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戟和平国公府的关系,皇上岂会不知?刚刚削了平国公府的爵位,对于平国公府出身的凌戟,皇上又怎会一心一意地信任?赏了他,他会不会恃功而骄,对于平国公府的事情横加干涉?皇上早有瓦解勋贵世家之意,如今好不容易将素有名望的平国公府扳倒,又岂肯再给自己树下这样一个障碍。
只是凌戟偏偏立下此等汗马功劳,皇上不但不能查不能罚,还要开开心心地说赏。这揣摩圣意从中阻拦之事,自然就是他们这些忠心臣子的义务。
“启禀皇上,当日平国公府勾结海盗一案,有一个平国公府的下人被顺天府查探出来,怀疑平国公府是通过他与海盗传递消息,收授财物。此人姓名正好也是凌戟。这个名字有些剑走偏锋,实不常见,微臣这才有些印象。如今凌将军既然同名,在军中乍起之日正是平国公府勾结海盗案发之时。事关国家大事,这其中的关联实在不可忽视。凌戟军如此一心为国为君,定要原谅我这等唐突之言。”
崔如诺面容方正,字字铿锵,所言皆是忠君正直之语,其中份量不可小觑。一言即毕,朝堂之上百官应和者众多。
他们恨这个断人财路的阎王,皇上也不愿信任这个罪臣家奴出身的将领,这正是君臣相和,皆大欢喜之事。
再说平国公府的罪名是勾结海盗,这凌戟正好在同一时间歼灭海盗以此邀功,这其中若有什么关联被“查”出来,今日他有多大的功劳,到时便有多大的罪过。
立于前排的嘉郡王爷素来不过问朝堂之事,也从不表露态度,此时自然像往常一样闲闲地立着,一双眯着的眼睛却看向挺直脊背立于百官之前的那个凌戟。
皇帝不发一言,面色沉静,等着百官纷纷陈述利害之后,朝堂上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才看向凌戟。
“凌将军,对于众爱卿所言,你有何辩解。”
凌戟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众位官员对他的弹劾和猜忌。
起初时那些言论还就事论事,无不是忧国忧民的忠君之言,后面渐次杂乱起来,出声应和的官员官职不高,那些话语便夹杂了些明显可辩的情绪。
愤恨,鄙夷。
恨是恨他断人财路,鄙夷自然是鄙夷他的出身。皇上就算偏爱寒门,那些也必是正经农耕之家出身的子弟,一旦读书入仕,身份当得一个清贵。但他这样脱籍奴仆的身份,如今竟然与这些达官显贵立于同一个朝堂之上。这简直是对于百官莫大的羞辱,他们当然鄙夷。
凌戟面色波澜不兴,一撩衣摆,跪在阶下。
众人的视线尽数落在他的身上,等着看他如何自辩?!
“皇上,臣征剿海盗,大捷而返。此次入京,有些东西原本要呈上御前。如今已由五城兵马司押运至宫门外,臣请准抬上殿前,由百官共证。”
这个凌戟在皇上面前回话也敢说得如此硬梆梆,好似咄咄逼人一般。早有几个官员相视一笑,面上均是不屑,还有人老成持重地微微摇头惋惜。果然还是沉不住气的少年郎,以为有几个军功就敢在皇上面前如此强硬,岂知当今圣上是最不喜被人左右圣意的。
皇帝面色果然不似先前那样愉快,凌戟继续道:“皇上看了,定会龙颜大悦。”
“哦?凌将军这样说,倒让朕好奇起来。”皇帝淡淡笑道,“那便抬上殿来吧,让朕也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朕龙颜大悦。”
内侍下殿去宣,朝堂之上一时无事,凌戟仍旧挺直脊背立在阶前,不言不语。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来这凌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宫中侍卫抬了几口大箱子,放至殿前。皇帝也饶有兴味地站起身来,下了几步台阶。
凌戟躬身道:“皇上请恕臣唐突之罪。”
“朕恕你无罪。打开吧。”皇帝摆了摆手。
凌戟一把掀开头里第一口箱子,里面赫然露出来处理过的码得整整齐齐的七颗人头。
离得近的官员一时不察,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差点惊叫起来御前失仪,捂着嘴连连往后退去,凌戟身边顿时空开了一片空地。
崔如诺原本离得凌戟最近,此时面色铁青地瞪着凌戟,咬牙怒道:“你——这是惊扰圣驾!”
