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慢慢低下去,轻而冷,“但她从不抱我。”
校园里清冷寂静,水珠从树叶间滚落,滑到脖颈间。
风带起耳边的碎发,沈稚子毫不犹豫,飞扑着陷进他怀里。
死死抱住他。
她的直觉没有错。
他的潜意识是一条暗河,河底埋着一具小男孩的尸骨,被定格在漫长的岁月里,永远哭泣,永远无助。
永远是不被爱的姿态。
自毁倾向的特征,后期大多会分裂向两个类型。一个是边缘人格,一个是完美主义者。
……他竟然是后者。
他不被夸赞,高高在上,感受不到寻常人追求过程的快乐。
沈稚子不管想多少遍,都难过得要命。
透过一层薄薄的布料,指尖传来他体表的温度。抱在手里还觉得不够,她索性踮起脚尖,抬头亲吻他的喉结。
靳余生身形微僵,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如果你是垃圾,我就去捡垃圾。”她的眼睛湿漉漉,清亮认真,声音却很轻,“可你不是。”
他垂眼,瞳仁幽深得像黑曜石,安静得像一片深海。
“你是靳余生,不是靳子瑜,更不是一个别的谁。”她说,“你已经不是那个小男孩了,现在所有的选择权都在你手上,你可以选择to the moon,还是待在地上。”
遇见他之前,她一直以为,“成长”意味着付出,意味着向上,意味着比树还要高。
其实不是。
终其一生,我们唯一在做的一件事,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离开原生家庭的负面影响,撕掉贴在身上的标签,抛开从出生起便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和阻碍我们获取幸福的一切——
行走在人间,真正需要的,也许只是一种痛过之后,依然能够热爱世界的能力,和永不放弃爱与被爱的心。
他望着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却突然想起什么:“橱窗里的小人,是你画的?”
“唔……”沈稚子摸摸鼻子,“你看见了?”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无意间瞥了一眼。
看见橱窗里那张中考状元的照片旁边,多了个小火柴人。
画得很丑,五官难辨,勉强能认出是个梳着单马尾的女生,死皮赖脸地黏在他身边。
他还以为,是哪个初中生的恶作剧。
现在看来,也许……
“因为橱窗里的靳子瑜,他看起来好孤独。”
沈稚子以为他不喜欢,有些局促地挠挠脸,“我只是觉得,我帮你画一个小人的话……”
“他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
哪怕是十五岁的靳子瑜。
我不在他身边的、孤独的、没有朋友的靳子瑜。
我也想跨过时光,去拥抱他。
靳余生长久地沉默。
水汽氤氲,白汽在余光之外飘散,仿佛电影若隐若现的开端。
他突然低下头,吻住她。
少年借着身高和花坛的优势,将她禁锢在怀里,占尽先机,形成无法抗拒的姿态。
铺天盖地的男性气息,沈稚子来不及挣扎,脑子嗡地一声陷入空白。
他掐着她的下巴,鼻尖相触,唇冰凉辗转,吻得小心,却很深,又很沉。
好像用尽全部的力气,他忍无可忍地攻城池,气息辗转,用力地朝里,在舌尖品到丁点儿血的味道。
脑子里轰地一声,靳余生血液流动加速,全身都变得滚烫。
她来不及看清他眼中的浓烈,氧气变得稀薄,理智也一点一点地跟着抽离。
岁月轰然坍塌,一切仿佛已经停在这一刻。
“靳……”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好像被这声轻如蚊蚋的呼唤惊醒,靳余生的理智艰难落地,放开她。
大量空气灌入,沈稚子仍然迷迷糊糊。
就听他的声音落在耳边。
低沉而轻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像是一句难耐的叹息:
“你确实是沈三好,这里很好,那里也很好。”
“在我眼里时……最好。”
“沈稚子。”他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二十岁啊。我等不及了。”
第50章 她会夸我
“……后来呢?”
午后的阳光晒得视线内发白, 落地窗外人流如蚁, 咖啡馆内,机器慢吞吞地磨咖啡豆,背景放着首低回的歌。
阮南星听得有些入神。
她放下采访大纲, 望着眼前清俊的男人, 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浮现出好奇。
“后来……”他的手放在桌面上, 露出腕表的一角, 像是思考了一下, 才道, “她真的去当了飞行员。”
“可, B市没有飞行学院啊。”阮南星有些意外, “难道这些年, 你们一直异地?”
