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言不会知道,从他第二次替她挡去刘露的虚与委蛇那一刻起,在她心里,似乎有什么已经发生了变化。向来,盛年最害怕的便是这样的隐形夹枪带棍,尤其来人还是梁辰楠的女友。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梁辰楠已经有女友这样的事实,偏生,人家的女友已经毫不留情地开了火。
她希冀过这样一个人,一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人,一个能在任何未知或暴风来袭的时候将自己护在身后、并让自己能安安心心的人。盛年曾经以为,只要她默默地等待,梁辰楠就会成为属于她的那个人。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的爱开玩笑,最终,她终于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只是那人却不是梁辰楠,而是相识不久的程家言。更讽刺的是,梁辰楠,他竟变成了她以为的“暴风”里的其中之一。
她站在程家言身侧,听着他全权替她跟刘露打太极,甚至遮挡去了她能够看到梁辰楠的视线。不似同上一回,这一次,她没有觉得慌乱或是局促,只是感觉,站在他身后侧,安心而宁静。
当之后程家言拉着她的手过马路,当他的唇也许就覆盖在了她喝水的唇印处时,火烧一般的脸颊和心跳如鼓的悸动之后,盛年猛然发觉——竟然,在面对程家言也许有意也许无意的暧昧举动时,她是那么的不平静。
这个发现来得太过突然,让盛年几乎方寸大乱。明明自己对梁辰楠依然无法释然、依然还喜欢着、依然会因为看到他和刘露在一起而刺痛双眼,又怎么能在同一时候对程家言感觉到悸动?虽然仅仅是萌发了一棵小小的芽,却已足够让盛年惊慌失措,失措到她再一次地退回了自己的防备,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重新平复、让一切恢复原本的模样。
原来,程家言是这样一个令人无法抗拒的男子,原来,她竟也禁受不了这些诱惑。
可是还能回到过去吗?
从程家言在校门口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一切还能恢复如初吗?
从他第二次俯下身,不同于第一回的蜻蜓点水、而是轻柔绵长地吻上了她的唇之后,若是退避三舍,她的心情还能回到从前吗?
逃避,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迷迷糊糊中就要睡着,枕边的手机却又忽然震动起来。盛年一下子被吵醒,蹙眉摸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上赫然是一个字:梁。
“喂?”翻身下床,盛年接着电话,依着模糊黯淡的月光走到了阳台,倚靠在护栏边。已经是凌晨一两点钟了,整个大地还未复苏,依旧陷在漆墨色的熟睡之中。
电流声划过那头,却听不见有人说话。
盛年不由又“喂”了一声,隔了好几秒,才听到一个声音低低道:“小年…”
那样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她听了那么多年的梁辰楠的声音,在这样昏昏沉沉的凌晨,让盛年一下子酸了鼻头。
“怎么还不睡,你喝酒了吗?”她仰头。
电话那头传来梁辰楠的低笑,闷闷的,又仿佛在自嘲:“喝酒…我倒希望自己能一醉方休。”
静默,唯有电流声的静默。
半晌之后,梁辰楠终于再开口:“小年,你真的和他在一起吗?你…真的要就这么放弃么…”
他的语气那么认真,认真到仿佛带着无尽的惆怅。只是他的话却有如平地惊雷,让盛年惊诧到不可置信,下意识地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为什么…”
“小年,我知道你喜欢了我三年,因为,我也喜欢你。”他继续说道,依旧是低低闷闷的声音,却不啻在她的心湖投下了一枚巨大的重磅炸弹!
先是程家言,再是梁辰楠,短短几个小时之内连续两次发现自己的小秘密早已被人洞穿,甚至后者还是当事人,盛年已经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然而这一切都不及梁辰楠的那五个字让她瞬间片甲不留——
他说他也喜欢她。
梁辰楠竟然说,他也喜欢她。
从大一开始,喜欢了他那么久,盛年也曾经无数次希冀过,也许某一天梁辰楠会发现自己对他的默默喜欢,也许某一天跨过转角,梁辰楠也会喜欢上自己。她甚至曾经幻想过,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像刘露那样光鲜亮丽,然后笑靥灿烂,如同一朵盛绽的终于迎向太阳的向日葵。
但这些都只是她曾经的幻想,当这一刻真正降临、当梁辰楠真的亲口说出那五个字时,盛年的脑海刹那空白,仿佛被一枚重磅炸弹一下子轰得寸草不留!
她只这么呆呆愣愣地倚在护栏边,手机还举在耳边,却似乎除了呼啸而过的大风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可是夏日的午夜,何来大风?
