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顾映宁和好如初的事情其实没几个人晓得,因而宋漫如这样仿佛虚张声势的态度盛夏一点儿都不意外,也不觉得愠恼,依旧极为礼貌地起身,道:“请稍等。”
她敲开辜子棠办公室的门:“辜总,顾氏集团的总经理已经来了,要请他进来吗?”
辜子棠自然快声应道:“当然当然。”
盛夏于是转向顾映宁和宋漫如,欠身礼貌道:“请进。”
待他们都进了辜子棠的办公室,盛夏在外头刚带上门,Linda便拍着胸脯大喘气,惶惶说着:“Celia姐我真的很佩服你,这个顾氏集团的顾总经理啊,我每次看到他都大气不敢喘一下,又凶又冷,也不知道他那个秘书到底是看上他什么…”
Linda还在那里愤愤不已,盛夏早已笑了,摇摇头叹息道:“你呀,成天就爱八卦,快回去干活儿吧!”
坐回办公桌前,盛夏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工作了。目光不停地瞥向左边那堵墙,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面,和她就只是一墙之隔,心怎的也没法子静下来。明明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居然还像个初陷热恋的小姑娘一样。
盛夏拍拍脸,到底是让视线转回了电脑屏幕。
约莫一个钟头之后,辜子棠的办公室门终于重新打开。宋漫如置后,顾映宁走在最前面,辜子棠则热情地在他身侧,边走边说:“那就先这样吧,等过些日子初稿出来后我们再开会决定。”
顾映宁沉声应道:“那是自然。”他在门口不远处停下脚步,回转身,同辜子棠握手,“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辜子棠似乎对方才的秘密会谈很满意,满面笑容地同顾映宁握手道别:“当然。”顿了顿又说,“那么我便不送顾先生了。”
顾映宁说了一声“留步”后,却忽然转过身面向盛夏。被这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男子注视着,盛夏终于禁不住站起身来,低低呢喃了一句:“顾总…”
他就在不远处微微勾起嘴角,看着她,周身的温度似乎都一下子骤升,仿佛一阵风把严冬瞬间吹成了万物复苏的融融暖春。顾映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尔后对辜子棠道:“辜总,借您的秘书一个半钟头,不知可不可以?”
辜子棠怎会说不,他走到盛夏身旁开怀地拍拍她的肩头,朗声说道:“小夏啊,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这是顾映宁第一次在她工作的地方以这样强势的“所有者”姿态出现。慌乱地碰翻了一摞文件夹之余,盛夏无可否认,她心里更多的是不断冒出来的欢喜泡泡。微微欠了欠身同辜子棠示意后,扫了一眼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宋漫如,盛夏慢慢走到顾映宁身侧,露出一抹初阳般的笑容,说:“走吧,去吃饭。”
然而盛夏没有想到,在午餐的时候顾映宁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盛夏,有没有考虑过辞职,比如来顾氏集团帮我?”
彼时盛夏在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当他在说笑,于是笑意妍妍地歪着头看他:“怎么,顾总经理你是想要挖墙脚吗?”
他淡淡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Sunshine 14 如果云知道
如果云知道,逃不开纠结的牢
初冬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来临。
F市向来四季分明,因而此刻全城早已一片肃穆,马路两旁法国梧桐的枝桠已是满目光秃,地上偶尔还能看见几片枯黄的叶子,都已然变得脆脆的,踩上去便听“咔嚓”一声。天空也不复春夏的湛蓝如洗,苍茫得如同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灰色纱幕。
终于又迎来一个周末,盛夏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只不过因着冬日阳光的稀薄而不觉时间的迟。摸了摸身侧的被子,早已没有了温度,盛夏才晓得顾映宁已经起来很久了。
她趿着软软的棉拖鞋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楼下走。
这双棉拖鞋是她买的,和顾映宁的那双是一对情侣鞋。鞋面上有一只又白又胖的兔子,只不过她的是粉色,他的是深蓝色。当初买回来时她曾以为需要自己“威逼利诱”才可能让顾映宁穿上这双拖鞋,毕竟,素来冷峻的他穿一双有兔子图案的拖鞋,这样的事想着都觉得不太可行。熟料,顾映宁在看到的当晚斜睨了盛夏一眼,淡淡地说了声:“盛夏,是不是应该给你报一个艺术素养课程?”