凌戟道:“这是那七名海盗,在海疆内外侵扰边民,无恶不作,今已尽数伏法。”说完便将那箱子盖上。
皇帝抚掌,哈哈一笑道:“好,好!大快人心!这些蠹虫让朕烦扰了这么多年,比泥里的泥鳅还滑,无论怎么剿都剿不干净。今日这般才叫好,痛快!”
凌戟微微一笑,又走向另一口箱子。周围的官员顿时纷纷向后退去。凌戟一伸手掀开来,又将旁边摆着的几口箱子连连掀开,顿时整个朝堂之上被映照得珠光宝气,流光溢彩。
这一次那离得近一些的官员又一次惊得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口打开的箱子,简直移不开目光。
一整箱码得整整齐齐的黄金,一整箱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银,一整箱琳琅满目的珠宝,还有一整箱精巧细致价值不菲的洋货。
“这些是缴获来的战利品。”凌戟道,“九牛一毛,呈上御览。更多的战利品还在运往京中。”
这一次,皇帝的面上却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钱财谁不喜欢呢?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不能少了银两,这照耀满廷的珠光宝气,比用什么华彩文章来表的功劳都更加隆重动人。
在那些珠宝的旁边,还剩下最后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便是那敌视凌戟的众位朝臣,也不由得关注起来。
还有什么比那些勾得人移不开目光的战利品更加贵重呢?!
凌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掀开了最后那个箱子。
诺大的箱子当中,却十分空荡,乍一看去似乎空无一物,让四面八方投注过来的视线多少有些失望。
凌戟弯身,从里面取出一个半臂长的锦盒来,由内侍接过,呈给皇帝。
皇帝打开锦盒,取出一卷有些残破的纸来,缓缓展开。
凌戟躬身道:“这是建州海域外的地图。海盗盘踞海上数十年,在海外有几个小岛作为驻地,易守难攻,正是天然良港。”
“如今,已尽收归我大华国土。”

☆、第57章 神武侯

凌戟话音一落,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
除匪事小,金银财宝也未必能打动得了皇帝的心,开疆拓土之功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自从太宗皇帝开国以来,大华王朝疆土边界已百年未曾扩张,北面有蛮族,建州有海盗,年年侵扰,烦不胜烦。广安侯驻守北疆,佟将军卫戍海域,这是皇帝十分倚重的两位股肱之臣,却也只能堪堪拒敌于疆土之外,谁也没有余力继续向外开疆拓土。
如今竟然被一个家奴出身的凌戟做到了。
位于海上的岛屿,那甚至是民间传说中的仙山所在。这其中的意义,若凌戟有心利用,他足可以凭此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他不动这个心思,现在的任何攻诘,在这满堂珠光宝气和那卷泛黄破旧的地图面前,都是如此苍白无力。
崔如诺方正的面容上沉静如水,敛眉低目,退回队伍之中。
嘉郡王仍旧微微眯着双眼,神态怡然,似乎全然未将这一番翻转变故看在眼里。
却听凌戟继续道:“海外列岛之后的海域广阔无垠,如今既属王土,海盗已经尽数铲除驱逐,又有朝廷海军日日巡逻,可保渔民安全。”
有完没完,他还有完没完!
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越发不善——他这是携功邀宠,这是藐视皇权!
朝廷上不该出现这种人,将所有官员的功绩全部压过,仿佛除他之外皆无能一般。朝堂需要的是平衡,是此消彼长互相牵制的平衡!这个无知莽夫凭什么站在这里侃侃而谈?!
