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还在执拗地重复前一句话:
“收回去。”
姜竹沥咬住牙关, 沉默而倔强地看着他, 抵在沙发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握成拳。
“你觉得疼吗?”他垂眼看她, 没什么情绪, 眼睛深处却有暗流涌动, 嗓音发哑, “我也很疼。”
从段白焰有记忆起,他的生活就与疼痛和药物绑定在一起。
他天生过敏体质,又太早地接触了异种蛋白, 得哮喘的概率本就比别人高, 偏偏还遇上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一场普通的感冒, 就将他彻底击倒。
寒潮过境的第一天,老师提醒他们回家添衣,而他的母亲将一份文件砸到玻璃茶几上,拉开了那场漫长的离婚拉锯战的序幕。他与父亲争论不休,哪怕他躺在二楼,也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他头脑混沌地听着,沉默着,反反复复地发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从药箱里拿出的那些胶囊和白色药片开始失去效用,肺里凭空生出一只无形的手,拉着新鲜的空气向下坠。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呼吸到脑子一片空白,背部也被牵引着作痛。他在床上蜷成虾米,无论换成什么动作,都无法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痛。
好像附骨之疽。
段白焰在疼痛里失去意识,被送往医院时,心脏几乎衰竭。
段爷爷雷霆大怒,紧要关头,仍然克制着怒气,询问他的意见:“你爸妈要离婚,你跟谁?”
他神情淡漠,目光向上微微移动。他那对往日里高高在上的爹妈,此时此刻正神情紧张站在床前,等他做决定。
他想也没想,翻过身去:“都不要。”
他睚眦必报。
放弃他的人,他一定也要放弃对方。
从那时起,段白焰开始频繁地进出医院,接触各种各样没听过名字的药物,时不时去接受雾化。
进入青春期之后,每次做完雾化,他都会做梦。
梦里的场景千奇百怪,光怪陆离,他受到启发,伸手捕捉那些闪逝的光与影。
这些游离于现实边际的梦境,在很多年后成为了他创作的素材与来源,那些人夸他拥有“鬼才般的创造力”,于是记者也问:“段先生,您这些奇妙的想法,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说:“来自疼痛。”
进入少年时代,这些怪异的梦开始褪色,他走过终年不散的大雾,第一次在梦中见到现实里的人。
一个女孩,一个精致好看、皮肤白皙的矮子。
她被他困在身下,嗓音柔软娇媚,吃痛时,声音嗫嚅着带哭腔,指甲也会不受控制地陷入他的肩膀。
她的眼睛很漂亮,深深浅浅,始终蒙着一层干净的水雾。用力时眼眶发红,一不小心就显得委屈,好似撒娇——
“你还没记住吗?我的名字,在中药里是治咳嗽的呀。”
他在梦里喘着气,一遍又一遍地看清她的脸。
从那个时候起。
他自虐般地,开始感受到疼痛带来的快乐。
“我做了很多事……”
意识回归现实,梦境中的脸和眼前人慢慢重合,段白焰眼神幽深,突然松开她的下巴。
他抬手,指尖落在她额头上,顺着脸颊一点点向下,眼角,颧骨,下巴……勾勒出这条线。
最后向里,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唇上。
“你好像都没有感受到。”
“疼痛很好。”他慢慢说,“它能让不愿意清醒的人,重新活过来。”
他手指太凉,姜竹沥全身发烫。
她很想挣脱他。
可手腕已经被捏出红印,他仍然没有放松力道。
“你很不听话。”段白焰察觉到她的挣扎,低声叹息。膝盖用力,将她定在沙发上,“乖一点。”
姜竹沥刚刚皱起眉。
段白焰已经凑过来,咬住她的下唇。
他咬得很用力,口腔中慢慢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
姜竹沥的脑子轰地一声,提腿就要踢他,被他的膝盖用力顶住。
“更过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段白焰嘴角微动,好像嘲笑,“还怕被我碰这一下?”
姜竹沥气得眼眶发红:“那怎么会一样!我们那时候是……”
段白焰按住她的后脑,吻上去。
后半句话都被他吞进腹中。
他手指很凉,唇却热得不真实。攻城掠池,井然有序地进攻,怒意濒临决堤。
她徒劳无功地挣扎着,唇齿相依,听见他极低极低的叹息。
“姜竹沥。”
“你不该这么对待我……”
姜竹沥心跳加速,双手抗拒而无用地抵住他的胸膛,手脚慢慢失去力气。
氧气稀缺,她恍恍惚惚地,听见另一个声音。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放弃了多少?我放弃了我的芭蕾舞梦,放弃名留青史的机会,放弃了更好更高的舞台。
——你怎么能用这种成绩回报我?你怎么能这么对待我?
