙眼皮一跳,目光一点一点冷下去。
他觉得,可能……
要有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不知道说什么。
过年时去处理了一些私人的事,没来得及请假就跑了。
我……
总之谢谢你们,非常感激。
晚安。
☆、不认识
酒店离得近,比赛时间也不长, 因而当日, 两个人都没有带手机。
让林鹿删视频,他愣了愣说已经来不及了,也不知道网上到了什么程度……
江连阙莫名觉得烦。
“其实我想了想, 倒觉得不用太担心。”回去的路上, 秦颜安慰他, “先不论我爸爸那关过不过得了, 一个比赛视频而已,哪那么容易上热搜?我又不是长得美若天仙。”
可江连阙还是不放心。
先前那次音乐节,是他已经把秦颜的脸都遮住了,而且拍摄重心本身放在乐器上,他才敢往外发。
但这一次……
“你认真回忆一下,林鹿以前跟你没有结仇吧?”
他的表情太严肃,看得她不由自主愣了愣,继而笑道:“当然没有, 我以前不认识他。”
“你确定你不是脸盲没记住, 他也不会故意买通稿黑你?”
“……”秦颜哭笑不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黑我干嘛,他钱多吃饱了撑的吗?你不要急,马上就到酒店了,我们先看看情况再说。”
江连阙陷入沉默。
他突然有点儿理解秦时的心情,与网络有关的一切, 都只是在可控范围内可控。
而可控范围之外,会脱缰成什么样,谁都无法预估。
所以事实……
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一点。
秦颜看着微博,沉默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觉得林鹿他……可能是个营销的天才。”
他拍视频时坐的位置好,不偏台,手机像素又出奇地高,传上去一段高清视频,连现场灯光都拍得美轮美奂。
然而重点是,他还加了几条让人一言难尽的tag:
#曲映寒今天练琴了吗#,这个梗来自前几天一位乐评人,他内涵地点评曲映寒最近一次在典礼上拉琴的情况,“一天不练琴自己知道,两天不练琴老师知道,三天不练琴全世界知道,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所以江连阙之前的话也不完全是玩笑,他虽然不是曲映寒的黑粉,但曲映寒确实有不少黑粉,连那几个每天定时打卡的账号@曲映寒今天放弃代言了吗、@曲映寒今天仍然不务正业吗,粉丝最多的也有四万多个。
这个话题前几天短暂地火了火,热度迅速降了下来,不知道是人为操作,还是大家迅速对她失去了兴趣。
即使那点儿余热不值一提,可林鹿神操作添加的另一个tag是:
#《星轨》配乐惹争议#。
林鹿之前说,他能听出曲映寒前后曲风的差别,那不是假话。可连他都能听出来,没理由那么多乐评人的耳朵都是聋的,所以关于配乐的争议,其实在电影获奖之初就有。
但要说那曲子不是曲映寒拉的,就肯定有人替她,偏偏问题在于,根本找不到有可能替代她的人。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盛梵选择沉默,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出来指证。
于是那件事的热度一过去,就成了电影界的一桩悬案。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愿意相信,那首曲子就是曲映寒本人演奏的,只是她之后改变了曲风、水平也因为不好好练琴而有所下降。
僵尸tag重现江湖,众人心里面那点儿对于白月光的八卦之心,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所以林鹿发视频时,配字的语气十分耐人寻味:在国青赛的小提琴组看到一个小姐姐,惊为天人。但这个曲风,为什么让我想起《星轨》?[思考][思考]#曲映寒今天练琴了吗##《星轨》配乐惹争议##国青赛#
秦颜开始搜林鹿的微博时,这条的转发量还只有两千多。
等她把底下为数不多的评论看过一遍,返回首页再刷新,转发已经逼近五位数。
颇具争议的年轻提琴手,正在进行的国青赛,众人心里的白月光主题曲,比赛中神秘冒出的黑马少女。
哪条拿出来,都是爆款话题。
底下的评论一比一,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有。
看得秦颜嘴角一扯。
她要是不知道原委,也以为这是哪个营销公司做的新策划。美其名曰,蹭点营销。
“骆驼。”江连阙站在窗前,给骆亦卿打电话,“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把秦颜的话题弄下来?”
“什么玩意儿?”骆亦卿正在外面吃饭,难得的家庭聚餐,他接到电话扔下筷子就跑了,“秦颜上热搜了么?”
“……暂时还没有。”话题现在还停在一百线上,但话题量简直是几何增长,“不过看起来,也就几个小时的事。”
他微微眯起眼。
要把它拦截在半路上。
“我这……稍等我一会儿啊,我发条消息问问公关小哥。”他低头,掏出另一个手机,边发消息边问,“你俩的比赛怎么样,好玩吗?杨禾怡都气炸了,你们回来时记得给明蔚阳带礼物啊。”
骆亦卿的家庭关系比江连阙和睦得多,家里资源随他用,他也乐得交朋友,跟技术和公关打成一片。
“如果你能把那个热搜搞下来,我的旅途就会非常愉快。”
结束通话,再切入微博页面,话题又往上蹿了几位。
江连阙陷入沉思。
走廊上一阵轮子的轻响,秦颜推着行李箱走过来,发现他的门虚掩着。
扣扣门,问:“连阙,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吗?”