第二天她起来后却发现他竟然已经穿上了这双拖鞋。那一刻,盛夏只觉得心里欣喜雀跃得仿佛有千百只蝴蝶正在扑腾着翅膀。顾映宁转头,看见她亮得透出光彩的目光,凉凉地挑了挑眉。盛夏百转千回了许久,最后两三步上前,一下子抱住顾映宁的腰,仰脖巧笑倩兮:“映宁,早安。”
低下头一边想着从前的场景,一边看着和顾映宁一对的棉拖鞋,盛夏不禁莞尔。下了楼,客厅、厨房里都静悄悄的,盛夏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顾映宁的身影,最后可能的地方只有书房了。果然,靠近书房,顾映宁的声音渐渐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轻轻走到书房门口,盛夏正欲推门吓他一跳,耳畔却听得这样的话语。
“江镡,你是怎么做事的?我早前就同你说过,不要留下痕迹!”
顾映宁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鸷,甚至连嗓音都变大了。他怒极,拼命地压抑着胸口的起伏,片刻后喘着气继续道,“这件事不要让盛夏知道。”
接着,只听“砰”的一下,盛夏明白这是他扔下了手机。
原本是她想给他一个惊吓,没成想,到最后被吓了一跳的人,竟是她自己。
盛夏在门外低头思考了片刻,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先离开。然而上天并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因为就在她打算转身的那一刹那,书房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顾映宁似乎也没有料到盛夏会在门外,满身的戾气来不及收敛丝毫。盛夏一抬头看到这样盛怒怫然的顾映宁,心里的疑惑变得更大,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了。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浅促笑了笑,“嗯”了一声后说:“醒来发现你不见了,自然到处找。刚才听见书房里头没有声音,我正要走呢。”
顾映宁“唔”了下,周身的冰冻与暴怒气息到底褪去了不少。
他顺了顺她的发,说:“今天休息,我们出去吃早餐?”
盛夏点头:“好,我去换衣服。”
冬日的阳光到底不复之前的明媚,看似再多再满,都没法让哪怕一个角落里的衣服被晒得暖烘烘。别墅的院子里,那些用来缠绕藤蔓的架子占据了大半个角落,在地上投射下巨大的阴影。
次日,午休之后,盛夏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正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忽然斜前方泻下一块阴影,她抬首,却是辜子棠。
辜子棠笑意吟吟地弯指敲了敲她的桌子,揶揄道:“怎么了小夏,想你男朋友呢?”
盛夏微赧,有些窘迫地站起来:“辜总对不起…”
“哪里哪里,”辜子棠忙摆手,“道什么歉,此刻我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约客的。”
“约客?”盛夏不解。
辜子棠应声道:“今晚和顾先生有空吗?若是有空的话下班后一起用餐,不知行不行?”
他说得极为客气,盛夏又怎会断然拒绝,自然是应承,有些始料不及地笑了笑,说:“辜总放心,我这就问他。”
她发短信给他,而顾映宁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盛夏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一个“好”字,心里的感觉却一点儿都不好。那天在书房门口听到的那番话一直憋在她心里头,问顾映宁自然是不可能的,甚至连小晶子她都没有说。总觉得有一块巨大的帕子,遮天蔽日盖住了阳光,一丝一隙的光亮都没法子透出来。
有什么事需要这么狠厉?又有什么事,是连她都不被允许告知的?
她以为她向他袒露心迹之后,彼此之间是对等的、是互相坦白的,原来直到现在还是只有她自己这么想,顾映宁只怕是根本一丝一毫都不曾这么想过。盛夏将头深埋进臂弯里,有一股无力感深深地包围了她。
这样子的顾映宁,这样子的状况,让她怎能不猜忌不疑心?