良久,盛年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真的…真的也喜欢我?”说到后来,她越说越低,依稀还带着些颤抖。
梁辰楠一直安静地等着盛年,直到刚刚她说话了才仿佛舒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怎么不是真的。小年,相信我,我喜欢你不比你喜欢我少。”
浑身的血液都一下子冲到了最上头,盛年觉得手脚麻得厉害,迟钝了好几秒才磕磕巴巴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到现在,才突然说你也喜欢我?”
“因为我以为你会继续等我。”他接话接得异常的快,生怕说慢了会错失机会一般,“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情,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就放弃…小年,你真的跟程家言在一起吗?这样一个凭空出现的人,你真的清楚他的来历吗?他对你,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企图或者目的,又会不会只是随心玩玩而已…小年,这些你都想过了?”
他突然抛来这么一大通的问题,多而杂乱,让盛年原本已经混沌的脑子更是不堪负荷。
“可是你呢?”她忽然苦笑,“你跟刘露在一起,不是么?”
他沉默了。半晌后,低低道:“小年,对不起,目前我只能这样。她是市场部经理,而我只是主管,为了工作、为了将来能更理直气壮地和你在一起,目前我只能先委屈你了…小年,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盛年忽然觉得自己脸颊上有什么湿湿蠕蠕的,伸手一触,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然泪流满面。她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为何而哭,也许是因为梁辰楠迟来的那句“我也喜欢你”,也许是因为这场告白来得太突然太意外,也许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一番话和他现在不能跟自己在一起的理由。总有一个原因,让她的眼泪就这么的肆无忌惮。
她抹去颊边的泪,吸吸鼻子,声音里的颤抖还在,却多了一丝沙哑:“让我想想吧。”
或许没想到盛年会这样回答自己,梁辰楠的语气有些急切起来:“小年,你不相信我吗?连续两次碰到你和程家言在一起,我真的忍不住了…小年,将来我真正想携手一起的人,只是你。”
盛年的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慢慢地扯开了一个弯弯的弧度。她说:“我相信你…但是让我再想想吧,今天太混乱,等我脑子清醒了再告诉你答案。”
他没有再逼她。梁辰楠应了声“好”,之后便说了再见。
按下“结束”键,盛年又揩了揩眼泪,倚靠在护栏边没有离开。
皓月依旧,星子也依旧黯淡稀疏,夜色如洗,苍穹和之前跟程家言道别时候的一个模样。亦或亘古都是这个模样。
只是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偏生,第二天一大早盛年还有课。周五整个上午是盛年这一学期唯一有课的时候,一门专业课,还有一门大课。
一夜未睡的结果,自然是第一门专业课在昏昏沉沉中度过。待上到后两节大课时,盛年才终于清醒。
看看盛年的模样,单姗顶顶她的胳膊肘,小声问:“这么大的黑眼圈,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拨弄着桌上的圆珠笔,盛年有气无力地说道:“昨天…很复杂,很烦人。”
单姗显然是吃了一惊:“不会吧?程家言看上去…应该不会是这样子的人啊!”
想起单姗并不知道凌晨时梁辰楠打的那一通电话,盛年一时语塞,顿了顿之后打马虎眼道:“唉,你不懂啦,说的不是程家言。”
“不是程家言?总不会又是梁辰楠吧?”许是因为一激动,单姗不由提高了嗓音,颇有点“横眉冷对”的意思。
但看着盛年的脸颊瞬间转红,甚至连耳朵根子都粉了,又是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样子,单姗即刻明白,于是愈加的恨铁不成钢:“好你个年年,我真的是都不知道再说你什么好了!那个混蛋这次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那个…那个…”盛年眼神闪躲,就是不看单姗,支吾了好半天才一咬牙道:“凌晨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真的和程家言在一起,还说…说他其实也喜欢我。”
饶是单姗再做过心理准备,当盛年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她也是被惊得愣住了,良久才怔怔地重复:“他说他也喜欢你?”转头看了一眼恨不得将头埋进桌子里的盛年,单姗忽然又清醒过来:“他说你就信?那刘露呢,他不是和刘露在一起么?”
说起刘露,盛年自然是闷闷的:“刘露是市场部经理,他是市场部主管,为了跟上司打好关系。”
单姗一脸鄙夷,甚至伸手点点盛年的脑门:“你是缺根筋呀!这不就是潜规则么!先不管那混蛋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就凭他这种做法,负分!”