“你先进来吧。”他赶紧折身开门,“我没带什么东西,你收好了,我们就能走了。”
“那现在就走吧。”秦颜跃跃欲试,“我还没有去过S市呢。”
上午比赛,中午离开,还剩下周六一下午,和周末一整天的空余时间。
所以他们订的机票并不是回明里市,而是去S市的。
飞机到达S市要两个多小时,起飞前,手机的消息还停留在骆亦卿的那句“事情解决了第一时间通知你”上。
江连阙默了默,关掉手机。一抬头,正对上秦颜疑惑的眼:“那个……可以问吗?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在意?”
林鹿不是什么一呼百应的大V,这事情她原本没太往心上去。可江连阙对这件事表现出的担忧程度……超出了她的预估。
“因为,有种奇怪的预感。”江连阙挣扎了一下,有些懊恼地道,“虽然听起来很扯淡,可我右眼皮一直在跳。”
而他的直觉,向来迷之准。
秦颜被逗笑了:“你还信这种玄学?”
他正要反驳,她又笑着道:“可是连阙,我也不可能永远,都活在玻璃罐子里啊。”
他微微一怔。
“即使爸爸能保护我到成年……或者更久一点,三十年,四十年。”她低下头,“可没办法保护我一辈子。”
“我现在反而觉得,曲映寒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强多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她能在大家聚焦的目光里活得那么好,可我只是回到聚光灯下,就花了这么长时间。”
江连阙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所以我想……今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扣住他的手,仰着头笑,“何况被人罩着,我挡不住的兵将水土,还有你能……”
“还有我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笑着接话,拉住她的行李箱,“走,去杀了挡住我们的人。”
三万英尺的高度,飞机穿透云雾。
抵达S市时日色渐颓,在住处放下行李,晚餐订了一家秦颜种草很久的日料。
店内单间被纸屏风隔开,木窗正对着院落。院子里花木繁盛,小桥流水,橙色的阳光从顶层落下来。
“谢谢招待,那我先开动啦。”
身穿和服的小姐姐拉开纸门,在桌前一一摆上寿司和清酒。
秦颜摩拳擦掌,兴奋写在脸上。
“先吃,我回条消息。”手机在口袋里震,江连阙拾起来瞥了一眼,回复两个字,就又扔了回去。
收起手机,他抬起头,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认识乐正谦吗?”
菜品一道道上齐,琳琅满目的寿司,只是看着也让人赏心悦目。
秦颜的注意力全在北极贝和金枪鱼上,不假思索道:“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
“这话怎么说?”
“唔,听了很多年他的电台,也在微博跟他有过互动。”秦颜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把芥末挤进小碟子,“但我猜他不知道我是谁,虽然那时候他粉丝不多,可也不是条条私信都会回。”
“哦……”江连阙作了然状,微微卷起袖口,拾起筷子,“他刚刚夺冠了,你知道吗?”
“咦?不知道……手机没电了。”秦颜微怔,而后的反应却不怎么大,“但他夺冠不是很正常吗?反正这次比赛的大头,不是压那个韩国选手,就是压在了他身上。”
江连阙沉吟一下,刚要开口,面前一点一点地,推过来一个三文鱼手握。
小木头架子上,落着两根少女的手指。
“这家的手握特别好吃,你看,我没有偷偷独吞,给你多留了一个。”秦颜期待地看着他,两眼弯成桥,“尝一尝?”
夕阳的光从庭院围墙外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身上,勾出一道毛茸茸的边缘,她好像一只眼睛亮闪闪的猫。
江连阙心里一软,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突然觉得……
风烟俱净,天朗气清。
就连秦颜跟乐正谦一起出现在热搜上这件事……
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写不完榜单了 _(:з」∠)_
天呐,黑名单见… TAT
☆、小星星
热搜榜的走向,用骆亦卿的话来形容, 是“骚得一言难尽”。
“D&B”的决赛结果一出, 国内微博就爆炸了。
时隔二十年,国际大奖又落在了一位华人手中,荣耀之余, 妹子们的重点是……
“他好帅啊!”
“为什么之前都不知道, 我们国家有这么帅的钢琴家!”
“承包八位数的手!说不准的都是后来的!”
……
乐正谦热度蹭蹭往上涨的同时, 国青赛复赛公布结果, 又推了一波助攻,秦颜的话题量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蹿。
一个下午过去,两个人纷纷蹿进热搜前三,以微妙的姿态被连接在了一起。
然而跟乐正谦不太一样,点进秦颜的话题,能看到一堆明显的小号。细心点儿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带话题的微博不知所云,明显是水军干的。
可骆亦卿想来想去, 想不到谁这么无聊, 也想不到这么干的目的。忍不住戳江连阙的消息:[老江,我给你讲个奇幻的故事。]
[说。]
[有人在买秦颜那条微博的热搜, 死命往里面砸钱。]
江连阙沉默了一下,皱眉,[谁?]
[技术小哥没查到。]
[废物。]
[……]
哼,他家技术小哥是废物?是废物就别来找他帮忙啊。
生气。
[撤?]
