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君闻书才慢慢地说:“有时我恨自己生在君家,不能只读我想读的书。但有时我又恨自己,为什么要读书?司杏,不管你同不同意…不好吗?”
我勉强笑了笑,“少爷最好别这样。你说了想要的是家,不是人。”
“连人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家!”君闻书有些激动。
我无语。我和君闻书隔着太多东西,有些话还是算了吧。两人低头站了好半天,君闻书才说:“你…收拾花籽儿去吧,我一个人坐会儿。”我行了个礼下去了,心里也乱糟糟的。这样说开了也好,大家心里都有数,省得搅不清,往后更麻烦。我不愿意欠人家的感情债,哪怕他能给我做保护伞。
瑞雪纷纷扬扬地伴着新年,飘飘悠悠地,让人看了心里很宁静。腊月二十六,君闻书便不出去了。除夕和初一,他去了临松轩吃年饭,除此之外也没出过门。两个人在书房,守着炒白果、炒盐豆,或者用干荷叶摊点五香牛肉或者烫点干丝闲吃着聊天。烫干丝是我颇为喜欢的一种小点心,做法是把豆腐干切成丝,用开水烫了,再浇上点儿麻油酱油,洒上干笋丝和虾米,便大功告成了。吃得口干了,就吃些梨子和甘蔗。君闻书不让我多吃橘子,说会上火。甘蔗则由内厨房削好皮,切成小段地送过来。梨原来也切成小块儿的,我嫌吃得不过瘾,就让他们整个儿地送来我啃着吃,为此还被君闻书笑话我是野人。还有山楂,吃多了倒牙,还吐酸水,君闻书也不让我吃了。
冬夜里围炉闲聊是最惬意的,只可惜对象是君闻书,总有几分拘束。主意是君闻书提的,起先我不愿意,还没说出反对的理由,他便沉着脸说:“你是不是想去和他们玩叶子戏?”
叶子戏就是麻将和扑克的雏形,只是更风雅些。以前只要君闻书带着侍槐一出门,我们四个就凑在一起玩叶子戏。结果不用说,肯定是锄桑输得最多,我和栽桐的成绩不相上下。我们被抓过一回,那次君闻书突然回来了,锄桑脸上正贴满了纸条儿,来不及撕下来。君闻书阴沉着脸,责备地看了我几眼,却也没说什么。今天他居然提起叶子戏了,我便不敢再说什么了。我虽然知道君闻书对我的感情,但还是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
刚开始我挺拘束的,和主子闲聊,有点儿陪太子读书的感觉。慢慢地,我们聊开了,便也好了。我们有时聊书,有时聊各家的观点,有时聊花草树木,也聊他那个时代的兴衰,臧否各类人物,也说说各种掌故。越聊越起劲儿,任意一个话题都能聊得海阔天空。聊到兴起,两人便大笑。说到不同观点,两人各不相让。我常常露馅儿,把宋朝以后的东西说了出来。不过还好,我们的话题中没有涉及高科技,否则我真怕我这电脑达人会说漏嘴。
君闻书最喜欢和我说的就是古人。在他看来,有些人的悲哀是身世的悲哀,不可更改,无法逃脱。而我认为,有些东西虽不可能改变,但既然选择了,就不要老是怀着悲观的态度,应该直面才对,否则只会更悲哀。君闻书不语,一副沉思的样子。
聊天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兴趣和水平。君闻书从来没和我聊过店里的事情,看得出来他确实不喜欢。扬州地庶人安,一向盛学术,宋代更是书肆泛滥,君闻书浸淫于此,其胸怀眼界一定不比我低。我挺惭愧的,虽然是硕士研究生毕业,但读书时的杂念和功利心太多,远不似君闻书在窗下一坐便是十几年的深厚功力。我也觉得可惜,他是天生的学者料子。能做商人的人或许很多,但天生的学者却很难得。聊到此处,君闻书也长叹,“事不由人啊!”