凌戟在朝堂百官越来越愤恨不平的视线集火之下,却缓缓露出一个惬意的浅笑。
这些达官显贵们如此厌恶他,憎恨他,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然而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不但不能将他踩在脚下,他们以后还要捧着他,再恨他也要奉承他,依仗他。
百官将目光恭谨地投向皇帝,小心地揣测着天威难测的圣意。
皇帝是个明君。他不喜世家霸权,所以扶持寒门子弟,在朝堂之上与世家势力平分秋色。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就这样将勋贵世家连根拔起。他要的不是一家独大,他要的是相互制衡,这样他才能从旁观战,仔细拿捏。如果平国公府不是自命清高因此被世家集团主动抛弃,皇帝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能削了平国公府的爵位。
如今有这样一个功高盖主的臣子横空出世,这位惯会玩弄平衡之术的帝王到底会如何思量?
高高在上的皇帝面上笑意渐浅,却仍旧满目和善。
“匪首,钱财,领土。”皇帝缓缓开口,“件件都是不世之功。凌将军,你以此来盖过所有对你的质疑和问询,你竟将圣意拿捏得如此之精准。”
工部尚书崔实诺眼角一动,快速地与几名官员交换一番视线,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拿捏圣意,这是多么令帝王忌讳之事。
皇上就这样在朝堂之上揭发了那凌戟的卑劣用心,一丝情面也不留。他故作姿态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到朝堂上,以此为自己增加砝码,可是只要皇上不喜,天大的功劳也会变成天大的罪过——
皇帝的声音再一次响在朝堂上方:“可是,朕就喜欢你这样的拿捏圣意!如果朕的所有臣子都有这般拿捏圣意的本事,何愁边疆不稳,何愁百姓不安,何愁天下不富?!”
凌戟就势下跪:“皇上谬赞,臣惶恐不安。”
崔实诺面色铁青,将眼神紧盯在那挺直的脊背上。这心口不一的卑鄙小儿,你分明得意得很,哪里有一丝不安?!
“崔尚书。”皇帝突然点名到头上,崔实诺一慌,急忙出列跪下。
“崔爱卿向来为官正直,揣测圣意这种事,崔爱卿自然是不屑为之的。”皇帝道。
崔如诺心中慌张,听不出皇帝的意思,只能伏下身子,规规矩矩地先请罪。
“微臣惶恐…”
“你是该惶恐!”几封奏折突然从上面迎头飞下,砸在崔如诺的身上。虽然轻飘飘地一点也不疼,却不啻于雷霆万钧,赅得他浑身一颤,冷汗顿时出了一身。
“蠢东西!你身为工部尚书,如今水患在即,你不说老老实实地去修堤治水,反倒在朝堂上搬弄起是非来了!”皇帝大怒道。
崔如诺不敢分辨,只能连连叩首,希望平息圣怒。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看着堂下众人,片刻后突然又将话题转回凌戟身上,只让崔如诺仍旧战战兢兢跪在堂下。
“凌将军缴灭海盗,开疆拓土,扬我大华王朝赫赫国威,实乃不世之功。敕封一品神武侯,御赐神威侯府。”皇帝说着走回龙座前缓缓坐下,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凌爱卿回去等着圣旨吧。退朝。”
内侍用尖利的嗓音呼喝退朝,百官纷纷跪拜,又鱼贯而出,谁也不敢去搭理那颤着腿爬起来的工部尚书。
嘉郡王从崔实诺身旁走过,冷冷看了他一眼,便又敛眉收回目光。只那一眼,却让崔实诺浑身一冷,比被皇帝训斥还要惊怕。
凌戟被赐封为一品神武侯,这个消息在凌戟走出宫门之前,便飞速地在京城世家官员之中涟漪般地传开了。
满城震惊。
以武封侯不是没有,广安侯就是因为在北疆平乱有功,被皇帝恩准不降等袭爵,仍旧承继了上一代广安侯的侯爵爵位。那在世家之中已是无尚荣光。
但与凌戟今日一比,却简直不值一提。
从白身封侯何啻于一步登天,何况武这个字,从大华王朝开国以来,轻易不会赐予勋贵。十二世家当中没有一个人的爵位以武为名,由此可见一斑。
如今皇帝敕封一品神武侯,这其中有何深意,如何不令人猜测不安。
凌戟出了宫门,便被几名守在外面的亲兵拦住,被拥簇着去了安扎在城外的军营。他的目标在京城,恐怕以后难回建州,这些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将士战友,他却不能轻易舍下。