盛夏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手机震了。她拿起来一看,却是许亦晖发来的短信。点进去,只有一行字:阿夏,今晚有空聚一聚吗?
下意识地将手机扔到桌边,盛夏觉得脑子里的那团毛线现在纠结得更乱,怎么理都理不清。她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将目眦尽裂的感觉消淡。眼前不再那么花了之后,盛夏重新拿回手机,答复许亦晖:明晚吧。
晚上的一餐饭吃得是主宾尽欢,辜子棠更是携了一位年轻人前来,据说是他的外甥,刚刚从麻省理工毕业回来,也许不日会进普迪实业帮忙,请求顾映宁多多关照。
宴席散后,江镡自然是将顾映宁和盛夏都送回了别墅。
盛夏先洗完澡,披着浴巾裹着浴帽正坐在床沿随意翻弄着IPAD上网。顾映宁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入目便是她双颊依旧通红的这番秀色可餐的模样。
迈着沉着的步伐疾疾走向她,他在她跟前停下:“在玩什么?”
盛夏抬首,顾映宁只在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没有擦干的水珠正顺着他纹理清晰的肌肉线条划入浴巾。若是往常,盛夏也许早就粉了颊,然而今天她却只是浅浅笑了笑,回他道:“没什么,浏览些新闻。”将IPAD放到一边,她又说,“你洗完了?”
顾映宁解开她的浴帽,湿漉漉的长发带着刚刚沐浴后的芳香扑鼻而来。他掬起一绺发,凑到鼻尖嗅了嗅,道:“换了玫瑰香的洗发水,真香。”盛夏浅促一笑,然后快手拨了拨头发,瀑布般的青丝全都垂到了背后。
拍拍身侧,盛夏说:“你先上来吧,我去吹头发。”
说罢她便要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住了。顾映宁扣住她的肩,沐浴过后的脸棱角分明、线条笔挺。他凑近,鼻息淡淡地喷洒在她的睫毛上。盛夏羽睫微扇,仿佛一只受惊的蝴蝶正在努力扑扇着翅膀。
顾映宁低头,英挺的鼻尖轻轻触在她的腮,低哑着声,他说:“吹头发做什么,这样子最香。”
盛夏原本一直垂着首,当顾映宁的唇开始落下的时候,她倏然抬头,身子微微有些斜退,说:“映宁,我真的要去吹头发了。”
她没有闪躲他的目光,望着他说,“今天很累,早点儿歇息吧。”
说完她用力地睁开他的双手,三两下蹬上拖鞋便疾步消失在了浴室的拐角处。
她那样甚至带着一丝仓皇而逃意味的背影直直刺入他的眼帘,让他不仅目眩,甚至连脊背骨都僵得有如针戳般疼。
眸色莫测中,他终于收回视线,拾起方才被盛夏丢到一边的IPAD划来划去,却什么都不曾真的入眼。
翌日傍晚,盛夏在下班之后如期去赴了许亦晖的约。
盛夏到餐厅的时候,许亦晖已经在不远处的一台桌边坐下,见她进来便挥手示意。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儿堵车。”盛夏一边坐下来一边致歉。
许亦晖替她倒了杯茶水,温和笑道:“阿夏,跟我还用这么客气?”
他取来菜单,翻开来摊给她,“想吃什么?”
她从来都不挑食,因此又将菜单推还给他,只说:“你点吧,我都好。”
许亦晖兀自笑了笑,看了盛夏一眼后放下茶壶没说什么,很快便点好了餐。将单子递给服务员,他问她:“最近怎么样,忙吗?”
盛夏啜了一小口茶,抿抿唇道:“之前的几单case最近都接近尾声了,所以还好。”顿了顿,她问,“你呢?”