预料到单姗会这么说,盛年干脆整个趴了下来,头转向单姗,无奈地叹息道:“先是程家言,再是梁辰楠…为什么我没觉得多高兴,反而很烦恼?”
单姗斜睨她一眼:“呦喂,显摆呢你!”
盛年鲜少地没和她斗嘴,低低地继续说道:“我明明等梁辰楠的那句话等了那么久,可是当他真的说了这句话的时候,我却觉得心里涩涩的…还有程家言,他为什么就是不能顺着我的意思去放弃?”
听到这里,单姗也正了容,想了想,最后只是说:“跟着你的心走吧!”
意外于单姗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盛年不由讶然坐直,转头注视着她。
单姗笑:“难道不是吗?感情这回事,旁人再怎么劝都是枉然。说到底,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盛年在心底默念这十六个字,忽然就沉默了。片刻后复抬首,冲单姗微微一笑:“姗姗,谢谢你。”
然而单姗却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嘻哈大咧模样,佯装发冷抖了抖,道:“年年你说这话,真冷。”
盛年于是也莞尔一笑,刚欲说什么,却听前面教授说了句“今天就上到这里,下课”,整个偌大的阶梯教室里瞬间沸腾。
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从门口传来一声高呼:“请问哪一位是盛年小姐?”
盛年闻声抬头,却见门口时是一位送花小弟,手里捧着一大束的百合花,正在边大声呼问边左右张望。
这么公开的地方,身旁的同学自然也看到了,于是有人逗笑地对盛年说:“桃花盛开啊盛年,被哪位公子哥看上啦,居然送来这么一大捧的花!”
“是呀是呀,也让我们沾点你的喜气。”
先是意外,后是尴尬,待盛年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围观的时候显然晚了,送花小弟在其他人的指引下已然走了过来。他头上的鸭舌帽歪歪斜斜地遮住了半边眼睛,侧着头看了看单子,将花递给盛年道:“九十九朵香水百合,请您签收。”
长这么大,头一回收到别人送花,而且竟然还是九十九朵,盛年一时间愣住了。单姗站在一旁,眼尖地看见百合里头的卡片下落款赫然是个“Evan”,于是利落地替盛年接过单子,往她手里一塞:“喏,签字。”
眼看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纵是尴尬,盛年也只能飞快地签个字,然后抱着九十九朵香水百合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直快步跑到了楼下,盛年才喘着气慢慢停了下来。身后单姗早已跑不动了:“我说年年啊…你,你跑这么快,躲鬼哪!”
倚靠在教学楼墙边,盛年捧着花只觉得手脚无措,仿佛经过的每一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异样。涨红着脸,她磕磕巴巴:“就是…就是不想再呆在教室了。”
低下头,看见百合花束里的卡片,盛年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上面只有一句话,字迹刚劲有力:知道我为什么送你九十九朵百合吗?落款处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英文“Evan”。
一时间,心里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从前,偶尔看到别的女生收到鲜花,盛年总觉得这是件很浪漫的事。而现在,这样的浪漫竟然也在自己身上悄然绽放。

 


ˇ【9 一人一花】ˇ 最新更新:2013-12-27 10:05:56


【Chapter 9 一人一花】
爱上一朵花的芬芳,爱上一朵花的倔强
爱上一朵花的姿态,它在黑夜中发亮
爱上一个人的目光,爱上一个人的家乡
爱上一个人的伤疤,他在记忆的远方
爱上一朵花就陪她去绽放,爱上一个人就伴着她成长
每个人都是会绽放凋零的花,请留下最美霎那
爱上一个人就陪她去流浪,爱上一朵花就伴着它成长
给你,我从盛开到凋零这一生的模样
——阿朵《一人一花》
九十九朵香水百合,多得、大得几乎要将盛年也藏在其中了。每一朵都是洁白的六片花瓣,开得那样自信那样怒绽,隐隐有甜甜的香气萦绕鼻尖。盛年看着手里的花,恍恍惚惚中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朵百合,有着洁白的裙裾和翩跹的舞姿。
耳畔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轻哼,唱着“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盛年下意识地低下头,鼻尖是甜甜的芬芳,而被这一大捧花束遮住了的裙裾,正是那件淡蓝色的。
毕竟还是一个期盼着爱情和浪漫的女生,盛年心里其实是极欢喜的,就好似饮了琼浆仙露般,又好像一下子被秋千荡到了最高点。
单姗的视线一直没从盛年脸上移开过,看着盛年的嘴角尽管强力遮掩却依旧微微牵起,露出一对浅浅的笑涡。而她的眉目映衬在那一大捧白色百合中,竟显得愈加粉皙。单姗不由得若有所思,或许,在盛年心里,程家言已经悄然进驻了而不自知。可能现在还只是小小的一个角落,但幼苗总是会发芽茁壮的,而梁辰楠那株歪脖子树也总是会枯萎的。
单姗正想着,不过说曹操,曹操到——一抬头,单姗就看到了十米开外神色复杂的梁辰楠,定定地停顿在那里。
未待单姗提醒盛年,梁辰楠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小年。”
梁辰楠的声音虽轻,但在那样空旷的教学楼下却清晰得让盛年的手一抖。她猛地抬首,触目就是站在不远处脸色发白的他。
盛年的脸色也瞬间刷白,一震,慌忙将手里的花往单姗怀里一塞,迟疑着要不要向梁辰楠走过去时他已经再次提步,慢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越过盛年,视线落在她身后的花束上,梁辰楠苦苦一笑:“看来,这是你的答案对么?”