曾经有人说,人无恒产,必无恒心。但说到底,有几个人能脱离物质的束缚或生存的压力?君闻书是君家的独子,爱好与兴趣都受到限制,他逃不脱他的背景,用现代流行语就是——走不脱的背景。我呢?我也有我的背景——穿越来的,就是我的背景。至于这一世的丫鬟身份,只是障碍而已。即使我和君闻书聊得再投机,我们也走不脱各自的背景。
初五一过,君闻书便忙起来,每天外出给各种人拜年,每次回来都一脸的疲惫。有一次他对我说:“唉,我真是受够了,和那些人说话真累,让我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不好么?让我安安静静地读书不好么?让我闲闲淡淡地和你聊天不好么?这天天转来转去的,偏偏又是跟着我爹!”我也只能安慰他几句,人哪有不受累的,我还是人家的丫鬟呢!君闻书带着侍槐走了,我就和锄桑他们玩叶子戏,有时也关上门读书,要不就琢磨着给荸荠写信。
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荸荠了,一提起他,就想起手摸着他的头的温暖感觉。嘿嘿,荸荠,笨荸荠,不会变的荸荠。我很想去看看他,真的很想。还有多久?我算计着,君闻书该娶亲了,新夫人进府,我这丫鬟就要退了吧。君闻书是个君子,也不会勉强我,既与我有主仆之谊,到时候由我自己选个去处得了。荸荠,等着我哟,我差不多能出去了。
二月要春试了,不知荸荠准备得怎么样。我心里也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他能顺顺利利地考上,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实在不像官场中人,真做了官,怕也不得意。宦海沉浮,与其将来做个担惊受怕、委曲逢迎的官,不如像现在这样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非得要高官厚禄大福大贵?无论他像君闻书那样或像杨骋风那样,我都不乐意,我就希望荸荠平平常常、安安稳稳的。
我斟酌着下笔,不敢写我和君闻书的事,也不敢写自己将来的事,更不敢写他读书的事。我左思右想地,突然一愣——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给他写信有了这么多的顾忌和牵绊。
怎么了?我离他,好像远了?生分了?
我的心情坏了,憋屈了半天,又拍拍自己的脸,不要乱猜疑,这只是暂时的,没什么大不了,总得讲究点儿战略战术嘛。斟酌是战略战术,慢慢地会好的,总有一天,会好的。当我们一起手挽手在春风里漫步时,一切,就都会好的,会好的。
年后,君闻书越来越忙,整日不归家,林先生来了,两人便关在屋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看得出来林先生的眼神很忧虑,不像以前那么潇洒了。我呢,只是跟君闻书去店里转转,或者听他说说店里的事,给他出点儿小主意。应酬都是由侍槐跟着去,我从来不掺和,君家的事,我点到即止,一个丫鬟掺和那么多事,将来抽身不容易。
君闻书忙得顾不上,琅声苑的一切杂事就由我收拾着。东西坏了,找人修;东西没了,让人添。君闻书的衣食由我安排,早晚有什么事,也是交代给我。碰上阴雨雪天,也是我着人送东送西。锄桑笑我越来越像管家婆了,开始我不承认,后来发现确实如此。家是什么?不就是些锅碗瓢盆吗。我既管着这些,不是管家婆是什么?可没有办法,琅声苑除了我再也没有别的女人,我再不济,也比锄桑他们强啊。家,还得女人来管。新夫人什么时候进门?她来了,我就该退役了。
二月末,没等到荸荠的来信,考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了事?忐忑不安中迎来了三月,荸荠还是没来信,我等不及,又写了封信去。我对荸荠越来越揪心,他不来信,我天天不安生,总怕出什么事。
南方春天来得早,柳条儿又泛青了,荡来荡去的。这天晚上,外面还飘着雨,我坐着看柳树新冒的芽儿,黄黄绿绿的,十分好看。君闻书从外面进来,身上还有一股酒气,侍槐探头见我在,就没进来了。
“少爷回来了。”我走过去替他解下披风,他却抓着我的手不放。
“少爷!”我不敢使劲儿,却也僵持着不让他拉着我。
“我今天见着二姐夫了。”他喝得真是不少,两眼通红。
杨骋风?
“二姐夫说,你指望的人指望不上了。”君闻书带着醉意倒在榻上,仍旧握着我的手。
指望的人指望不上了?我心里一缩——荸荠!是了,荸荠的事他知道,指望不上了是什么意思?
“我…我…”君闻书的舌头有点儿僵硬,“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你的事他知道我不知道?啊,你说说,你到底心在我这儿,还是在他那儿?”
“少爷!”
我心里乱成一团,荸荠怎么了?一点儿音信也没有。杨骋风怎么知道的?到底出了什么事?伤?祸?还是命?
“他还说,你既然没指望了,就是他的了。他还谢谢我替他维护了你。你以为我是什么?是乌龟?我也是个男人。我…我不…为什么要是他的?我谁也不让,我就不让!你没指望,你不喜欢,也得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准去!”君闻书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说着。
我真想把他的手甩开,荸荠出什么事了?