“我…”许亦晖有些迟疑,然后轻而笑道:“我也还好。”
尽管四年未见,然而她还是太了解他了,许亦晖的迟疑告诉盛夏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并且,与她有关。抿了抿唇顿了片刻,盛夏还是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亦晖苦苦一笑,有些无奈道:“阿夏,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其实今天喊你出来便是为了这事。”他低下头,眸光暗了暗,端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微微转了转,里头的冰块发出“沙沙”的轻响。
静默中,盛夏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听他说下去了—仿佛等下他说出来的话会让她心慌、让她之前的信仰全部都轰然倒塌。她正欲张口,许亦晖却已然出声:“阿夏,我不知道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他尾音未落,盛夏一个慌神,抬手不小心碰倒面前的玻璃水杯,里头的冰水“哗啦”一下子全都翻泼了出来。她也禁不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身,许亦晖忙扶好玻璃杯,抽了一大把纸巾替她擦拭湿淋淋的桌子。
“衣服湿了没?”他关切道。
盛夏掸了掸衣角,而后挤出一丝笑干涩道:“没事儿,你继续说吧。”
她不晓得自己方才究竟是无意识地想要打断他还是纯粹意外,但不管怎样,该来的总会来。所以她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他,等待他接下来说的话也许会狠狠地刺痛她每一个神经细胞。
好一会儿,他提吸一口气说道:“阿夏我知道这很丢脸,但是顾先生现在对我面试工作实在是干涉得太多…”他顿了顿,自嘲笑了笑,“你也知道,我重新回到中国毫无根基可言。很多公司明明之前都同我谈得很好,却在最后关头忽然说‘不’。有一家公司甚至就要跟我签约了,最后竟也…”
许亦晖回望盛夏,脸庞隽秀依旧,却比从前增添了好几分沧桑和忧虑。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僵在那里一般,听他继续说下去。
“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无意中听到面试官的私下交谈才晓得,原来,原来顾映宁竟是早已跟他们下了‘封杀令’。”
他喉头一紧,目光紧紧地攫住她震痛的水瞳,声音又干又哑,却不自觉地扬高音量,“我明白他对我的敌意,但我实在是无法认同他这般居高临下赶尽杀绝的做法!”
盛夏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自己究竟是想要安慰许亦晖,亦或是为顾映宁苍白地辩解。她只觉得不可置信,然而又似乎毫不意外,因为顾映宁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到让你觉得他投递一个眼神过来都是纡尊降贵的人。
至此,盛夏觉得自己终于理顺了这些天的怪异—顾映宁那通电话中说的话、发的狠厉脾气,终于有了答案。
她觉得浑身冰凉,全部的血液都好像瞬间结冰不再滚烫流淌,冻得她发麻发懵,只能木木地听许亦晖说下最后一段话:“阿夏,我不是来求和的,只想你回去告诉他,他可以利用自己的权位而使手段,但我许亦晖,也绝非孬种。”
那一刻,盛夏确定,自己头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凌厉而凶猛的杀意。
原来,冬天真的早已深入骨髓。
晚餐自然吃得食不知味,盛夏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别墅的。打开门,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映宁竟已到家。
她怔怔地盯着在沙发上随意调台的顾映宁,一时间竟只觉无语凝噎。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她那么熟悉那么深爱着,却又好像蒙着一层纱幕让她怎么瞧都只能瞧出个大概,天涯般遥远。
顾映宁还未曾发现盛夏的不妥,以为她是累了,便不淡不咸地说道:“既然身子累,何必非要今天去见许亦晖。”她去和许亦晖会面之前同他说过,彼时他也没说什么。
他的话让她终于慢慢缓过神来。眨了眨眼,盛夏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没有起伏地出声道:“如果今天不去,就不会发现你对他做了什么是吗?”
听到她的这番话,顾映宁终于察觉到一丝异常的味道。他放下遥控器,却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撑着沙发靠背,微眯双眼,放慢语速淡淡道:“想说什么就直说,你跟我还要这样拐弯抹角吗?”
“是不是你…”她说得极艰难,一字一顿,“是不是你在亦晖的工作面试上使绊子?”