盛年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的!梁辰楠,我和他不是那样的关系…”
“约会了,牵手了,我看到的都已经是这样,难道你们还不是那样的关系?”他面色难看地反问。
“那些…那些只是意外。”她讷讷。
梁辰楠眉头紧锁:“意外?那这些意外真的是太意外了啊!”
盛年还想辩解什么,但还未开口就被身后的单姗一把拽到旁边。面对梁辰楠,单姗自然口不留情,张口就是冷嘲暗讽:“姓梁的,年年就算跟程家言在一起了关你什么事!他们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你又是年年的什么人,凭什么这么来问年年!”
梁辰楠对单姗的印象素来也不好,因此此刻的语气也不耐烦:“我和小年之间的事,你又为什么总是要搅和?小年喜欢我,我也喜欢小年,难道这还不够理由来问她?”
单姗冷笑,几乎是鼻孔里出气:“我是年年的闺蜜,自然要为她把关。再说了,你也喜欢年年?哈,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本世纪最荒谬的笑话!你若是喜欢年年,那和刘露在一起又是怎么回事?自己都不清不楚的人,有什么资格来管旁人!”
说着,她一把拽过盛年:“年年,我们走!”
单姗的力道太大,盛年起初没注意,一下子被她拖了个趔趄。但盛年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梁辰楠,低头静默了片刻,才复抬首道:“我并没有和程家言在一起,但是,你昨晚的话我真的需要时间来想一想…你知道吗,你的做法将我置于了一个我向来最不齿的地位:第三者。”
她停了几秒,盯着梁辰楠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梁辰楠,我是喜欢你,而且从大一开始就喜欢你了。不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和刘露在一起,这些我也管不着,但是,既然你和她在一起,我怎么能够做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她言尽于此,转身从单姗怀里重接接回百合。
刚走了两步,只听身后梁辰楠鲜少地大声喊:“等我半年,就半年好不好!”
盛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只是继续往前走。
梁辰楠仍然在身后大声喊:“你知道我现在正忙着一个很重要的case,而程家言就是这次case最大的竞争对手!小年,他分明看出来我对你的喜欢,也知道你喜欢我,而他却追求你,你真的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情吗?”
听到这里,盛年的脚步终于顿了一秒,也终于回身。
她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你不用再说什么了,真的,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吧!”
梁辰楠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只能看着盛年慢慢地走远。
盛年将香水百合紧紧地抱贴在胸前,那么大的一捧,美则美、香则香,却也很沉。

原本盛年还想继续这么逃避下去,然而接连着后面的三天,程家言的九十九朵香水百合日日无阻,每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送到盛年的宿舍楼下。十二点正是去食堂吃饭的高峰期,人流量那么大,因此短短两三天里盛年竟因此而“名声大噪”。
实在是无法逃避了。
窝在宿舍里,盛年盯着手机里通讯簿上“程家言”三个字,怔忪了半天,最后到底是按下了通话键。
“Liv?”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一如既往的低醇。
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喂”,不是“Hello”,也不是“哪位”之类,而是他曾经说过要独占这个名字的“Liv”。被人重视的感觉真的无从言语,她心底微微触动,连带着右手的食指也跟着轻轻一弹动。
但盛年很快理正头绪,清了清嗓子,低低说道:“程家言,你能别再送花给我了吗?”
他轻笑,将球踢给她:“不喜欢百合?”