——姜竹沥,你一点都不听话,你对不起我。
眼前陡然陷入漆黑。
她像被放了气的气球,软绵绵地倒进他怀里。
***
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
天色一片漆黑,月光莹然如同流水,斑驳的光影在床单上游移。
姜竹沥睁开眼,太阳穴仍然突突作响,像是被人吊起来打了一顿,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屋内没人,她微微抬眼,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银白色的光芒透过竹影滑进来,落在点滴的金属架上。细软的管线连着她的右手手背,袋中药物已经滴完一半。
这可真是妙极了,她讽刺地想。
她从一只畏缩的土拨鼠,成功成为了一个连接吻都会昏过去的弱鸡少女。
她口干舌燥,想起身倒杯水。
突然听到门锁“咔嚓”一声轻响。
一个激灵,赶紧重新躺回去。
黑暗中,姜竹沥五感变得敏锐,察觉到一个黑影缓慢靠近。
他似乎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手调了调点滴的流速,在她身边坐下。
床榻微微下陷。
姜竹沥有些紧张,一动不敢动。
这样对峙了几分钟,她有些坚持不住,想抬手挠挠脸。
突然有人伸出手,碰碰她的睫毛,饶有兴致地上上下下,拨来拨去。
姜竹沥:“……??”
她痒得难以忍受,猛地睁开眼:“摸你自己的啊!”
屋内月光流散,段白焰换了件常服。
白色的T恤,质地柔软的浅色长裤,仍然神情疏淡,冷峻挑剔,让人难以招架。
收回手,他嘴角微动,不知是讽刺还是笑意:“它在抖。”
姜竹沥:“……”
故意的吧。
他言简意赅:“饿不饿?”
“……”
“说话。”
“不饿。”她大半张脸埋在棉被里,声音细如蚊蚋。
段白焰微微点头,没有过多纠缠。
他起身,拔掉一旁刚刚充满电的热水袋,掀开被子爬上床,按住暴动的姜竹沥。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超过五秒钟。
根本来不及把他推下床的姜竹沥:“……”
下一秒,热水袋不远不近,落到距离她小腹半掌宽的地方。
姜竹沥愣了一下。
例假前两天,她总是会肚子疼。忙着跟段白焰斗智斗勇,连她自己都忘了身体的信号。
这股热气恰到好处,可他的双臂落在她腰间,气息侵略性太强,仍然令她畏惧。
她试着动了动。
就立刻得到段白焰的沉声警告:“别乱动。”
姜竹沥不敢动了。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实在忍不住:
“明天……我要出门。”
“去哪。”
“去工作。”
“做什么?”段白焰神情闲适,胸腔微动,“跟周进去做他愚蠢的美食综艺,还是回JC做直播,或者去西餐厅接单子?”
“都要。”
“你的手机现在在我手里。”他冷静地提醒她,“所以你再也不用去了。”
姜竹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睁大眼,眼眶瞬间气红:“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你需要休息。”他不容置喙。
她的身体状态很糟糕,免疫力低下,精神状态差,高烧反反复复,感冒一直不见好转。
“那我也要工作啊!”在跟段白焰的关系里,最让姜竹沥心碎的是,她每天都在固化这个“自己跟他无法沟通”的想法,“你完全不在意我的想法?”
“工作不就是为了钱吗。”段白焰声音泛冷,“你喜欢劳动,可以来演电影。”
做他的女主,戏少,薪酬高。
“……我不想。”
他比想象中固执,她比想象中倔强。
段白焰默了默,低声道:“今年我没有过中秋。”
姜竹沥身形微顿,怒意渐渐消散,心情复杂地想起桩旧事。
高中时有一次,中秋节是在学校里过的。班主任很兴奋,买了月饼、甜点和一箱乱七八糟的小零食,在班上举行小型的猜灯谜活动。
姜竹沥帮忙布置教室,提前看到了所有灯谜的答案。活动开始时,每公布一条谜面,她就对应着小声念一条答案。
段白焰稀奇:“你全都知道,怎么不去抢奖品?”