今日早朝之后,皇帝的意思显然是要大加封赏,他幸不辱使命,终于没有亏待了这些一心追随他的忠诚将士。
从军营出来之后,凌戟上马,径直往那座小镇子赶去。
到了方家院门外,还没下马,便见方越棋用竹竿挑着一挂鞭炮走了出来,让方越笙伸手拿好,自己过去点燃了引信,噼里啪啦地好一通热闹。
幸好凌戟的马也是经过历练的,这点声响不在话下,安安静静地站着,不惊不怕。
凌戟拍了拍马背,等到方越棋和方越笙将鞭炮放完,这才下马走了过去。
“这是做什么?”凌戟笑道。
“贺个喜啊。”方越笙眼睛亮晶晶地道,“林玄英过来说你被封为一品神武侯。太威风了,凌戟!”
方老太太的声音从院子里面传了出来。
“是凌戟回来了吗?快点请进来,别在外面站着了!”
凌戟进了院门,便见方老太太带着方侯爷方夫人,还有方明晏和他的夫人一起站在廊下,方老太太一脸慈详笑意地望着他。
“老太太。”凌戟忙走了过去,扶住方老太太。
方侯爷面色不善地撇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不愿意看他。
方夫人见方老太太将凌戟带回主厅里说话,忙拉着方侯爷回到屋里,将手里的帕子揉了两下,向方侯爷道:“实在没想到,凌戟居然会被皇上封爵,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
“一个侯爵,有什么了不起。”方侯爷冷哼一声。
“你就嘴硬吧。”方夫人瞪了他一眼,来回踱了两步。
“如果笙儿是个女儿,那该多好…”
“愚妇!”方侯爷吹胡子瞪眼地一拍桌子,“你怎么有这种趋炎附势的想法!”
“什么叫趋炎附势!”方夫人捶了他一下,“就你清高,现在怎么样呢?爵位都被削了。不能给儿孙庇佑,以后还要靠儿孙兴家。笙儿又这个样子,以后回了老宅,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凌戟好歹是我们教养大的,如今他封侯拜相,我们怎么就成了趋炎附势了!”
“听听你刚才说的什么话!”方侯爷不悦道,“你难道不知道凌戟的想法?!你还真要把笙儿给他不成,我丢不起那个人!”
“谁说要把笙儿给他了。”方夫人按了按唇角,“笙儿的确模样长得好,凌戟一时被外表迷惑也是有可能的。可笙儿毕竟是男子,凌戟以前还小不懂事,现如今封了侯爵,早晚正经要娶一个侯爷夫人吧,不然世人如何看他?那时候总不会一心想着笙儿了。”
“你想说什么?”方侯爷皱眉道。
“等到凌戟成了亲,不再对笙儿有那些心思,老爷又何必对凌戟那么不耐烦。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儿女私情上的事,因为牵涉到笙儿才格外让我们生气。但是凌戟这孩子还是十分可靠的,心思又正…”方夫人缓缓道。
“妇人之见。”方侯爷冷哼道。
“你要清高你自己回老宅种地去!”方夫人瞪了他一眼,“现在还是靠笙儿和棋儿卖菜养你,你有什么好清高的?!笙儿和棋儿都是聪慧的孩子,我是不愿意他们就此籍籍无闻的。”说完不再理会方侯爷,大步地走了出去。
“你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要给我乱来!”方侯爷气急败坏地道。

☆、第58章 约会

方老太太拉着凌戟的手,欣慰地道:“好,好孩子,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如今得了这么大的造化,也该让你的老子娘都知道,把他们都接过来享享福才好。”
凌戟看了坐在一旁的方越笙一眼,笑道:“老太太说得是。不但要把二老接回来享福,我还要孝顺老太太。老太太见多识广,有老太太在,我才能安心当这个侯爷。”
方老太太听着这样乖巧的话语,如何不欢喜,直笑道:“你这孩子。皇上御赐侯府不比平常人家,你现在没有妻室帮你管着府里,我老婆子自然要帮你看着点。不过我又不是你的正经长辈,还是要凌家人才好名正言顺地帮你掌家。”
凌戟一直体贴地奉承着方老太太,方越笙和方越棋坐在一旁也算大开眼界。
这人在外面吆五喝六地不可一世,没想到在长辈面前这么会装模作样。以前在平国公府时凌戟很少能见到老太太,倒是很难见到他这副装乖卖巧的模样。
几人从方老太太房里出来,迎面碰到方夫人。方夫人看着凌戟问道:“皇上命人建造侯府估计也要不少时候,你现在打算在哪里落脚?”
