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一声苍老的悲鸣,那般痛楚和绝望,从心底中发出来,震得所有的听的人都跟着一颤。
“虽然我从不认为父亲母亲有任何做错的地方,但既然被你害的人都已经原谅你,无论我心底再怎么,恨你。我也都尊重父亲和母亲的决定。”
“淑榆……她、是怎么去的?”
“母亲把我在法国安顿好,就追随父亲去了。”
“她……”
“自杀。”
大哥的声音这样的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般,我的心却是一阵大恸。
他的母亲,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自己年幼的孩子连连遭受失去至亲爱人痛苦?!!大哥当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啊!!!
“……淑榆……原来我还是害了她……我……”这呜咽声这样的深沉悲伤,我都感觉到那里面的情重与悔恨。
“你不配叫我妈的名字!!!”是颜晋,再也按耐不住,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晋,住手!”大哥喝到。
一阵混乱,看来有不少兄弟为大哥心痛不平。
终于护住了姜老,他咳了咳,开口:“你小时候……极其的聪明,漂亮的像瓷娃娃……咳咳!!好、好乖巧,我们都抢着抱你……我、是我……老糊涂了啊……”应该是看着大哥说的,这是在怀旧求情?
“这一辈子……是我,对不起……我明白帮规的,如今帮主英明果断,大哥和……大嫂九泉下也可含笑,我就此以死谢罪!”
“姜老!!!”大哥倏的离开我的视线。
然后是刀落地的声音。
“我不会杀你。”大哥说的缓慢却坚决。
“让我死了吧!!!我对不起大哥和大嫂!!!我不知道!我一直到不知道!!我是被迷了心窍啊我!!!”
“先带下去吧。”大哥的声音好疲惫,“都下去吧。”
“大哥……”颜晋担心的声音。
“帮大哥招待一下客人,我想一个人静静。”
人很快就走光了,我听了听动静,移动一下冻僵的双脚,也准备悄悄离开。
眼前的帘子一下子被人掀开,大哥逆着光,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来不及收拾自己的表情,就傻傻的看着他。
感觉他温暖的手掌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脸颊:“傻丫头,哭什么?”声音低沉,一声声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再也忍不住了,没想那么多上前紧紧地抱住他。
好……心疼……
“逞强……真能逞强……”我抽噎的说,“笨蛋……大笨蛋……”
`
等我风云变色的哭痛快了,才觉得不好意思。
赶紧想退开,大哥却抱的比我还紧,低低的说:“别动,让我再抱一会……”那一丝乞求的语气惹得我一阵心酸,差点又把眼泪勾出来。
我只是无语的回手更紧地拥住他。
“瞿宁……名利……真的那么重要么?”更像叹息。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
“我还记得小时候,四位伯伯围着爸爸,我被在他们放在膝盖上传来传去,每个人笑起来都豪气冲天的,我当时心里想,我到底要什么时候能长到那么大,跟他们坐在一起啊!可是,一个吕成,一个姜森……这么多年的兄弟……”
“姜森他……不是说为情……”我惊觉到连忙住嘴。
“哼!”大哥不屑的哼了一声,“若是这样他最初就不会撕毁跟母亲的婚约,口口声声喊着妈的名字,其实不过就是为了那一批军火的佣金!!!”大哥恨恨的道,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如果他不是坐在这个位子,他也很想像颜晋一样冲上去直接海扁姜森一顿吧?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向哄小孩子一样在轻拍他的脊背了。
大哥拉开些距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看得我一阵眩晕。
“大哥……”
“颜洛。”
“啊?”我脑袋又当机了。
“我叫颜洛。”
“哦。”原来大哥叫颜洛啊,还是第一次知道耶……心底冒出了小小的喜悦。
“你叫颜晋什么?”大哥的声音好像有点挫败。
“晋。”我还在喜悦中。
“那你叫我什么?”