“我提前看过答案呀。”虽然凭她的能力也能猜到谜底,但姜竹沥还是觉得自己应该避嫌,“还是不参加活动,会比较公平。”
段白焰没说话。
公布下一个谜面的时候,他突然站起身,平稳地念出一个答案。
班主任和同学惊奇地睁大眼。
他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上课提问从不举手,连集体活动都能逃就逃,没想到会来参加这种幼稚的小游戏。
而他给出的就是正确答案。
不止这一问,之后的每一条谜面,他几乎都能猜到答案。
班主任大笑:“段同学猜谜这么厉害,今晚要十连击了。”
抢答游戏拼的是速度,他脑子转得太快,根本毫无悬念。
指着装零食的纸箱,他问:“能拿多少?”
“就那一箱零食,”班主任笑道,“能拿多少拿多少。”
众目睽睽,段白焰面无表情地走出去两步,突然又回过头:“你喜欢什么?”
姜竹沥一愣:“啊?”
段白焰没有多说,转身大步走到讲台上,抱起整个纸箱。
班主任想拦:“那个……”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神情寡淡地走回姜竹沥面前,张开手。
所有的零食和糖果,哗啦啦地一股脑掉到她桌子上。
姜竹沥一脸错愕,抬起头。
见他居高临下,下颚线条流畅,神情淡淡,一如既往不近人情。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他停在十六岁的她面前,一字一停,语气低沉——
“给你挑。”
第24章 酸角糖
姜竹沥至今记得她当时挑的零食。
是一种尖尖的酸角糖, 长得像她那颗不听话的小虎牙。吃起来酸酸甜甜,一袋能装很多很多个, 她周围的每一位同学都被分到了一把。
她也想分给段白焰,只不过手还没伸出去,就被对方冷声制止:“我不吃糖。”
她有些失望地“哦”一声,收回手。
想了想,不死心,趁他去办公室拿书, 还是偷偷往他背包夹层里塞了两颗。
结果毫无悬念地被发现了。
他捏着那两颗糖,放在指尖转了转,似笑非笑:“这是在表达感谢?”
姜竹沥原以为他会生气, 结果竟然没有。
于是乖巧地点点头:“嗯。”
段白焰胸前微动, 她猜他是发了一声冷哼。
他拿着两颗糖,沉默着思索一阵, 慢慢道:“那帮我打一周午饭吧。”
姜竹沥很喜欢那袋糖, 所以她没有拒绝。
他将自己的校园卡交到她手上, 她每天中午都很顺路, 打包两份一模一样的饭, 带回教室一起吃。
最后一天, 段白焰临时被召唤去参加省里的物理竞赛颁奖仪式,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姜竹沥有些犹豫,发短信问他:[今天还要帮你带午饭吗?]
一直到食堂的队伍由长变短, 他都没有回复。
姜竹沥犹豫不决, 想来想去, 用自己的卡刷了两份饭。
回教室的路上,遇到程西西。
交谈几句,对方笑道:“管他干什么。”
“我刚刚从办公室回来,听到班主任在跟物理老师打电话,让她带获奖的学生顺路去外面聚餐。”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所以,他肯定吃过饭了啊。”
姜竹沥又纠结起来。
按照段白焰的性格,会不会觉得她很烦,或者很多事。
她一个人吃完午饭,直到快要上课,都没有收到段白焰的回信。
打过第一道上课铃,姜竹沥默不作声,将外卖纸盒放到垃圾桶旁。
“他不喜欢别人擅做主张。”她小声说,“让我们一起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下了下午第二节 课,段少爷终于姗姗来迟。
他表情不太好看,一点儿没有得奖该有的样子,坐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抽屉,然后脸色又黑下去两个度。
姜竹沥正趴在桌上补眠,半梦半醒间,见段白焰举着电量耗尽的手机和充电宝,低声问:“我的午饭呢?”
“你们不是去聚餐了吗?”姜竹沥一下子清醒,又觉得奇怪,“这都下午三点半了……你没有吃午饭吗?”