凌戟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这…我还没想好。”他看了方夫人一眼,又道:“反正我也攒了一些饷银,在京城里租个小屋子还是能够负担的,应该能够对付过这段时间。”
方越棋听他这般不动声色地诉委屈,额角不由得一跳,鄙视地看着凌戟。
看看他身上穿的这衣裳,看看他那袖口领口上绣着的暗纹,看看他那匹黑马,哪一件不是价值不菲?!谁不知道打了胜仗的将领是最容易发财的,多少勋贵之家的家底就是这样攒起来的。何况他打的还是海战,海上贸易本就利润丰厚,他剿灭了那么多海盗,还不将人家的老巢抄个干净?居然有脸在这里哭穷,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方夫人却面色和缓,点了点头:“你果然是个懂事的。不过你已经是一品神武侯,就算一时钱不凑手,也不能这样将就,那实在有失身份。”
“谨尊太太教诲。”凌戟恭敬受教,又为难地微微皱起眉头,“只是,现在一时之间,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你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不介意此处粗鄙简陋的话,就暂时住下吧。”方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唇角,“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凌戟墨黑的眼眸一动,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笑意:“能得老爷太太教诲,晚辈求之不得。”
方越笙也是一脸高兴地站在那里,连连点头,方越棋对他那副蠢样子简直不能直视。
也不知道大伯母到底是什么意思,院子里根本没有空房间,难道就让凌戟住在越笙房里?这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方夫人却不再多说别的,向几人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屋去了。
凌戟看向方越笙,道:“少爷,随我来。”说完牵起方越笙的手走向院子外面。
方越棋在后面叫道:“你们干什么去?”只是无人理会,眼看着那两个不要脸的家伙手牵手地走出院门,方越棋怒气冲冲地一跺脚,转身想要回房,却冷不丁地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方侯爷,一时间吓了一跳。
方越棋拍了拍胸口,惊道:“伯父,您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方侯爷一脸憔悴地看着院门外,摇着头连连唉声叹气。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我的笙儿啊…”一脸的痛心疾首。
方越棋慌忙过去安慰,方侯爷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摇头叹气地转身往房里走去。
方越笙一路跟着凌戟走出院子,却见外面不知何时停着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
“上车。”凌戟将他往前面推了推。
“我们干什么去?”方越笙问道。
凌戟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颊:“朝中事情已了,带少爷出去转转,少爷不欢喜吗?”