“确切地说,是从大三开始。”他纠正, 声音低而沉,“她读飞行员班,前两年理论课, 跟我同校。”
后来她回了飞行学院,而后是漫长的证件考试和航线飞行……
那才叫遥遥无期。
阮南星恍然大悟。
她想了想,偷偷在备忘里添加一笔:女朋友也是学霸。
“所以,你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是……”她斟酌一下, 没忍住, “一个上天, 一个入地?”
“……”
靳余生陷入沉默,神情十分微妙。
好像被说到了什么非常不想提的事。
半晌,有些挫败:“……是的。”
他不想承认,然而这是事实。
他们现在的距离,非常非常遥远。
阮南星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类似语塞的表情。
她乐坏了。
入夏之后,借着一档综艺,文物修复在国内爆红。节目里播放了一个几分钟的小纪录片,莫名其妙地带红了这个镜头只有十几秒的小哥哥。
明明他连句台词都没有,在纪录片里也只是露了下巴和手,面庞一闪而过,却还是被眼尖的妹子们截图,疯狂地打了很久的call。
果然,好看的脸,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关注点啊……
阮南星在心里感叹。
何况,他也并不是只有脸。高学历和漂亮的家世,哪个标签都很招人。
“不管怎么说,”预约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多小时,阮南星多多少少有些歉意,打算结束采访,“今天真的非常感谢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配合我做采访。”
这话说得官方又客套,小姑娘双掌合十,两眼弯成桥,笑起来时梨涡浮现,竟然也很讨喜。
靳余生却没什么反应,示意般地点了点头。
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心思不知道落在哪里。
“但是,走之前……”阮南星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甘心。
起身起到一一半,她又坐回来:“我还想再问您一个问题——你们都谈这么多年恋爱了,您喜欢她什么呀?”
靳余生微微抿唇,抬头望过来。
他的目光向来很凉,带着种拒人千里的意味,像探究,又好像能看穿人心。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阮南星以为他误会了,赶紧摆手,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没谈过恋爱,所以很想借着这个机会问问,什么样的女生讨男孩子喜欢。”
在她看来,能谈恋爱超过三年,都是超级了不起的事。
何况这一对,还他妈异地。
她真的非常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是神仙吧。
靳余生沉默着,手指无声地在桌上敲,竟然真的帮她想了想。
他觉得,自己好像比过去有耐心了很多。
“但这是个概率问题。”他思考一阵,提醒她,“不见得会遇见类似的人。”
阮南星理直气壮:“算概率之前,我要先收集样本啊。”
好吧。
靳余生于是直说:“因为她夸我的声音,很好听。”
这个理由有点儿怪,阮南星忍不住皱皱眉。
她以为他会说,因为她可爱,或者漂亮,甚至是脑子聪明。
“夸你?……比如呢?”
他沉默一阵,看向她。
声音低沉,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比如,在床上。”
***
离开咖啡馆,靳余生开车回工作室。
B市的夏天很热,蝉鸣聒噪一声高过一声。驶过洋槐的树荫,纷纷扬扬的青白色小花随着风落下来,于无声处,像一场巨大的雪。
光影摇晃,他被阮南星追着问了一上午,脑子不太清醒。眼下不受控制地,感到有些恍惚。
这是本科毕业第二年。
这一年他留在B市读研,成了半个古书画修复师。而沈稚子专心致志地考证上天,留在了民航。
其实自大三之后,两个人就聚少离多。所以算起来……
手指扣在方向盘上,他有些出神地想。
应该有半年没见过了。
上一次还是去年过年……在明里市,他们向沈爸爸和沈妈妈摊牌。晚饭后,他被沈爸爸留下来进行深夜谈话,沈稚子趴在门口偷听。
……那好像也是很遥远的事了。
如果不是阮南星借着采访的名义问起,他甚至不敢去算。
他们已经这么久没见过面。
拔.出钥匙,靳余生将车停在门口。
工作室闹中取静,被簇拥在一树一树的槐花里,绿意缠绕,亭台水榭,偶尔会让他想起很久之前,周有恒的家。
那时候推开门,会有唇红齿白的少女扑上来。
满脸兴奋地问他——
“师兄,你回来啦?”