“他跟你说的?”顾映宁看着距离自己四步之遥的那道倩影,只觉得讽刺,“盛夏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是不是许亦晖同你说什么你都信?要是现在他杀了我却跟你否认你也会相信?”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绷得紧到极致,几乎已经是愠怒低吼。
她咬紧下唇,双臂环在胸前,迎着他阴鸷深沉的目光,半晌后才低低道:“亦晖不是一个说谎的人。”
“哈哈哈!”顾映宁怒极反笑,那笑声却声声震裂心弦。他眸光里的锐利戾气在浓到极致之后竟透出了一股淡淡的悲哀,说:“盛夏,你就这么信他?他明明有撒谎的前科,但你就是选择性看不见是不是?”
他的模样让她心惊,嘴上却不饶:“但如果不是因为你一直遮遮掩掩,我会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我遮遮掩掩?”他咬牙切齿,“我从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信任只有这么多!”
顾映宁的话让盛夏脊背一僵,而他的神情更让她觉得心里慌乱,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慢慢飘走。她正欲开口,他却已经说话。
鹰隼一般的目光攫住她的脸,那张巴掌大的脸上有他最爱的眉目鼻唇,可正是拥有这张脸的女子,总是来戳刺他的心。一股从脚底升起的悲伤紧紧包围了顾映宁,他觉得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盯着盛夏,顾映宁一字一字说得极慢极清晰:“盛夏,你明明说过你爱我。”
“我是说过,”她明明想软下语气,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已经不再受她大脑控制,她只能越说越离谱,“但许亦晖对我也是一个重要的存在,我以为你能明白…”
“我不明白!”顾映宁再次被她的话激怒,目眦尽裂地吼道,“我只明白,你若是真的爱我又怎会还一直挂念他?”
“那你为什么责骂江镡做事不利索?又为什么不肯让我知晓?
你若不做这些事,我会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吗?”她终于忍不住了,一股脑把话全都喊了出来。
顾映宁目光收紧,怔了一两秒后立即明白过来:“原来那天在书房门口你都听到了?”
“你跟江镡下达这样的‘指令’,如何让我不去猜测怀疑?”
盛夏的眼眶早已通红,倔强地想要忍住眼泪不掉下来,声音却已然哽咽,“我以为我们彼此是透明的、互相坦白的,原来,从头到尾都是我在一厢情愿!”
他的嘴角下拉成一个紧绷的线条,在客厅水钻大吊灯的折射下他的眸色越发变换,片刻后才说:“我跟江镡说的事根本无关许亦晖!早告诉过你,下三滥的手段我顾映宁从来都不屑于耍!”
盛夏依旧定定地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位置,眼里的泪纵使再强抑,到底还是一行一行地淌了下来。她抿唇,吸了一下鼻子后道:
“好,既然如此,那么你告诉我,究竟你同江镡说的是什么事?”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分明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顾映宁也已经站起身,同她相对而立,唇线依然绷得极紧。目光转而冷峻,他启唇,声音低沉:“不告诉你,是因为现在你不必知晓。”
“不必要?”许久后,盛夏冷嘲着笑了,眼前的浮光只觉得越来越模糊,“顾映宁,你永远这样居高临下,仿佛一个字便能定夺旁人的生死。和你在一起就好像坐云霄飞车,总是时而上时而下,安生的日子简直少得可怜。”
盛夏用手背三两下揩去眼泪,微微抬颔,敛去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息,只是薄薄凉凉地说:“不告知就不告知吧,反正,我也不再想知道了!”