“少爷,”我耐着性子说,“你喝得多了点儿,别伤身,快去歇着吧。”我要扶他到里屋去,他却又推开了。
“你,你到底想着谁?不要想着姓杨的,你想着他,我也不让你去!你指望不上了,哈哈,就待在这儿吧。与其让姓杨的弄走,我不如强要了你,让你走不了,走不了!”
胡说什么?!我想谁也不想杨骋风,是不是他把荸荠怎么样了?
这个侍槐也学得精了,每次有事才进来,绝对不多待着。要是他肯进来,我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我耐着性子慢慢地说:“少爷别乱想了,喝了酒不要乱说话。”我又去扶他,这次他没有反对,由我搀着进了房。
我给他脱了鞋子,想唤侍槐过来给他脱衣裳,他又拉着我,“你去哪儿?”
“少爷,我去倒茶。”
君闻书的醉眼望着我,松开了手。我刚要走,他却哇哇地吐了自己和我一身。屋里顿时充满酒食味儿,我一反胃,也吐了起来。
君闻书一愣,突然笑了,“哈哈…好好,咱们谁也不嫌弃谁,谁也不嫌弃谁…”
我按捺着恶心,出去叫侍槐,喊了好半天,却连影子也不见。没办法,我只好转回来打开窗子通风,又端水给他漱口,收拾了自己和他身上的污物。一切妥当了,看看床上的君闻书,没有办法,还是得过去。
“少爷,起来宽衣休息吧。”我站在床前,离他一步之遥。
君闻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少爷?”
“你就不能侍候我一回?”他醉得脸颊都红了,喝那么多干吗?
我弯腰刚要解他的衣裳扣子,他却猛地把我拽到床上,“上来!”
“少爷,你别…”
君闻书带着酒气的嘴贴上来,差点儿没把我噎死。这个吻,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根本没有分寸可言。我心慌意乱的,这是在床上,他可别酒后乱性。这时候我真没心思和他周旋,荸荠到底怎么了?
君闻书的嘴唇终于离开我了,我赶紧翻身要下床,他却又把我往里一拉,乘我倒在床上的工夫,俯身扯掉我的鞋子,抬手放下帐子,把我的腿搬上了床。
“少爷!”我不敢发火,他不是杨骋风,他是君家的少爷。可他要干吗?我坐起来,脑子里急速地想着对策。
“你别怕,”君闻书醉眼蒙地看着我,“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男女大防,少爷忘了?”
帐子里狭小的空间,两个人脸对脸,还是在床上,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哼,你忘了,你是我的丫鬟,不是别人的,是我的!”
“少爷,你今天喝多了,快歇息吧。”
一个帐子一张床,守着一个男人——是男人,不是男孩儿!
君闻书突然轻轻地笑了,“你怕了?”
“少爷!”
君闻书倒在枕头上,脸上带着笑,又把头往里挪了挪,拍拍空出的地方,“你,躺下。”
我犹豫着要不要爆发,他伸手把我拉了下去,然后一翻身,右胳膊压在我身上。我的冷汗出来了,他要干吗?
“少爷!”他要是再进一步,我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你别怕。”君闻书喃喃地说,“你就陪我躺一会儿,我心里不好受。”后面的话越来越低。
帐子里沉默了,他的头埋在我的肩上,我不敢动,觉得他喷出来的热气十分难受。良久,他还是一动不动,我以为他睡着了,便想轻轻推开他下床,他却搂紧了我。
“少爷,”我轻轻地说,“该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去店里。”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君闻书闷闷的声音,“君家要保不住了,我累。”
我一怔,想转过头来看看他,他的头还是不动,手却按住了我,“别动,我就想和你躺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我感觉肩头热热湿湿的。哭了?这么严重?我想看看他,却又想起男人都是有自尊的,未必想让我看见他的眼泪。那算了吧!我张了张嘴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一夜,我们就那样躺着,各想各的心事。帐里,一片沉默。
我想了荸荠一夜,他到底怎么了?越想心里越慌。君闻书在天将蒙蒙亮时睡着了,手还放在我身上。我也那样躺着,天都要亮了,再上哪儿去?
外头见到天光了,看君闻书还在睡,我便悄悄拿开他的手,下了床。走到外间,才发现侍槐的床根本没动过,我觉得大事不好,难道他以为我…顾不上了,随别人怎么想,我的心里只有荸荠,他怎么了?
君闻书睡的时间并不长,我听见他在里面叫人,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进去了。
“少爷。”我行了个礼。
君闻书看着我不说话。
“少爷这是要起来了么?”