明亮的光线透过天井落下来,他短暂地晃了晃神。
树影婆娑,他愣了一阵,才看清站在院子里,那个眼睛明亮、穿着简单白T的矮个子少年。
“……”
靳余生说不清为什么,心头陡然涌起一阵失望。
潮水一般,无情地将他包围。
“师兄你可算回来了,你去了好久,我以为你要跟那个记者聊到地老天荒呢。”白术毫无所觉,甜甜蜜蜜地迎上来,“你今天下午就不出门了吧?我刚刚又把他们昨天送来的那副画看了一遍,我想我们可以从今天下午先开始做……”
白术低他两届,晚几年进工作室,大学与他同校,论辈分也能叫他一声师兄。
小师弟心思格外活络,嘴巴又甜,身上带着股小动物的机灵劲儿。工作室里的人都喜欢他,靳余生也不例外。
只是现在的情境下,他邪火未消,不太想搭理。
顿了顿,舌尖抵住上颚:“明天。”
白术微怔:“今天下午不行吗?你还有事?”
“嗯。”
“……”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可怜巴巴地放开他的胳膊。
声音小小地道:“那行……行吧。”
反正他也没办法,又求不动他。
从他认识这位师兄的第一天起,他就怀疑,他是一个活死人。
白术长得奶,从小到大被人夸萌,小时候想吃什么、玩什么,卖个萌就能拥有全世界。
原以为能以萌治国一生一世,没想到刚刚毕业,就在靳余生这儿碰了铁板,管他说什么求什么,到了师兄这儿,就三个字——
“哦,嗯,是。”
惜字如金,咳珠唾玉,丝毫不为他所动。
偏偏他这位常年没有表情的师兄,一直以来成绩优异,业务能力还强得令人叹为观止,他又打心眼儿里佩服。
……不敢正面刚。
白术丧丧的,打算回屋。
往前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师兄,今天晚上傅千霜的生日宴会,你去不去?”
靳余生正拿着手机低头打字,顿了顿,没忍住:“……那是谁。”
他为什么要去参加一个陌生人的生日宴会。
白术:“……”
沉默三秒后,他不可思议地尖叫:“追了你一年多的那师妹啊……!跟我同一届的,白白净净的那妹子,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哦。”
其实他没有印象。
但他懒得说话。
所以他重新低下头,简明扼要:“不。”
心塞的白术:“……行吧。”
走到门口,又停住:“过几天,千霜有个毕业的饭局,几个老师也要来,你最好还是去一趟。我到时候会提醒你的,你记得提前把日程空出来。”
“……”
靳余生不说话。
似乎打算装作没听见。
“师兄。”白术求他。
半晌。
“嗯。”靳余生发出个不轻不重的鼻音。
总算得到一个非否定的答案,白术感动得快哭了,觉得自己还能再救救他:“但是……真不是我说你,师兄,你真的应该走出门,多看看外面的风景,多去跟那些可爱的漂亮的女孩子们打打交道,而不是一直拿着你那个手机……手机是吃人的黑洞!不会送你女朋友的!不会的!”
不知道靳余生看到了什么,他话音刚落,他突然勾起唇角,笑起来。
笑容轻而浅,像春风拂开第一树柳枝,十里冰川的积雪次第笑容,露出好看的面庞。
白术看呆了。
这青天白日,他师兄……别是被鬼附身了吧。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到靳余生凑近手机,发了一段语音:“对,你说什么都对。我就是禽兽,斯文败类,表里不一,满脑子下流的事。”
声音温和,带着点儿前所未有的笑意。
“但如果你航班到了B市,敢不来找我……”
他笑得春风拂面,语气却非常认真:“我就让你下不了床。”
白术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浑身僵硬,同手同脚地转身进屋。
——肯定是被鬼附身了,肯定是!
***
靳余生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沈稚子的航班下午经过B市,有四个多小时中转时间。
他计划去见她一面。
这个时间,来得及做很多事。
下午光线明亮,机场大厅人来人往,不同肤色的人拎着行李箱,在人流间穿梭。
他拿着手机翻聊天记录,一边看一边等。
时间定格在三小时前,他被阮南星的问题难倒了,整个人郁郁寡欢:[沈稚子,你再不来,我就老了。]
她回得很快:[你别急呀,我这几天生病了。]
[……感冒了吗?有没有吃药?]