搁往常,江连阙肯定忍不住打电话了。
可今天这么惜字如金……骆亦卿猜, 他一定是跟秦颜在一起。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看电影。
单身狗气鼓鼓地望着手机,决定晾他一会儿。
呵,恋爱中的人类都是愚蠢的。
见骆亦卿赌气不回他消息,江连阙嘴角一勾,抬头拿着手握咬了一口:“很好吃,谢谢你。”
小基友虽然生起气来比他还傲娇,但做事一向很靠谱。
所以食色当下,吃才最重要。
“不用谢呀,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都不会坐在这儿。”秦颜的笑意堆到眼角,总让他想起窗台上那种有点儿害羞,又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外面的事情都解决完了吗?”
“……诶?”
“好像从坐下来起,你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她捧住脸,“可是刚刚发完消息,一下子放松下来了。”
“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江连阙眨眨眼,“你侦查能力挺强啊?”
“那当然。”
眼里只有他的时候,当然全世界都是他。
江连阙立马反应过来,眼中笑意渐浓:“别撩我,不经撩。”
“算不上是解决了,但你对我这么放心,反而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笑,“正常的走向不该是你嘤嘤嘤地忧心忡忡,然后我像老大一样拍着你的肩膀说‘没事的不要怕,往后你指谁,大哥就帮你打谁’吗?”
“因为我相信你的业务能力啊。”她眼睛亮闪闪,举起桌上的清酒,“来,为自由干杯。”
从没有人这么直接地对他说过,我相信你。
心里五味杂陈,他也埋着头笑了:“好,也为业务能力干杯。”
入夜,天边升起溶溶一轮月。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个人沿着江边走,江上停着几艘渡轮,隔岸不远,灯火辉煌,在举行某个班级的大学毕业party。
江上吹来一阵腥咸的风,把渡轮上杯盏相碰的声音也带了过来,缥缈却热闹,隐隐约约地,在夜色里飘:
“祝我朋友圈里未来的导演老师、编剧老师、摄影老师们毕业快乐!以后圈子里,就靠你们罩着我啦哈哈哈!”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苟富贵,勿相忘!”
……
江对面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大楼上打着大大的“我爱SH”。
风吹起刘海,秦颜心下微动,转眼看他,“连阙,你毕业之后,想去哪里?”
“我?”他想了想,“去有你的地方啊。”
“嘿,认真点儿。”
“我是认真的。”江连阙眼含笑意,一脸无辜,“去哪儿读书不是读?以前想去北方,更多的打算,其实是想逃离我爸。可现在想想,明明德国更远嘛,而且柏林也下雪,咱们约那儿见多好。”
“为什么……”夜风沁凉,她握紧他的手,“不喜欢爸爸?”
江连阙嘴一顺,没憋住:“难道你喜欢你爸爸?”
她一愣。
“对、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他赶紧道歉。
“……没关系。”秦颜反而笑了,声音细细,“不过,我不讨厌爸爸啊。”
“虽然他在我的生活里,存在感很低。但我从来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事。”她徐徐道,“我是第一次给人做女儿,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做爸爸……我们俩彼此彼此,时间久了,如果不跟同学们作比较,这样好像也还不错。”
虽然她永远忘不了小学一年级自己去开家长会时,其他家长看她的新奇的眼光,但顾笑悠说得也没错,她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自由。
精神或者物质,各种意义上的“自由”。
风从两人之间漫过。
江连阙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说非要给‘离开他’找个理由的话,大概是我一直在担心……自己未来也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吧。”
“……诶?”
“马克思教我们,要辩证地看待问题。所以从世俗的评判角度来看,我的父亲老江同志,大概勉强能算一个成功人士,毕竟他有钱。”他信步向前走,拂面的江风带着湿气,“江家从我爷爷那代就起来了,他是家中长子,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一路被奶奶溺爱到成年——结果最后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出一个二世祖。”
“……”噫。
“可我爸在经商上有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天赋,就像开了金手指一样,所以在别的事情上,爷爷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他。”他顿了顿,“于是他就这么……浪啊浪,一直浪到跟我妈结婚,到我妈去世,也没有回头看看她。”
小时候江连阙一直不明白,他爸爸根本不爱他妈妈,为什么两个人还要在一起,互相折磨那么多年?
可事到如今,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
深吸一口气,他叹息:“秦颜,我爸……或者说是我的父母,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他们并不是因为喜欢彼此才在一起,只是恰好到了结婚的年纪,又恰好遇到了可以结婚的人,所以搭伙过日子而已。”
像他后来在书里读到的那样,大概是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可以化蝶,其他的爱情,并无想象中的美丽。
可这仍然是个糟糕的组合,因为他的父亲从来没打算回头,他的母亲却深爱着他的父亲。
这种爱埋在心里,经年之后,化成蚀骨的毒。
“我真是……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活,又要那样死?”说到动情处,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妈妈怎么样,我爸根本不在意,可她却重度抑郁,为一个不在意她的人,跳楼自杀了?”
秦颜不自觉地,眼皮一跳。
前些年,跳楼,自杀的女明星……
“连阙……”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