君闻书默默地点点头,看样子酒醒得差不多了。我端了水过去,给他挽起袖子准备净脸,却听他低声说:“昨晚,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心里叫苦,却不得不笑着说:“少爷客气了。”
“司杏,我…你…你今天别去店里了吧,脸色不好。”
我摇摇头,今天要去盘库存,有些货卖不出去,总压着也是问题,得去盘一下,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压着就废了。
吃了早饭,我和君闻书起身去了店里。我还是小厮打扮,账房王叔早就迎在门口,见到我们,施了一礼,“少爷早。”
我留神看了他一眼,果然注意到他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我心里一哆嗦,真是早被发现了,希望不是什么祸事才好。
盘库存很顺利,我把清出来的货分好等次。好一点的货做打折处理,次一点的货当做赠品给主推布料做促销,最次的我直接让君闻书做了行善布。他起先以为我只是单纯的施舍,我却特地嘱咐他一定要吩咐下去,让店里的伙计好生善待前来领行善布的人。君闻书不解,我笑道:“都是人,顶着人头,贫富都有爱己之心,不到万得不已,谁也不愿领这种行善布。既然要给,就给得诚心实意。若是弄得大模大样的,受恩的人即便迫于眼前不得不领,在心里也不会领你的情,也许还会记恨你的小人嘴脸。我朝平民出身的官员和达人不少,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好。现在你施舍了一点儿布,将来他出了头,是要感激一辈子的。”
君闻书笑了,眼神里流露出理解和赞同。接触多了,觉得他也是心慈之人,只是他毕竟没有亲历稼穑,不怎么明白人世艰难,有些体会他不懂的。
忙了一整天,虽然不亲自动手,不用说话,但我也很累。王叔与我们寸步不离,因此我怀了几分担心,也提防着他,加上我昨晚一宿没睡,神经很紧张,就更累了。
一上车,君闻书就问:“你没事吧?我瞧你脸色暗得紧,眼睛也发红,要不要找个郎中瞧瞧?”
我摇摇头,心里有事,想问问他杨骋风到底怎么说荸荠的。想想不妥,过段时间再问吧,让昨晚的事过去才好。
君闻书看着我,忽然握住我的手。
“少爷,别闹,我今天不怎么好。”
“我知道,不好才要握着。我难,你也难。我们就这么拉着手,扶着走过去好吗?”
我的泪涌了出来,想起那年腊月二十八,湖州大集,我和荸荠手拉手冲出人海,我的一只手中还举着糖荸荠。
君闻书有点儿慌了,“司杏,你怎么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少爷,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君闻书一愣,难受地说:“原来是为他…”他叹了一声,轻轻放开我的手,半天才说,“我真不知道什么,昨天是跟着我爹和杨…二姐夫吃饭,他说了那么一句,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不过他既然那么说了,便一定有原因。你…还是有所准备吧。”
一路无言地回到琅声苑,我蔫蔫地吃罢晚饭,打算回屋躺下。荸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杨骋风说我没指望了,一定不是小事。死了?坐牢了?我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推开了门,愣愣地点了灯,低头走向床边。啊!我吓了一跳,幸好灯亮着。
杨骋风正坐在床上,一语不发地看着我。来得正好,我正好问问荸荠的下落。
“你昨晚哪儿去了?”杨骋风不动,一种盘问的口气。
“你把他怎么了?”我也不客气。
“我问你昨晚哪儿去了?”
“你把他怎么了?”
“你还长胆子了你!别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不敢。你能把他怎么样,当然也能把我怎么样——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一夜没睡,累了一天,我有点儿歇斯底里。
杨骋风忽然点点头笑了,“看来君木头也没得手,否则你现在不会问那个傻小子。”他往后一倒,靠在我的被子上,两条腿放在床沿,“你听君木头说了?那你应该知道我昨晚会来,怎么不在这儿等我?”
我没空理会他的自大,依然问:“你把他怎么了?”
“吓,你这个女人,老把我想得那么蠢。”杨骋风吊儿郎当地说,“不关心我也罢了,非要把我想得那么低。就他,值得我动动手指么?”
“那你说他怎么了?”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嘻嘻笑道:“想知道?好啊,来,这边坐,我告诉你。”
我不理会他,依然在原地站着,盯着他,等他给我答案。
“过来呀。”
“快说,他怎么了。”
“啧,你求我,怎么不好好说话!”
“你快说!”
“哼,我凭什么说!除非,你先关心关心我。比方,问问我上次被你捅的伤怎么样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着窗外。
“喂——”杨骋风果然按捺不住了,“说话!”