[不是……我怀疑我患上了手机焦虑症。]
[……]
她很正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机里有你。]
[……]
[靳余生症候群。]
他乐坏了,三杯两盏,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就开始用语言开车。
靳余生用手指扒拉屏幕,没有忍住,眼底又浮起笑意。
心情愉悦得像是藏着一只云雀。
他微微抬眼,目光从大厅掠过,不经意瞥过挂钟。
愣了一下,低下头,确认手机时间。
距离沈稚子所说的降落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而以往她一下飞机,就会立刻发消息在家里的群众中报平安。
他情不自禁,皱了一下眉头。
也许航班延误了……
指骨抵住下巴,靳余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瞎想。
下一秒,手机一震。
他微微舒口气,刚想放松心情。
低下头,跳出来的却是阮南星的消息:
[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啦靳老师!]
[刚刚我的报业同行跟我说,有架飞机自动化设备失灵,备降在了B市机场。我注意到,您女朋友也在那家公司!]
[所以我就想,我……我能恬不知耻地联系她,要点儿一手消息吗 TUT]
靳余生愣了愣,脸色慢慢变白。
他咬住牙,克制着打字:[航班号。]
阮南星飞快地回过来一串数字。
靳余生握着手机,陷入沉默。
许久,眼眶开始发红。
——沈稚子在飞机上。
第51章 能活下去
沈稚子的脑子不太清楚。
飞机被强风切断自动驾驶装置、飞速下降时, 她恍惚一瞬,好像在梦里回到了遥远的少年时代。
那时阳光总是明亮,窗外的树木永远向阳。光斑从树梢滚落, 花香馥郁的季节, 连少年的笑脸都比别处好看。
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了, 放学之后,又被堵在教室后门。
那时她和他已经做好了高考的规划, 一切都明朗而可观, 好像只要牵起手, 就能走到一切的尽头。
少年身形高大, 影子一点一点地吞没她, 气场冷冽,声线低哑, 似笑非笑——
“来,我低头了, 强吻我啊。”
沈稚子袖子捂住嘴,拼命地眨着眼后退。
她是个嘴炮王。
虽然嘴上天天逼逼着想强吻他,可等他逼近,她又怂,不敢真的亲。
怕点火, 又拼命地想撩。
所以一直到高考结束,也没亲到第二次。
他一直在她身边, 她也没觉得可惜。
好像这些你那一直是这样, 总想着来日方长, 什么时候不能亲。
可等真正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满脑子都是,她好像没有认真亲过他。
如果这次能平安着陆,她一定要亲个够。
想着想着就想哭。
……哭着哭着就醒了。
泪眼朦胧地睁开眼,沈稚子正打算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休克的时间很短,救护车刚刚离开机场,正驶向医院。
她被人抱在怀里,对方双臂箍得很紧,她的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能暧昧地感受到他的体温。
沈稚子默了默,慢吞吞地动了动,想爬起来。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人一把按回去。
“……你还想去哪?”
声音低而沉,像是压抑着怒火,
她微微抬眼,正对上靳余生的眼睛,他的瞳仁明明是浅褐色,此时却黑得像团墨。
沈稚子闭眼缓了缓,回忆。
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本来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下午。
她照常工作、出发前做检查、发消息给父母和靳余生报平安。
一开始很顺利,飞机稳步上升,飞行开始安稳,空乘问她需不需要来杯饮料。
她正想回答,我想要一杯像小姐姐你一样可爱的果汁。
下一秒毫无征兆,像是上天授意要来暴打她的不要脸,耳畔嘭地一声巨响,挡风玻璃瞬间就在眼前消失了。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强风在一瞬间卷入驾驶室,点燃一场可怕的风暴。
风声切断自动驾驶装置,飞机以每小时三百五的速度加速向下俯冲,机舱门掉在仪表盘上,猎风呼啸,空速表催命似的闪红灯。
她耳朵嗡嗡作响,甚至听不清客舱传来的尖叫。
也就短短几秒钟的事。
等她再回过神,机长半个身体已经被吸了出去。
沈稚子想把他拉回来,可她够不着。
两分钟的时间,飞机已经以四百里的速度冲到了一万一千英尺。她向地面发信号,空管中心似乎回了什么话,可她同样听不清。
耳朵里只剩风声。
有什么东西混在风里,飞快地从她脸颊两旁刮过,刺得脸生疼。
沈稚子坐在副驾,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边靠本能拼命控制飞机,一边在心里瞎几把乱想——