她说完,咬住下唇,用力地望了他几秒,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甩门离开。
拦了一辆的士报了谈晶的地址后,盛夏终于让自己的眼泪肆意。
她捂住嘴,拼命地想压制住自己的哭声。映宁,为什么我们总是要这般跌宕,仿佛晴三天便要落两天雨,好似永远都不能拨开云雾见阳光。
而坐着的士疾驰而去的盛夏也永远不会知道,别墅里的顾映宁在她甩门的那一刻跌坐回沙发,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有怒气,然而更多的却是肝胆欲碎的悲恸。
电视还开着,水钻大吊灯还亮着,他却已经置若罔闻,好像所有的感官都已关闭。时间在盛夏离开的那一秒,已然停止。
Sunshine 15 寂寞沙洲冷
仍然拣尽寒枝不肯安歇微带着后悔,寂寞沙洲我该思念谁
当谈晶打开门看到满脸泪痕的盛夏时,着实吓了一大跳。盛夏素来要强,鲜少在旁人面前流泪,认识了这么多年,谈晶只见到她哭过不超过五次。
连忙一把抱住盛夏,谈晶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同顾映宁吵架了?”
盛夏只是伏趴在谈晶的肩头放声大哭,手臂越揽越紧。愈是措手不及的事情愈让人痛心,而她,甚至都没有一个可来得及商量的对象。
待盛夏哭得疲累了,谈晶终于得以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听盛夏断断续续地说完前因后果,谈晶也是极其震惊—因为许亦晖和顾映宁两人当中,必定一白一红。以谈晶对许亦晖的认识和了解,她极不愿相信许亦晖现在竟是这样一个人,然而她也明白,顾映宁确实不是那使下三滥手段之流。
这样一个进退维谷的局面,谈晶也是哑口无言,不知从何说起。
已是三更半夜,星子在漆墨色的苍穹里忽明忽暗,月色倒是模糊的,仿佛毛了边似的。这样静谧的夜里,谈晶望着自己身旁泪犹在掉的闺密,只觉格外心疼。
拭去盛夏满脸的泪,谈晶轻声问她:“小夏,你告诉我,你到底相信谁?”
盛夏抬眼,抿唇望着谈晶,却半天不说一个字。然而谈晶却不放过她,硬是逼问:“你究竟是相信顾映宁还是许亦晖?小夏,你知道自己必须做一个抉择不是吗?”
哑着嗓子,盛夏咬唇咬得很紧,许久后才开口:“小晶子,我真的不愿意去想亦晖他现在竟然…”
她的声音沙哑而模糊,然而谈晶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露丝毫,只是继续说:“明明你心里相信的是顾映宁,那为什么当他和许亦晖的话发生冲突的时候你选择质问的人却是他?”
谈晶鲜少的咄咄逼人,因为她晓得如若不这样,依盛夏的性子或许会一直鸵鸟下去。
盛夏怔忪,张口说了好几个“我”字,却再没有下文。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谈晶无奈道:“之前顾映宁的悔婚我确实很为你恼火他,但平心而论,这三年你们都在一起,你那么爱这个男人,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难道还需要我来说吗?”顿了一顿,她继续说,“我明白,许亦晖是你青葱岁月里最夺目斑斓的里程碑,也是你心里一个特别的印记,可是小夏你别忘了,分隔的这四年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又是怎样,你真的还清楚吗?”
其实谈晶说的这些盛夏都明白,然而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深陷其中时,盛夏无可避免地会感情用事而拒绝去思考—比如,许亦晖也许早已不是从前记忆里那个眼睛会笑、温暖和煦的许亦晖了。
努力顺了顺气息,盛夏竭力用稍微平稳一点儿的声音说:“道理我都懂,只是…”
“只是小夏,你若是爱顾映宁至深,怎舍得让他受委屈?”在她犹豫的空子里,谈晶已经幽幽打断她而说了下去。
想起甩门离去前顾映宁勃然大怒中又饱含着悲哀的神情,盛夏心中一痛,刚刚逼退下去的眼泪瞬间又重新涌了上来。
她从没想要伤害他,但不知不觉中,她竟变成了伤他最多也最容易的那个人。有时候,正是因为太在乎、太爱对方,反而陷入死胡同里走不出来。因为期望值太高,才会在一有风吹草动时就如惊弓之鸟。明明心里是向着他的,却总会在他面前不依不饶,把那也许原本分明只是一毫米直径的圆点放成无限大的一个巨大黑圈,淹没了自己也伤及了对方,却又倔强地不愿先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