我不理他,继续坐着。
“说话呀!”
“二姑少爷,如果没别的事,请先回去吧,奴婢明天一早还要起来侍候少爷。”我语气淡淡的。
杨骋风愣了,“你不问了?”
我不答。
“你真不问了?”
“二姑少爷如果无事,请回去歇着吧。”
杨骋风凑过来,歪着头看着我。我的目光仍不动,还是看向窗外——其实,我什么也没看见。
“算了算了,告诉你吧。真是的,从你嘴里要句暖人的话比登天还难!”
我依旧一副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却竖起耳朵在听着。
“也没有什么了,就是那小子被我料中,春试败了,嘿嘿…”杨骋风一脸的笑意。
我惊讶地转过身,等着他的下文。
“喂,你别那样看着我,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去了趟湖州,顺带问了问而已。”
“然后呢?”
“然后?没然后,我哪知道什么然后。”杨骋风有点儿莫名其妙。
我忍不住了,“就因为这个,你就说我没指望了?”
“他都考不上了,你还有什么指望?指望他给你过什么好日子?”杨骋风一脸的理所当然,“我说司杏,那穷小子就算了吧,这次又败了,你今年都十六了,等不了了。下次即便他考上,你也二十了,等不了了,死心吧。”
我腾地站起来,冷冷地说:“谢二姑少爷关心,只是奴婢从来就没指望过他考上。你说的没指望,实在是言重了。天不早了,这是下人的屋子,二姑少爷还是少来的好。”
杨骋风皱着眉头望着我,“你不难过?”
我冷笑,“谢二姑少爷关心。我有什么可难过的?早前就说过,我的幸福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二姑少爷想必是忘了。谢谢你传了这个信儿,只是以后不用操这种心了,奴婢担待不起。”
我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原来就是春试败了,你也太小看我了,败了就败了,又不是孤注一掷一定要考上。考不考得上又如何?人好好的就行,难不成我要等他来救,等他来养?真是个死心眼儿的荸荠,我是那种人吗?他又不是不知道。
杨骋风仔细研究了我一会儿,“你还真是奇怪呢,一个女人,不指望男人,指望自己?”
我当着他的面摸了把剪刀握在手里,“二姑少爷,我就是一个奇怪的丑丫头,实在不值得你费心,你还是早些收了心放在别人身上吧,免得以后惹你不高兴了,奴婢担待不起。”
杨骋风看着我手中的剪刀,皱起眉头,“司杏,你至于吗?”
“二姑少爷,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有些累了,打算今天把话说完,一口气说完,“就像二姑少爷说的,我就是一个丑丫头,和你总是不搭边的。二姑少爷以后不要在奴婢身上费心了,也不要再来这间屋子了。你我主仆,又男女有别,还是请自重身份。”
杨骋风默然不说话。我很累,不希望再和他有什么交集,如果他想和我玩儿,我不想再进行下去了。说清楚了吧,他那样的人,少招惹的好。
我握着剪刀,吹熄了灯,摸索着合身扑倒在床上,拉上被子,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黑暗中,听不见声音,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好半天,就听他慢慢地说:“你灭了灯,也好,我们就说说瞎话。”
我不吱声。
“司杏,你是个丫头,但我知道你心高,其实…我心也高。”他有点儿自嘲地笑了笑,“对于我来说,大权我不想要,我爹的正三品足够风光的了。官越大,事儿越多,束缚越多。钱呢,再多我也不想要,足够花了。女人嘛,着急对我投怀送抱的有的是,什么漂亮的我也见过了,太多也没什么意思,天天唧唧歪歪的,麻烦!”杨骋风顿了顿,“你,要是真像她们一样,送到我嘴边我都不要。可你就是不来,怎么也不来。你为什么就是不来?”
我沉默,这问题不用回答。因为在我看来,我为什么要去?
“女人靠男人,天经地义,你指望不上他们的。那穷小子就不用说了,他给不了你什么好日子。至于君木头,你不乐意我,可也别跟了他,他家的媳妇做不得。你,还是到我这儿来吧。真的,你就信我一回吧!你自己想想,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即便是你捅了我,我说什么了吗?”
我依旧不理他,没什么可说的。
半晌,他叹了口气,“司杏,你要是这么着,那就别怪我。君家塞给我个假正出的女儿我原也忍了,闹起来没意思,反正我娶她也只是为了君家的钱。可你要这么着,那我就真的只能…”他的声音低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