段白焰绷着脸,不说话。
“你没有回我消息。”姜竹沥小心翼翼,“我不知道你到底需不需要,所以就没有……”
“我吃过了。”
他语气冷淡地扔下四个字,转过去,一副不愿意理她的样子。
姜竹沥:“……”
那还生什么气。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夜色深沉,姜竹沥背对着他被按在怀里,身后气息灼热。她一动不动睁着眼,想起自己当年的想法。
段白焰这个人……
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可真是宇宙第一讨人厌:)
***
清晨六点半,段白焰准时醒过来。
他工作日的行程通常排得很满,平时起床也一向很早。
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他一睁眼,就发现怀里窝着一团有温度的东西,背对着他,小脸逃避现实似的缩在被单里,睡衣毛茸茸,帽子也毛茸茸。
露出的耳朵尖白里透红,下面的脖颈处还留着他的咬痕。
喉结不自觉地动一动,段白焰自己一条胳膊还挡在她小腹前,他前一晚起身换过两次热水袋,不知道是他动作太轻还是她睡得太沉,一直没有醒。
他身体微顿,突然不想动了。
今天能不能旷工……
然而不等他做好决定,姜竹沥也醒了过来。
段白焰是起床气重,她是刚醒来时脑子发蒙。
正在脑海中搜索自己目前的状况和所在地,背后响起一个冷淡的声音:“醒了?”
她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也慢慢清醒过来。
动动手指,企图假装没醒。
段白焰皱眉,又说了第二遍:“起来。”
姜竹沥不想动。
可又不敢真的让他说第三遍。
她有些怂,一言不发地坐起来:“……嗯。”
“过来。”段白焰很自觉,穿好衬衣,面无表情地朝她张开双臂,“打个领带。”
“我……”姜竹沥局促不安,“我……我不会,我只会系红领巾……”
“那就系红领巾。”
姜竹沥:“……”
早知道,就说自己只会系蝴蝶结。
段白焰最终顶着一条系成红领巾的领带,去参加了业界大佬的摄影展。
大学时,段白焰的专业是摄影。他重视构图,这个习惯被沿用进电影,很多电影的静态截图都显得漂亮方正。所以对于这场圈内前辈的摄影展,他也十分上心。
姜竹沥新鲜极了,她平时自己一个人,没什么机会去参加这种展览。
原以为段白焰已经丧失神智,没想到竟然带着她出门了。
她惊奇且欣慰,盯着每张照片仔细看。
段白焰站在她身边,默不作声地听着旁人解释,这些摄影图的结构与立意。
解说的人兴致高涨,他沉默地看着专心致志的姜竹沥,突然有点烦。
她的目光又被别人吸引走了。
……轻而易举地。
“别说了。”挥开解说的人,段白焰气场沉郁,“我自己看。”
解说的人悻悻离开。
姜竹沥感到莫名其妙。
段白焰臭着一张脸,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怎么了。
但这人一天到晚跟个小姑娘似的,连生气都没有理由,而且……
“姜小姐?”
她正纠结,背后响起一个带着试探的男声。
场馆内限流,游人不多,长长的走廊上光影寥落。
她微顿,转过脸,竟然是周进。
见真的是她,周进明显一喜,几步迎上来:“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你还好吗?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段白焰凌厉的眼风扫过来。
周进神乎其技地百分百闪避了。
他神情欣喜,像是没有看见姜竹沥身边面色不虞的男人,笑得如沐春风:“我前几天想跟你聊聊综艺的事情呢,第二季要在第一季的基础上拓展地图,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新想法……基本上确定了第二季的成员名单,很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姜竹沥也很想告诉他。
她现在被监视,被软禁,连早饭吃什么食物都受到严格管控。
就连她咬了一口煮蛋之后,暗搓搓地想偷偷放下,不继续吃,都会被段白焰沉着脸命令:“吃完。”
怎么可能接到他的电话。
“我……”她正要开口。
“周先生。”段白焰施施然打断她,“我记得竹沥说过,不想参加你的综艺。”
姜竹沥双目微瞠,连忙解释:“我没……”
没有不想参加。
“我想当面确认一下。”周进抬眼与他对视,笑得不失风度,“这年头了,手机短信,怎么能信。”
他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却丝毫没有对段白焰和姜竹沥的关系表现出好奇。
段白焰眸光微沉。
“姜小姐。”周进见他不说话了,摆出一个“请”的手势,“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
姜竹沥差点儿就点头了。
“不准。”段白焰眉峰微聚,臭着脸扣住她的手,“跟我回去。”
带她出来,本就是临时起意。
姜竹沥精神状态很差,偏偏她自己毫无所觉。他徘徊在纠结的边缘,不知道该不该帮她。
也许不帮她……
她对自己的依赖性会更强。
成年之后,唯一一件让他有信心的事情是,他有能力,完完全全地负担起另一个人的人生。哪怕她什么都不会,他一样能让她生活得很好。
所以他有时候甚至巴不得,她什么都不会。
周进笑了:“我没有问你。”
四两拨千斤,段白焰的每一拳都打在棉花里。
他将目光落回姜竹沥身上:“姜小姐?”