盛年咬唇,有些气恼:“程家言你知道这不是百合的问题,而是你现在这样的做法真的让我很困扰。你能别再送花了吗!”
程家言没有说话,半晌后才慢条斯理地问:“Liv,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九十九朵百合吗?”
她一口气说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想你别再送了。”
他却没有气恼,语气淡淡的,也许嘴角边还挂着一抹笑:“你知道我住的宾馆地址的,二楼,我正在打桌球,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说完,不待盛年反应过来他已经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突然而刺耳的“嘟嘟嘟”声让盛年一怔,再想到他说的话,盛年不高兴地将手机轻摔到床上:“什么人嘛!”
若是单姗在,定是立刻会将盛年轰出门叫她找程家言去,偏生单姗不在。
盛年原本打定主意不去,摊开杂志翻了几页,觉得索然无味看不进去,于是又从床上捞回手机,打算玩一会儿“愤怒的小鸟”。谁知,软件还没点开,一条短信却先一步到达。
“我等你。”
短短三个字,果然是很程家言的风格。
说不气恼是不可能的,可是心底却又因为那三个字而冒起了泡泡,就好似小时候吹过的肥皂泡泡,透过圆圈框框用力一吹,立刻就有那么一大串的泡泡飞向空中,每一个都是那么轻盈,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五彩斑斓的光圈。

到最后,盛年还是去了。
只是宾馆供客人休息的地方,因而这个桌球馆并不大。盛年推开二楼外头的玻璃门,里面居然只有程家言和顾康两个人。
程家言看着盛年先探探头,然后推门而入,唇边勾起笑:“你来了。”
顾康背对着门,听到程家言的话后转身,这才看到站在门边的盛年,点点头笑道:“盛小姐,你好。”
盛年也冲顾康打招呼,微笑道:“顾先生你好。”
眼力见识自然是有的,顾康回头看了一眼自家BOSS,然后放下球杆:“我去给你们倒杯水吧。”说罢就举步离开,经过盛年身边时还拍拍她的肩:“盛小姐站在门口做什么,进去呀!”
桌球馆里就剩下盛年和程家言两人。
他倒是丝毫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一般,自自然然地给球杆上了上松香,弓腰倾身摆出姿势。但只是试了试球杆,程家言随后直起身,见盛年已经走到了桌球台的对面,于是几步迈过去,道:“你会打桌球吗?一起打一局?”
盛年回答地很利落:“不会。”
她定定地看着程家言,几乎是恳求的语气说道:“程家言,你别再送花了好不好?”
程家言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商务衬衫,依旧那么的颀长俊朗。他执着木黄色的球杆,轻轻一笑:“是我破坏了你原本想平平静静度过大学生活的计划了吗?”
又是这样的四两拨千斤,盛年不禁蹙眉:“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分明没有打球,程家言却拿起松香又在球杆杆头润滑了一番。他一边手慢慢地动,一边抬了抬眼看盛年,再次问了遍那个一直出现在卡片上的问题:“Liv,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九十九朵百合吗?”
饶是恼怒他的转移话题,但盛年也被这个问题问烦了,于是没好气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即使她的语气很不善,他却也还是淡淡笑着的。球杆撑到了地上,程家言右手搁在杆顶,眉目含笑,那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就这么温柔地注视着盛年,瞳仁里倒映出她那张因为气恼而红扑扑的脸。
他说:“你还记得那家咖啡屋的名字么,‘久久百合’。我很感谢它,因为,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
盛年愣住了。
她曾经想过很多答案,也许是九十九朵的含义,也许是百合的花语,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过竟是这样的原因。
他们的第一次遇见是个意外,她出了那样大的一个糗,而现在他却眉目含笑地告诉她,他感念那个咖啡屋。
心里有一处一下子变得异常柔软。气恼早在听到他说那席话的时候就慢慢消失,情绪沉淀过滤下来之后,淡淡的温暖和感动在盛年心底腾起。
这就是程家言,这就是自己跟前的这个男子。从来都没有甜言蜜语,却胜似甜言蜜语;看起来时而淡漠时而轻漫,却其实细心而体贴;明明才只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却能让盛年一再地觉得安心、一再地觉得温暖而感动。
愣了许久,程家言也就这么笑着注视了她许久,盛年才渐渐找回自己的思绪。
语气里早没有了之前的恼怒,犹犹豫豫,盛年还是开口道:“程家言,虽然很谢谢你,但是…”
“但是什么,”他截去了她的话,“我让你困扰了吗?”
盛年忙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程家言不退让,薄唇紧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