“大哥啊。”我想看白痴一样看着他。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看他。
大哥笑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幻觉。
他伸出大掌盖上了我的秋水明眸,把我拉进怀里。
“叫我洛。”
我闭上眼睛,却看见天空有无数的焰火盛开。
“叫我宁。”我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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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日子却还是一样的过。
我一样的去夜场上工,偶尔见到大哥轻松的说说话。
只是这个偶尔的频率实在是很高,天南海北什么都聊,而且即使在说两岸关系这样的严肃话题时,空气中也飘浮着甜甜的糖果味道。
我们又去了高尔夫球场;我第一次去打靶时骇得连连尖叫;我们甚至大冬天的跑到江边凿了个窟窿去跟老人家钓鱼;我们还连夜开车去了山里,只为了那传说中的萤火虫,可是谁都知道,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萤火虫。可我们一路上谁也没说,只是兴致勃勃地扯东扯西。
而且很巧的,每次都刚刚好颜晋在忙,或者,我们会那么不约而同的,扯谎。
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们没有人去谈这个话题。
我们依旧粉饰太平的快乐着。
但是,我却敏感的感觉到,大哥自那一晚的失常后,感情却是缩了回去,甚至出现了更多更多的理智将他层层包围。
比如,我们再不曾有一丝丝的肢体接触,甚至是可以说是避讳的。
我不明就里,但也无意追问。
这是我商瞿宁的骄傲。
但至少我再没看到大哥身边出现什么莺莺燕燕,而两个人时,他坚持让我叫他洛。
我想,也许,我在等。
等什么,我却没有细想,只是固执的在等待着。
转眼农历新年将至,老妖婆十二面金牌连下,要我回家觐见。
大哥携颜晋和辛恒去了法国,行踪还很是谨慎,讳莫如深的。
百无聊赖之下,我就包袱款款回家去也。
年夜饭时照例给老祖宗和师祖们分别敬了香,父亲在桌的次首坐了,一家人方纷纷落座。母亲、商瞿冬、我、商瞿夏,还有几个留下过年的弟子。其中有几个是因为开春就要参加比赛,现在正在集训中。
武学世家,座次极讲究规矩。父亲这辈弟子里,父亲排老二,上面还有一位大师兄,据说根骨奇佳,本应接管衣钵,但年轻时却背家出走了。祖师震怒,其在世时谁都不敢提及,但逢年过节总要给他留着座位,后来这规矩便就留了下来。
说来,祖师便是母亲的大伯父,所以母亲和父亲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了,而与他们一起长大的大师兄,想来感情也是极好,但是,不知是不是祖师余威仍在的缘故,家里仍是很少人提及这位人物。
听说此人年纪轻轻便横扫国内外各大奖项。我在旧照片上看见过此人,浓眉大眼很是英挺不凡。确是一位翩翩人物。连祖师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的仍是此人的名字……
其实父亲也是一位英雄人物,有别于他大师兄威慑凛然,我觉得父亲是一种儒雅的大家之风。
最难得的是,他对母亲百依百顺,二十年深情不移。
如果,我得夫如此,定不会……
“宁儿宝贝……”
我使劲翻了个大白眼,侧头看见我家的老妖婆正花枝招展的冲我走过来。
对于我老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些词是绝对用不到她的身上的。
她根本没有老不老存不存的问题,她就像那古井里的水,饶世事再怎样变化,她都能安然的处在那里,展现她的旷世妖娆。
清晨有清晨的清甜,夜晚有夜晚的韵味,永远那样的沁人心扉。
此时是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四肢伸展的平躺在道场里,淡淡的木质气息飘来,让我的心得以平静。
老妖婆走了过来,眼睛如针般在我身上从头到脚刮了一遍,然后在我身旁随意盘腿坐下。
我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妈的一半风情,也许……就再没有什么可忧疑的了吧……叹……
“宁,新年快乐。一切都好吧?回国见。洛。”
我一个鲤鱼打挺,上前就去抢老妖婆手里的我的手机:“老妖婆!还我!”
“还你还你!谁稀罕?都看完了。”老妖婆得意洋洋的。
我鼻子都气歪了。
“我这不是想知道我姑娘是因为什么心不在焉么?这可是难得一见啊,原来……”
“不准说!”我恼羞成怒,在老妈面前我一向不用掩饰也无法掩饰。
“好、好!妈不说,妈才不说是哪个叫洛的混小子惹我姑娘不高兴了呢!”
“妈!!!!”我一起身扑过去,老妖婆一动没动,眼睛都没眨。我直接扑到她大腿上,抱住她的纤腰。
一扁嘴:“妈……”头蹭着她的有点小肥小肚子,撒起娇来。
“傻丫头,怎么了?不会受挫了吧?”老妖婆伸手在我嫩滑的脸蛋上掐了一把,“不应该呀,是我家丫头啊!也没破相啊!”