娘诶,真他妈刺激。
总算遇见能向子子孙孙代代相传的传奇事迹了。
……如果她能活着下去的话。
第52章 在他怀里
她就这么一路瞎想, 像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也像是借着冥冥之中的好运。
奇迹般地活着着陆在B市机场。
飞机停稳,轮子没有爆胎,也没有冲出跑道,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空乘站在她身后,良久,发出劫后余生的赞叹声。
阳光苍白地打下来, 沈稚子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等医护人员把半挂在机舱外的、早已陷入昏迷的机长抬走, 才神思恍惚地走出驾驶室。
劫后重生,踏在地上的感觉都很不真实。她膝盖发软, 很想跪下向天磕三个响头。
往前走了没两步, 余光里一个黑影从救护车旁大跨步走过来, 手用力一捞, 一把就将她按进怀中。
男性的气息铺天盖地,他抱得极其用力, 几乎是咬牙切齿:“沈稚子。”
声音低得吓人, 混杂着担忧,害怕,甚至是浓烈与疯狂。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想安慰他一下, 手悬到半空, 身体一塌, 又无力地落回去。
她深陷在他的怀抱里, 彻底失去了意识。
须臾,在救护车上重新醒过来。
窗外阳光明亮,光线透过晃动的窗帘,映照到眼睛上。
沈稚子醒过来时,下意识地眯着眼想抬手挡,可稍稍一动手臂,就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绑定得死死的,宛如一个无解的人形锁。
她挣脱不开,待脑子稍微清醒点儿了,小心翼翼地舔舔唇:“我没想去哪,只是有点渴,想喝水。”
靳余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手中的力道丝毫没有放松。
旁边待命的医护人员会意,主动帮忙倒了杯水。
他腾出一只手,接住纸杯,放到她嘴边:“张嘴。”
沈稚子大惊失色。
她赶紧低头确认了一下,自己有没有断手断脚,或者瘫痪。
如果她没有残疾,他为什么连杯水都要喂!
不过好在……
动动手,动动腿,都还是有感知的。
她在心里泪流满面,理所当然地提议:“我自己来。”
靳余生面无表情,伸长手臂,啪地一声将纸杯放回小桌上。
他动作很大,几滴水珠泼洒到杯子外面。
沈稚子一个激灵:“……行吧,你来。”
像只瑟缩的小动物,浑身的毛都跟着抖了抖。
靳余生一言不发,将纸杯拿回来,垂下眼,轻而缓地凑近她。
沈稚子乖顺地低下头,吻住杯沿。
他喂得很慢也很专心,她一松开嘴,他就立刻放低水杯,生怕水渍洒出来,弄湿她的衣服。
他一如既往体贴入微,可沈稚子抖抖睫毛,还是委屈:“我们很久不见了。”
“……”
“但是面对久别重逢的女朋友,你一点儿都不温柔,还凶我。”电视剧里面,劫后余生不应该玩儿命拥吻吗?怎么到了她这里,连亲亲抱抱都没有?“你不仅吓唬我,还控制我的人身自由,连水都不给我喝。”
她说得很认真。
靳余生也承认那是事实。
因为他快疯了。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喉头发涩:“高三的时候,我们做过一个约定。”
“……哪个?”
情侣们恋爱中做过的约定,宛如天上的星星。
不给点儿暗示,她怎么可能猜得到。
“我允许你报考飞行,”他沉声,“唯一的底线是,不能受伤。”
沈稚子恍然大悟:“哦……这个。”
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觉得,他无理取闹。
天上会发生什么,又不是她能控制的。
但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有生之年不会玩儿脱。
何况正在热恋,谁嘴里没两句鬼话。所以当年随口一扯,就答应下来了。
但是……
她狡辩:“我没有受伤呀。”
受伤严重的是机长,高空两万英尺,零下十九度,他半个身体悬挂在外,面临着严重的缺氧和冻伤。
可沈稚子很走运,她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从始至终坐在驾驶舱内,身上最厉害的伤,也只是脸和手臂上的擦伤。
靳余生一言不发,垂眼看她,唇崩成一条线。阳光从背后落下来,勾勒出青年流畅的下巴线条。
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更白了。远离了学生时代,气场变得更冷,有股无言的威严。
沈稚子没忍住,抬头亲亲他的喉结。
靳余生触电一样,全身绷紧。
“我好想亲你。”沈稚子小小声,“在飞机上时就想,要是等我下去了,我一定要好好地亲……唔。”
他吻住她。
他嘴唇很热,带着无法压抑的浓烈,深情而用力,毫无章法。
几近贪婪地感知她的气息,也无声地加强一种认知。
——她还在他的世界里。
——在他怀里。
***
下了车,靳余生一路抱着她进医院。
飞机备降不是大事,但挡风玻璃碎裂,就成了一场飞行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