姜小姐正在想,怎么才能暗示周进,让他集结力量来拯救被软禁的小网红。
她尝试了几个表情,周进一头雾水,显然都没看懂。
但这些小动作激怒了段白焰。
他面无表情,死死扣住姜竹沥的手。
——以一个十指相扣,决不让步的姿态。
“段……”她被捏疼,想甩甩不开,“你别这么用力……”
段白焰没再管周进。
他拽住她,转身想离开。
姜竹沥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你能不能稍微,稍微……”
稍微放开我一点,稍微宽容一点。
“不能。”
姜竹沥掰不开他的手。
这种被束缚的无力熟悉无比,潮水般将她包围。
她急得想哭。
下一秒,感到圆润温热的液体坠落,掉到他的手上,却不是眼泪。
是一滴血。
很快,第二滴,第三滴……
姜竹沥低下头,鼻腔温暖湿滑,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他的手上,和地板上。
段白焰愣了愣,回过头,看到手背溅起血花。
他心里一惊,扶住她的肩膀,想让她抬头。
“你……”
“我没事。”姜竹沥低着头用手背抵住鼻子,拽住他,“你不要为难周进。”
段白焰的眼神深不见底。
她竟然猜透了他的想法。
“我们……”姜竹沥低着头,深吸一口气,“段白焰,我们谈一谈。”
第25章 不见长进
段白焰感到新鲜。
认识姜竹沥这么多年, 她在人前永远积极向上乐于助人,表现得活泼乐观无可挑剔, 装得跟真的似的。就连他们分手,他威胁她要是敢走就再也别回来,她也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仔细回忆一下,她还真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又平静地跟他说,“我们谈谈。”
可他不想谈, 也没有放手。
皱着眉,吩咐熊恪去开车:“车开过来,去医院。”
“我不去。”姜竹沥一只手挡着鼻子, 血一滴一滴顺着指缝往下流, 想要挣脱他,“你放开我。”
段白焰火气上头:“你都这样了, 不去医院还想去哪?”
“我去哪里——”她无力摆脱, 眼眶气得发红, “关你什么事?”
周进一路追上来。
“姜小姐, 你包上的挂坠掉了。”
他说着伸出手, 想把那只懒洋洋的毛绒兔子还给她。
段白焰皱着眉, 一把抢过来,作势就要将它扔远。
姜竹沥连忙趁机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两步。
“姜小姐?”周进有些讶异, 这才看见她手上的血渍, 连忙抽纸递给她, “你还好吗?”
“我……”
她后半句话没说完,被一股大力按住。
他强迫她抬头,眼底有燃烧的怒意:“不关我的事?”
“段先生。”姜竹沥平静地对视,“你清醒一点,我们分手很久了。”
段白焰几乎被气笑:“自欺欺人有意思吗?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鼻血迅速浸湿了周进递来的纸帕。
姜竹沥微微仰头,安静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穿透十年光阴,望见十年前那个乖张叛逆的小少年。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
他被她追着跑,状似敷衍地摆出不耐烦的模样,真正建立起恋爱关系之后,却又把她当做他的所属物,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控制欲。
——反正先动心的人是她,先说喜欢的人也是她,那无论怎么对待她,都没有关系。
——她不会离开的,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妥协。
出国之后,姜竹沥一直在自虐般地猜测,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样想。
那段恋爱关系里,段白焰从没说过喜欢她,却很喜欢干涉她的生活。上一个这样对待她的人,是她的母亲。
姜妈妈总说自己为她付出了很多,姜竹沥认同她的说法,于是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为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夸奖,不敢出一点差错。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密码被带进恋爱关系,她变得同样不敢违背段白焰,哪怕他的某些决定,让她感到不悦。
她知道根源,却无法改变。
以明含的死为契机,她决定永远离开这段关系。可他年重逢,他只是将态度稍稍软化一点点,她竟然就无法招架。
她仍然喜欢他,也仍然无法改变他。
二者遥相呼应,构成她无可救药的原罪。
“对不起。”姜竹沥沉默一阵,疲惫地叹息,“是我误会了你。”
误会他不再那样强势,学会了交流,懂得了如何尊重她。
误会他发生了改变。
她想起自己曾对程西西说,维持婚姻最好的方法,是不对另一半产生期待。
可真正落到她头上,她同样无法制止自己,对段白焰产生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