我一听“丫头”这俩字,鼻子一酸:“妈,我好像……遭报应了。”
`
“宁啊!宁!歇、歇会儿,歇会儿啊!”我不耐烦的转身,后面弯腰屈膝的那个火树银花的女子是我的发小,苏如。
此时我俩正在我家乡最大的商场里疯狂购物。
“那你留下,我自己上楼了。”我言罢转身就走。
“哎!别呀!宁!等等我!你这是怎么了?反常啊!”
人这一辈子总是因为各样的原因戴上各样的面具。幸运的,在两个人面前我可以全然坦诚放松。一个是我家的老妖婆,一个就是苏如。
苏如从小就是我家的邻居,高档别墅区,身价自是不菲。
但我与她投契,主要是我俩实在是癖气合拍。
而她,是个真正潇洒的女子。
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个真是挺优秀的“校园白马”跟她共谱过一段岁月,结果后来见到我后,移情别恋了。
我当时真真是羞愤非常,这世上我在意的人和事一只手就算得完,我是恨不得将那男的揍成猪头丢进钱塘江!
但那男的却那般看不出眉眼高低,还对我苦缠不休。碍于苏如,我又不敢做得狠绝,以免反显炫耀。
当时学校里不知有多少人兴奋异常的等着看我两姐妹翻脸的剧码,将我的为难说成是惺惺作态。
却是苏如知道后,潇洒的一笑,干净利落的结束了她的初恋,还跟最长舌的八婆翻脸。
找到我,轻打我一拳,笑说:“傻冒儿啊,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安心的笑了,牢牢地牵住她的手。
今天我简直就是杀红了眼,等我拿着老妈的金卡疯狂的从头到脚刷了几十件行头之后,终于疲累。
此时倦怠的靠着顶楼的玻璃窗,整个人蜷进咖啡座里。
坐在我对面的明媚美女苏如,此刻已是面无人色灰败不堪,感觉就剩一口气了,还将咽不咽的。
她带来的两位男士力工,已经在完工后先行送东西回家了。
我俩一句话没说。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等苏如第九次抬手叫服务生点东西时,我终于正视了她一眼。
她立刻将小帅哥服务生晾在一边,兴奋得几乎是向我扑过来:“你回魂啦?!!”
我狠狠地刮了她一个白眼,抢过她手里的餐牌,噼哩啪啦一顿狂点。
等我风卷残云的狼吞虎咽完毕,抬头看见从来都是没心没肺到狼心狗肺的苏如正无限柔情的看着我。
“舒服了么?”
“不舒服。”我一撇嘴,吊儿郎当的靠在椅背上。
“这么大条?疯狂购物加大吃特吃都解决不了了??”苏如有点呆,“你老娘跟我说你终于是铁树开了花了,我还不信,没想到是真的!姐妹儿,你没事儿吧?”那表情跟见鬼了似的,要多生动有多生动。
“还活着。”
“想不想说说?”
“不想。”我知道她是真的担心我。但我真的不想说,甚至,没有什么可说。
难道让我说那一场十分钟的幻觉??还是讲我们那些纯情的小旅游??想我商瞿宁什么招数没见过,这点小打小闹就把我的分寸给搅了。已经够羞耻了,我可不想再给人添笑柄。
“苏,你喜欢过人没有?”
“这么严肃?跟你一样了……每一个都喜欢,但也都只是喜欢。每一次都想把喜欢变成爱,结局却都是耗尽了喜欢,只留遗憾。几乎就是个‘爱无能’了。”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搞什么啊!做诗那你!”
“亲爱的~你已经不懂得欣赏我的幽默了么?呜……我好伤心……”苏如耍上宝了。
我想起她刚才的话,心头一阵烦躁,叹口气。
苏如水眸闪闪的看着我:“动真章啊你?看好了么?”
我低头半晌无语。
我没有看好,我从来都没看清楚过,太过模糊。
“宁……”我抬起头看她也认真了的眼,我们本是携手说好未来郎君的模样——要有什么,没有什么,经历了什么,不能经历了什么……点点滴滴。生怕自己一时昏了头,误了终身。
光鲜洒脱的我们,
对幸福,却都很畏惧,很忧疑。
“放心吧,至少还在控制中。”我勉强咧嘴。
“如果……”
“跑不了你的!”我笑她难得一见的婆妈。
“对了,你娘说你家小妹好像也开始思春了!B市真是人杰地灵啊!去一个栽一个,去一对就栽一双哇……要不我也跟你去B市找找我的春天?”
“商瞿夏?”我皱眉,那个总是四平八稳看起来温和但心里比谁都有主意的,商瞿夏?