“出去玩?去哪儿?”方越笙眼睛一亮。
凌戟将他带上马车:“少爷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马车里面十分宽敞,最里面是一张矮榻,上面铺着细软的锦裘,榻下还有一格一格的木柜,打开来茶叶点心一应俱全。凌戟这是早有准备,十分周全,方越笙坐在榻上看向凌戟。
不用凌戟吩咐,外面的车夫已经赶着马动起来,不知道向着什么地方驶去。
凌戟坐在方越笙身边,用手轻轻一拨,方越笙扶着榻边的手突然一滑,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直接趴到他的身上。
凌戟细致地盯着方越笙的脸庞。回京这么久,这才终于将一切琐事处理完毕,能够这样心无旁骛地细细打量他。
比以前瘦了,也比以前黑了,只有那双眼睛,仍旧闪着清澈的光。
方越笙以前害怕凌戟的这双眼睛,因为被他盯着,就像被野兽盯上的猎物,让他浑身不自在。现在他不必怕了,却仍旧在那双墨黑眼眸的注视下渐渐不自在地涨红了脸。
这样近的距离下看着凌戟,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时候唇齿相依的暧昧亲密。凌戟却总是不动声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么打量了他半天不说话也不动作。
方越笙感到喉咙里有些干渴,抿了抿唇,眼睛里泛起一些诱惑的水色。
“凌戟…”他小声地唤了一声。
“凌戟。”他又唤了一声,一只手撑起身体,半跪起来,俯身在凌戟上方。
“少爷有何吩咐?”凌戟微微抬头看着他,却只是浅笑着道。
方越笙咬了咬唇,眼角的浅红像春日里艳丽的桃花,双眼中有波光潋滟。
“亲…亲一下吧…”方越笙小声地商量道。
可恶的凌戟,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亲不亲?”方越笙有些委屈地抿起嘴唇,俊秀的眉心也皱起一丝纹路。
“我怎敢逾矩,冒犯少爷。”凌戟低哑着嗓音在他耳边道。
方越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虚伪的家伙!这个时候说怕冒犯他,早不就让他冒犯光了?!出去打了个仗他的心思就活络了?!
“我只能一切听少爷的…”凌戟继续低声道,手指攀上方越笙的手背,慢慢地与他十指相扣,一只手指还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指尖。
这赤裸裸的调情手段方越笙还没见识过,他曾经虽然是个纨绔子弟却因生性好洁从来不让女色近身,到现在惟一的经验就是被凌戟亲了那么几次,却不知道居然连手指尖的相触也可以这样暧昧难言。
“你这是以下犯上。”方越笙控诉道。转念一想,如今他是平民之身,凌戟才是一品侯爷,这怎么能叫做以下犯上?
凌戟见他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低叹一声,腰上一使力就让两人翻转了过来。方越笙仰天躺在榻上,墨黑的长发披散在锦裘之上。
凌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越笙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见凌戟轻轻地嘘了一声,如同一座大山一样俯就下来…
这一日天气难得的没有阴雨绵绵,虽然仍旧没有放晴,却比前些日子要舒适惬意许多。
勋贵里倒了一个平国公府,丝毫不影响其他世家子弟的纵情玩乐。
有余酒楼也算是勋贵子弟经常聚会之所,此时二楼的两个雅间都被包了下来,还传召来几名歌妓,弹琴唱曲,翩翩起舞,好不热闹。
许如信百无聊赖地坐于上座,手中端着酒杯靠在临街的窗边上,对于歌妓的演舞意兴阑珊,便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心里却挥不开今日朝堂上所发生的事。
他虽不能上朝,却每天有人将朝上之事巨细无遗地汇报,所以他可以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
他是广安侯爷的儿子,广安侯爷驻守北疆手握重兵,所以他就不能太有本事。他必须是一个无能的纨绔子弟,如此才能让皇上安心。
十二世家的子弟之中,最天真无能的便是平国公府的方越笙了。他和方越笙交好,利用方越笙遮掩了那么多年,如今平国公府自取灭亡,只剩下广安侯府一枝独大,他便必须更加卖力地表演好这个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只是和这些人成日城一起混着,真是十分无趣。
如今那凌戟乍然崛起,如此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皇上看似十分信任倚重他,却又如何不会忌惮他?皇上必然需要一个能与凌戟相抗衡的臣子…
一辆装饰得十分豪华张扬的马车缓缓地停在酒楼下面。
先是一个一身玄衣的高大男子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又回身扶着另一个人跳了下来。
许如信双眼一眯。
凌戟和方越笙?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如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二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