我回家的时候父亲正领了一班弟子在练功,打得是基本的拳法,我大哥商瞿冬也位列其中。
商瞿冬得我父母遗传,相貌自是不能差,难得的是商瞿冬没有一丝我妈的妖气,整个人很澄澈。倒是个真正温和如玉的人。
此刻他站在前列,正在认真的演示,每拳每腿都有板有眼,一套拳打得流畅利落,非常的好看,确实是好功底。还有……宽肩,长腿,肌肉的线条很漂亮,我不禁微微走神。
“喝!”商瞿冬最后一个翻踢,低喝一声,骇得我一激灵。
“在学校要自己注意身体,学习都还好吧?有什么问题就去找姐姐……”远处我家老妖婆正妖妖娆娆地牵着商瞿夏走过来。
我那妹妹还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和气样貌。
商瞿冬大我们六岁,我们姐妹俩相差一岁。跟商瞿冬不亲是代沟太大,而跟商瞿夏,可能真是八字不和吧。
这时老妖婆一抬眼看见了我,呵呵的笑起来:“唉呀宝贝呦~出门怎么不带手机啊?咱家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我心一动,又克制住。
不会是他。
“张三来电话说约你去看电影,刘四说代表全班同学约你去聚餐,王五说舞蹈队的要邀你去唱K,赵六……”
“妈——”我快爆发了,讲重点!我哪有时间听她说这些边角碎料!
“哎呦我家宝贝越来越没有耐性了……咳,肖沐来过两次电话,说还会再挂。还有个叫夏一的孩子来拜年,哎呦……嘴这个甜!妈妈可真是喜欢这个孩子……咳,还有个叫颜、颜……”
“颜晋。”我冷冷的打断她的戏码。
“啊,对!颜晋!声音好磁性啊!帮妈妈问他要不要改行来唱曲儿啊?呵呵呵……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啊?不过没关系,还有一个人声音也非常不错,很低很纯,男人中很难得啊,有潜质!叫什么来着?哎呀~上了年纪了记性就是不行了……不过好像也是姓……颜。”
我本已离开的脚步倏的停住。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火车还有十来分钟就进站了。
我手忙脚乱的接起:“喂?商瞿宁。”
“你在哪里?这么吵?”
“……晋啊……我在火车上。”我定了定神。
“火车?你回来了?”
“咳、嗯。”我清清嗓子,不想让他听出我的心虚。我回家这段时间他挂了好几个电话,知道他几天前跟大哥回国了。期间一直都嘱咐着我说要是回来的话要先通知他。
“几点到站?我去接你。”
“呃,不用了,我马上就到站了。”广播里正巧传来报站的声音。
“我正开车在外面,火车站人多你乖乖等我,我马上到。”我都可以想象他皱眉的样子。
“真的不用了,晋。”他那边还想说我却开口打断了他:“有人来接我。”
那边一时没有声音,我却知道他一定是敛了眼睑。
“那好,回学校见了。”
“好,拜。”我顿了一下,那边却没有挂断。
我轻眨一下眼,切断了电话。
这是我第一次对颜晋这样的直接且决绝。
以前,至少,我会把事情圆融起来。
从那次那个夜晚,颜晋那句话之后,我们之间就一直维持在一个很微妙关系上,没有人去破坏这个平衡。
这次……
我下火车的时候,B城正在下一场雪,很大,真真正正的鹅毛大雪。
大片大片的白色的雪花飘飘洒洒的从天上降下来,我微笑的抬头,雪轻柔的落在我的额头和睫毛上,沁凉无比,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觉得多日来的乌云一扫而空,从肺腑而出的清凉,自内而外的通透了我每一个毛孔。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雪白颜色,天地间仿佛只剩这一种颜色。
白得那样的纯粹,却也冷冽。
白色。
我站在站前广场上,闭了眼睛。
第一次见那个人,他被簇拥着从楼梯上走下来,也是一身白衣,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走了过去。
是不是这最初的邂逅就注定这场交会中我的劣势。
可是……so what ?
我笑了,我本是个坦荡的人。
此有关无畏,有关骄傲,有关风情。
缓缓睁开眼睛,宽阔的广场,静默着,被雪一点一点的覆盖。
远处却有一个人影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很高大的一个人,气势天成。
俊男美女,广场相会,有雪为衬。
实为美景。
已有路人微微侧目,善意微笑。
可只有我们知道,我和他的这一场交会却是刚刚开始,又或者,从不曾开始,甚或,也再无可能开始。
我保持着我的微笑,开口:“大哥,好久不见了。”
他在我面前站住,眼底暗潮涌动,面色却是一片的温和平静:“是啊,好久不见了,丫头。”这个人,在我面前笑得这样坦诚无伪,我却阴霾着心情等了他整整一个寒假的电话,未果。
他说这么巧遇上了,请你吃饭洗尘吧。
我还是笑,说大哥去国千里反而要替我这个区区几个小时车程的人洗尘。
但还是上了他的车,黑色的宾士,漆黑的玻璃从内往外看却是清清楚楚,我沉默的看着街景在我眼前飞逝。
没有问要去哪里吃,我想看看他对我能花到几分心思。
车停在一处没什么不同的大铁门前,大哥拿出遥控器连按了好几个钮门无声的开了,我们的车快速的开进去后,铁门关闭。
里面竟是别有洞天,是一片很空旷的空地,中央只有一个水池,两边有一些修剪的很整齐的灌木,然后是一栋很洋气别致的三层小楼。
我不动声色的下车,虽说这里场面很大,淡雅中见豪华,可我也还看得出——这里不是饭店。
“我从法国带了几打上好的田螺,我家的厨子精通法餐,希望这餐入得了我们大小姐的眼。”大哥弯腰做了个绅士礼,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一勾唇,伸出我青葱白指,轻打一下他的手心。
经过他,直接进了大门。
大哥那一瞬间的愣神让我暗爽于心,哈哈!总不能什么事情都可着你来吧?!
我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商瞿宁耶……
长长的餐桌,我们分坐两端。
菜一道一道上来,不知味道如何,卖相却是极好,让人忍不住十指大动。
这时管家却低眉快步走过来:“大少爷,法国的电话。”言罢貌似随意的看了我一眼,其中有仍有没褪去的探询和惊讶。
即使距离不近我也看到大哥拢了眉,顿一下,对我说:“稍等一下。”推开椅子,大步离去。
眼前的美食忽然失了吸引力,我拿起红酒轻啜一口,将头靠在很高的椅背上,是上好的红木雕花。眼睛淡淡的打量着屋里的布局,处处可见价值不菲的精致,却又不让人奢华的乍舌。但总觉少那么一丝人气。总体来说,大哥的家还是气派的让我有丝惊异。
大哥回来的时候还是一派温雅的样貌,我却觉得他清明的眼中那丝本是极隐的阴抑却是更明显了。
我心中暗叹口气。
我不知他今天是不是真的那么巧在火车站遇到我,我也不知道他今天这样周章一番把我接到家里来本是什么用意。
可我却有一种直觉,无论本来是什么,现在也都是不成了。
我们就在彼此的沉默中淡淡的用餐,没有人企图去打破这片静寂。
饭后换了处玻璃暖房一边吃甜点一边喝咖啡,我们两人都看着窗外仍然弥漫的大雪淡淡出神。
然后大哥拿出一个漂亮的盒子,递给我:“从法国回来不知给你带点什么,看看喜不喜欢?”
我含笑的接过,拆开——
是Dior赫赫有名的“J’adore”
金色的瓶身盛装着金色的液体,
优雅的弧度,
浓艳魅惑的味道。
我想,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不喜欢它。
可此时此刻,我呈在手里,冬日的阳光照进来,皑皑的白雪反着日光明亮的刺眼,手中的精致瓶子折射出耀眼的琉璃光芒,黄澄澄的璀璨万分。
像
一滴金色的眼泪。
金色的眼泪。
我终于抬眼正视大哥,一直望进他的眼底最深处。
他一颤,却没有躲开。
于是我看到他层层的伪装下那一片坦然的挣扎与残酷。
呵,那时的我,到底是年轻气盛呵。
后来的岁月,当我再次看见这样的纷扬大雪时,我忽然想起大哥当时的眉眼,那时,他是想放我走吧。
可我怎么会懂,即使我懂了,又怎么会甘心。
我笑着说:“谢谢。”顿一下,我开口:“大哥,你……”
可是他却飞快的打断了我的话头,近乎懦弱的。
他说:“下个月是晋的生日,我想好好给他办,记得要出席呵。”
我微诧:“下个月么?一定。”言下之意却是,拿下个月的事来解此时之急,会不会有点……鞭长莫及?
看见大哥一闪而过的狼狈,忽然不忍心。
这会儿,我当时就懂了。
也许有些什么,是大哥想要保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